萤萤却下定决心要把两个人名字都写上。
又有了新的事情做,卢照雪简直充满动力。她精力充沛,和她爹娘一样,有了目标就只管好好做。高执音看着她的表情,不免也笑了。对这个孩子,她是极有好感的。
等卢照雪先出了门,卢行溪忍不住问高执音:“先生,您为何这般喜欢萤萤?当年对我,您也没有如此。”他可是关门弟子诶。他声音有些委屈。
高执音淡笑道:“萤萤就像一个高配版的你。”
卢行溪:……
高执音拍拍他的肩:“你们把萤萤教的很好。”
这话让当爹的又高兴起来,与先生告别后就离开了。
时光若梭,卢照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是把这本《简易算林》写好了。她带着样书去高府,请高执音查阅。
高执音让她先留下,又留她喝了自家做的梨花露。小姑娘坐在秋千上,一边喝香甜的饮子,一边看高府的风景。
不多时,又有客人到访。
卢照雪一回头,正见来人行来。那是一名风骨俊秀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温润如玉,行止有度,但看着有些病容。
“林裴见过先生。”
高执音微微一笑:“阿裴回来了。”
“十日后就是祖母生辰,学生特来给先生送请帖。”他恭敬地送上手中之物。
高执音略略回了几句,林裴也没有耽搁太久便离开了。
卢照雪却对这男子印象有些深刻,晚上一家人用过夕食后,她忍不住道:“阿爹,阿娘,今日我在高府见到了林相的孙子。他长得真好看啊,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
话音刚落,气氛都好像凝固了。
卢照雪颇有些不解,看向浑身僵硬的阿爹。卢行溪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阿娘也愣住了片刻,才道:“林裴回来了啊。”
卢照雪还小,并听不明白,这语气是对故人的怅然。“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爹娘都没有再说话了。卢照雪挠了挠头,也没追问。
长孙质擦了擦手,对卢行溪道:“情报司仍有要事,我现在过去,今晚恐怕不回来了。”
阴影中,卢行溪的脸色看不分明。长孙质只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没多想,就转身出门了。
她不知道,她郎君的手紧握着,青筋毕露,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第51章
卢行溪刚刚从女儿口中得知林裴回来的消息时, 脑子里忽的嗡嗡作响。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阿质到底是什么表情。
林裴……
到底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便林裴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了,即便他和阿质已经有了萤萤。
阿质今晚仍要去情报司的事,其实他饭前已经知晓, 可现在再一听, 心里仍觉异样。他倒相信阿质不会特意去见林裴,只是到底意难平。
长孙质是卢行溪第一个喜欢的人,但卢行溪却不是长孙质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每每思及此处, 他都能够坦然一笑。无论如何,时过境迁, 是他最后与阿质成就姻缘, 是他陪伴在她身侧多年。他清楚自己对阿质有着多强的占有欲,可阿质要出门, 要在情报司任职,他从来尊重。
他只是在听说林裴回来的时候,有些慌了神。
不知不觉想了一箩筐, 又想到萤萤方才说林裴容貌好, 心里更觉刺痛。林裴是林相之孙, 出了名的长安玉郎, 唯独身子不好罢了。他卢行溪虽也自认在容貌上从不输于别人,但那可是林裴。先让阿质爱上的林裴。
他眼神更加郁郁。
萤萤方才说看见林裴身体不好, 不知道阿质是如何想的?
“来人。查一查林裴。”
这个人已经多年没有进入他的视野了。景平元年,林裴请求外放岭南, 就任韶州长史, 一任多年。这时候倒回来了。
英国公府势力到底不容小觑。第二日一早,卢行溪就得到了属下的消息。林裴在韶州多年, 政绩斐然,此次是回来述职, 顺便贺祖母寿。他上一次回京述职还是五年前,悄无声息,故而卢行溪并未在意,那一次他被提拔为韶州刺史。
属下艰难地说出最后一条信息:“林刺史多年未娶,身边亦无妾室。”
卢行溪眼眸一沉,“知道了。”
长孙质忙完回来都是第二日的事了,她也没有如何发现郎君的异常。晚间,郑管家汇报:“林相府中官家来送请帖,三日后就是林相寿宴,请国公爷和夫人一道前往。”
卢行溪并未发话回应,而是目光幽幽地看向长孙质。
长孙质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林相也有好些年没有举办寿宴了,我等小辈应为林相贺的。”又让郑管家准备一些适合老人家的礼物,转头问卢行溪:“郎君那日也有空吧。”
卢行溪心里气得很,但又不愿意在妻子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微笑着说:“有空。”
他就算再忙,也抽得出空陪阿质去林相的寿宴,免得林裴那家伙乘虚而入。他要让林裴自己心里有数,现在陪在阿质身边的人是他,过去的早就过去翻篇了。
平心而论,他对林相也一向敬服,并无意见,只是对林裴始终有些意难平。
卢照雪下学回来,见郑管家在准备礼物,也忍不住问:“爹娘这是准备上哪家去?”
长孙质笑着道:“过几日林相生辰,送了请帖来。”
“就是那个三朝元老林相么?”卢照雪还未到上朝的年龄,从来没见过林相。但她对明章群臣的好感很浓,从高执音身上就可以想象身为女相的林相识怎样一个人了,她缠歪着爹娘:“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呀。”
也不知道请贴上有没有邀请我。
卢行溪越发气闷。但闺女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还能怨着闺女?他并不是随意迁怒的人,现在也只是气恼自己。见女儿撒娇要去,他便问起妻子:“要不就带上萤萤一道去?”
长孙质颔首:“萤萤愿意就一起去吧。正好晚上下了学,咱们接上她一道去。”
卢行溪见她愿意让女儿出现在林裴面前,心下更是脑补出一通大戏来:她愿意将女儿带去给林家人看,给林裴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时间发展出两种走向,偏偏背道而驰,让他神思不属的。
三日后。林相是何等身份,在朝诸位臣子都是她的后辈,哪怕是已经五十多岁的那一茬人也多少受过她的提携之恩。她的寿宴自然也是宾客满门,就连官家也带着皇后亲自登门,为这位年高德劭的老臣贺寿。
卢行溪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迎客的人自是林相孙子林裴。他一袭白衣,年过三十风华依旧,只是唇上淡淡,看得出此人身子不是太好。
见到故人时,林裴的眼神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国公爷夫妇来此,真是蓬荜生辉。”
长孙质也微微一笑:“林大人。”
卢行溪也谦虚了几句。林裴又看向他们牵着的小女孩,目光一暖:“这便是二位的掌珠了吧。”
卢照雪感受不到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见过林大人。”
林裴依然笑得很暖,有心想说一句“你叫我林叔叔也是可以的”,又恐卢行溪觉得冒犯,只能作罢不提。管家亲自将客人迎入府内,便再无交集。
可长孙质与林裴二人之间曾有一段情的事,并非秘密。今日不少夫人们都睁大了眼睛,想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吃瓜的心永远不败。
寿宴进行到一半,有一位老王妃来给林相贺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您如今最担心的只怕还是林大人这个长孙吧。林大人也不小了,您怎就没为他讨房媳妇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侧目。林裴确实是不小了,官位也不小了,一州刺史且政绩斐然,无论如何都算得上良配了。虽说身子不好,但这身子不好不也活了这么些年么。再是病秧子,有个林相做祖母,加上自己有本事,怎就娶不了贤妻呢。
恰好此时林裴也入内,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他。偏有喜爱生事的妇人朝他打趣:“林大人也老大不小了,仍未娶妻,林相还等着抱曾孙子呢。”
说罢,还将目光往长孙质身上移了一下。
前头已经说过,长孙质在一众夫人们中人缘不佳,多的是人羡慕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不用和家中妾室相斗的,又有人反感她一派清高、从不出来与夫人们相聚。
梁之语今日也来了林府,她从前也对长孙质和林裴的事情略知一二,只晓得他们曾有过要谈婚论嫁的意思,林相也乐见其成的,后面却不知为何无疾而终了。长孙质后面嫁给了年轻的英国公,婚事比从前的更好,自然更惹人嫉恨。无论是林裴,还是卢行溪,那都是一等一的好郎君。说句不好听的,可比嫁给如今的官家、当时的皇太孙还要好呢。
偏偏长孙质这么个无甚特长的拔得头筹,曾经赢得过两位男子的心。要是她和她阿姐长孙令那般五样俱全,出类拔萃也就罢了。可她却远远不如阿姐。长孙质何德何能啊!
梁之语如今见有人来者不善,心里也替长孙质着急起来。目光往长孙质身上望了一眼,见她眉目清淡,并不着急。又看向卢行溪,却见英国公目光淡淡,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啊,这时候总不能英国公开口,否则本是没事的都能生出事来。
世人的嘴,手中的刀。
林裴却温温一笑:“我这破败身子,还是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
林相也赞同地点头:“梅妻鹤子也是雅事。阿裴志不在此,我自不会勉强。”她又将话题岔开,对着老王妃道:“怕不是你想抱曾孙了吧。”
众人皆笑。这话题才算结束。明眼人都盯着林裴,可林裴自进来到宴席结束,并无半分目光落在英国公夫人身上,想是早就没什么了,断不至于“旧情未了”。
而英国公夫人呢,也是举止有度。
让想钻空子诽谤的人都无处下手。
等帝后登场之后,寿宴更是到达了高潮。林相的地位果然牢不可破,就算将来退下来了,也是能得善终的。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官们自然希望林相能支撑得更久一些,男人们则巴不得她快些离场。
还想着连女帝都六十多就驾崩了,林相这都七十多岁了,身子骨怎么还这么硬朗呢。有他在,就是女官们的一个挡箭牌,就是上次勇毅伯都能短暂的叛变男人群体,拿林相做筏子论证女子也有明秀的。
从林相的寿宴回来,卢照雪觉得气氛有些怪怪地,爹娘今日似乎格外的沉默。她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还说呢:“林相长得真好!和高先生是两种不同的美。”
她眼里看见的美,并非男子眼中的“美”。她只是崇拜两位女官的气质,“林相给我的感觉像一座山,踏实厚重,有她在,无人可以侵犯女子。高先生给我的感觉像一湾水,缓缓流淌,静谧无声。”
听了女儿的这比喻,长孙质也笑了:“你倒有眼光。阿娘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林相。”
卢行溪的手指微微一动。可不止是喜欢林相呢,还喜欢林相的孙子林裴,差不多是天天往林家跑。
宾客皆离开了,林裴扶着祖母回房休息。
林相忽然叹了口气:“阿裴,你放下了么?”
林裴手一僵。他已经自己今日做得已经足够妥帖了,到底祖母是了解自己的。他抿了抿唇:“祖母如何知道?”
“外人不了解你,祖母如何不知道?”林相一脸睿智,“只看你多年不娶便知道了。那年你与阿质断情,见都不肯见她一面,自己躲在房中快要咳死。你所惧不过是自己早死,徒留她一人。可如今呢?你仍活得好好的,可曾后悔过?”
林裴也反复叩问自己多次,后悔么。长安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韶州。她成婚了,和英国公。她有孩子了。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不悔了。”
见到她过得好,夫妇和睦,英国公也是难得的好男儿,又身子康健,小女儿娇俏可爱,聪明伶俐,他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林相看着孙儿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孽缘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是操心不到的了。
回府之后,卢照雪问起长孙质:“阿娘,我的画呢?”
“什么画?”
“就是我上次跟着阿爹爬紫庐山画的呀。”卢照雪笑盈盈的。她小孩子突发奇想,想起一出是一出。
这么一提醒,长孙质自然就回过神了。她笑着找出来:“放心,这可是你的第一幅画,阿娘帮你收的好好的呢。”
“还是阿娘好。”卢照雪美滋滋地捧着她的画走了。
“郎君……”长孙质一回头,就被卢行溪以指抚脸。
卢行溪目光沉郁。内心有名的火焰不可阻挡地升腾起来,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摸着长孙质的脸,轻声问道:“第一个总是重要的是么?”
长孙质:?
她颇有些莫名其妙的。什么第一个?想起自己与卢照雪方才说的“第一幅画”, 再想起这几天来卢行溪颇有些不对劲。
她努力地回想着这几日的不对劲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嗯……好像就是萤萤从高家回府后说到林裴开始的?那两天她忙情报司的一个重要案件,便没有怎么管他。好容易回府后,他们二人也没说什么。
昨日她都以为卢行溪要行周公之礼了, 毕竟他平日里都是无肉不欢的, 几乎每日都要。他这个年纪最是荤素不忌,时常折腾得长孙质受不了。可到底是夫妻嘛,她也得了趣, 这男女之爱当然是两方都得趣才有意思。
她虽然没有卢行溪那么急切,可好几日没有了, 她也是有些想法的。谁知道昨晚她躺床上, 卢行溪却一副正人君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熄了灯就睡着了。搞得长孙质更加奇怪, 也只当他是累了。
今日在马车上,还有见到林裴时卢行溪的反应,都很容易指向一个事实——卢行溪在吃醋。
长孙质颇有些无语。都陈年的旧情了, 不是林裴出现, 她都快忘掉这个人的存在了。怎么郎君还在计较呢?现在还抓住她话头里“第一个”来生事?
她尚在无语, 但卢行溪却已经误会了。他嫉妒得疯狂, 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从前的点滴。爱使人生怖,他总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 本来长孙质和林裴是很好的一对的,只是他抓住了机会。
他年长阿质两岁, 暗恋了她好些年。从他十四岁起, 再到十八岁看着她的第一段感情夭折,再到二十岁求娶长孙质, 每一天他都蓄谋已久。若非林裴中途放弃,他不会掺和进去。他只会静静地看着, 不会强夺。但既然是林裴先退出,他又有什么不能争取的呢。
卢行溪在朝堂如鱼得水,不知多少人敬畏,可面对情之一事,仍然害怕。他怕阿质只是被他趁虚而入才嫁给他,他怕这么多年了,他在阿质心中的地位始终不如林裴。毕竟,第一个嘛,总是重要的。
长孙质快要被他弄疯了。
他的左手修长指节,长孙质是个手控,往日总是很爱,而他也愿意顺她意思为她抚琴。可此时这只手却攀岩上玉雪之端,她微喘着看他,又气又羞,他却神情透着冷意。
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说啊。”
神经病。长孙质不想搭理他。
而在卢行溪的角度看来,则是妻子全身都在抗拒,她紧紧抿着唇,不再看他。他越发被激怒,她的抗拒仿佛给了他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行溪捏着妻子的双手,看她脸颊绯红,他要她动情,要她彻底忘掉那第一个,永远只记得他卢行溪。
为此就算再卑劣也无妨。
第二日一早,卢行溪醒来时发现妻子已经不在了。理智回笼,他想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不由懊悔起来。真不该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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