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惟压着她,很沉,但又好似这正是她需要的重量。
她手脚都有些慌了。
原惟很快侧躺去一边,合着眼。
他一贯觉少,每次都比傅润宜早醒很多,傅润宜不知道这段时间原惟经历了什么,但能看见他眼下生出原本没有的浅浅乌青,这种温和的疲倦,并不适宜出现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傅润宜只是用指尖在触碰。
原惟眼都没睁开,却精准地,一把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声音低哑而慵沉:“别乱碰。”
傅润宜小声:“……只是碰脸也不行吗?”
原惟道:“哪里都不行。”
“……好吧。”
傅润宜说:“那你睡吧,我不说话了。”
过了大概几分钟,灰绒绒的小猫蹲在客厅的椅腿旁边,看着将沙发占得满满登登的一对成年男女,似乎很有怨气地叫了两声。
傅润宜用气音说明:“是小猫。”
闭着眼的原惟就快进入睡眠了但又实在忍不住笑,“傅润宜,我是困了,不是傻了,我分得清你和小猫。”
“……哦。”傅润宜微窘,又低低道,“这样睡,会不会有点挤?”
话音刚落,腰上搭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圈护住她,原惟几乎是埋在她肩窝里说话。
“有点,但你最好别走。”
原惟鼻音很重,微哑的声音,湿热的话息,全喷在傅润宜肌肤敏感的耳后颈根,令傅润宜有想蜷缩起来轻颤一下的痒意。
黄昏渐晚。
橘色的阳光穿过阳台玻璃,布满室内,地板上的长条光影朝内探入,越来越深。
小猫穿过明亮的光区,悠哉悠哉转移到傅润宜身边,它一会儿自己抓毛线球玩,一会儿又跳到茶几上,跟傅润宜一样,往那张有许多折痕的报纸上看。
可惜小猫不懂人类的文字,不明白傅润宜看见什么了,怎么忽然眼睛一亮,嘴边还露出一抹浅笑。
原惟醒时,小猫跳到已无余地的沙发上,大摇大摆,从他和傅润宜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原惟一睁眼,小猫又心虚似的迅速跑走。
原惟第一时间看见傅润宜,随后感觉到之前的疲意似乎被按下了一键清除,身体和大脑都格外轻盈舒服。
而傅润宜侧身过来,紧贴着原惟,枕在原惟的胳膊和抱枕上,也第一时间发现原惟醒了。
原惟的视线从墙钟上收回。
这一觉,其实不算久,但原惟睡得非常沉,对外界毫无感知,原惟甚至不知道傅润宜中途有没有离开,也不知道她睡了一会儿没有。
但此刻看到的傅润宜眼眸晶亮,看起来精神气很好。
他们的鼻尖相距不过一掌。
如此近的距离里,傅润宜也控制着音量,跟刚睡醒的原惟说话,声音糖絮一样轻细易化。
她说:“原惟,我好像只要看见你就特别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
原惟刚醒,睡意还未散尽,闻声又重新阖上眼,嘴角朝上勾了一下,语言系统没有及时苏醒的时刻,已经在心里想——傅润宜真的有点肉麻。
傅润宜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有些期待又有些犹豫地问:“你会这样吗?”
原惟还是没有说话。
傅润宜感觉他好像没睡醒,懒洋洋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刚从侧身换成平躺的姿势,穿过她后颈的手臂忽然动了,幅度很大,原惟的手掌按着她的脑袋,将她转过来,她直面原惟的脸庞,目睹原惟靠近,近到消失在视线里,触感代替视觉,她被原惟很用力地吻了一下。
一切都很快,傅润宜完全发懵。
原惟说:“会,还会想这样。”
傅润宜怔了一下,随后唇抿起,脸上不由地绽放笑容,她也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原惟一下。
她问:“原惟,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原惟低眼看着她,好笑道:“傅润宜,我刚刚是睡着了,不是失忆了。”
傅润宜雀跃地应声:“哦。”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是我目前人生中,准备工作最多也是最重要的一场发言,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忘。”
太多了。
傅润宜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连幻想和梦境里,她都不曾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因为她所了解到的原惟,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就像幻想,有一天,肉食动物来点评水草的甘美。
这梦会有些奇怪。
但原惟的确说了,不多添情绪的,陈述某个事实。
以前的傅润宜不知道,原来人在感到被爱的时候也会手忙脚乱,她甚至做不到在此刻继续和原惟对视,倏的转身,伸手去茶几上,手掌在木头面上嗑了几下,摸来一张报纸。
仍然是傅润宜式的转场。
她声音轻快,很新奇地说:“原惟,你知道吗?这个报纸上也有人结婚。”
粗糙的报纸“哗”一声摊开。
原惟的视线先被一些占幅较大的图片吸引,接着又寻向那些字体加粗又噱头十足的各类标题。
半晌,他问:“哪里?”
傅润宜让原惟帮忙牵一半报纸,挪出一只手,他们一起看着报纸,她的手指往细窄的报纸中缝里一指,有一个豆腐干儿大的小方框,是广告位,里头居中写着四个粗体黑字:
结婚启事
某某先生与某某女士于公立20xx年x月x日(农历癸卯年四月二十)正式结为夫妇。
特此公告。
敬告亲友,亦作留念。
落款是当天的日期。
原惟看向傅润宜:“你喜欢?”
傅润宜抿唇,点头。
刚刚原惟睡着的时候,她没事做,翻起这份新湾日报,看到一则结婚启事,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因想到这是妈妈和外婆都看过的报纸,中缝间一小行不起眼的字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原惟说:“好,那我们结婚的时候也登报启事。”
傅润宜怕原惟对“登报启事”有所误会,贴过去,比划着说:“我就想这么小小的一个,有你和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原惟明白傅润宜的意思,说可以。
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着措辞可爱的话。
“你想大大的就大大的,你想小小的就小小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傅润宜没想到,在见原惟亲友这件事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难关,居然会是明成杰。
大三结束就要被送去国外留学的明成杰很清楚,他在国内鬼混的好日子不多了。前几天他之前一块玩过的几个乐队朋友犯事儿进了局子,闹挺大,还上了新闻,那个脏辫头上次还调侃明成杰不适合读商科可以去学服装设计,这下好了,自己先去踩缝纫机了。
明父因此对明成杰看管得更严了。
得知原惟又来新湾的消息,明成杰立马嗅到了快乐和自由的气息。
听说他哥这趟过来可能是要确定婚事,明成杰也毫不意外,他哥也老大不小了,的确是时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了。
他开始以为是什么联姻呢。
新湾这边的千金圈子琢磨一遍,没有年龄合适又漂亮到配得上他哥的。他一下着急了,谁啊?太配不上他哥还硬要嫁的,他明成杰可第一个就要闹了啊。
明母跟他说,他哥自己谈的,好像家境比较一般,但听他姑姑说小姑娘漂亮斯文,人挺不错的。
要不怎么说他哥就是他偶像呢!
顶配版天之骄子按部就班的光鲜人生里,又自带一股随时脱离轨道的酷劲儿,他哥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他哥想娶谁,就能娶谁!
明成杰当场就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我哥!我第一个支持!”
明父“嗤”了他一声:“你哥用得着你支持?你但凡能像你哥三分,我还至于发愁!”
明成杰很晓得,挨骂的口子一开,他爸还不知道要怎么翻老黄历数落他,他立马申请去当司机接他哥来家里吃饭。
明父一贯欣赏自己的外甥,将原惟看得很重,礼节不少半分,让明成杰跟司机一块去接,特意叮嘱明成杰:“小姑娘脸皮薄,好像今天不愿意来,你去接你哥,嘴甜一点,把你未来嫂子请到家里吃饭。”
明成杰一口答应,小意思。
嘴甜就是老天赏饭,他明成杰在女人堆里所向披靡二十年,至今还没踢到第二块铁板。
出门时,明成杰喜气洋洋。
跟司机到傅润宜家楼下后,明成杰觉着不对劲了,当是司机开错地方了。
原惟上回过来就是王师傅开的车,王师傅说错不了,傅小姐就住这儿。
“傅小姐?”
地址一致,姓氏也一样,明成杰立马翻出傅润宜的照片,“不是这个傅小姐吧?”
王师傅稳稳停了车,一看,喜兴道:“不是这个傅小姐还能是哪个傅小姐,你表哥上个月经常晚上过来,好像酒店也没怎么住。”
原惟不要他开车,王师傅理解年轻人要过二人世界,但明家这车由他负责,得留心车况和油耗,十次有八次,实时定位都显示在这家便利店门口。
明成杰站在车门边,面上失光落彩,看着从楼栋里牵手走出的一对亮眼情侣。
他一早知道很多男的都非常吃傅润宜这款,长相没有攻击性,气质纯净,性格保守,安静寡言,自带破碎感,没想到他哥居然也……但是他哥跟傅润宜才认识多久啊?就要谈婚论嫁了?
明成杰一个没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喊道——
“傅润宜!我知道你渴望婚姻!我知道你向往家庭!你想结婚,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急到我哥身上算怎么回事?啊?这像话吗?!”
点名道姓的批评,劈头盖脸甩过来。
傅润宜闻声才看见几步之外怨气四散的明成杰,她眨了眨眼,刚刚原惟只说司机到楼下了,又问她一遍要不要一起去舅舅家吃饭,傅润宜婉拒,说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准备,跟原惟在门口亲亲抱抱了一会儿,就恋恋不舍送原惟下楼了。
她并不知道会碰上明成杰。
傅润宜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身边的原惟先一步冷声开口。
“你在跟谁大呼小叫?明成杰,你是不是活腻了?”
明成杰立马惊讶地瞪大眼,委屈巴巴道:“哥,你骂我……”
原惟不吃他装绿茶这套,冷着脸,“你有没有礼貌?道歉!”
“对不起。”
明成杰不敢忤逆他哥,但立马打起小报告。
“可是……哥,你不了解傅润宜,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她只是想结婚!不信你去打听,她跟谁都是这么说的!”
原惟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明成杰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简直都快不认识他哥了,深深一叹:“哥,你怎么被她迷成这样了啊……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只爱你’‘你是最特别的’,这种话我也在外面说啊,一听就是假的啊。”
原惟拧住眉心,发现智力悬殊的确会加剧沟通难度,“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成杰感觉他哥陷得太深了,直接调转矛头:“傅润宜!你对我哥做了什么?我知道!又说什么原生家庭不好,渴望家庭的温暖是吧?你是不是跟我哥说了这些?”
傅润宜想了想,她差不多算是说了,于是点了一下头。
“嗯,说了。”
明成杰仿佛捏足证据一般,看向原惟,义愤填膺:“哥,你听到了吗?!”
原惟除了微微蹙眉,其他表情依旧欠奉,“听到了,又怎么样?”
“哥!哥!”
明成杰觉得他哥没救了。
原惟不再理会明成杰,并且禁止明成杰再像喇叭一样嚷嚷,原惟转头交代傅润宜几句话,明成杰实在看不惯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直接痛心疾首地扭过脸去。
在车上,半途中,明成杰还要说。
“哥,你真中招了,我刚刚一下全想明白了!之前那天晚上在酒吧,傅润宜为什么非要拿走你的表?她想让你去找她,你去了,当晚偏偏找不到,后面又让你因为表去找她,她就是想创造机会呢!”
原惟:“那是我创造出来的。”
明成杰接着劝:“是她!她费尽心思,就是想找人结婚!哥,你太老实了。”
原惟:“是我想结。”
“哥!你清醒一点啊!”
原惟实在嫌吵,不耐地蹙眼,压低的声线透着耐心告罄的意味:“你给我清醒一点,明成杰,我跟傅润宜认识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她是我妈的学生,来过我家很多次,你这脑子,书都读不明白,省着点用吧,少琢磨别人的事。”
徒遭一顿羞辱,换来半晌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明成杰像是明白了,又从副驾扭头看原惟,凄凄道:“……所以,她之前喜欢我,只是在拿我当你的替身吗?”
原惟立时听不得了,合了一下眼,再抬眸时,眼风冷冷,冰刃似的扫去。
“谁喜欢你?你在她手机里备注都是,明成杰(话多人烦),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
明父看到垂头丧气的明成杰并不关心,见他身后只有原惟一人走来,还搡了他一把,不满道:“你未来嫂子呢?不是让你嘴甜一点,把人家请来?”
明成杰却忽然情绪爆发一样。
“我嘴甜?我嘴甜有什么用!!人家嫌我烦!!”
看着明成杰夺门而去,明父大为不解又忧心忡忡,“这孩子!越来越不正常了,让他少交些狐朋狗友从不听劝!”
原惟宽慰舅舅:“送出去多读两年书就好了。”
明父欣慰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饭桌上,明父问了原惟这次来新湾的行程安排,谈及没有一起过来的傅润宜,热情不减,叮嘱原惟这次回崇北之前一定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明母佯装嗔怪:“你早说你在新湾交了女朋友,舅妈也能帮你照料照料啊,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个帮衬,生活多不方便呢。”
原惟回道:“其实还好,她挺独立的,不怎么依赖别人,虽然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满分,但也从来没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只是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是性格、脾气都很好。”
明父和明母默契一相视,后者笑着打趣道:“真难得听原惟这么夸人,你一贯是好就说好,差就说差,这样拐十八个弯都要夸一夸,看来是真喜欢,真的上了心。”
明姝应和道:“是罕见。”
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小师妹,跟原惟认识这么多年,存在感没少刷,能拜的山头都拜尽了,估计也没体会过这种待遇。
明成杰同样应和,筷尖戳碗,却怨气未散道:“是根本没见过……”
他哥只会让他省着点脑子用。
饭后,天色黑透。
明母留原惟在家里住,说听原惟母亲讲了,原惟上回来新湾出差,一直住女方家里,这有点不像话的呀,现在他们要敲定婚事,更不能这样了。
“你妈妈特意交代的,谈婚论嫁不是小事,你要给女孩子一点自己的空间,让人家好好想想,毕竟赶着热孝,这婚事又仓促又着急的,你妈妈说了,要尊重女孩子的呀。”
原惟理解他的母亲会为傅润宜考虑,但这种考虑是不是周全得有点过时了?
他和傅润宜不是冲动早恋需要管束的十几岁未成年,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并且即将步入婚姻。
明明即将跃进一大步,彼此应该合情合理地更加亲密才对,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他晚上去找傅润宜,在傅润宜家留宿,就成了不尊重女孩子的行为?
原惟不好明说。
“我行李箱还在傅润宜那儿。”
明母手一挥,小小问题,迎刃而解:“那有什么要紧啊,小杰的衣服你都能穿,你啊,就按你妈妈交代的来,晚上就在舅妈家住,难得你过来一趟,舅妈就拜托你,多和小杰聊聊,多说说他!我跟舅舅真的要为他操心死了。”
原惟离开不久,庞茹便驱着车,风驰电掣赶来傅润宜家。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一边解决晚饭,一边互说下午的尴尬事件。
庞茹盘问种种细节,傅润宜如实回答。
庞茹嘴边晾着一勺汤,不免惊讶:“这才几个小时?你们就确定了这么多事?”
傅润宜回道:“主要是他说的。”
原惟提供方案,傅润宜只负责在方案里选就好了,其实没什么沟通难度。
庞茹啧了两声:“有备而来啊。”随后又叹一声,“不过……好不真实啊。”
这话由他人之口讲出来,傅润宜反倒有种心安,也笑了一下,原来不是她在胡思乱想,的确很不真实。
但能问的问题,傅润宜都问出去了,每一个,原惟也都给了确定的答案,有问有答,一切都有真实的指向。
同庞茹告别,傅润宜回了家。
想到今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傅雯宁给她打过电话,问原惟有没有联系她,还说她可能要有大麻烦了,傅润宜更加觉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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