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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天气(咬枝绿)



第26章 26特殊日期
傅润宜脸上呈现一种被问懵了的表情,扭头看着距离很近的原惟,而原惟的表情很淡,令傅润宜找不到任何头绪。
关于那天晚上……
傅润宜觉得是偶然事件,但其中也有一部分人为成分。比如,因为喜欢原惟,所以在神志混乱又内心渴求的情况下对原惟提出那样的请求,换做其他任何人,夜半出现在她家,傅润宜会采取的都是必然事件——报警。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其实不太愿意。”
傅润宜这样小声说,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行为也有点违背公序良俗。
原惟脸上的表情很快有了变化,眉头并不明显地朝中间蹙了一下,好像他刚刚问“现在天上有什么”,傅润宜说“太阳已经落山了”一样,答非所问,但也并不是毫无关联。
原惟过了一会儿才消化掉这种莫名其妙,他想傅润宜可能对男人这种生物没有什么了解,他认为正常男人的大脑并不提供将“不愿意”不停转化成体力消耗这样的机制。
原惟问傅润宜:“你既然觉得我之前是不太愿意,那你觉得现在呢?”
“比之前好。”傅润宜答得很干脆,几乎没有思考,说完,傅润宜很想把这四个字撤回来,因为在她自己听来,这四个字可以翻译为“你好像有点喜欢我了”,她为这个念头暗自怦然,也难免觉得有些自作多情。
于是在原惟说话之前,傅润宜主动先开口,想将话题翻篇:“我们聊一点别的吧。”
依然是傅润宜式的转场。
非常生硬,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接着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到新话题的傅润宜,装作自然地去看了看天。
原本的月亮此时被乌云完全挡住了,半颗星子也无。
傅润宜仰着头,喃喃道:“好像要下雨了。”
“后面几天都有雨。”
原惟查过天气预报,今天是本周最后一个好天。
除了天气预报,原惟还研究过傅润宜的挂历,这几天的日期数字下面都补画了一些简易符号。
“网球拍”代表去运动馆打球;“小猫脑袋”代表去商场宠物店买了逗猫棒;“螃蟹”是去吃明成杰推荐的那家夜宵排档;“拍立得照片”是520那天在广场被拉去参加活动,她在空白处添了一大一小两个挨在一起的红色爱心……
这些是补充图案,起到记事作用。
还有一些预先画好的图案,代表一些特殊日期,又因过分特殊,除傅润宜之外的人并不能轻易解密这些图案的意义。
原惟只能猜到月底那个“插蜡烛的两层蛋糕”可能代表某个人的生日。
原惟问:“你周六要出门吗?”
傅润宜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看你在挂历的周六下面画了一束花。”
傅润宜解释说:“那天是我妈妈的祭日,要带花去看她。”
“你一个人?”
傅润宜一时答不上来:“……不知道今年是不是,雯宁有空或许会来。”
这也是她和傅雯宁每年唯一一次可能会见面的时间。
“但这两年她工作很忙,如果不来,她也会叫人送花过来。”
原惟之前听曾凯说过傅家的一些事,传闻中傅雯宁和傅润宜似乎水火不容,连傅润宜已经离开崇北多年,傅雯宁的未婚夫还要讲些不知真假的陈年旧事来坏傅润宜的名声。
而在傅润宜口中,几次提及傅雯宁,只是淡淡的,像说到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亲人。
“那你会回崇北吗?”原惟一贯讲话自如,这次却像没准备似的,说了再补充,“比如看望她。”
傅润宜的目光很虚无地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非常低地说:“不会。”
傅润宜没有解释为什么不会。
这有点异常,因为在原惟面前,傅润宜一直有因为紧张而很爱解释的习惯。
原惟从没有在她突然说出一大堆话的时候,提醒过她,这些话很多余,其实不用解释。原惟只是静静听着,等她讲完,然后他会说自己明白了、理解了,这个时候的傅润宜会因为自己的语言具备自己想要的作用,变得很满足、很轻松。
同样的,当傅润宜想要沉默的时候,原惟也不会要求她一定要敞开心扉表达。
即使不再提问,原惟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也察觉到了,傅润宜有些排斥谈及关于崇北的事,似乎有意屏蔽掉了有关这个城市的信息。
原惟抬头看了看,的确有要下雨的预兆,夜空混沌,失去星月的参照,天与地仿佛忽然变得更加遥远了。
第二天早上,果然下了雨,天色灰沉。
傅润宜还在睡。
原惟刚一换上衬衣,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看到是明成杰的来电,原惟想都没想直接按了挂断,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提醒原惟别忘了今天来明家吃饭。
今天上午要见几个他妈妈这边的远亲,要是去迟了,最后一个到,难免有失礼之嫌。
原惟对循规蹈矩并无好感,但大部分离经叛道的事情在他这里也并不能形成具备吸引力的刺激,以至于深谙成人世界的种种法则后,他成了介于黑与白之间一片时浓时淡的灰迹。
临走前,原惟返回卧室,他走到床边,轻轻摇醒傅润宜,跟她说订的早餐因雨天配送,晚点会到,他得先出门,今天不跟她一块吃早餐了,让她一会儿注意有人来送餐敲门。
傅润宜迷迷糊糊睁开一点眼睛,眼皮似铅坠着,看着穿着衬衣西裤稍显正式的原惟,“嗯”了声,鼻音软得近乎稚气。
原惟不是很信任傅润宜,不确定她这副睡意惺忪的样子是否真的听清楚自己说的话了,而且以她健忘的本事,待会儿一沾枕头又忘了,也不是没可能。
原惟没再重复叮嘱,从桌子上找到傅润宜的手机,打开响铃模式,放到床头,然后又俯下身,低声提醒道:“傅润宜,我走了。”
眼眸轻合的傅润宜似乎又睡着了,原惟不再说其他话,只垂眼看着,将她肩上睡翻过来的飞袖整理出来,就准备走了。
原惟的手刚撤离开几厘米,忽然,傅润宜伸手一把抓住原惟的指尖,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也没什么力气。原惟由她拉了两秒,然后反手握住,轻轻捏了一下,将傅润宜的手放到被面上,脚步很轻的离开了。
傅润宜其实没有完全进入睡眠,原惟离开的时候,她又半睁了一下眼睛,窗帘闭合的卧室是昏昧的,而客厅已经渗进白天的光线,一明一暗,将原惟从门中离开的背影勾勒得十分清晰。
她知道原惟离开了,也知道原惟今天要去他舅舅家。
没睡一会儿,床头的手机响起来。
原惟订的早餐到了,傅润宜有点犯懒地下床穿鞋,从门口把外卖盒取进来。
洗漱后,一个人坐在餐桌边慢慢吃两人份的早餐。
可能脑子清醒之后就开始想念原惟了,她忽然有点后悔刚刚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不然在原惟走之前,抱抱原惟,或许现在感觉会好一点。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了一条:等原惟回来,抱他一下。
下午傅润宜还有网球课。
她的球技的确不止她自己所说的“有点菜”,又多年不打,她感觉原惟陪她打网球,不比原惟教阿同打篮球轻松,她也总害原惟去捡球。
人知耻,遂办卡。
运动馆给她安排了一个相当专业的女老师。
老师根据傅润宜的情况给她定制了一个网球训练计划,填表的时候傅润宜就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幻想,自己球技进步后,可以跟原惟旗鼓相当。
原惟试图给突然有了消费冲动的傅润宜提醒:“你确定你之后还会来上课?”
她家玄关的置物盒里有不少会员卡,门类众多,从美发汗蒸到射箭陶艺,有好几张甚至已经过了期。
原惟自然很难相信这些都是傅润宜的志趣所在。
当时傅润宜解释:“很多都是茹茹之前发的员工福利。”
原惟问:“你去了?”
傅润宜想了想,老实说:“……大部分都没有。”
而在运动馆,傅润宜很坚定地说:“肯定会来的。”因为想到原惟,想到要成为能站在原惟面前的合格对手,肯定会来的。
见这位男士似乎有劝阻的意思,接待员唯恐填了信息表的vip客户不翼而飞,立马跟傅润宜讲了一大堆打网球的好处。
讲完了健康,讲塑型,再讲气质提升,等讲到会改善面部线条变美时,原惟听不下去了。
原惟手上拿着一张被他对折过的课表单子,边角敲敲桌沿,犀利发问:“你觉得她还需要变美?”
接待员是个年轻男生,看起来像附近的大学生出来兼职,憋红了脸都没说出话。
说“需要”不对,既显得非常不尊重顾客,也有睁眼说瞎话之嫌,说“不需要”也不对,同样有睁眼说瞎话之嫌。
直到傅润宜很干脆地付了款,他才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送客出门。
下午小雨停了,天还阴阴的。
傅润宜步行出门,到运动馆时,还是之前那个接待员从前台位置第一时间迎上来,笑嘻嘻地喊她:“傅小姐来上课了啊。”
他朝傅润宜空空如也的身后一望,似乎松了气,又说:“你男朋友今天没陪你一起来啊。”
年轻男生的音色本来存在感就很高,加之态度热情,嗓门自然也洪亮。
可傅润宜却耳背得厉害,在听到接待员的第二句话后,她愣了一下,然后眼球不自然地转了一些,问:“你说什么?”
对方提了两分音量,立马重复:“我说,你男朋友今天没陪你来啊。”
好了,听到第二次了。
再装聋可能就要被建议去耳鼻喉科做检查了。
傅润宜先“哦”了一声,真如刚刚才听清一样,接着回答说:“他今天有事。”
接待员似乎对原惟印象很深,说之前在她男朋友面前讲话的时候压力很大,开玩笑说这大概就是“帅气逼人”的具象化。
傅润宜也配合笑了一下,然后提着自己的运动包,进了女士换衣间。
傅润宜报的是一对一的专业班,一节网球课一个半小时,老师还会教热身,体力消耗很大,课程结束,傅润宜出了不少汗,洗完澡出来人也没有轻松多少,四肢都很酸。
被她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亮屏后,显示一条原惟的未接来电。
傅润宜以为是原惟回去了没有看见她才打来的。
她将电话回拨过去,打算告诉原惟,自己在运动馆已经上完课,一会儿就回去了。
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原惟并没有问她此刻身在何处,而是直接问她今天的课是不是上完了。
原惟不像她这样健忘,看过她的课表,过目不忘,知道她的去向也不意外。
傅润宜“嗯”了一声,不知怎么,心上忽然钻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说:“刚刚在上课,手机放在更衣室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事。”原惟这样安慰,随后有点沉重严肃地说,“傅润宜,家里有急事,下午刚通知要我回崇北,事发突然,我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可能会忙一阵子,之后我会联系你。”
那边很安静,原惟的声音不高,依旧是寻常时候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但这次隔着听筒,傅润宜却听出一丝陌生的疲意,原惟似乎也像雨水深重的云层,呈现出下降的气候。
庞茹曾说过傅润宜太钝感了,异性的暗示那么明显,她都如同屏蔽一样无法体察人家的心意。
可傅润宜自己不这样觉得。
她听得懂别人的画外音,也明白异性的暗示,就比如原惟说“可能会忙一阵子,之后我会联系你”,是叫她最好暂时不要联系他的意思。
她不知道原惟的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详细讲明,可能是不方便,或者是不愿意,又或者没有必要。
无论哪种,傅润宜都选择尊重原惟。
傅润宜说:“嗯,知道了。”
无话可说的气氛,弥漫在两只凭微弱信号连接的手机之间。
似乎是到机场了,傅润宜听到一些声音。
原惟终于也结束了一段罕见又过长的沉默,先喊了一声“傅润宜”,然后说:“照顾好自己。”
傅润宜还是说:“嗯,知道了。”
是谁先挂掉的电话,傅润宜不记得了。
从更衣室到运动馆门口的距离其实很短,傅润宜想到跟原惟重逢那天的情况,原惟不记得傅润宜是谁,她狼狈地道歉然后离开,从明潭酒店的花园走到前厅,距离也不长。
因为排斥感受当下的情绪,所以像紧急断开电路一样,让脑子处于暂时的空白状态。
走到门口,看见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世界一片灰青。
下午出门时,雨停了,即使头顶上空显而易见地被阴云笼罩着,她也仿佛忽略不见,没带伞便欣然前往。
傅润宜好像忘记了。
她其实一直身处雨季,雨只是暂时停了,还会再下的。

今年妈妈的祭日,雯宁也没有来。
当天一早门铃突然被按响,傅润宜去开门,快递员递来一束花,里头附带一张卡片,落款是女儿傅雯宁。
傅润宜将小卡片重新合上放进花束里。
傅润宜昨晚睡得很迟,她破天荒抱着手机上网到半夜,但并没有搜索到什么自己想看的信息,把之前的旧新闻又重新看了一遍,放下手机也没有困意,早上又醒得很早,不太想继续睡,精神不太好地起来洗漱。
喂过小猫,傅润宜懒得下楼,随便在冰箱里找了一点速食加热,当自己的早餐。
要庆幸今早没有下雨,否则傅润宜抱着两束小雏菊,很难挪出第三只手来给自己撑伞。
但她这次记得带伞出门了。
傅润宜被雨困在运动馆的那天傍晚,外面雨下得很大,也下了很久。
那个接待员发现傅润宜一个人坐在一楼接待厅的长椅上,停下脚步,上前询问她是在等男朋友来接,还是没有伞回去。
需要伞的话可以去前台借。
可能是到了下班时间,大厅里的人明显比傅润宜下午来的时候多了很多,声音也有点吵。
这次她的听力保持敏锐,清晰捕捉接待员所说的话,但那两个问题,她一个都没回答,只低声说:“不用管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接待员似乎缺乏眼力见儿,又或者把傅润宜身上肉眼可见的低落当成需要一种安慰的疲惫,缓了缓说着:“傅小姐,很累吧,一开始上课训练是会不适应的——”
傅润宜只觉得很吵。
她希望这个世界可以暂时进入默片电影里,谁都不要来理会她,就当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人物就好了,别人的故事照常进行,不用分她台词,她真的不是很想说话。
而傅润宜的沉默,却令接待员不由担心起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傅小姐,你是不是想退课?”
傅润宜摇了摇头,叫他不用担心自己业绩,她不会反悔,低声重复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接待员立马说:“那你好好休息。”给傅润宜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点热水,然后安静地走了。
等热水凉透,雨也渐渐停了。
傅润宜踩着潮湿的步砖道,这条路她和原惟走了很多次,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很多游客困在编鼓巷,雨停后,路上行人很多,雨后的凉风吹落梧桐叶片上的层层积水,一路走,湿了傅润宜半身。
好像这场雨,她根本躲不掉。
她一贯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今天不知怎么,却逆着疏散的人潮往编鼓巷拥堵的尽头走去。
编鼓博物馆的门口挤满了躲雨的人,傅润宜站在喧哗的街对面,没再靠近,听到穿雨衣的工作人员举着喇叭一遍遍重复在喊。
“体验馆因突发设备故障,今天提前关闭了,准备去体验馆的游客不用再排队了。”
一旁的长队里传来不少怨声。
“排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去为了体验馆敲心动之鼓啊,怎么偏偏提前闭馆,什么情况嘛?”
傅润宜又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回走,去附近的花店给妈妈订了一束花。
祭日当天,傅润宜手上抱着花,腕间勾着一把透明雨伞,穿着一身很素净的衣服。
苎麻的料子,灰调的蓝,净色的裙摆很长,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周围有不少等轮渡的人,她不太显眼地站在大清早的轮渡码头,衣服里灌透了阴天的冷风,一阵阵蓬起又息下,像一面迷航的渔帆,全无方向,只是静静在原地飘摇。
回新湾海葬是妈妈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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