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东风吹来)

温塔在车载导航上输入目的地的名字，道：“去看我的外婆。”

温塔的外婆葬在北城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
这是温塔第一次带着萧厉来到这里, 也是萧厉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远郊陵园，往前再过几十里，就到隔壁省了。
“这是外婆自己选的地方。”
停完车后, 温塔便和萧厉一起朝着陵园墓地走去。
他们刚刚在山脚下买了一束花, 是白色的康乃馨，由温塔抱着朝台阶上走。
北城因为地处平原，所以基本见不到什么海拔特别高的山, 这边的陵园因地制宜，基本也是沿着山丘的走势建的。
他们一步步拾级而上, 没走多久, 就在快要靠近山顶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说, 城市里现在的空气污染太严重了, 她想要葬在环境好一点的地方，所以全家就给她选了这片墓地。”
温塔带萧厉找到自己外婆的墓碑, 把白色的康乃馨放在她的墓碑前面。
萧厉陪她一起蹲在地上。
在昨天的时候, 萧厉其实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以为，温塔所说今天的回报会是帮忙干活, 或者是替美术馆拉什么资源，但他独独没想到的是，温塔会在今天带他来见自己的外婆。
萧厉注意到, 温塔外婆的名字叫曹绣绒。
一个很小家碧玉的名字。
但其实，曹绣绒女士有一米七高，年轻时候走起路来就和温祝华女士一样, 四面带风。
正因如此, 温彰荣当年还和温塔说笑过：“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所以才第一眼就注意到你外婆的, 以为她是个小家碧玉的闺秀，哪想，是个雷厉风行的姐姐！”
是的，温塔的外公和外婆，其实是姐弟恋。
外公比外婆要小两岁，温家能有现在的家业，完全是靠他们当年赤手空拳，一起闯出来的。
到今年为止，曹绣绒女士已经去世有四年了。
温塔蹲在自家外婆的墓碑前，给她擦完墓碑后，才介绍道：“外婆，这是萧厉，我和他结婚了，所以带他来看看你。”
萧厉听完，立马有些正襟危坐地面对着墓碑。
就好像是第一次和温塔回家见温彰荣的时候一样。
“外婆，你好，我是萧厉！”他大声道。
但是当然，墓碑不会回答他们任何的话题。
温塔等了一会儿，便笑道：“外婆，你也觉得他很好笑对吧？”
萧厉：“……？”
他怎么有一点听不懂温塔的话。
他扭头去看温塔。
但是前一刻语气神态什么还很正常的温塔，下一秒便已经眼角闪烁起了泪花。
“外婆，昨天外公摔了一跤，把我们大家都担心坏了，幸好他没事……”他听见温塔的声音微微哽咽，道，“然后我们就都在想，应该是您在天上保佑着他呢，您也不想他就这么去找您，想让他再多陪我们几年，是不是？”
其实自从曹绣绒女士走后，温塔一直没能常来看看她。
曹绣绒女士走的时候，是温塔正在伦敦念大学的时候。
小老太太倔强的很，即便是查出了胰腺癌，也不告诉任何人，直到彻底撑不住了，住进高危病房了，温塔才在英国收到消息。
但是等她匆匆忙忙赶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人已经走了。
她没能见到自己外婆的最后一面。
这一直都是温塔心里的一桩遗憾。
曹绣绒女士下葬后，她一连好几天都来她的墓碑前看望她，希望她能时不时在梦里回来看看自己。
那段时间，温塔的眼睛每天都是肿的，一直等到事情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她才终于有点缓过神来，继续回到伦敦去上学。
但即便是回到了伦敦，她的状态也很低迷。
被外公外婆带大的孩子，对外公外婆的感情始终是不一样的。
温家的孩子虽然多，但是温塔是唯一一个长在温彰荣和曹绣绒身边的。
在林江涛和温祝华离婚后的那些岁月里，她最多的印象就是外婆白天和人谈完生意后，晚上还要回家抱着自己睡觉。
她说，有外婆在，温塔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她说，温塔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没有爸爸没关系，外婆会疼她一辈子。
可是外婆在她大学都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自己走掉了。
“外婆，其实我和萧厉结婚已经有一年了，但是我现在才带他来看你，你会不会生气？”
温塔渐渐的，又这么问道。
之前温塔一直不太想带萧厉来这边，因为她打心底里也没有承认过萧厉是自己的丈夫，也没有想要把他介绍给曹绣绒女士。
其间还过了一个曹绣绒女士的忌日。
去年的七月十四号，曹绣绒女士的忌日，温塔是和温祝华一起来的，并没有通知当时在外地出差的萧厉。
一直拖到昨天，见到温彰荣摔倒之后的温塔才终于想起，她应该带萧厉来见见自己的外婆的。
就算不是她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温塔想，外婆那么开明，又那么聪明，她肯定也会知道，结婚离婚其实都是人之常情，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都是支持她的。
萧厉原本并没有再吱声，但是一听温塔提到这，便立马又道：“外婆，这不怪她！是我不好，我之前做的不够好，没能叫塔塔完全地喜欢我，所以我才到现在才来看您的！”
他真挚的好像真的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温塔终于扭头去看他。
她的眼角还带着点泪花，但是听完他的话之后，她便又忍不住，启唇笑了笑。
她把手伸出去。
萧厉便自觉地也把手给交出去，紧紧握住了温塔的手。
蹲在曹绣绒女士的墓碑前，温塔顺便给萧厉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她讲她认知里的外公和外婆，讲他们之间的恩爱，讲他们之间的白头偕老，也讲他们之间的相互扶持还有相濡以沫。
虽然很早就奋斗成了富一代，但是在温塔的记忆之中，温彰荣和曹绣绒之间就从来都没有所谓豪门的那些怪毛病。
他们的爱情是温塔少见的纯粹，别看温彰荣现在是个意气风发的老头子，说什么话，基本家里人都不敢忤逆，说一不二，但其实，在曹绣绒的面前，他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耙耳朵。
只要是曹绣绒拍板决定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温塔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回，温氏有一个收购计划，价值五个亿，外婆想要赌一把，但是外公的理念是不要一下子迈步太多，万一输了，整个集团都得赔进去。
看似外公的计划最是稳妥。
但最后，他们还是按照外婆的计划执行了。
并且，温氏最后成功凭借这个收购案，在北城一鸣惊人，彻底踏入了传奇的行列。
这些都是萧厉不曾知道的事情。
他很认真地听着温塔给自己讲的故事。
在故事听到最后的时候，他才默默总结道：“所以会听老婆话的人就是容易发大财，我以后肯定也会做到和外公一样，是不是？”
温塔失笑。
他现在的集团规模，已经快要和当年的温氏一样了好不好？
只不过因为资历浅，所以说出去的时候，总是不如别的老牌企业如雷贯耳。
他们从早上八点开车来到陵园，一直待到中午太阳正当空，终于，两个人都蹲到双腿发麻，温塔才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又有好久没有来到这边呼吸过新鲜的气息，即便这里是满地的墓碑，但是在温塔看来，却一点儿也不可怕。
这里躺着她最牵挂的人，如果故去的人真的能够重新回来看一看人间，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她和萧厉牵着手，一起离开了这片陵园。
温彰荣正式出院的时间，在一个星期之后。
其实他没什么地方特别摔伤，检查过了一两天，基本就可以离院了，但是家里人总是不放心，又喊他在医院里多做了一些检查，这才把他接回到温家老宅。
温塔这天和萧厉还有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去医院接的温彰荣出院，回到温家老宅后，家里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等晚上回到江月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北城的气候转暖，天上的星星也开始逐渐变多了起来，一颗一颗挂在天边。
温塔和萧厉一路踏着星辰和月光，回到家里。
因为要去接温彰荣出院，所以温塔今天干脆也没去美术馆，她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自己一天没看的工作邮箱。
最近她和冯荻荻又接触了一个合作品牌，在温塔的三令五申下，萧厉这回终于没有再插手她们的合作。
温塔想要看看今天品牌方有没有回自己昨天发过去的消息。
但是刚打开邮箱的刹那，她就看到邮箱里一长串的未拆邮件里，有一封是来自于她前段时间报名的油画比赛官方的。
温塔心脏浅浅跳动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今天白天冯荻荻好像给自己发过消息，说是油画比赛结果出来了。
她入围了前三十。
温塔还不知道自己的结果。
她看着那封邮件，鼠标在邮件上停顿了一下，而后便摁了下去，拆了信件。
果然，弹出来的就是油画大赛恭喜她入围的消息。
她的作品，也进入了全国油画作品大赛，前三十。

能拿到前三十的成绩, 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温塔之前看到的国内一些油画比赛，基本都会有一个限定的主题，类似命题作文。
这回在没有命题的油画上进行发挥, 意味着可以自由发挥的同时, 也极其扩大了大家竞争的范围。
所以在这样的竞争下，能进前三十，已经算是很难得。
而她们美术馆签约的几个年轻画家, 上届好几个也算是榜上有名的，这回倒是没得到入围。
听说最后的评选是把三十幅油画全部以展出的形式面向大众, 最后由观众和评委一起投票选出最佳的十幅, 发放奖励。
温塔对于奖励其实没什么兴趣, 但是最佳的十幅, 她当然也想冲一冲。
没有画家会不热爱自己的作品，她既然完成了那一幅作品, 并且送去参赛, 肯定是希望她能得到一个好的名次的。
何况那幅作品, 她真的倾注了很多的心血。
现在想来，这应该还是她画过的时间最长的一幅画。
小狗宝宝的每一根毛发, 她都仔细又精心地调配过色彩；它的每一只爪子和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也都是她自认为最满意的。
在起名的时候，温塔还特地直接用了小狗宝宝的名字作为作品的名字。
所以这幅油画的名字就叫做《宝宝》。
也是奇怪, 当初她明明百般嫌弃萧厉起的这个名字，但是现在，居然也愿意用这个名字去参加比赛。
也许是这两个字蕴含的意义实在太多。
宝宝, 既是新生, 又代表着无尽的爱意。
萧厉在得知温塔入围的消息之后，当天晚上就积极要求, 可以在家里给温塔办一个庆功宴。
他知道，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不好太过于声张，所以其实他的庆功宴，也就是指他们两个人和小狗宝宝，三个人大吃一顿，顺便把家里打扮一下，好好庆祝庆祝。
温塔原本觉得没必要，但是听完萧厉庆功的方式过后，她想了想，直接就开启了点单模式。
“我要吃红烧排骨、鱼头豆腐汤、滑蛋牛肉，还有西兰花炒个口蘑……”
这些全都是萧厉的拿手好菜，也全都是温塔喜欢吃的菜。
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温塔已经完全习惯了萧厉时不时给自己下厨做的惊喜。
萧厉一一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都给准备好。
不止温塔报的那几个菜，当天的时候，他还自己自由发挥，又多加了几道菜，给温塔做足了满满一桌的满汉全席。
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原则，他和温塔两个人吃了两顿才终于把这些菜给吃完。
而借了温塔的光，小狗宝宝在这一天，也终于被安排上了一顿有史以来的超级大餐。
温塔见它吃的心满意足满嘴流油又不知节制的样子，又是哭又是笑，一边想要夸奖萧厉，一边又恨不能直接把萧厉给揪起来打一顿。
这回的庆功宴，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总体还算是深得温塔的心。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萧厉之所以这回没有借着入围的机会给她大操大办，是因为马上过几天，她的生日就到了。
萧厉把全身心都投入在了温塔的生日上。
上回温塔过生日，他们在外面度蜜月，萧厉送了温塔一串珠宝项链，这回温塔过生日，她却已经不允许他私自买宝石了，萧厉于是每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该送点什么好。
包包，珠宝，这些温塔已经明令禁止过他不许再送了；至于鲜花，他平时就有在送，而且生日单送鲜花，那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温塔的确如她自己所言，她有钱，什么都不缺，所以平时不论是想要什么东西，她都会自己直接去买，而不是等着人送上来。
她这样不亏待自己的性格固然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萧厉送礼物的难度，就大大地增加了。
在努力思索了好几天也没有什么结果的情况下，终于，萧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上午，拎着几株冬虫夏草，还有一盅自己亲自煲好的汤，又上了一趟温家老宅。
他想问问温彰荣老爷子，给温塔送点什么才能真正送到她的心坎上。
温彰荣听到他的问题就笑了。
从小到大，爱慕温塔的男生很多，但这还是头一个，敢直接问到他老头子头上的。
也是，萧厉是温塔目前唯一合法的丈夫。
但是温彰荣想了想，一时竟也想不出，能指导萧厉给温塔送点什么才好。
诚如萧厉所言，自从温塔成年后，有了钱，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几乎都会给自己买了。
温彰荣每年给她的生日礼物，其实都是他自己喜欢的古玩或者是画作，拓本。
具有极大收藏和纪念意义的。
至于温塔喜不喜欢，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因为温塔平时的喜好太过于明显，珠宝，包包，画画和设计，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人，在送她礼物的这一条路上，通常会采取十分讨巧的行为。
直接送她珠宝，送她包包，送她油画，还有很多设计师品牌的衣服，美其名曰投其所好。
但是温彰荣不喜欢这样子。
这样明确的喜好，在他看来，就像是一种提前知道了标准答案的捷径。
这样的捷径固然方便，但是心意却少了。
萧厉陪温彰荣老爷子坐了一整个上午，最后离开的时候，其实还是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
但是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路注意着街道两侧的商店，看看能不能给自己一点灵感。
路过一家乐高玩具的旗舰店的时候，萧厉看着橱窗之中的巨大邮轮，突然之间，把车子给停了下来。
那是北城最大的一家乐高旗舰店，足足三层楼的透明空间设计，萧厉一下车，便忍不住对着橱窗里的那艘邮轮，目不转睛。
萧厉在和温塔度蜜月的时候，曾经一起坐过邮轮，在海上过了五天。
邮轮上什么都有，海面上从未见过的风景，露天的豪华泳池派对，还有各种美食、乐队，萧厉其实也知道，当初的温塔对于自己并不是特别待见，所以一路的蜜月旅行下来，他们都在不断磨合，说到底，也没有特别愉快。
邮轮似乎是他们过的最愉快的一段旅程。
萧厉其实也不确定，温塔当时的快乐到底是不是真的快乐。
但是他想要赌一把。
在把乐高的邮轮模型拿在手里的时候，萧厉的心脏前所未有的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送温塔这种礼物。
萧厉试想了下，如果这个时候，温塔没有勒令自己不许送珠宝，那么今年她的生日，他一定又会直接去选择送一些他自认为好看的珠宝。
不用思考并且讨巧。
可是现在温塔不许他送了，所以他才会去找温彰荣，去请教，去用心思考一些温塔别的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爱人的道路，从来都不应该有捷径。
萧厉想，他好像是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了。
他回到车上之后，便一路油门踩的飞快，往家里回去。
而此时此刻的家里，温塔正坐在餐桌边上吃午饭。
她昨天和冯荻荻出了趟门，很晚才回到家，回家之后又被萧厉摁着蹂躏了半天，今天早上醒来她便觉得有点累，干脆睡得晚了一点。
马上她的生日就要到了，昨天冯荻荻非得拉着她出门上街，说是承包她一天的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