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原晴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结果一定是这样。
就因为这事,今天原晴之难得没有拖拖拉拉,而是提前踏上前往禁殿的路途。
好不容易才办完事,又开始蹲点。腿都蹲麻了,终于看见远处结伴而来的贵女大军。
贵女们虽然被虞梦惊蛊惑,但也知道不能过于声张的道理,行色颇为鬼祟。奈何刚到禁殿周围几步,还没完全接近,便被一队正在巡逻的侍卫当场抓获。
侍卫长沉脸:“你们在这干什么?”
因为有原晴之通风报信的缘故,不管贵女们如何巧舌如簧地辩解,侍卫们都充耳不闻,直接将人全部带走。
原晴之看了,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她足够机智,用这样的办法阻挡了一场悲剧的发生,要不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不过说来也奇怪,今天禁殿周围出奇的安静,就像那天她意外闯入时一样,静悄悄的,看不见半点人影。
解决了一桩大事的原晴之疲惫推开沉重的殿门,闪身进去。
很显然,古怪的不止是禁殿外,还有禁殿内。
前两次来,她刚踏进这里,便被某个讨人厌的家伙逮到。可今天都走到大殿中央了,还没看见虞梦惊的身影,唯有地面上那些摇曳燃烧的灯盏和穹顶上垂下的红棱昭示着这里的确是神宫内不可踏足的禁地。
“奇怪了,人呢……明明刚才还说什么要罚我来着。”
原晴之环视一圈,没在浴池里看见人,连横梁上也没有。
偌大一个禁殿,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既然没人,原晴之也乐得摸鱼。
她打了个呵欠,寻了处偏僻的角落,拿布条叠了两层,坐着坐着,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晴之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刚想提起宫灯,就被面前一幕吓傻,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禁殿内的红棱燃起了火光,将她的视野照亮。
十几名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拥簇在禁殿中央,他们表情狂热,手中提着刀刃。
烛火反射到刀面,照亮了上面浓浓的血光。
美丽的少年正在一点一点被肢解。
隔着人群的缝隙,那颗戴着黄金面具的头颅忽然转了过来。
——满地幽红里,“他”准确无误地看见了重重黑暗后面目惊恐的她,忽然笑了。
原晴之捂着嘴,控制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死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在禁殿里打个盹, 醒来竟然会看见这样一幕。
禁殿中央,那些神职人员们在不停地挥刀。每一次手起刀落,都传来什么东西被斩断的闷响。在这个过程中, 琉璃灯盏被踢翻, 灯油蔓延着火焰将那些悬挂的红棱燎起, 不一会儿便将平日空寂诡异的禁殿点亮, 伴随散落的金箔, 绽放花千树。
明明是背景如此美丽的一幕,在光芒的掩映下,正在施暴的一张张人脸却面容扭曲,状若疯魔, 可怖至极。
其中甚至还有德高望重的老巫祝。
“明明是后来的贵女……竟胆大包天觊觎大人。”
“她们凭什么!若非大人过于仁慈……”
“若非如此, 事情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不过也好, 现在大人就永远属于我们了。”
很快,那颗朝她微笑的少年头颅便重新被神职人员抓着头发扯了回去,被染血的衣服下摆遮掩, 消失在嘈杂中心。
拖回去之前, 原晴之好像模模糊糊看见他唇齿无声开合。
——“你不想加入他们吗?”
奈何武五身有夜盲症, 啥也看不清,加密讯号接收失败。
紧接着, 响起大口大口的液体吞咽声。
一根根手指上沾满红色的血, 黑发融化在焰火里,满目扭曲赤红。
“好香啊……”犯下滔天罪行的人们忍不住感慨。
看着这幕, 原晴之手脚冰冷,差点就攥着玲珑骰子出了戏。
尽管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里是戏内,做不得真。但对于她这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红旗下根正苗红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来说,直面分尸肢解,生饮人血的一幕,委实还是太超前了些。
兀自发了一会抖,原晴之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跑,要不然这种无辜无人旁观犯罪现场全经过,最后的下场都是被卷入其中,成为下一个被分尸的幸运儿。
结果她刚想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现在整个两条腿都是软的,完全动不了。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哆嗦着将旁边的宫灯熄灭。
冷静。这个时候逃跑,万一弄出点声音,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待在原地。
干完这一切,原晴之又勉强撑起身子,往里挪了挪,同时警惕观察周围的响动。
好在之前为了摸鱼,她特意挑了个禁殿旮旯角的地方,只要不是走到近处,都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人。
很显然,这回她运气不错。
那些神职人员全部沉浸在不可名状的疯狂里,压根没注意这边那点小动静。
但问题是,整个禁殿的红棱都要烧完了!一旦红棱烧尽,视野少了阻碍物,藏身之处被发现不过是时间问题。
或许是原晴之的祈祷起了作用,喊打喊杀砍杀了一段时间后,人群忽然停了下来。
这停顿并非缓慢,而是仿佛按了休止符那样刹那中止。包括再次高高扬起的刀刃,吞咽到一半的血液,全部定格在这刻。
突兀地静止一段时间后,穿着染血白袍的人沉默地弯下腰去。
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安静比嘈杂更容易给人心理恐怖。
原晴之大气也不敢出,她只能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隔着影影绰绰燃烧的红棱,判断出他们正僵硬地逐个将地上的尸块拾起……扔到一旁的浴池里。
听着沉重的落水声,原晴之表情渐渐麻木。
极富冲击力的场景把她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少女双手抱膝缩在墙壁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管她如何在脑海里反复复盘,绞尽脑汁想,也弄不清楚这次入戏到底是什么情况。剧情走偏就算了,现在还能一路拐到法制频道。可之前的剧情,再不济都有逻辑可言,问题是《邪祟》原著里也没有眼前这样的场景啊!
在入戏前,原晴之在后台仔细阅读过,她确信原文戏本中,没有任何一个字眼提到虞梦惊会被残害。更没有神职人员们集体造反弑杀,弄出邪教仪式血腥场面的情况。
重物砸入水中的声音逐渐小了。
紧接着,是重新恢复嘈杂的窃窃私语。
“都指挥使正在巡查……”
“禁殿内脏污……总会被觉察……”
“不是还有一个每天晚上来禁殿清理打扫的巫女吗?!”
说着说着,老巫祝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尖刻,仿佛有风吹般在殿内回荡:“这殿内的痕迹若是没能清扫干净,到时候不如直接全部推到她身上……”
“有道理。”
“竟然忘了这么个绝佳的替死鬼。”
“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其余神职人员连声附和,发出桀桀桀的阴沉笑声。
仿佛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人踢了一脚的原晴之:“……”
神经病啊!我还没死呢!
拜重新恢复的黑暗所赐,原晴之并没有注意到,这群神职人员在离开时,瞳孔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化不开的墨色。
听着那一大片远去的脚步,等到禁殿殿门沉重的开合声再度响起,确定了整个禁殿只有她一个活物之后,原晴之深吸一口气,勉勉强强撑着墙站了起来,心惊胆战地打量周围。
禁殿的横梁上涂了防火的物质,红棱烧到上边后便停了,如今殿内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烧剩的残渣。地上碎裂的灯盏散得到处都是,还有那一地殷红鲜艳的血。
原晴之下意识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那个出血量,感觉又有一点腿软。
明明好好的一个禁殿,现在莫名其妙变成凶宅了,到处都阴嗖嗖的,瘆人。
要是没听到那群神职人员的话,原晴之肯定后脚就跑路了,但他们既然想让自己背锅,还是这么一个有口难辩的大锅……她只能又花了几分钟时间平定心情,憋屈地从墙角拿出自己上一次拿进来的清理物品,开始认命工作。
多亏了武五有夜盲症,把宫灯熄灭后能见度屈指可数,大大降低了恐惧范围。
冷静下来后,原晴之终于有余地整理思绪。
首先,虞梦惊是肯定不会死的。
虽然方才的场景足够血腥残暴,换成普通人早就死八百回了。可身为《夜行记》里的当家头牌,这家伙压根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对于虞梦惊究竟是妖是魔是鬼,专家学者们也争论了数百年。既然都是非人类了,应该死不了的……吧?
但想到《西游记》里的白骨精也被孙悟空一棍子打死了,原晴之又不能确定了。
“唉,偏偏《夜行记》是篇残本,光第一卷都流落了几篇在历史长河里,如今保存完好的这些篇目中并不能推断出虞梦惊的真身到底是什么玩意。”
她叹了口气。一边擦地,一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之前总觉得不对劲。
虽然因为小时候失忆的缘故,对《夜行记》的记忆没有那么深刻。但在原晴之仅有的印象里,虞梦惊一直都是个神秘恐怖,诡谲强大的存在,用来止小儿夜啼有奇效。
在夜行记里,他排第二,没人敢抢第一。
这种强不仅仅指他无差别蛊惑人心的能力,还在于本人性格如同一团无序的黑暗,看不清的杂线那样乖张肆意,更在于他这个人本身。
基础实力如何暂且不论,但虞梦惊有个连不看戏曲的人也知道的出圈名场面。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了一个天大的阴谋,并且步步为营,在《夜行记》第一卷最后一篇《戏楼》里成功收尾,把整个戏中世界纳入自己的掌控。
要知道,《夜行记》全本共享一个世界观。相当于他成功后,后面几卷的主角,什么青梦狐,白发鬼,蚩梦幽莲……从理论上来说,全部都成了他的打工小弟,谁看了不得说一声离谱。
正是因为有这些前置印象,撞见他后,原晴之才如此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生怕这位大boss一个不顺眼就给她把脖子拧咯。
那么问题来了,原晴之想。既然虞梦惊如此强大,多智近妖,一步三算。他为什么会准许这些神职人员给他戴上黄金面具,平时待在这鸟不拉屎的禁殿里?他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人的冒犯吗?
恐怕未必。
被吓了一跳后,原晴之感觉自己思维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
从原著戏本和原晴之几次亲身接触,不难看出虞梦惊这人对自己容貌的自负程度。再加上他喜欢挑事拱火,人嫌狗憎的性格,宛如一个多动症儿童,根本待不住。
要他违背自己花枝招展的本能遮住脸戴上面具,囚困于一方……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不够强。
虽然原晴之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
这个在《邪祟》原本剧情中不该出现的剧情的少年版虞梦惊,意外的很弱。
他愚弄人心,肆意张扬,从不遮掩自己优越的皮囊,却无法完全掌控人心,甚至会被伤害。跟戏文里那个正式登场时轻松操控全场的大魔王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而今天直面虞梦惊被分尸的一幕,也无疑佐证了这点。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之前说自己被困在殿内,还有那一大堆卖惨……”
根据戏文里先入为主的印象,原晴之早在认出虞梦惊的那个瞬间起,就做好不相信他任何一句鬼话的准备。可谁能想到,那些竟然都是实话。
想到这,原晴之不由得心情复杂。
“但不管怎么说,在《邪祟》这部戏里,虞梦惊算是杀青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退场都是一等一的好事。至少对原晴之这个入戏者来说,没有了虞梦惊,这部戏的难度直接从地狱等级降回到简单难度。现在只需要思考如何唤醒元项明,并且演完这部戏就可以了。
想到这,她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擦拭地面的动作也快了稍许。
经过烧灼后,殿内垂下来的红棱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原晴之干脆全部把它们从房梁上扯了下来,和刚才清理出来的各种垃圾堆积到一起。想了想,又从旁边提来一盏完好的灯。
灯油混杂着滚落,蔓延起滚滚大火。
巫女一边倒着鲛油,口中一边喃喃自语:“无意撞见,晦气退散,逝者安息。这些就当烧给你的纸钱了,下辈子记得当个好人……总之再也不见。”
噼啪燃烧的声响掩盖了浴池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
忙活了快一个时辰,原晴之终于马马虎虎搞定了犯罪现场。
至于浴池那边,她是死也不敢过去,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好在事发突然,神职人员们没有把禁殿内留下的道具完全带走。在确定现场的情况完全无法联系到她这个背锅人身上后,原晴之就停止了工作,开始收拾东西。
走之前,她也不知道脑袋哪根筋没搭对,莫名其妙凑过去闻了下沾满血的抹布,然后yue了一声。
“奇了怪了,这血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啊,他们怎么喝得下去的……”
原晴之左想右想不明白,随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于是迅速把抹布一扔,快步离开。
禁殿外仍旧空空荡荡,昨天还围在外面彻夜观望的神职人员们消失地无影无踪。
没了虞梦惊的阻碍,原晴之很轻松地找到了元项明。
后者正笔直地站在通往禁殿的小路上,脊背挺直,马尾高扎,有如一颗常青松柏。
“师指挥使。”
元项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她靠近说话后才反应过来。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啊,武小姐。”
闻言,原晴之心底简直是热泪盈眶。
明明入戏是来救人的,结果到第二折戏了才成功碰上头,简直不要太离谱。
见四下左右无人,她便直接开口了:“元师哥,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武小姐是在叫我吗?”
元项明犹豫半晌,不确定地开口:“抱歉,您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任何元姓人士。”
看着元项明那茫然的表情,原晴之心想完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分明是半点记起来的迹象都没有啊!
她在这纠结到底要怎么解释,另一边,元项明也在打量她。
巫女穿着最普通的白裙,明明是十足陌生的长相,却总给他奇怪的熟悉感。就像她刚刚对他说出“师哥”这个称呼时,脑海中刹那间闪过的画面。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你正在经历的……”
原晴之努力斟酌语句,刚准备告诉元项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排斥力。在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的刹那间,她迅速闭嘴。
不行,他们站在戏台上,若是说出过于不符合戏文背景的话,恐怕会直接出戏。
“恐怕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元项明还是没能听懂。
“但……无意冒犯,武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他忍不住问出这个在心底埋藏已久的问题:“您便是当初救下我的那个人吗?”
“啊?”原晴之懵了:“玉佩的主人另有其人,怎么可能是我?”
虽然隐隐约约有预感,但亲耳听她这么说,元项明双眼还是蓦然黯淡。
他不愿就此放弃:“若非如此,您为何会知道我们的接头暗号?”
“我知道暗号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身为武五,她又没法透露玉佩真正的主人。
原晴之头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唉,现在这个情况真是……不说了,没法解释,但只要再过两天,你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认识了。至于玉佩,你用心去感受,总会找到的。”
再过两天,便是他定下的全面谋逆的大日子。按理来说,神宫内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此事,就连当初那位好心小姐,他也未曾透露半分。
可即便是清楚地知道这点,元项明心里竟然也提不起半分警惕。
他面色松怔,猛地意识到面前这位少女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奇怪的熟悉感,就连信任感也仿佛与生俱来。光看着她,心里就十分安心。
元项明定了定神:“武小姐,司祭大人很危险。”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如果可以的话,尽量离司祭远一点。但顾及到身份立场,只能委婉相劝。
“哈?我知道啊,不过现在讨论这个没有意义。”
原晴之没注意到元项明的异常,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话锋一转:“你先和我过来,殿内发生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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