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壬跑的更起劲,眼睛咻咻变亮。
雉黎慢两步过来,“怎么了?回来的这么快?”
需壬稚气的笑。
忘了答,只兴冲冲的朝她冲。需壬人小,但力道可不小,雉黎被他冲的往后退了退。又无奈又好笑,拍了下需壬额头,“怎么如此兴奋。”
“母亲,母亲……”兴奋的说话都含糊了,需壬的声音逐级提高,“有商队!”
在随着雉黎离开匈奴前,需壬从来不知道商队是什么,雉黎后来被单于打发的地方太偏远。
但这几个月下来,需壬也远远看到过一回商队,但当时还是在谷地山坡上的时候,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能和对方接触。
刚刚他和另外两个小孩玩,再次听到了商队这两个字,需壬想去看新鲜。
需壬抱住雉黎小腿,“换吃的。”
“换玩的。”
雉黎一愣。
随即笑了笑,原来是想去看商队,换东西。蹲下摸摸小家伙,答应了,“嗯。”
这里离边陲重地依然算远。
邢伯杀了看押她的人后,两人准备东进归家前,虽做了充足的物资准备,但也需要再添补一些东西。
“好,我们去看看。”
哇!需壬弯了乌黑的眼睛,笑的露出小白牙。
雉黎牵着孩子和邢伯一起到商队换东西的地方时,周边已经围了一些人。也有几人,已经扛着买好的东西往回走。他们看到雉黎,脸上没有惊讶。都是在这边扎帐聚居的人,他们都知道有个牧民收留了一家人留宿。
只瞄了雉黎以及需壬两眼,几人便拿着东西继续往回走。
说实话,雉黎这样的样貌在他们这挺难得见的。
雉黎来到商队外围。
商队的人看到她,愣了愣,戳了戳旁边的伙伴。他的伙伴看过去后,也愣了愣。哪家牧民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什么时候娶的?他记得去年来时还没看到有啊。
雉黎把需壬抱起,先问他想要一样什么。
只给他买一样,多了难携带。
需壬长长的伸出脖子,恨不得翻到商队的马车里去。
目不暇接的看了好一会儿后,需壬觉得这个也好,那个更好,都是需壬不曾见过的。
他都不知道选什么了。
回头看雉黎,让雉黎帮他选。
雉黎:“选那把小笛子?”
需壬跟着她,还从未见过中原的乐器,雉黎不求孩子有天赋,但想他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东西。
需壬哪知道什么是笛子,晕头晕脑找不到是哪个。雉黎指一指,需壬这才知道笛子长什么样。
一排一排的孔。
往前伸了手,想拿,“好。”
雉黎看向商队的人。
商队:“……”
几人沉默了。
笛子挂在这……是留着吹响信号的。
不卖啊。
路过这个聚居的地方后,他们很快就要和另一队人马汇合。
“您选个别的,这笛子是我们自己用的。”一汉子搓搓胡须,拒绝了雉黎。
原来是不卖的。
雉黎的目光从笛子上离开。
看它上面有一层灰,还以为是商队一路奔波一直没卖出去,才积了灰尘。
没想到是他们自个要用的。
“好。”雉黎点头,“那您这可有什么糖块之类的?”
需壬打小吃过的糖种类很少。
他吃过小块小块的奶疙瘩,奶球球,还有直接整块整块的红糖冰糖和蜂蜜,但调成各种各样味道的,很少很少。
雉黎小时候吃过的那些糖果点心,需壬可从没尝过。
这倒是有的,男人弯腰从一堆遮起的货物里掏了掏。
似乎因为东西太多,只见他掏得倒是挺费劲,翻来翻去找了好一会儿。
终于,见他顿了一下。
然后用力一抽,扯出很大的一个包裹。
包裹有成人半个胸膛大,用绳子凌乱的五花大绑着。
这是商队为数不多的糖块了。
其他的已经被牧民拿东西给兑换干净。
“还剩这一包。”
其余的,得留给他们自己吃。
草场上一天两天见不到人烟是常事,他们得留够给自己补充盐份和糖份的东西。
“看看你要多少。”男子说罢便拆开绳子,有技巧的一掰,先掰开一小块。
在雉黎的视线中递给雉黎怀中的需壬。
“小孩尝一尝。”
他喜欢胖乎乎的小子。需壬这小子长的圆头圆脑很俊气,男人看他顺眼。
需壬往前一探,伸开手掌接过。
拿到手上,糖有点黏糊。因天气渐热,有些融化。
需壬是吃过苦头的,一点不嫌弃,往嘴里喂。美滋滋的嘟了嘟小嘴,鼓着脸颊吃糖块,“谢谢。”
“不谢。”男子双手插腰。
看看小嘴一鼓一鼓的需壬,雉黎对商队的人要了一半。
她还有糖,但只是冰糖。
这种糖也需要买点。
“行。”
除了糖雉黎原本还想再要些盐。
但一问,见男人摇头说没有。
雉黎想起了边境的政策。
盐是管制的非常严格的东西。
商队:“您可还要换些别的?”
雉黎:“可有布料?”
长途跋涉费鞋子,需壬走路最少,倒是还能撑一撑,但邢伯的鞋子却已有要破洞开缝的痕迹,需要重新做一双。
“还有,你们这可有鞋子?”
两者她都需要。
鞋子有的,牧民也需要这些,商队带了。
拿出另一个包裹,男人说:“还剩这几双,看看,哪双合你们的脚。”
不合脚也得买,归塞路程长远,错过了这队商队,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见换东西的,能买就先买。
雉黎低声对邢伯说了句什么,邢伯上前来选。邢伯选的功夫,雉黎看向一个酒囊。
她需要这个。
当初离开匈奴时,虽然把尽可能能带走的酒囊都带走了,但真正踏上归家途中之后,才发现这些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些酒囊装的水常常不够用。
储水的东西她还需要更多。
草原上大部分能看见的地表水,就算它们再清澈,也要警惕,不要轻易去饮用。
这里但凡有水的地方,肯定会有人逐水草放牧。
而只要有牛羊的地方,它们肯定会留下粪便。粪便在雨水的冲刷下被带进水里,不知道在哪一段河道便一路冲刷而下。这样循环往复,时间长了,只要一喝,人会有很大的概率生病。严重者,死了也说不定。
已经有太多的这种例子。
雉黎在塞外这些年看过很多回。
她很清楚地表水直接引用的危险。
在这里,除非要到渴死的地步,否则她和邢伯永远都不会去喝。
“这几个酒囊可卖?”雉黎抓紧问。
商队:“不卖。”
商队的人吃过亏,也深知在塞外之地,储水的重要性。
他把糖卖光了也不能把酒囊卖出去啊。
回头和同伴汇合后,他得被他们骂死。
好吧,雉黎也就不继续打他们酒囊的主意了。
其他的就没什么可买的了,路程还长,雉黎就算身上有积蓄,也不能乱花。
雉黎让邢伯又去找周边的牧民问了问,他们家里可有多余的酒囊愿意交换?能不能换给她。
还真有,就是磨损的有点厉害,表面上看起来有些不好看。
但邢伯还是换了。
顺带,在和对方聊天的过程中,得知了一个消息。
快步跑回来,邢伯立马把听到的事和雉黎说了,“牧民说,边关重地的出入一直管得很严,凡是出城入城,必须要有相应的通关文牒。”
而且不仅仅是边城,从进入边城起,几乎每一个要塞关卡,都会查入城人的身份。
要是没有身份,那要进城就是痴人说梦。
甚至不进城,只是在城外交易,被人看见你是个眼生的,也会惹来麻烦。
雉黎微愣。
有一刻变得沉默。
身份……
她和邢伯现在就相当于是被抹去了身份的人,从出塞起,从来没人以为过她还能回去。
雉黎自己也没想过她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哑然,“那我们……”
是啊,邢伯愁了愁,也叹气。
虽然在草原上这几个月一直有惊无险,对于抵达边陲之地,眼看着也是有了几分希望。
但现在,以他和夫人的情形,就算到了边关,也不会被放行,根本没有能力再往前走。
“还是得郎君来。”邢伯说。
只有卢家人亲自来接夫人,夫人一路上才不会被要塞卡住。
从边塞回中原腹地,关卡数不胜数,每一关都不是他和夫人现在的身份能蒙混过去的。
雉黎明白。
便向左走,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了一样包裹。
包裹用的是软滑的丝绸,是她当初被单于赶到偏远之地时,雉黎为数不多带着一起走的东西。
里面是一方砚台几支狼毫,还有几本书,几叠纸。
这些是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
雉黎找一块平坦的地方,蹲下写信。
下笔千言,汇聚成几笔几行。最终落款时,雉黎留下自己的名字。
待信干了,把信和一个纸条折好交给邢伯,“去看看商队可还在,问他们可否把信带回边陲,帮忙找家能送信的,把信送到卢家。”
他们是商队,肯定是能进城的。
邢伯把信揣好,飞奔便往外去。
好在,商队还在。
但眼看着是在收拾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
邢伯大喊:“兄台且等一等!”
嗯?!商队之人抬头闻声望来。邢伯不敢让他们多等,再次快跑。匆匆站定,先作了个揖,便把手中东西掏出。
商队几人挑了眉。
邢伯抿抿干燥的唇,哑声道:“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兄台先听我说一说。”
商队瞄一眼他手上的东西,“嗯,说。”
邢伯:“您刚刚也看到了,我家夫人和小郎君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尚才三岁的小儿,我们此行要回边关,老的老弱的弱,只怕根本走不到边塞重镇。所以刚刚想到您的商队在这,便想请您帮忙送封信到边关。到边关后您帮忙找处能送信的地方,让他们把信送到家中,请家中的郎君前来接应。”
要他们送信?商队说:“家里离边关远不远?”
能顺手帮的他们也就帮了。草原之上地广人稀,要找个人送信,确实不容易。
“远。”所以,邢伯说,“您估计也不去那个地方,我们更不好意思麻烦您特地去送信。您只要把信带到边关,请个专门做送信生意的人把信寄出去便好。”
“这些是送信的银钱。”
邢伯立马给出去一个鼓囊囊装着报酬的荷包。
商队的人没拒绝荷包。他没送过信,谁知道到时送信的人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要天价,他好心做好事,总不能最后还要他帮忙倒贴钱吧。
“行。”
邢伯松了一口气,还好,商队的人没有拒绝。
赶紧又说:“纸条上便是信要送到的地方,您让他们按照纸条上写的把信送出去就行。”
商队:“嗯。”
信送走了,雉黎和邢伯第二天也离开了牧民家里。
需壬还不大愿意走。
坐在小毛驴上走了还没半天呢,忽然需壬的小脖子仰的快往后倒,抬头看雉黎,“母亲,我们不能也在这扎个帐子住下吗?”
他们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了!
需壬有点走累了。
雉黎:“……”
摸摸孩子,“这里不是随便能扎帐子的地方。”
群居的人都有领地意识,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人扎帐住下的。
需壬:“给他们钱。”
他说得倒是轻松。
雉黎出塞时,因为那时中原势弱,以和亲求稳,便带了大量的物资和金银出塞。但那些是给匈奴单于的,早被单于收入库中,雉黎并没得到多少。
经过这几年折腾,就更少了。
“我们并不富裕。”雉黎得扭转孩子的这个认知。
好吧,需壬闭上嘴巴,不再说。
又过半月。
这时也已经到了七月份。
草原上的水草长得越发茂盛,雉黎和邢伯被一条宽敞的大河阻住去路。
他们问了一个牧民,便骑着驴往河的上游走,听说上游的地方狭窄。
而且在那块狭窄处搭了一个简易的容牲畜过道的桥,他们可以从那里去向河对岸,然后继续往东边的边陲之地走。
“上游再往上走就是水源流出的谷地,你们要储水的话,可以去那里。那里的水是从山洞中流出,我们平时喝水就是在那。”
“应该是那里。”根据牧民说过的话,邢伯远远才看到桥,便拿手中的鞭子指了下。
又问雉黎,“夫人,要不要再往前走走,去储些水?”
雉黎自然是说再走走。天气越来越热,人和驴需要的水都更多。既有能饮用的水,当然多储一些。
只是……在走了十几里还没看到所谓的谷地时,雉黎和邢伯忽然都愣了愣。
雉黎和邢伯沉默:“……”
那位牧民不是说不远?
可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
不过,看看周围草的茂盛程度,倒是也能猜到至少再往前走走,也确实能走到了。
都已经走到这了,也不好前功尽弃,三人只好骑驴继续往前。
好在又走几里,终于发现了河水源头痕迹。是一个大大的深度不小的山谷,这里水流不算太急。
邢伯骑着驴先走过,往前探路。
雉黎紧随其后,在驴上搂着小胖墩,免得他掉下驴背。
沿着山谷又走了约一里,见到了湖泊,湖泊两旁是石头,且再往前,看着仍然有路,是能通行的地方。
邢伯看了看,继续往前走。
这里的水还不能喝,他看到有牲畜走过的痕迹。
又走了一会儿,倒是已经能看到取水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这取水之地另一边,一个能容几人通过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个湖泊。邢伯还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以及泅水扎猛子的声音。
邢伯眼皮跳了一下。
需壬也听到了,小胖手立刻往那边指了指,“母亲,有人!”
雉黎:“……嗯,有人。我们不说话,取了水便走。”
需壬哦一下,倒也乖乖的不说话了,只抓着驴儿的毛玩。
同时左看右看。
邢伯向雉黎指了指,便先去取水。
一共十个酒囊,灌到第六个酒囊时,那处只能容几人走过的地方陆陆续续走出了人。看到雉黎和邢伯,十几人以为首之人为尊,倒是只是观察了下三人的举止,便在一边等候。
邢伯看到他们头发上没有任何水渍,而且他们出来了,里面仍然有泅水的声音,那看来不是这波人在里面消暑。
邢伯低头继续灌水。需壬却又伸手指了指,小肉手抓着雉黎的手。
雉黎低头,怎么了。需壬看到了笛子,和上回的商队一模一样的笛子。
上回母亲要给他买,商队不卖,后来是给了这些大个子吗?
这些人的笛子自然不是买的,商队的笛子,才是从他们这带出去的。就在前几天,几人才刚刚汇合。
这会儿到这来,也是因为草原里的水不能随便喝,到这来取水储存。
本没精力往后看。
邢伯未对她提醒身后这群人有不善的意思,雉黎明白,这就代表这群人也只是来这取水的,两边不会有任何冲突。
但她怀抱中的小家伙需壬却一个劲顾涌她,非要她看看那笛子。没办法,雉黎只好回头看一眼。
出塞几年,雉黎比之当年,已有了些变化。不过,虽经历了烈日和风沙,因雉黎年纪也不算太大,才二十三而已,雉黎倒是仍然是一眼能看出的年轻。
雉黎回头的功夫看清了这十几人。
雉黎身上有塞外风沙的侵蚀,但更有中原本土女子的柔美与惊艳,出塞七年,她因少有曝晒,肤色便一直未改。她的气质越发似玉瓷,有远观的深厚,又有近看的脆弱。所以这一看,两边倒是都看出对方不是挑事的性子。
且这十几人因雉黎容貌长得好,怀中又搂着一个小郎君,母子两人还和他们一样,也是一副中原人的长相,倒是更有耐心的等待邢伯取水。
需壬继续打破寂静,“母亲,那个。”
好奇宝宝依然在锲而不舍的盯着笛子看。
他在遗憾这个有很多孔的东西上回没能拿到手里。
眼巴巴的瞧着。
雉黎朝需壬一直眨巴看着的人歉意的收一下下巴,同时,一只手包了他的小下巴,把他的小肉脸挪回来。
别看了。
“嗯。”
雉黎低声:“邢伯要取好水了,你乖乖坐着,我们等会儿继续赶路。”
需壬小腿靠着驴肚子,“和上回的一样,母亲。”
雉黎拍拍他发上的灰。
的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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