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摸不清水的深浅,我想他此刻的反应一定是冲我破口大骂,连爆粗口,甚至可能动手揍我。
所幸,他还有些理智。
他忍辱负重地咬咬牙,总算渐渐地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原始情绪,面色忽而一转,变色龙一般地换上了懊恼悔恨的模样。
他一步上前,身体卑微地半蹲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地仿佛要洗心革面般地,痛心疾首握住我的右手,开始了他的精彩演出。
“媳妇,我错了,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一直很后悔!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别再说什么离婚的话了,行吗?”
论无耻,没人能比得上石林。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可以痛哭流涕,可以花言巧语,更可以跪地求饶,摇尾乞怜。
当初在缅甸赌石失败时,他对着债主是这样;如今面对我时,他依然可以这样。
就是这么恶心的一个人,我过去居然把他当丈夫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真是想想都觉得反胃。
见我半天没反应,他开始自导自演地加大尺度,抬手就狠狠地正反扇了自己两巴掌。
扇完之后,他捂着脸,垂着头,仿佛在等着我像过去那样,心疼地凑过去,安抚他,问他疼不疼。然后再如他所愿地告诉他,我原谅他了。
呵。等着吧。
现在的我,只想静静地看他表演,甚至还想冲上去,替他多扇两巴掌。
真不知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都这个时候了,还敢自作聪明,一味地避重就轻把话题往“不想离婚”上引,却对更关键的“财产”和“自首”这两个字眼,绝口不提。
他可真是把我当白痴了。
许是等了半天,见我根本没反应,他终于奇怪地抬起头看向我。
见我依旧一脸冷笑地端坐在沙发上,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上蹿下跳,他终于明白过来,我确实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我了。
他下意识地嗫喏了下:“你……”
“不想离婚,是吗?”
我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冷笑着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摊,放出那天我偷拍到的“石太太”正面照,一脸嗤笑。
“不想离婚,你还养小.三?不想离婚,你还让那小.三登堂入室,甚至住进我爸妈留下的房子里?石林,你就是这么不想离婚的?”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这话一说出口,石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定以为自己一瞬间看透了,我的格局也不过如此。
就算背后有人又怎么样?就算改头换面了又怎么样?不还是那个头脑简单,会为了他争风吃醋的蠢女人?
他一定很普信地认为,我一切的虚张声势,都不过是因为发现了他的小.三,所以才气急败坏地,上门找他理论。
归根结底,一定是因为我还在乎他。
于是,刹那间他就有了自信,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老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事生气啊。对不起,是我错。我也是一时糊涂,你不在,我心里难受啊。那个女人就趁机贴过来,我一时没把持住就……你放心,我立马跟她断了!我对她就是逢场作戏,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一个!咱们别离婚行吗?”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偷瞄着我的手机,想看我是否在录音。
发现一切如常后,他言辞愈发响亮,语气掷地有声,甚至还伸出三根手指竖着,赌咒般地甩着锅,把出.轨的责任全部甩给了那位懵懂坐在家里,还做着风光大嫁给他,当老板娘美梦的“石太太”身上。
他正说得兴起,门外突然响起几声轻轻地敲门声。
一个年轻邮递员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递过来一张EMS信封,信封上赫然标示着“法院专递”四个大字。
看来,是法院的传票到了。我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确定已经将他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录下来了,才俯下身子,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微笑着回答他方才感天动地的誓言。
“不离婚?迟啦。你瞧,我已经向法院申请离婚了,顺便还冻结了你名下的所有共同财产。算算时间,你现在应该快接到相关通知了。”
意识到自己被我戏耍了,半天的努力全成了耍猴,石林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一下子跳起来,三下两下撕开快递文件袋,一看清里面的文件,彻底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你个贱.人,你居然敢耍我!”
他恼羞成怒,突然一下子扑过来,将我一把推倒在沙发上,两只手环住我的脖子,双眼通红地大声咒骂。
“你特么居然敢冻结我的财产!我活不成,谁也别想活!我可不管你后背有谁,我特么现在就要掐死你!”
我不动,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看向他的表情都是平静如初的。
“是吗?”我说,“那你用力掐啊。刚才有那么多人看着我进了你的办公室,你以为我出事了,你就能逃得掉吗?
就算你逃得掉,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你还能逃得过我身后的靠山,在以后的每一天,日日天涯海角地追杀你吗?”
“……”石林果然愣住了。
他双手一顿,眼神又开始游移。
我知道,他的确恨不得杀了我,但他更想自己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沾上了,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本质上,还是个色厉内荏的胆小鬼。
“放开我!”见他依然保持着钳制我的动作,我平地一声呵斥,厉声命令他松开我。
他却迟疑了一下之后,突然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故作凶狠地眯缝着眼睛,磨着牙似乎想要恐吓我。
“你是在骗我,对吧?就凭你,能找到什么好靠山?就算有人帮你,恐怕也就是缅甸街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吧?这里可是昆明,我就不信他的手能伸这么长!”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比起法律,他确实更加忌惮我那个不清楚是否真实存在的“靠山”。
毕竟,比起生理上弄死我,他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我生不如死。
而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怕法律,最怕“小鬼”。
我闻言淡然一笑,没有口头上回答他,而是迅速摁下了手表上的一个按钮。
他既然在试探我是否空口无凭,那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既然敢只身前来,怎么可能不做万全的准备呢?
我既然说了有“靠山”,又怎么可能只是嘴上说说呢?
窗外,雨势越来越大,白练似的雨水不断冲刷着玻璃窗,哗哗作响。
我揉了揉脖颈,余光瞥向暴雨倾盆的窗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看似与石林问题全然无关的话。
“这样大的雨,你爸妈的日子应该还是不太好过吧?不过你放心,我可是个孝顺儿媳,我早就已经派人去上门,专程照顾他们了。”
石林的父母家住在老小区,水路电路都已经陈旧,每每遇上这种大雨又打雷的天气,就会跳闸。
每当这个时候,石林妈妈就抱怨维修水电的人偷懒,不肯来修,非得等到第二天才会过来。
今天又是这样一个打雷下雨的天气,他父母家的房子,照例会跳闸。
这一回,石林妈妈肯定不会再抱怨了。
因为,我已经提前托钱笑找了个稳妥的人,装扮成水电工,候在他家门口,专等着石林妈妈的“召唤”。
石林瞬间意识到了我话里隐含的威胁,忙起身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号码。
石林父母不习惯用智能手机,平时又不大爱出门,所以家里的座机一直留着。
电话响了两声,一道粗粝阴鸷的嗓音终于从外放的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石林先生是吗?赵小姐交代了,要好好照顾你父母。你就放心吧,照顾人这种事,我可是擅长得很呢!”
语毕,通话就断了。
至于那人说的是哪种照顾,又是怎么个擅长法,不好意思,石林,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石林抱着手机“喂喂”地叫唤了半天,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声声绝望的忙音。
他面色骤变,刚想扭过身来找我算账,双手却不小心将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给扫翻在地。
烟灰缸“当”一声砸在地面上,惨白的烟灰撒了一地。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对我父母做什么?”
乐见其成,我微微一笑。
“他们可是我最敬爱的公婆,我能做什么呢?只不过吧,我这个人比较记仇。我今天心情好,不会做什么。不代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做什么。至于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就得看你的表现了。懂?”
我当然不会真的对石林父母做什么。
就算我再恨石林,对他的父母我还是是非分明、不会随意迁怒的。毕竟,这些年,他们对我还算是照顾有加。
之所以会让人去石林父母家里,只是为了是要让石林相信,只要我想,我完全有这个能力将他捏在手心里。
说完该说的,我也该离开了。
伸手重重地拍了拍石林的右脸,我慷慨送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善意笑容,然后转身准备撤离。
“等等!”就在与他错肩而过的一瞬,石林忽然出声叫住了我。
等我转回身子看他时,他已经一脸正色,试图想和我讨价还价。
“你说的离婚、分财产的事,可以,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你能不能宽限我一段时间?你也看见了,我这厂子现在的经营状况很不好,还背负了不少外债。
其实当初在缅甸,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忍痛抛下你的。这件事,当然是我做得不对,你怎么恨我都行。但现在的情况是,你就算逼死我也没用,我手里真的拿不出什么现钱来。
我之所以会把咱们的婚房卖掉,也不是为了什么独吞财产,真的是为了周转厂子。再怎么着,作为工厂老板,我也得为外面厂房里最后剩下的那几张嘴,和他们身后的家庭负责吧?他们都是跟了我们很多年的老员工了,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再退一万步说,关于那个房子,你想想,是我婚前我父母给我买的,就算丁是丁卯是卯地算,属于你的部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溢价和共同还贷部分。而我着急卖房、周转工厂的损失,就远不止这点钱。
所以,你可以恨我,但不能误会我。我现在借住在你的房子里,也真的只是走投无路、江湖救急了。房子永远都是你的房子,房本上根本没我的名字,就算我想吞,也吞不了。如果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今天就可以马上搬走,甚至还可以支付房租给你。
总之,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分开,我也想体体面面。何况,就我现在这摊烂泥,你跟着我确实也没有前途了。既然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属,我当然是要祝福你的。
只是,我真的需要点时间周转,麻烦你理解一下。”
我从来没有发现,石林的口才居然可以这么好。
他一番口灿莲花之后,如果不是我脑子还算清醒,我大概也真会如他所愿地觉得,是我自己做错了,太斤斤计较了,不顾夫妻情分逼他太紧了,更没有身为老板娘的企业责任了。
但还好,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赵思齐。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蒙蔽的。
我刚想出言反驳他,只听他口气一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温情攻势。
“媳妇,平心而论,过去这些年,不管我对你怎么样,我父母对你总归是不错的吧?
你还记得吗?高三那年,岳父母刚刚过世,你每天下了晚自习,怕黑不敢走夜路,都是我妈去接你的。整整一年时间,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哪怕她病了,也从没停过一天,直到你顺利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为止。”
有一说一,石林这话,倒是戳到了我的心的。
确实,石林妈妈是个好婆婆,不仅婚前对我很好,婚后也一直对我跟亲闺女一般,甚至连我没顺利怀上孩子,她都从来催都不催一句。
我的确应该感激她。但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能拿对石林的原谅,来等价交换。
我不想再被他东拉西扯扰乱心智,于是不耐烦地蹙了蹙眉:“你究竟想说什么,别绕弯子,直接说吧。”
“你先撤诉,行吗?”
石林也是毫不客气,面色一转,直截了当说出他的真正目的。
“不然账户一冻结,我这厂子根本就运转不下去了,前面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到时候要债的一定会上门找麻烦,而你作为我的妻子……是,虽然我们俩感情是回不去了,但要债的哪管这些?
现在,我名下连房子都没了,你继承下来的房子,就是我们夫妻唯一能变现的固定资产。到时候就算对方走正规法律途径,那法院也是会把那些债务,作为咱们夫妻共同债务来处理的……”
共同债务?
虽然石林言谈中半道德绑架半威胁的意味,实在令人作呕,但这四个字,还是瞬间引起了我的警觉。
且不管石林实际外债有多少,他既然脑子能转到“共同债务”这四个字上来,就说明他已经在提点我,如果我真的把他逼急了,以他的秉性,怕是没有债务,他也能给我造出一堆假的来!
到时候,别说我能拿回什么该得的财产了。
弄不好一个不当心,我还能给自己惹出一堆天文数字的莫须有债务来!
石林啊石林,你还真是好样的!
回程的车上,我把这个疑虑告诉了钱笑。
钱笑不愧是律师,直接就回了个电话给我,给我吃了个定心丸。
她语气很轻松告诉我:“先不说夫妻另一方对方不知情、且不用在共同生活的债务,算不上共同债务,就算真的有,有你们的厂子在,规模就那么点大,正规账目也是有迹可循的,不会有什么天文数字,你放心好了。法院也不都是瞎的。
再说,他可是有把柄捏在你手里。不仅证据确凿地婚内出.轨、偷摸卖房、肆意编造你重病谎言,更恶劣的是,他还把你一个人丢在缅甸。这件事根本不能深查,一查就底儿掉,出入境记录写的明明白白。至于要不要查到他身上,全凭你心情。
总之,他亲手干下的烂事儿,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不然也不会一看到你,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所以我猜测,他不是疯到一定份儿上,应该不会走这招蠢棋的,顶多现在就是吓唬吓唬你罢了。”
钱笑一番话,算是说到了我的心里。
我不是手里没有底牌的。比起这点钱,他应该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进监狱吧?
孰轻孰重,他应该自己会有判断,不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与石林的这场博弈,让我身心俱疲。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我便沉沉睡去。等我一觉醒来之后,发现我手机同号的微信里,多了一个好友申请。申请栏里,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个英文名字:Tina。
我几乎第一时间就确定,这个Tina,一定就是石林的“石太太”无疑了。
因为这个号码,除了钱笑知道,另一个就是“石太太”了。
看看天色,这个时间点,石林应该还没到家。因为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第一时间就跟在我身后出厂,也不会第一时间回自己家。
他虽然对我很混账,对他父母却一直还不错。父母遭受威胁,他不去亲眼看看也是不可能的。
那这位“石太太”这个时候突然来加我,是找我帮忙的,还是突然想通了,要和我合作呢?
我摁下大拇指,通过了她的申请。
几乎就在通过的一瞬间,Tina就劈头盖脸地冲我发了一连串的质问。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那天不是来找石林的对不对?你就是故意来找我对吗?你如果是石林原配的亲戚,就该知道那个时候,石林一定去厂里了。那你告诉我,你处心积虑在我面前抹黑石林,挑拨我们两个关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看不惯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来故意替他原配捣乱的?”
这么一连串的质问机关枪似的突突过来,打得我不得不怀疑,如果不是她脑子出了问题,就是石林已经做了什么。
她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说我在“骗”她,而且在我们见面几天之后,一定是掌握什么证据,可以推翻我当时的说辞。
然而我当时说的,除了一点点关于石林形象的夸大之外,其他基本都是真实的。
她是有什么底气对我发出这声声诘问的?
看来,我有必要和她面对面谈一次了。
不是为了向她解释我的“清白”,而是想切切实实地摸摸石林的底,看看他还有哪些龌龊,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