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对面的丈夫闻言一顿,脸色出现了凝重的偏移。
对枕边人的神态熟稔入骨,这些变化自然逃不开她的眼睛。
晓忽然垂下眼,不再看他。
半晌后,对面淡淡道,声音如常。
“也许是累了,多休息吧。”
晓内心陡然一空。
他知道。
他知道些什么。
没由来的紧张,没由来的颤栗,也许语气只是有细微的差别,但晓还是听出来了。
她开始小心地观察。
所幸生活还是平常,没有波澜的海面掩盖了底下的暗流。
“妈妈。”孩子跑来委屈告状,“爸爸把我的奥特曼弄坏了。”
坚硬的模型上有一个凹陷进去的拇指印,晓都能想象的出来甚尔打着哈欠摆弄,却不小心使过力了的样子。
“改天让爸爸再给你买一个。”晓摸摸惠的头,安慰道,“谁叫爸爸那么不小心的。”
大型破坏王不是第一次在迷糊中损坏物品,晓早已习惯,没放在心上。
可人,是能在高压的水流中如履平地的吗?
毫无停滞感,同时毫发无伤。
眼看着对方穿过水流向自己靠近,晓蓦然在这一瞬间想起了那年的大火。
他也是这么闲庭信步,毫发无伤。
毫发无伤?晓低下头,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个伤口,却一无所获。
“怎么?”甚尔矮身抱住晓的大腿,将她举起放在漂浮的桌子上,湿透的衣服勾勒出他宛如罗马雕塑一般完美的身躯,“受伤了?”
“没有。”晓隐住自己的失望,“都湿透了啊,我们快回去吧。”
甚尔上下看了她一眼,湿漉漉的白裙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半遮半掩地勾出迷人的轮廓,让他眸色一暗,“嗯。”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室内的游客全数逃脱,他们在门外找到了小帽子的父母,互相鞠躬客套后,各自离去。
忽然的意外让游玩的热情被迫中断,惠抱着小包抱怨,“妈妈,都坏了。”
小本本也没有了。
晓看着照相机也很愁,“不知道相片还在不在。”
刚刚照相机被惠抱着,但边边角角还是粘上了水。
晓后知后觉意识到当时的情况险恶,他们差一点就要淹死了!
“爸爸好酷!”惠倒是很快兴致勃□□来,牵着甚尔的手一蹦一跳,“我要回去告诉所有人!”
还有谁比他的爸爸帅!
上了车,甚尔从后备箱翻出了个毯子披到晓身上。
车上的毯子只有一条,晓当即就想脱下来给惠裹上,被甚尔强硬阻止。
“孩子要感冒。”晓皱眉。
“大夏天的,小孩命硬。”甚尔不肯,“儿子,让妈妈听话。”
惠得令:“我不要毯子!妈妈要毯子!”
好在一路顺畅,三人很快就回了家,晓先给还在兴奋的惠洗了澡,才拿起浴巾,进了浴室。
甚尔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报纸,捞起一旁的浴巾随手搁在肩膀上,推开浴室门走了进去。
进去时,晓还在淋浴,看见甚尔进来顿时一惊,“你怎么进来了?”
“节省时间。”
蒸汽弥漫中,甚尔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扔进脏衣篓,他身材高大,气质散漫,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一个个时尚镜头,灰蓝色的眼眸紧盯着水流下的人影,像头随时准备捕猎的黑豹,野蛮,又性感。
稍有兴致地欣赏了一场脱衣秀,晓抬眼看着甚尔缓缓走进,紧接着头上的灯光被遮挡,水流被阻拦,她伸手渐渐攀上他的胸肌,感觉自己后腰出现了熟悉的温暖,眼神逐渐迷离。
甚尔低头,顺着绿宝石般的眼睛,吻过脸颊,吻过鼻头,最后擒住柔软的红唇。
水声喧嚣,将所有声音掩盖。
风平浪静后,晓靠在甚尔的怀里,坐在放满水的浴缸内,闲闲地划水玩。
“真是危险啊。”晓半阖着眼,有些累了,“怎么突然玻璃就破了呢?”
事情发生得太快,现在回想起来全是惊险。
甚尔的手揽在晓的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意外吧,新开的店有点问题很正常。”
晓闻言一顿,“新开的店不是才应该更结实吗?”
各种材料都是全新的,也没有设备老化的问题。
“谁知道呢。”甚尔在水里换了个姿势,一只手臂把晓的身体往上提了提,“估计老板没什么经验。”
“刚开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上新闻了。”
“……不一定。”甚尔语焉不详道。
现在正是咒术师最忙的季节,逃出去的咒灵估计很快就会被击杀了吧。
晓忽然仰头,抬手摸了摸甚尔嘴角的疤痕。
甚尔垂眼,一侧头叼住她的指尖,“怎么。”
“这是怎么来的啊?”晓含笑问道。
“之前不是说了吗。”甚尔漫不经心道,“小时候摔出来的。”
“这样啊……”晓垂下眼帘,“真想看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甚尔想了想,“你不会喜欢的。”
晓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肯定跟惠一模一样。”
“我小时候可没他那么讨喜。”甚尔有自知之明。
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小鬼,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丑陋,目中无人,怎么可能会让你喜欢上?
晓不说话了。
水龙头上挂着的水滴落在水面上,掀起一圈涟漪。
“甚尔。”晓忽然出声道,“你会有事瞒着我吗?”
甚尔懒散的神情一变。
“……为什么这么问?”甚尔不动声色道,“昨天我买的蔬菜可没有少。”
晓顿时喷笑出声,“你怎么总是这样。”
“哪样?”见晓笑了,甚尔心口一松,“刚刚那样?”
感觉腰上的大手在故意捣乱,晓无奈,“又闹我。”
“不然闹谁?”
“油嘴滑舌。”
在水里笑闹了一会儿,直到浴缸里的水都变凉了,两人才不得不从里面出来。
擦干身体,换上衣服,晓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可要告诉我哦,不能再耍赖了。”
“什么?”甚尔刚打开吹风机。
晓笑笑,“没什么。”
新学期,惠的假期分享取得了大成功。
“他们都吓呆了!”坐在爸爸车后正要一起去接妈妈下班的惠高兴地手舞足蹈,“小帽子给我作证!”
对于小男孩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有个超酷的爸爸更能让自己挺直腰板的事情了。
“是吗?”甚尔倒是无所谓自己被儿子拿去当成谈资,闻言嘴角一勾,“不过,惠,有件事你得记住。”
惠:“什么?”
甚尔:“在妈妈面前要学会闭嘴,懂吗?”
惠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英雄的秘密吗,爸爸?”
电视上都这么说的,英雄要隐藏真实身份!
“差不多。”甚尔神情略显凝重,“要保护妈妈。”
惠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接上妈妈后,果然被盘问起了今天的校园见闻。
“今天在学校里做了什么啊?”晓笑着回头问儿子。
惠严肃摇头,“什么都没做。”
晓顿时有些奇怪,“什么都没有能跟妈妈说的吗?”
“没有。”惠坚定摇头。
晓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向甚尔。
甚尔:“……”
这小子,这样不是更让人怀疑了吗。
“老师今天没布置作业?”没办法,甚尔只好插话。
“没……啊,有的!”惠头上冒出小灯泡,“妈妈,老师说要把这个给你。”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传单,递给了晓。
“什么?”晓好奇接过。
“校园亲子游园活动?”
甚尔听都没听过这玩意,“什么东西?”
“就是学校邀请家长一块儿来跟孩子游玩的活动!”晓当即兴奋起来,“啊在下个星期,得请假才行!”
甚尔一听就不感兴趣,刚想说你一个人去就行,就听惠惊喜道:“爸爸妈妈都要来学校吗!”
甚尔:“……”
晓抬眼瞅了瞅甚尔的侧脸,低头偷笑。
惠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在后视镜里疯狂输出。
甚尔:“……行。”
惠:“好耶!”
甚尔:= =
又要赶工了。
拔河、接力,还有袋鼠蹦蹦跳!
“可不能输呀!”晓换上自己崭新的运动鞋,穿上全套装备, 信心满满, “争取第一!”
某种无名的烈火正在她的背后燃烧。
精英妈妈很有胜负欲, 但显然,她的丈夫没有。
她儿子也没有。
父子俩朦朦胧胧地被一大早叫醒,打着哈欠。
甚尔:“……什么玩意?”
惠脑袋一点一点, 软绵绵举起手, “唔……妈妈加油~”
一路上, 晓都在车里研究游园规则。
“这是积分赛制。”晓势在必得, “有两个单人项目, 三个合作项目,合作项目的积分会多一点,我们要重点抓这一部分。”
甚尔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有什么好处吗?”
晓马上道:“冠军奖励是一盒有34色彩色铅笔, 42色水彩笔, 54色油性蜡笔, 还有36个丙烯颜料的终极儿童绘画套餐!”
甚尔:“……”
晓把画册翻过来给甚尔看,“你看!是一个可以折叠的木箱!看起来很棒吧!”
画册上将冠军奖品进行了整页展示,木箱分为四个区域, 打开以后表面的两侧还可以继续升起张开, 露出底下的另外两个区域。
四个区域都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画笔, 颜色鲜艳动人。
晓:“我们一定要得到它!”
甚尔:“……儿子?”
惠坐在后座的儿童椅上, 听到爸爸叫自己, 困呼呼地抬眼透过后视镜,与前方的爸爸对视了一眼。
甚尔:确认过眼神, 儿子没兴趣。
于是甚尔决定摆烂。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那么认真做什么?
结果甚尔到了现场,发现这么想的家长好像只有他一个。
园区内,人头涌动,放眼望去,每个家庭都盛装出席,做足了准备,若是不小心跟身旁的人对视上了,还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野心勃勃的光芒,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竞争的硝烟味。
只不过竞争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哎呀,你是顺子的妈妈吧,你好你好,孩子经常提起顺子。”
“我知道,她们总爱一起玩。”
“还得是顺子带着,不然这小丫头回家准哭鼻子。欸,您这是xx的包吧,我上个星期还瞅见呢。”
“呵呵,刚发布没几天啊,您消息灵通。”
“欸,一叶妈妈!好久不见,今天您可真漂亮。”
穿着光鲜的家长们很快带着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了一块,言谈举止间矜持又友善,好几个小朋友脸上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惠倒是不茫然,他一直很坚定地困顿着,此时也没去找自己的小伙伴,揉揉眼睛向爸爸伸出手。
“爸爸,抱。”
甚尔便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晓正在四处寻找老师的身影,刚一发现目标就踩着运动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临走时回头朝甚尔说道:“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跟老师聊聊。”
好妈妈要时刻关注儿子在学校中的表现。
晓一走,人高马大的甚尔顿时就在人群中显眼了起来。
现场来参加活动的大多都是妈妈,爸爸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像他们这样一家三口齐上阵的并不多。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活动在工作日,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为此请假是一件值当的事。
而就在这些零零散散的爸爸中,甚尔毫无疑问鹤立鸡群。
先不说他英俊的面庞,魁梧的身姿,肩膀宽阔腰背挺拔,身上的荷尔蒙是个女人都无法忽视,其他或瘦弱或肥胖的男人跟他相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更别说他现在轻柔地抱着他的孩子,那姿势一看就是经常做这事的,直把其他妈妈羡慕得眼神发亮。
甚尔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
“你昨天不是九点就上床了吗?”甚尔低头问儿子。
妈妈的时间表精准又严格,到点必须执行。
“唔……”惠什么事都不会瞒着爸爸,如今他紧闭着眼,困极了也迷迷糊糊地挣扎回答道,“奥特曼……”
这大概不是指晚上七点会在电视机八台准时播放的剧集——就算时间正好,侵占了孩子睡眠时间的电视节目也只会被妈妈毫不留情地掐断——甚尔估摸着,大概指的是那几个模型手办。
上次甚尔不小心给儿子整坏了一个,很快就补偿了回去,现在小男孩正是崇尚奇幻大英雄的时候,总是喜欢左手奥特曼右手怪兽地演独角戏。
晓总夸惠天生乖巧,在其他小朋友还在拆家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娱自乐,现在看来这个自娱自乐已经演变成了欺上瞒下的熬夜圣典。
甚尔认为这显然是继承于他的风范,并给予了高度赞赏。
“儿子,你收尾还差点意思。”甚尔循循善诱,“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欺诈是滴水不漏,重建现实,瞒天过海,你今天不应该困。”
可惜三岁的儿子并听不懂他说的话,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甚尔只能遗憾禁言,并在脑海中想好了一应应对措施。
毕竟给尚未长大的儿子擦屁股,也是父亲的责任。
果不其然,过一会儿晓回来了,看到在甚尔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惠,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这么困啊?是昨天没睡好吗?”
“昨天半夜他房间进了蚊子。”甚尔面不改色,“我凌晨起夜看见了,那个时候已经过了12点,估计都没睡好。”
晓没有怀疑,还嘀咕了几句最近蚊子确实多,得买点驱蚊水了。
等待中,活动开始,这是一个年级的游园活动,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简单地做了个演讲,并感谢各位家长的参加,还介绍了游园活动的各种规则,包括晓之前在研究的积分制还有最后的冠军礼物。
当那一盒绚丽的绘画套餐被摆出来的时候,甚尔明显看见晓的眼睛亮了!
甚尔:“……就那么想要那个吗?”
晓:“我想要金牌!”
好吧,胜负欲不分大小,连儿子幼儿园的比赛冠军也同样。
甚尔表示不理解,但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参赛工具人。
蛮力十级,把面前这栋教学楼敲断也成。
比赛开始后,甚尔发现在赛场上还有一位与晓目标相同的家长。
棒球帽,运动裤,运动鞋,手腕还处戴着一个灰色的护腕,没有浓妆淡抹,与晓相谈甚欢。
第一场只是热身,是家长和宝宝的“你投我接”比赛。
宝宝负责丢球,家长负责接球,球不落地算一分。
小帽子仰起头,露出一双大眼睛。
小帽子:“比赛快要开始了,他怎么还在睡觉?”
甚尔低头:“那是你妈妈?”
小帽子:“当然!”
甚尔:“你爸爸呢?”
小帽子声音低了下来:“妈妈说他死了。”
这显然不能算是祝福。
甚尔:“怎么死的?”
小帽子迟疑了一下,“嗯……大概是摔死的?”
甚尔决定揭过这个话题,并在哨声中晃醒儿子。
刚睡醒的宝宝站在起点线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起一旁的网球。
“丢到妈妈手上的篮子上。”晓抬手诱导,“快。”
旁边的小帽子已经丢出去好几个了,可好一会儿过去,他们的篮子还是空的,这不免让晓有点着急。
“快,宝宝。”
小帽子又丢出去了五六个,中了一个,“篮子太小了!”
好在这对大家来说都是问题,比赛开始一分钟,最高成绩才是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