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留下的理由
老板没有回答辉久的问题, 只冷笑道:“这位客人,如今这个情况,我是否可以认为, 你代表了整个禅院家的立场?”
辉久闻言眼神一凝, “你什么意思?”
确认对方立场, 往往说明,自己也代表着一个立场。
老板不置可否,只淡淡地与辉久对视。
黑袍人在这时往前走了一步, 却被辉久伸手拦下。
甚尔从地上站起身来, 侧头看了一眼老板。
他现在手上已经拿着咒具, 但奇怪的是, 周围的咒灵也不再攻击他, 那个一级咒灵也再次不知所踪。
令行禁止,简直像是有人在操纵一样。甚尔若有所感,抬眼看向对面的黑袍人。
是操纵咒灵的术式?不,有这样的人物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那就是, 咒具?
“这里是加茂家的?”辉久面露警惕,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哦?那看来这还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老板眉目含笑, “禅院家真是一如既往地管不住下人啊。”
“你——!”这句话无疑刺中了辉久的痛楚,此时的他正处在被家族抛弃的边缘。
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再走错一步, 若是再惹上事端, 恐怕再也无法翻身。
禅院甚尔无所谓, 但加茂家就麻烦了。
明白自己再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辉久狠狠地瞪了甚尔一眼, 当机立断抬手一挥,“我们走!”便带着身后一群人快速离开了酒吧。
“把脏东西都收拾干净哦。”两方人马擦肩而过, 老板语气调皮地提醒。
辉久闻言脚步一顿,冷哼一声,昂首离去。
黑袍人见此明白过来,不甘地回首看了一眼酒吧。
暗处,藏于水泥中的咒灵悄然消失,周围遍布的咒灵也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大门。
临走前,抚子扭头朝着后门的方向看了看,回头的时候,视线与紧盯着他们的甚尔无意中对上。
“……”抚子冷漠地移开双眼,快步离去。
就在他们踏出酒吧门口的一刹那,老板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落在地。
“喂!”甚尔眼疾手快地伸手撑住他的手臂。
“店长!”四周躲避起来的店员们纷纷跑了出来,“店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老板猛地喘了几口气,好半会儿才缓了过来,“只是有点贫血。”
甚尔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不需要你出手,这是冲我来的,我能够解决。”
“但我们的酒吧还要营业呢。”老板摆摆手,示意甚尔松开他,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旁边的人连忙从周围找了一个尚且完好的凳子,让他坐了上去。
“店长。”幸男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跑到老板身边,看上去快哭了,“店长,补点血吧。”
老板只摆手。
姬奈也赶了过来,她望着老板的样子眉头紧皱,随即环顾四周,大喊道:“好了别围在这里,这让人怎么呼吸!入鹿,去外头把牌子挂上,今天停业。你们把周围都收拾一下,带着弹孔的东西都丢到后门去!”
大姐头发话,大家虽然担心,也只好依言而行,纷纷四散开来,转眼吧台前就只剩下了老板、甚尔、姬奈和幸男四人。
如今的吧台早已面目全非,上面全是一个个的弹孔,光滑的大理石上布满了裂痕,就连被姬奈保护着的酒也有些许破碎,各色液体混在玻璃碎片中滴流而下,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酒香。
酒吧中央更是一片狼藉,碎裂的木桌屑碎到处都是,格斗台也不能幸免,四边的栏绳断了七七八八。
就在十分钟前,这里还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都怪你!”幸男擦了擦眼角,朝甚尔喊道,“你把这里毁了!”
“幸男!”老板呵斥道。
甚尔低头看了一眼幸男,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他知道是自己引来了麻烦,但与此同时,他并不是对老板对他的利用一无所知。
世界本就是如此,想要获得一部分利益,就要承担一部分风险,他可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可以泛滥,搞破坏的人又不是他。
更何况,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加茂家的?”甚尔双手抱胸,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继续留在这家店里工作。
如果这里真的是大家族的据点之一,那么他留下来可就是弊大于利了。
结果没想到听到甚尔的话,老板反而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
“那你的术式怎么回事?”
赤血操术可是加茂家的家传术式。
“我可没说过那是赤血操术。唉。”老板说话间气息断断续续,非常虚弱,但还记得装模作样地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莽撞了,都不好好听老人家说话了。”
“……”甚尔匪夷所思,上下打量了老板一眼。
你很老吗?
老板着装一直非常年轻干净,一身白衬衫加上牛仔裤,再加上那张脸,出门被认成刚刚入学的大学生一点都不奇怪。
姬奈早在刚刚就看出了老板又在惯常讹人,但这次的对象不简单,让她心有不安,“若是他们回去,发现了……”
“不会的。”老板摇头摆手,奈何刚挥几下手就脱力地摔在了大腿上,“那个人身上的袍子……恐怕不是他应该能拿到的东西,后头副作用也不小,他不会自己暴露自己的。”
甚尔挑挑眉。
聪明人。
三言两语间就将一个麻烦解决了,既机敏,又大胆。
“你别说话了店长。”幸男怕得不行,“一会儿又晕倒了怎么办?你上次睡了好久。”
老板抬手摸了摸幸男的头。
甚尔没有全信老板的话,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店员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店铺,看上去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并不陌生。
“对我们感兴趣吗?”
“……”甚尔回头看向老板,“怎么,你会告诉我吗?”
“如果你想的话。”老板含笑道,“你看上去并不想辞职的样子。”
甚尔沉默。
他确实需要一份工作,一份正常的工作,而且说实话这些天他在这里,工作得还算愉快。
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也没有过多的束缚和要求,他只需要准点到这,看几场架,就可以获得报酬。
也不是没有想过试试别的工作,但是仔细一想,他这么些年,好像除了打架也并不会些什么。
重新做牛郎那就更不可能了,晓会难过。
就在甚尔正在思考的时候,姬奈终于无法忍耐,丝毫不顾及本人就在现场,直接开口朝老板道:“你为何如此信任这家伙?从一开始我就说了,招他进来没什么好事。”
“就是!”幸男帮腔。
姬奈当即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哎哟!”幸男委屈地捂住脑袋,不明白怎么自己帮腔还会被打,“干嘛打我。”
甚尔倒是对他人对自己的警惕并无所谓,一般来说,不警惕他甚至信任他的人才比较奇怪。
别说是知道他名头的咒术界内人士了,他这个形象,就连平常走在街头不小心笑一下都能把小孩弄哭。
一直没怕过他的……大概就只有晓了。
见甚尔似乎也很好奇自己为什么要招揽他,老板想了想,诚实道:“因为那天你是带着女朋友进来的。”
甚尔顿时警惕起来:“那又如何?”
想拿晓来威胁他?
但老板却没有马上回答甚尔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甚尔君,你觉得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没等甚尔说什么,他就接着自己回答道:“是求仁得仁。”
甚尔一愣,沉默了。
姬奈抬头看了甚尔一眼。
“你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吧。”老板露出笑容,温和道,明明面容年轻,此时说话起来却像个循循善诱的老人。
“当时你走进这里的时候,其实扫了一眼就想走了吧——我估计你是觉得这里头没什么有趣的,虽然之后你说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找人打架,但是几个普通人之间的胡闹,哪里能让天与暴君有什么兴致?”
顶多就是动动手指,对于□□力量远超常人的甚尔来说,大概也就是摆积木玩的程度。
甚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留下来,是因为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人。”老板乐呵呵道,“我看你们两个在门口聊得挺开心的,你一句我一句……然后你就进来跟我谈应聘了。”
“我猜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想,就是想让她高兴,对吧?”
圈内对于天与暴君的流言,老板可听了不少,再加上最近所有人都在说他隐退的消息,一来二去他也就明白了。
心思被猜透,甚尔不爽地撇开眼。
老板仰头看向甚尔。
“你已经求仁得仁了。”老板往后一靠,手肘撑着吧台,气定神闲道,“如今你只想维持这份平静,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甚尔冷哼一声,“就凭这个吗?你怎么知道我维持平静的手段,不是让更多人不好过?”
“那我们也没什么东西能被你看上的。”老板两手一摊,“我那么穷。”
“……”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姬奈不耐烦再听老板说这些长篇大论了,朝甚尔道:“我不管你要去要留,现在店里因为你已经有了损失,别想赖账。”
老板:“欸,一家人说什么话呢。”
姬奈/幸男:“谁跟他是一家人!”
甚尔略微思索,已经有了决定,“想让我继续留下,可以。但你必须向我证明,你不会破坏我的生活。”
“还有,你打算利用我做什么?”
确实如老板所言,这里没什么东西是甚尔看得上,也就意味着,这里也没什么能够阻拦他。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都没有损失。
“利用多不好听啊。”此时老板也终于缓了过来,脸色红润了些许,“不如称之为,合作?怎么样?”
“那得看看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了。”甚尔淡淡道。
“嗯……这样的话,故事就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幸男听到这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焦急开口道:“店长,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神情却不像是在担心老板的身体,倒像是要准备捣蛋了。
“那就幸男你帮我说吧!”老板愉快地决定。
“什么!”幸男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了一眼甚尔,又很快瑟缩了回去,嘀咕道,“为什么是我啊?”
“我才不要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呢!”
“家里?”甚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你说的应该不是禅院吧。”
“当然不是!”幸男气势汹汹地躲在老板身后,“我早就不在禅院家了!那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倒是让甚尔有些意外了,“你离开禅院家了?”
就这小屁孩,能脱离禅院的控制?
也许是甚尔的眼神太过明显,幸男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一变,语气中带上了些许酸涩。
“像我这样的人,不见了就不见了,他们不会察觉,也不会在意的。”
说完,他仰头看向甚尔,眼底的色彩倏然一沉,忽然之间好像长大了一点。
“他们只在乎你而已。”
如果说世界是一棵树, 那么总会有叶子生长在离阳光最远的地方。
弱肉强食的咒术界,有一出生就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耀眼繁星,也有沉在恶意的渊底, 拼尽全力才能在一身泥泞中爬出一步的边缘人。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倒霉, 但在讲究出身、天赋与实力的咒术界, 这已然是常识,更别说与大众世界的格格不入,注定会引来人性的肮脏。
格斗酒吧其实不单单是一家店。
它是一个家。
从吃人的大家族中逃脱的孩童、被罪恶的诅咒师生下而不被正统接纳的调酒师、身负天与咒缚而被愚昧的家人抛弃了的盲人、莫名其妙成为人体实验的实验体而被改变了命运的贵族大少爷……
也许世界本就是倾斜的滑梯, 不公与不平等让没有刹车的他们在底部相遇, 最终互相扶持。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也没有共同的信仰。
但家人, 能够互相支持, 不就足够了吗?
“当初遇到幸男的时候,他在公园角落里哭呢。”老板哈哈大笑,“还以为是被什么人欺负了,结果是因为没钱买冰激凌。”
“店长!”幸男恼羞成怒。
所以他才不想说啊!
“你们这里还有天与咒缚?”甚尔迅速注意到了故事里与自己相似的元素。
“离离子通常不会来店里。”姬奈双手抱胸, “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们。”
“孩子们?”
“是吞金兽。”老板捂住胸口, “甚尔君!孩子们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陷阱!遇到他们, 你只有把最好的东西都交出来这一个选择!”
甚尔:“……”
哦,他不会有孩子的。
可爱的吞金兽们吞钱速度惊人,一家酒吧自然不够他们挥霍。
“我们会接一些镖局的活。”姬奈淡淡说道, “帮有些人送送货。”
老板立马改变说法:“其实就是送快递的!”
甚尔:“……”
不能从明路走的危险货物也有保护和运输的需求, 这里面不乏许多当局高层的身影, 他们只是想从这块市场中分一杯小小的羹而已。
当然, 外人想要打入这样的圈子并不容易, 恰好他们的老板拥有这样的智慧与见识。
就是武力还有些欠缺。
“我们这的孩子擅长战斗的并不多啊。”老板无奈,“只有鬼塚一个人, 也限制了不少线路的发展。”
“所以你才需要我存在是吗?”甚尔总算是听明白了。
恐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家灰色小镖局,早就已经变成了“疑似有天与暴君待着的那个镖局”了吧。
“确实很好用啊!”老板拍拍甚尔的肩膀,一脸欣慰,“第一次打这么富裕的仗!”
甚尔:“……”
甚尔:“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你们一起送货?”
“那算了。”甚尔单手插兜,说着就要转身,“没兴趣。”
他答应了晓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再进入咒术的世界了。
“欸!等等!”老板连忙挽留,“涨工钱怎么样!涨工钱!”
“翻三倍!至少!”
甚尔脚步一顿。
老板见有戏,再接再厉,“我们这就是小地方,能赚够钱养家就够了,不会牵扯进麻烦事里的。”
“难以信任。”甚尔回身,冷淡道,“给我多加几场裁判班就行。”
“没有那么多格斗赛啊!而且就算一个星期都排满,你赚的钱可能还没有送一次货多哦。”老板继续诱惑。
确实,格斗赛并不是天天都能凑够一局,毕竟这本来就是个小众的圈子。
甚尔犹豫了。
付完新咒具的尾款之后,以他当前的收入再加上剩下的存款,想要持续租下现在的房子确实很勉强。
至于找晓要钱?
他不乐意。
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你保证不牵扯进咒术界?”甚尔眯了眯眼。
“我们只是送快递的。送到就是送到,送不到就是送不到,哪里牵扯得到我们?”老板笑眯眯,“这方面,一开始合同里就会写得清清楚楚。”
“而且你看,这段日子……你不是也没被打扰嘛。”
送坏了就陪,被半路打劫就更好说了,顶多就是损点名声,该被记仇的人又不是他们。
“危险就更不可能了!”老板竖起手指,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接这种委托的!”
“怎么样!”
甚尔看了看老板,思索片刻,没有马上回答。
老板反应很快,“不用马上回答也可以,不如……你回去问问你的女朋友?”
姬奈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