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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映在月光里)


李悯的确送过他们字画,他们也回了差不多的礼。
双方交好,都是客气礼尚往来而已,绝无其他见不得光的交易。
衣帽鞋履皆为他们的随身之物,其他的宝贝,皆是沿路官员的孝敬。
官场人情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摆在明面摊开在众人面前,却不适宜了,尤其是在如今的节骨眼上。
陈弩如坠冰窟,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上前,哑声对韩大虎道:“韩郎将,都是误会,我们进去说。”
韩大虎道:“误会?陈侍郎,你又没说雍州军是劫匪,要造反。我韩大虎笨归笨,但恩怨分明,这些与你无关。”
“韩郎将,如有得罪之处,在下给你赔不是了,还请见谅。”陈弩面如死灰,抬手长揖下去。
韩大虎赶紧避开,一边还礼,一边抱怨:“陈侍郎真是,你是大官,我哪受得起。好吧好吧,你是好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先进去说。”
“走开走开,别看了。”
兵丁得了韩大虎的命令,斥退围上前的人群。管事仆从连忙上去收拾,合上箱笼匣子,搬上马车,挡住了众人窥探觊觎的视线。
几人重新进屋,陈弩生怕高樟再乱说话,先挡在了他面前。
“韩郎将,先前的事情是误会。西梁五皇子称丢失了岁赐,乃是雍州军所为,陈兵在此要求赔偿,无论如何,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回应。不然,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双方又得交战。”
陈弩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国忧民:“打起仗来,你们冲锋陷阵,苦的是你们,受伤流血牺牲,亦是你们啊!”
韩大虎唬着脸,肃然道:“虞氏领着雍州军镇守边关,吃苦受伤流血牺牲都近百年了,守将如此,我们身为下属,又有何怨言?我们不怕流血,不怕死,就怕被污蔑,死后还被泼脏水,成了劫匪,叛贼!”
说完,他斜眼看着高樟,意有所指。
陈弩头钻心地疼,韩大虎不好对付,且他做不了主,必须得找虞冯。
“韩郎将,此事重大,还是得回禀虞将军。虞将军身子不好,请虞长史无论如何,尽快走一遭,前来商议解决。”
韩大虎也干脆,道:“西梁兵一来,我就已经让人回了将军。这是紧要军情,不得耽搁,虞长史应当很快来了,你们先等一等吧。”
陈弩心头微松,韩大虎出去了,留下他们在值房等着。
高樟这时清醒不少,垂头丧气坐在那里,看向陈弩欲言又止。
陈弩根本不想搭理他,坐在炕头,闭上眼睛养神。
虞冯来得很快,在午后不久便赶到了。他一身寒意进屋,望眼欲穿的陈弩见到他,立刻大步上前,腿一软,喜极而泣道:“虞长史!”
“陈侍郎,万万使不得。”虞冯伸出右手搀扶住他,看向跟着站起身的高樟:“快请坐,请坐。”
两人哪坐得住,急着要说话,虞冯道:“先前韩郎将已经将事情大致告诉了我,你们且别急。”
陈弩忧心忡忡道:“西梁五皇子还在等着我们回应,他一口咬定是雍州军劫走岁赐,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啊!”
虞冯神色淡定,道:“西梁人向来不要脸,他们说什么,且当他们放屁就是。西梁人是穷疯了,见大楚一下就拿出五万贯钱,他们便起了歹心,欲将讹诈而已。姑且以为梁恂所言为真,这也是他们活该。西梁与乌孙勾结来侵犯大周,乌孙损伤惨重,好处却被西梁全得了,乌孙如何能甘心。他们不去找乌孙,因着荒漠茫茫,乌孙人一躲,他们难以找到,找到钱财也不定能拿回来。大楚却不同,大楚富裕,五十万贯也给得起。”
陈弩怔住,心道也是,说不定是西梁讹诈呢?
虞冯道:“陈侍郎高侍郎将岁赐亲手交给了他们,他们丢失,岂能怪到两位头上。梁恂称是雍州军所为,他有本事就来找雍州军,两位是京城来办差的文官,差使已办完回京,更与此事毫无关系。”
陈弩眼前一亮,暗中自责不已,他是被西梁兵与雍州兵对峙吓晕了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办完了差,只管回京交差便是,雍州军与梁恂如何打,与他有何关系?
高樟也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们进关之后就该离开,与那粗鄙韩大虎一通胡搅蛮缠,让他们的行囊展露于人前,颜面尽失!
虽说时辰已晚,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与虞冯敷衍了几句,上了马车飞快离去。
虞冯与韩大虎来到虞昉的值房,道:“将军,属下把他们打发走了。”
老钱笑嘻嘻朝韩大虎竖起大拇指,赞道:大虎厉害,一段时日不见,本事见长了啊!”
韩大虎面上得意,嘴里却谦虚道:“不敢不敢,只比那两个贪官的白脸红脸唱得强一些。”
虞昉朝他颔首,道:“你很厉害。这次有功,虞长史会记好,按功行赏。梁恂还在等着,你与黑塔一起去守着,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
韩大虎得了夸赞奖赏,喜滋滋与黑塔出去了。老钱迫不及待道:“将军,我等下就启程。钱财露了面,肥羊别被人惦记,事先下手抢了去。”
虞昉道:“去吧,小心些。”
老钱一下跳起来,拍着胸脯保证,没入了夜色中。
陈弩高樟一路疾奔,快到陕州地界方慢了下来。两人刚彻底松了口气,便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围住了。

“好有钱的官老爷啊!”
“官老爷行行好,赏我们一口吃食呗,我们天天吃土,饿得受不住了啊!”
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看不出年岁,男女的流民围上前,将队伍前后都堵住了。有人挤到了马车边,不断拍打着车壁。
“滚开,快滚!”
仆从大声呵斥,车夫扬起马鞭驱赶。鞭子抽打在破衣衫上,有人大叫起来:“杀人啦,官老爷杀人啦!”
“贪官狗官,不顾我们这些穷人的死活,跟他们拼了!”
几人爬上车辕,车夫被掀下地,还没爬起来,就被随后涌上来的人踩得嗷嗷叫。
陈弩高樟连日奔波,一路紧绷着,好不容易平缓了下,都在马车里睡着了,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他们正行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滩边,东边是山,西边是河,细雪纷飞,天色快近黄昏,
在来榷场的路上,陈弩他们也曾遇到过流民。战乱,饥荒,灾害,流民并不鲜见。
以前是携家带口的三五人,顶多十余人。他们一行皆有官差沿途护卫,流民早早就被驱逐了。
现今他们几乎是狼狈逃离雍州府,刚到陕州地界,离最近的驿馆约莫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官差远水救不了近火。
听到外面流民乞讨吃食,陈弩只求赶紧平安回京,立刻大声吩咐:“给他们吃食,车里的都给他们!”
高樟也跟着喊,“都给他们,让他们赶紧滚开,别耽误了赶路。”
两人都不敢开门,外面风雪声,吵嚷声,将他们的声音瞬间淹没。
马车门一下被拉开,寒风灌入,两人还没回过神,被拖下车摔倒在地。
“哎哟!”两人细皮嫩肉,被摔得大声惨叫。
陈弩惊恐万分,甫挣扎着起身,眼前瞬间一黑,被破麻袋都头罩住。
高樟与他一样,被按在地上,头上套着破布袋。
“好暖和的衣衫!狗官穿金戴银,我们冻死饿死,跟他们拼了啊!”
身上的织锦缎衣衫被拔掉,发髻上的玉冠被扯走,连脚上的软靴都没放过,周身只余下一件官袍,脚上脏污的罗袜。
一声呼啸,马蹄阵阵,带起一阵寒风,疾驰而去。
“侍郎,侍郎醒醒啊!”
管事哭喊摇晃,陈弩牙齿咯咯打着颤,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的管事也只穿了件中衣,与他一样被冷得半死不活,脸与嘴唇都青紫。
管事簌簌发抖着哭:“侍郎没事就好......他们,这群歹人,将我们的衣衫行囊,全部抢走了啊!”
那边高樟的随从也在害怕哭喊,陈弩听到他的呻吟,眼前阵阵眩晕,努力撑着道:“走,赶紧找人。”
雪还在下,天已经擦黑,他们一行人都衣不蔽体。四周乱糟糟,只剩下几张小杌子,文书官印随意扔在那里。
若寻不赶紧寻到避寒取暖之地,他们都会被冻死。
陈弩借着管事的手起身,高樟也站了起来,罩住他的破布巾竟然舍不得丢,像是宝贝般裹在身上避寒,他嘴唇发紫,抖抖索索着,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倚靠着,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官道朝驿馆走去。深一脚浅一脚,幸好走了约莫三里路,在官道旁出现了个小村子。他们前去找了户人家烤火避寒,借村民的旧衫穿了,管事带着官印,请村中的汉子带着前去驿馆报信。
驿馆的驿卒看到官印,连夜赶来,将他们接到了驿馆。
此时陈弩高樟连惊带吓,又被冻着了,连报官都顾不上,病倒在了驿馆。
县里的李县令接到消息,连忙上报了府衙,赶到驿馆伺疾。
李县令从管事处问到了些事情经过,顿时大骇,头皮直发麻。
京城来的大官在他的地盘被抢,他头顶的乌纱帽是难以保住了。
不过,陈弩与高樟都还病着,他们没发话,李县令对此也只字不提,比伺候亲爹娘都尽心,尝药,端屎端尿,晚上歇在炕前的脚踏上。
陕州府陶知府随即也赶到了驿馆,李县令脱不了干系,他也会被牵连。两人碰面细细商讨了一通,一致都不提此事,一起精心伺候起两人的身子。
这边乱成一团,那边牛凹关剑拔弩张。
扎营之后,梁恂便悠闲等着陈弩高樟给他答复。
若只是面对雍州府,梁恂还不敢那么肯定。有陈弩高樟在,他便毫无顾忌了。
西梁朝臣官员与陈弩高樟一样,擅长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出事之后,善于找替死鬼。
他们是大楚派来的使节官员,只要咬定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不让差使砸在手上,两人肯定比他还要着急。
无论虞昉在或不在,她都是最好的替死鬼。五万贯钱,定要雍州府如数奉还!
谁知,梁恂不但没等到他们的答复,牛凹口还增了兵。
声音洪亮的兵丁,在韩大虎与黑塔的示意下,对着他们万般嘲弄,挑衅,还不时放些空箭。
梁恂见到黑塔,心冷了半截。
黑塔是虞昉的副将,脸黑如锅底,立在那里跟石柱一样,双刀使起来霍霍生风,行经之处如割麦般倒下一大片。
偏生黑塔不但勇谋,还饱读诗书,擅长布兵,对虞昉比狗对主人都忠诚,西梁兵听到他就犯怵。
黑塔只听虞昉的命令,他来,就是得了虞昉的授意。
营帐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小厮西川小心翼翼揭开一角,禀报道:“五皇子,牟先生来了。”
梁恂忙示意请进,西川让开,一道人影从门缝挤进来,从兜住的衣袖中抽出手见礼。
“无需多礼,牟先生快来坐。”梁恂赶紧道。
牟晋善赶路太急,病体本就未愈,靠在软囊上喘着气。梁恂见状亲自提壶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道:“牟先生先吃口茶缓缓,不急。”
牟晋善忙欠身接过,捧着吃了两口,声音沙哑道:“人老了,虽不中用,还死不了,东翁无需管我。我听西山说了当时的情形,唉,东翁当时多想了一步,谁曾想,螳螂捕雀,黄蝉在后啊!”
梁恂手不由自主拽紧,恨恨道:“定是雍州兵,只有他们才这般大胆,有这个本事从我手上抢东西走。”
“我也这般以为,只雍州兵死不承认,东翁也没证据,有证据,他们定会全然否认。”
牟晋善眉头微皱,道:“东翁只找大楚朝廷的官员,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先前来时,听到西梁兵在外面叫骂,好似不大妙。”
“陈弩高樟迄今都没回音,牛凹关关闭着,商人过不来,无从打听消息,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只黑塔来了,关口增了兵,看他们的架势,随时准备打仗。”
梁恂气得用力捶了下矮案,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虞昉包藏祸心,阴险狡诈,她不怕打仗,只怕不打!”
“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只怕是如东翁所预料的这般了。边关不宁,大楚朝廷就不敢轻易召回虞昉。虞氏在雍州府经营上百年,谁来都无法镇住底下的兵将。若大调兵,呵呵,大楚承平多年,其他兵养得膘肥体壮,来就只是送死。大楚建安城的姚太后不笨,严宗也不笨。天下江山不姓严,严宗可以不顾,姚太后哪舍得毁了他宝贝儿子的江山。”
牟晋善抬眼看向梁恂,疑惑道:“我万万想不到,虞氏会这般做,他们竟然如此大胆。武将造反,也要寻求时机,雍州府现在的情形,可造不起反。”
梁恂道:“另还有一条,虞昉再有异心,她也不敢起兵。只要她起兵,就是我们的大好时机。虞氏祖宗族人在雍州府苦心经营这些年,她敢放弃雍州府,便是连祖宗都不要了。虞氏积攒下来的名声,悉数败在了她手上,最后成了叛臣贼子。我怎地都猜不透虞昉的路数,她敢抢岁赐,又不能起兵,景元帝已立她为后,她要如何应对?”
牟晋善捧着茶盏,耷拉着眼皮沉吟许久,最后歉意地道:“东翁恕我愚钝,我也猜不透。不过东翁,虞昉早早离开雍州府,对我们来说才最有利。我们屯兵在此,反倒帮了虞昉,给她上好拖延朝廷的理由。五万贯钱是大数目,接下来大楚还得赔给西梁二十万贯钱。我们屯兵不撤,大楚也有借口不付。丢了五万贯钱,陛下那边骂一骂,也就过去了。大楚拖延着二十万贯钱,都是东翁屯兵之过,陛下定会怪罪东翁。”
梁恂阴沉着脸,道:“阿爹不怪,其他几人怎可能不趁火打劫。呵呵,我会回京在阿爹面前请罪,自认无能。接下来的钱,让他们来收。”
牟晋善道:“此举甚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让陛下好生瞧瞧,大皇子他们的本事了。”
梁恂冷笑几声,当机立断道:“撤!”
韩大虎蹲在城墙避风的角落,从箭洞中朝外看着西梁兵拔营离开,朝地上淬了口,骂道:“真是孬种,被晾着这些天,祖宗八代都被骂了,我还以为会打呢!”
黑塔抱臂在胸前,笃定地道:“将军说过他们不敢打,他们就不敢打。将军的话,何时错过?”
韩大虎呲牙笑,被寒风吹得牙齿酸,忙闭上了嘴,蹭地起身,道:“黑......徐副将,属下去准备开关口。那些商人被堵在这里,吵得很,让他们赶紧去榷场将货卖了,荷包鼓起来,嘿嘿,回来我们好收关隘钱!”
黑塔木着脸道:“你去吧,别忘了将军的叮嘱。”
韩大虎大声应是,大步朝墙下走去。石阶下了一半,遇到了裹得密不透风的虞昉走在前面,虞邵南紧随其后。
韩大虎赶紧停下抱拳见礼,虞昉露出一双眼,点点头,声音嗡嗡道:“你跟我来,我们一道去看看西梁兵。”
韩大虎忙陪着虞昉上了城墙,黑塔见她过来,眼神一亮,有意无意隔开虞邵南,高兴地道:“将军来了。西梁狗果真害怕,他们逃回老宅去了。”
虞昉说是,不打也无妨,她反正备着下一招。
西梁兵来回忙碌,虞昉看得很仔细,收回视线,再看向旁边立着的黑塔,韩大虎,值守的小兵。
黑塔韩大虎皆穿着铁打的披甲,小兵却大多只有藤条,牛皮等披甲。
“披甲太少了。”虞昉从衣袖中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黑塔胸前的披甲。
黑塔胸口砰砰跳得飞快,刚想说话,虞昉已经收回手,望着远处的主仗,微微笑起来。
很快,雍州府就有钱了,她再去乌孙骗点马,她要打造全员披精铁甲的精骑兵!

第15章
破旧的驿馆前车马喧嚣,送来珍稀补品,冬日难得的菜蔬,鸡鸭鱼羊等等,驿馆上空十二时辰炊烟袅袅。
养了近十日,陈弩高樟身体好转了大半。陈弩一心养病,高樟却怒不可遏。
“我等奉陛下的旨意而来,却在陕州遭受不测。他们这是在打陛下的脸,是要造反!”
“必须将反贼抓住,肃清天下!”
李县令接到消息,便已悄然让差役去查过。天气寒冷,时值傍晚天色已暗,被劫之地偏僻,离得近的村民躲在屋中避寒,对此皆一问三不知。
夜里积了雪,官道上又不时有车马经过,车马痕迹被掩盖破坏,哪还查得清楚?
“府尊,这件事你看,唉,实在是棘手啊!”
李县令愁得印堂犯油,抬起的手又放下,胡须已揪掉了大半,再揪下去就没了,面白无须仿若宦官,着实不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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