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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映在月光里)


李悯良很快带着岁赐离开,雍州兵完成了岁赐的护卫,连夜启程回营。陈弩与高樟多留了一日,将榷场赋税事宜等交待了留下来的官员,启程回雍州。
在离牛山凹关口约莫一里处,两人的队伍正准备进关,黑压压的西梁兵,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两人同坐一架马车说话,见西梁兵明显来者不善,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陈弩刚想询问,高樟已经抬腿踢车壁,尖着嗓子喊道:“快,快逃!”
车夫死命抽打马,马车猛然往前冲,两人不受控制往前扑去,撞在车壁上滚做一堆。
陈弩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间,倒撞出了一分急智,双手死命拍打车厢:“去报信!去找雍州兵报信!”
这边,有随从打马奔往牛山凹关口去报信,那边,西梁兵打马已经追到了队伍后。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透过车厢,直像踩踏在两人的胸口。思及此地是边关,大楚刚与西梁打完仗。谈好和议。只是以前也给过西梁岁赐,他们照侵犯不误,不止一次出尔反尔。
这时稳重些的陈弩也没了主意,两人只在书本上见过打仗,吓得魂不守舍,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咚咚!”一声巨响,车厢震动,方才手忙脚乱爬起来的两人被震得周身发麻。
“出来,都给老子出来!”有人在车外大声骂。
陈弩与高樟两人如惊弓之鸟,禁不住抱着头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忽地,尖锐的箭矢呼啸声,破空而来。
浑厚的喊声响彻云霄,战鼓雷动。
“西梁狗贼,胆敢犯我大楚,杀啊!”
“大楚畜生出尔反尔,还敢放箭!”
西梁兵破口大骂,倒没再管他们的马车,马蹄声渐渐远离,似乎在排兵布阵。
陈弩呆怔了下,赶紧推旁边的高樟:“雍州兵来了,是雍州兵来救我们了!”
高樟回过神,啪啪大力拍车壁,用尽力气喊道:“我乃礼部侍郎,我在这里!”
车外无人回应,箭矢声,马蹄声不断。
陈弩呆呆坐在那里,片刻后,他猛地起身扑到车厢边,颤抖着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寒风扑在脸上,他跟坠入冰窟般,牙齿都咯咯发颤。
“怎地了?”高樟见陈弩趴在车窗边发抖,提心吊胆问了句。
“我们,我们.....”陈弩话在舌尖上打转,一时说不利索,如哑巴般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车厢外。
高樟心提到嗓子眼,壮着胆子来到车厢边往外瞧去,霎时眼睛一翻白,也差点晕死过去。
后面是西梁兵,前面是雍州兵,他们被夹在中间。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大战一触即发,倒霉的他们定会被箭射成肉酱。
西梁兵喊道:“你们既然敢撕毁和议,姓陈姓高的狗官,都给老子滚下来!”
陈弩被骂,断不敢还嘴,这时他听出了一些门道,极力稳住神,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们大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背信弃义!”
“假惺惺给岁币,转头就下黑手来抢走。既然大楚敢言而无信,我西梁又岂会怕你们!”
高樟也听明白了,震惊不已望着陈弩:“什么,岁赐丢失了?”
西梁兵骂:“狗官少装蒜,你们自己人干的那些勾当,莫非你不清楚!”
陈弩与高樟的确不清楚,彼此面面相觑,都莫名其妙。
外面西梁兵与雍州兵在来回对骂,陈弩一咬牙,低声对高樟道:“你我且下去,究竟发生了何事,总要弄个明白。”
高樟害怕至极,只迎着双方的刀箭也不安全,战战兢兢跟在陈弩身后下了马车。
陈弩先看看向西梁兵,骑着枣红骏马,首领模样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牵着缰绳的手背上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披着的缂丝大氅脏污不堪,布满了褐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血迹。
男子生得倒剑眉星目,只阴沉着脸,看上去杀意凛然,厉声对陈弩道:“你看甚,我可不像你们大楚,还能冤枉你们不成!”
陈弩赶紧抬手道:“不敢不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神色冰冷,重重哼了声,转开头一脸不屑。
陈弩也不多问,着急解释道:“劫岁赐一事肯定有误会,我等与李相交接清楚,李相先行离去,我等在榷场多耽搁了一日,在路上行走两日,方才行进到此处。前两日我们离开时,榷场有西梁的商人看见,他们都可以作证。不知岁赐如何被劫走,李相在何处?还是请李相前来,讲清楚来龙去脉,免得伤了和气。”
男子傲慢地道:“无需找李相,我乃西梁的五皇子,所言一切为真!”
牛凹关口的领兵韩大虎立刻大声道:“梁恂敢不打招呼领兵前来,这是要犯我大楚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弓弦怒张。梁恂神色一变,手一挥,西梁兵也重新搭箭上弦,抽出了刀。
陈弩与高樟吓得没了人形,高樟扎着手转圈,朝韩大虎怒斥道:“你闭嘴!”
吼完,高樟再转身对梁恂解释道:“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大楚西梁刚签订和议,我与高侍郎从京城押送岁赐而来,岂会再动手抢走。”
梁恂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道:“你们还没那个本事,是他们,是雍州兵动的手!”
韩大虎立刻大叫:“你少冤枉人,雍州兵奉公守法,做事光明磊落,岂是尔等能污蔑!梁恂小儿,你借口挑事,欲将再来犯我大楚,雍州军怕你,哈哈哈哈,西梁孬种,你们尽管来,看我雍州兵将你们全部杀光殆尽!”
陈弩高樟头大如斗,见韩大虎长得凶神恶煞,孔武有力,不敢骂得太过,只能委婉相劝。
“将军身子不好,你不要给她惹一身麻烦。”
“大楚西梁签订了和议,你在这里闹,难道是对朝廷不满?”
转过头来,陈弩对梁恂连连抬手见礼:“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不若先收兵,寻个清净地方坐下来细谈可好?”
梁恂连正眼都不瞧陈弩,心里却转过了无数念头。
他在暗,李悯在明,兵分两路到榷场,一是为了提防乌孙,二是为了提防大楚,好顺当运回五万贯钱。
谁知驼队刚到半山腰,便遭到伏击。巨石从山上接连不断滚下来,驼队瞬间被冲散。
劫匪装扮成乌孙人的模样,口中也含糊喊着乌孙话,一半人不要命冲着他而来,一半人直冲着五万贯钱而去。
埋伏在山另一边的精兵来不及召来,亲兵护卫拼死护他往西梁方向撤退。一行人好不容易甩脱劫匪,狼狈退回西梁境内,待召来精兵折回,价值五万贯钱的金锭早已消失无踪。
梁恂几乎能断定,这群劫匪是雍州兵。他们多次交锋,西梁兵面对雍州兵的畏惧,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乌孙人没这般大的本事,他们也没这么聪明。
梁恂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以虞昉的磊落,她只会在战场上拼杀,从不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虽说双方打了多年,他却不得不承认,虞氏是难得的端方君子
包括他阿爹,最敬佩的人一直是虞怀昭,经常遗憾西梁没能得他那般的忠臣。
西梁与雍州兵打了这些年,从未占据过上风。虞昉镇守在雍州,虞氏魂在,西梁便没胜算的可能。上次一战,西梁损失惨重,他们现在也打不起。
他陈兵在此,不过是威胁震慑。
寒风凛冽,天空乌云盘旋,雪子又随着风纷纷扬扬。
梁恂脸色天气还要阴沉,丢失五万贯钱他难以交差,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还不得趁机在御前进谗言。
不过,梁恂打量着陈弩高樟,对两人鄙夷不已。
虞家军难缠,大楚朝廷却是一群软蛋。大楚已经下了旨意立虞昉为后,待她嫁人之后,雍州军失去主心骨,顷刻就散了。
虞氏梁氏打了几十年,西梁在虞氏手上吃足了苦头,死伤无数。积累了几十年的血海深仇,最终,还得靠大楚朝廷给他们报了仇。
梁恂心头滋味很是复杂,见韩大虎歪着脖子,一边朝他们骂骂咧咧,一边鸣笛收兵,他打定主意,也下令收兵,就地扎营。
陈弩忙对梁恂道:“五皇子,还请.....”
梁恂一点都给他留颜面,径直打断他强硬地道:“你休得与我说,此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要不你们将劫匪雍州兵与五万贯钱交出来,要不再赔十万贯钱!”
陈弩神色一变,见梁恂已经转身离开,他亦恼怒不已,生气地与高樟前往牛凹关。
上了马车,高樟头疼不已,焦躁地道:“真是倒了大霉,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来走这一趟。”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陈弩没了与高樟闲聊的心情,脸色难看不已,不耐烦道:“梁恂不肯善罢甘休,他的条件你都听到了。五万贯钱可是先从诸库务支取了出来,从诸库务伸手拿,就是动了大楚的棺材本!梁恂开口索要十万贯钱,你我如何能向朝廷回话。还想着走这一趟,能得些功劳,却不曾向掉进了污泥中,脱不了身。”
“还有一条,交出雍州兵,只要五万贯钱。”高樟眼里阴狠闪烁,压低声音道。
陈弩猛然看向高樟,只听他阴恻恻道:“既然梁恂咬定是雍州兵,又在雍州府的地盘上出了差错,无论可是雍州兵,都必须是雍州兵。这五万贯钱,当由雍州府负责。”
比起他们进京无法交差,高樟的办法无疑最好不过。想到雍州兵先前的架势,陈弩又发憷了,迟疑道:“雍州兵可不好惹,他们肯就范?”
高樟冷哼一声,道:“虞氏只剩下病殃殃的女流之辈,能活多久还难说。且已经被立为皇后,总得顾全大局,为皇家分忧解难。对比起一穷二白的雍州,能进京享受荣华富贵,此乃她虞氏祖上积下来的德,她只要稍微长些脑子,就知道该如何做。”
陈弩回忆起见到虞昉的情形,她看上去孱弱不堪,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应的事情,都交给断了一只手掌的长史虞冯在办。
“此事我估摸着还是虞冯拿主意,你我先找虞冯,将好歹都说清楚,且探探他的反应。”
高樟同意了,两人凑头商议着,到了牛山凹关。
金锭子黄橙橙,堆叠在面前,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围在木箱前的老钱黑塔虞冯,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老钱嘿嘿嘿,“好多金子啊,真是好看啊!不行不行,我眼睛生病了,竟然会觉着这金子,比桃娘子还要美貌!”
黑塔简明扼要道:“金子好看,桃娘子丑。”
老钱马上翻脸骂:“你才丑!瞧你生得跟锅底般的丑样!”
虞冯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金锭,充耳不闻,盘算着这金锭要如何花销,粮食几何,兵器几何,良驹几何.....
黑塔想要打老钱,见虞昉蹲在他们对面,抬手轻抚金锭,他马上不做声了,将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
新伤叠旧痕,真是令人心疼啊!
守在门外的虞邵南轻轻推开条门缝,道:“大虎回来了。”
虞昉示意领他进来,虞冯赶紧合上了箱笼盖,金光退去,低矮的营地值房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韩大虎大步流星进屋,彼此见礼打招呼,虞昉招呼他坐,道:“情形如何了?”
“梁恂气得七窍生烟,那两个软蛋在点头哈腰。”
韩大虎很是不屑,淬了口,叉腰骂了几句,将发生之事大致道来,“那两个软蛋,带了好多箱笼行囊,他祖宗,比十里红妆还要多!”
虞昉看向虞冯,道:“还有一笔财,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就交给你了。”
虞冯应下,叫上韩大虎,与他一路嘀咕着走了出屋。

第13章
营地寒酸破烂,烧炕之后屋中倒暖和,只透着一股陈年、敦厚、很是复杂难辨的气味。一进屋,高樟抬手捂脸,陈弩也赶忙闭上了呼吸。
兴许对武将向来轻视习惯了,先前又受了一肚皮气,两人谁都没好脸色。
高樟手在面前挥舞几下,毫不掩饰他的鄙夷,先给韩大虎来了个下马威:“西梁五皇子亲自领兵前来讨要说法,无论以前雍州兵与西梁打得你死我活,如今两国重新交好,雍州军若是违抗朝廷旨意,就是引起边关混乱,两国交战的罪人!”
韩大虎睁着牛大般的眼,愣在那里。陈弩极会察言观色,见他似乎要变脸,高樟唱红脸,他便唱白脸。
“韩将军,韩将军,高侍郎......”陈弩脸上带笑,刚说了几句,就被韩大虎打断了。
“本将只是归德郎将,称不上将军。雍州军从不图虚名,忠贞不二视死如归,拿血肉守护边关,比天上的明月都要皎洁!”
韩大虎左手叉腰,右脚随着往后一步,右手朝天指,如桶一样粗的腰肢不可思议地灵活扭动。
“叫本将韩郎将,莫要胡乱称呼!”
韩大虎一脸正色,陈弩高樟两人愣了下,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陈弩刚想说话,又被韩大虎抢先了。
“高侍郎,我这个人是粗人,笨得很。我们当兵的在战场时,只听军令,看军旗,听战鼓,各种命令直勾勾,从不拐弯抹角。敢问高侍郎,朝廷的旨意在何处?”
高樟沉下脸,道:“朝廷与西梁议和,雍州军与西梁交恶,此乃违抗朝廷旨意!”
韩大虎眨着眼睛满脸不解,道:“我这个人笨得很,高侍郎请说得清楚明白些,雍州军如何与西梁交恶了?”
高樟不耐烦了,干脆道:“雍州军劫走岁赐,还对西梁五皇子放箭,此举不仅是交恶,还是抗旨不遵,要造反了!”
陈弩脸色大变,后悔不迭,直恨不得将高樟的嘴撕烂。他反应极快,脸上堆满笑转向韩大虎,只已经来不及了。
韩大虎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伸向高樟的衣襟,拖着他往外走。
高樟只感到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扑腾着被拖到了屋外。
“你要作甚,大胆,放开本官,放开!”高樟双手乱抓,惨白着脸尖叫。
“含血喷人,本将看你是吃多了狗粪,忘记洗漱你这逼嘴,胆敢污蔑雍州军!”
韩大虎破口大骂,手如铁钳禁锢住高樟的衣襟。高樟乱抓,抓到他的披甲上,手指甲都差点翻过来,痛得他眼泪呛流。
“韩郎将,韩郎将快放手!”陈弩提着衣袍下摆追在后面,大寒冷的天,急得汗都出来了。
在雍州军的地盘上,竟敢直接给雍州军定罪,还是造反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这哪是威胁,这是当面要雍州军死!
读书人向来斯文,顶多嘴上打机锋你来我往。武将果真粗鲁不堪,一言不合径直就拳脚相向了。
陈弩头晕脑胀,胸口堵着,脑中也乱糟糟。一时也乱了阵脚,只知道跟在身后干巴巴劝说。
韩大虎嘴里乱骂,间隙还回应陈弩一句:“陈侍郎,这王八蛋给雍州军泼脏水,让青天大老爷来惩治他!”
青天大老爷?
陈弩不懂苦寒边塞哪来的青天大老爷。他下意识抬头望天,天上飘着碎雪花,灰蒙蒙。
何处有青天?
“陈侍郎,必须还雍州军一个清白!谁是劫匪?要查个清楚!”
陈弩听得晕乎乎,高樟不顾斯文大骂,伴着毫无用处的威胁,被拖到了关口通行处。
牛凹关本来冷清荒凉,因着榷场重开,逐渐变得热闹。破旧的客栈,草帘子毡帐挤满了避寒的人。
值房离得近,他们吵嚷着从大门出来,闲着等候的人便出来瞧究竟。
陈弩高樟带着的行囊多,此刻都还在门外乱糟糟堆着,管事来回走动,指挥仆从看守,生怕丢失了。
“都查,都查!”韩大虎大喊着,松开高樟,将他推搡到了马车边。
兵丁涌上前,几下就将管事仆从推开,车里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悉数打开,翻动。
“雍州军镇守雍州府上百年,忠心耿耿,雍州军被污蔑是劫匪,都查,必须都查,自证清白!”
箱笼中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罗袜,幞头,鹿皮靴子,丝履室内便鞋。暖釜,香料香囊香球,脂膏,澡豆等等,应有尽有。
仅这些不足为奇,精美匣子中,装着的金银珠宝,玉佩,字画,古书等,看得人目眩神迷。
“咦!”韩大虎惊呼了声。
高樟还在晕着,陈弩回过些神,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却,猛地看向了韩大虎。
“这是西梁人给的?”韩大虎大声嚷了出来。
“谁出门会带这般多的宝贝,肯定是西梁人的贿赂。”
“嘘,你小声些,瞧他们身上穿着绯色朝服,那可是京城来的大官!”
“不贿赂大官,难道贿赂你我这等升斗小民?西梁人图的是大事。”
高樟脸色惨白,青筋直冒骂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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