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给我点硬币。”
渡鸦张开嘴, 惊讶地看着佩斯利朝它摊开手:“……你自己没有硬币吗?”
“别这么说。”佩斯利仿佛一个大言不惭呆在家里啃老的无业游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抓紧时间,堂吉诃德。我没有手表,耽误了接下来的计划就糟糕了。”
堂吉诃德的小眼睛里闪过一层属于吝啬鬼的光芒。但它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低下头,在胸脯厚实的绒毛里挑挑拣拣,最后叼出来两枚被擦得闪闪发光的硬币,一看就是被珍藏了许久。佩斯利把玩具车放进口袋,随后接过钱,在渡鸦心痛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塞进公用电话的投币口。她拿起听筒,却在拨号时开始犹豫。
渡鸦盘踞在电话簿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佩斯利,你为什么要撒谎?”
佩斯利正在听筒里传来的拨号音中思索,随口问道:“撒什么谎?”
“你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堂吉诃德惬意地缩成一团,“我和你正在逐渐融合,我们很快就不再是人类了。你根本不可能珍惜你的灵魂——为什么要说谎话,欺骗那个看不见的家伙?”
佩斯利用肩膀夹着听筒,抽出那本破破烂烂的电话簿。她似乎被逗笑了,愉快地回答渡鸦:“因为他知道我在说谎。”
堂吉诃德的小脑袋延迟了五六秒才搞明白这句话的逻辑:“那说谎还有什么意义?”
“纯粹的谎言本来就没有意义。”佩斯利翻开电话簿,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寻找目标,“所有不能传达信息的语言都没有意义……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会被这些东西浪费掉。”
“啊……所以他是你用来浪费时间的出口?”
佩斯利慢腾腾地拨通一串号码:“不——我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的更多,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发出嘶哑的大笑,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的声音:“谁让我的天性就是骗人!”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捏住渡鸦坚硬的鸟喙:“所以你已经付出代价了——现在保持安静。”
但听筒里的忙音始终不曾消失,没有人应答佩斯利的电话。她挂上听筒,又输了一串新的数字。
堂吉诃德的安静十分宝贵,而且十分稀有,大概只有十秒钟。渡鸦很快就按捺不住,直接跳上了佩斯利的肩膀:“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佩斯利。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能识破谎言的人说谎?”
“唉……好吧,因为说谎不是最主要的。我真正的目的是在对话的过程中通过催眠在潜意识里埋下开关,等时机成熟,他就可以替我杀人了。”
渡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不高兴地扇动翅膀,差点打掉佩斯利脸边的听筒:“我喜欢这个说法,但这是谎话!你不可以编好玩的故事敷衍我!”
佩斯利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翅膀迎面扇了一巴掌,半张脸连带着眼睛都开始发痛。她干脆扔掉听筒,一把抓住了胡乱扑腾的鸟,捏着它的脖子往门框上撞,笨拙地躲过尖锐的爪子。一人一鸟在狭窄的电话亭里大打出手,谁也压制不住对方,只把蒙着灰尘的玻璃墙拍得砰砰作响,引得外面的路人忍不住侧目。最后,佩斯利艰难地胜利了,她单手拎住堂吉诃德的两片翅膀,像拎着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家禽,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天呐……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你在替马特打抱不平吗?”
“我才没有!那只兔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不是猫!”
“所以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吃醋了?”
堂吉诃德徒劳地蹬腿,坚决不愿承认:“——我讨厌兔子!佩斯利,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我挺喜欢他?”
“那我和他,你更喜欢哪一个?”
“说什么呢堂吉诃德——我根本不喜欢你。”
渡鸦震惊地僵住了。来自人类的无情利刃扎穿可怜的小鸟,立刻把它变成了伤心的标本。它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地缩在佩斯利手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在这段难得清净的时间里,佩斯利重新开始拨打电话,但一个号码都没有接通。她就这样拎着一只心碎的鸟,徒劳地摁下一串串空号。
“……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吉诃德哭哭啼啼地扯开嗓子,“佩斯利,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还给了你二十美分!把钱还我!”
佩斯利无奈地叹气:“堂吉诃德,我既不能编故事骗你,又不能说实话,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呢?”
“我不管!”渡鸦气恼地扭动身体,“你太让我伤心了,佩斯利。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你去让瞎眼兔子帮你干活吧,等他没用了还能当储备粮……”
佩斯利默默听着堂吉诃德滔滔不绝的埋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收获的仍然是一阵空荡荡的忙音。短暂的疑惑过后,她盯着电话上的数字按键,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她记错了号码,也不是信号受到干扰。她对数字的认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普通的阿拉伯数字,而是更加复杂的符号。她刚刚拨出去的号码里面全是错误,而她自己根本没办法纠正。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许连带着身边的气氛也严肃起来。堂吉诃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胆怯的呓语,最后化作一片沉默。佩斯利拎起渡鸦,把它重新放回电话簿上。黑色的大鸟乖巧得仿佛一只软绵绵的玩偶,它的鸟脑袋总是对彼此之间地位的转换反应不过来,即使是畏惧都显得有些后知后觉。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堂吉诃德。”佩斯利温和地看着它,眼中没有喜怒,“所以,你不需要吃醋。很快我就会彻底脱离人类社会。总有一天,佩斯利·连恩会死去,到那时候我会有一个新名字,然后变成新的存在。我打算把剩下的财产送给莉莉,然后搬去西伯利亚,一边种土豆一边和你一起干坏事——你喜欢吗?”
渡鸦小声说道:“到了那一天,我的同类一定会来追杀我们的。”
“像猫那样?”
“或许比它更激进一点。”堂吉诃德蹭了蹭佩斯利的手指,释放出讨好的信号:“两份力量会让我们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把剩下来的家伙全部吃掉。大家都会憎恶我们,也害怕我们。”
尽管如此,它的眼中仍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显然被这个危机四伏的未来深深吸引住了,十分快乐地把之前的矛盾全部抛在脑后。说到这里,佩斯利已经没必要继续哄它开心了,但数字和手表一样已经离她而去,曾经熟悉的世界逐渐碎裂,让她有些恐慌。
她在悬崖边上徘徊,从安慰别人变成了安慰自己。
“马特是一只很情绪化的兔子。”她轻轻抚摸渡鸦的羽毛,“我对他说谎不是为了欺骗他,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情感会脱离记忆而存在。等佩斯利死去,新的存在顶替旧的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愿意怀念我的灵魂。”
“人类的爱情是很不靠谱的,佩斯利。它们都有健忘症。”渡鸦在面对这个话题时异常冷酷,“总有一天,你所仰仗的情感会被时间摧毁,直到你和他都不会在乎。忘了你的灵魂吧,佩斯利。我们强大之后,就会创造美好且永恒的东西。”它兴奋地大叫:“比爱情更美好,比时间更永恒!”
“哇……那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又没办法形容暂时还不存在的概念!”堂吉诃德骄傲地抬起脑袋,“但是我有预感,我们正走在正确的路上,佩斯利。”
佩斯利平静地点头:“所以你才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邪-教。”
渡鸦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它重新缩成一团:“那只是必要的试错环节……”
“是啊,错误的代价真沉重。”佩斯利拂过羽毛的力道变得很轻,让堂吉诃德止不住地打冷颤。它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头一次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现在,我们得去纠正错误了。”
“我的错误其实也没必要……”
“不是你的错误。”佩斯利仍然在思考爱情或者灵魂之类的问题,漫不经心地打断它,“是我的错误。”
————————————
芭芭拉做了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
人在做梦的时候无法定义自己到底身处噩梦还是好梦,只能无助地跟随着潜意识四处流动。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忽略自己身在何处,对环境的感知变得麻木而迟钝。这些都不是做梦时应该思考的东西。在半梦半醒间,她只看见一张疲惫的脸,还有一双枯竭的眼睛。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为什么?”
芭芭拉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仿佛那个饱含感情的问句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在对另一个人发问。
问题的回声彻底消失之后,梦境突然退去。似乎有一只无情的手中断一切,把她重新扯了回来。
——现在,她需要考虑更加现实的东西了。
首先,她意识到自己侧身躺在冰凉潮湿的石砖上,半边头发被冷水浸湿。她的手腕和脖子上还带着被绳子捆绑后残留的刺痛感。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似乎没有别的伤口。芭芭拉用发麻的手摸了摸胸膛和腹腔,一切正常,没有哪个器官无故失踪。她的双腿虚弱无力,但很快就能恢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
她的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寂静无声。也许她正躺在坚固的地牢里,或者某个邪恶实验室的最深处,又或者是外星飞船专门关押俘虏的舱室——她更喜欢最后一个猜想,毕竟被外星人抓走听上去更酷一点。
可惜现实一点也不酷。芭芭拉很清楚,自己不是被外星人抓走的。
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她注意到地上有一层黯淡的红色。嗅觉姗姗来迟,一股浓重的腥臭爬进她的鼻腔。她很快就感受到自己被浸湿的头发无比厚重,似乎沾上了比冷水更加糟糕的东西。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手掌接触地面,立刻陷进一层薄而黏腻的液体中。那是半凝固的血液,混合着类似于碎肉和脑浆之类的物品——其实就是碎肉和脑浆,只是芭芭拉为了心理健康着想,暂时不打算接受现实。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更加完整的东西,比如惨白的断肢、深红色的肠子和内脏,小半张死不瞑目的人脸,以及大团大团粘着大脑碎块的头发。芭芭拉深刻地怀疑自己在昏迷前已经吐过一轮了,所以此刻已经丧失呕吐的欲望。这地方不是地牢,不是实验室,更不是外星飞船,而是个装满破碎尸块的容器——就像巨大的搅拌机,用锋利的刀片把装在里面的人类全部搅和成肉泥,好用来制作世界上最糟糕的馅料。
人类的理智达到某个阈值就会主动开启自我保护的模式,用心理学术语解释应该就是“解离”——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整个现实被隔离在外,情感中枢不再处理相关的事物,而是等到梦醒了集中爆发。这个所谓的梦醒大概也可以被解释为“创伤后应激”。芭芭拉目前没空思考更多东西,她又呆滞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随后感受到一股不怎么真实的焦虑。
她时刻带在身上的武器全部消失了。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武器的作用是什么——除了精神崩溃时用来自杀。她抬起头,看到面前是一段长而幽深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她坐在原地,提不起劲,完全不想起身离开,因为眼前的路上铺满了血肉混合物,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尸体混在里面,踩在上面都会嘎吱作响。
——芭芭拉的确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回过头,一个纤细矮小的影子笔直地站在她身后,它像是在玩什么木头人的游戏,等对方回头看它,就立刻僵住不动了。
这是在场的第二个完整的生物。从外表看,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脸庞藏在阴影中,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手上握着一把匕首。芭芭拉屏气凝神,但仍然听不见他呼吸的声音。
“你是谁?”——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是如此镇定,就好像早就知道答案。
那个沉默的生物发出了让她无比熟悉,此生不会忘怀的笑声:“你知道我是谁。”
芭芭拉终于站了起来。粘在她身上的血浆和碎肉像圣诞树上的小彩球一样纷纷落下。她面对着那个男孩,既不恐惧也不惊讶,只有淡淡的疑惑,或许这也是“解离”带来的效果。
“你是小丑。”——这是恍然大悟,一锤定音的回答。她的手臂慢慢抬起来,但她浑然不知,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操控她。等到芭芭拉的视线聚焦,她突然看见自己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把上膛的枪。
这个发展让她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只是她的另一半理智否认了这个推断。她默默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小丑是真的,枪也是真的,这是佩斯利替她藏起来的枪,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派上用场。*
与她对峙的东西似乎惊讶地后退了半步。芭芭拉反而看清了对方的脸庞。这是一张稚嫩的,陌生的脸,脸上的表情却熟悉得可憎。
顶着崭新皮囊的家伙高举双手,眼中闪烁着混乱的光芒:“哎呀,亲爱的。你真的要杀死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突然,在这一刻,时间产生了一次主观性的停滞。一切都定格在原地,包括那张狰狞的面孔。整个宇宙,包括宇宙之外的宇宙都浓缩在这一微秒之内。血肉腐烂的味道顷刻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郁金香花瓣间残留的那股草木清香,傍晚的阳光照进她温暖干燥的发丝。与此同时,佩斯利?连恩曾经的声音出现在芭芭拉的脑海中——
“我看到的不应是皮囊,而是一个真诚的灵魂。”*
她差点以为是佩斯利凑到她耳边说话,但并非如此。这是她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声带、自己的舌头,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命中注定的诅咒。
没错,我看到不应是无辜的孩子,而是一个丑恶的暴徒。
这不是似曾相识的事件重演,而是真正的时间倒流。芭芭拉·戈登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阁楼里,小丑的枪口指着自己的下腹,她甚至能预感到那枚子弹会穿透她的脊椎,夺走她的下半身,让她从此失去跳跃与奔跑的权利,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羞辱权威、挑衅正义后残留的牺牲品,某个耻辱的、悲惨的故事仅剩的结局。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个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因为自己会率先扣动扳机。这一枪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任何意义,只不过是重复一遍已经发生的事实。
枪声响起,像闷雷一样,在这个恐怖的房间以及她的后半生回荡。芭芭拉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她闻到某种东西燃烧的气息,代表着自由、生命、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一切,还有罪孽。它们不会烟消云散,而是永远地渗透进自己的皮肤、血肉和灵魂。
直到这时,她才算是真正地脱离了梦境,接下来是创伤后应激。她感到心口一阵钝痛,呼吸困难,不明所以的泪水迅速滑落。透过模糊的视线,她没有看见那个孩子倒下的尸体,而是一双绿色的眼睛。
佩斯利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人才更像梦里会出场的角色。她握住芭芭拉持枪的手,让子弹向上偏移,什么也没有打中。在最后一刻,芭芭拉被佩斯利阻拦了。
“你早就知道……”芭芭拉的舌头有些僵硬,她觉得不是自己在说话,而是一个冷漠而又恶趣味的旁白借她的嘴巴说话,“你早就知道,小丑会来找我。”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她。
“你预知了一切。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暗示、暗示我再一次杀了他……为什么是我?”
“为了节省时间。”
芭芭拉没能理解这个回答。她继续询问:“那又为什么跑过来阻止我?”
“因为皮囊和记忆不足以构成完整的存在。我教唆你杀死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小丑,只是个普通的受害者。”佩斯利仍然握着她的手,与她一起感受枪管传来的余温,“既然蝙蝠侠都不打算你死我活,或许我也应该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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