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又一阵冰凉的错觉滑进她的衣领,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让她打了第二个冷颤。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类似畏惧的第六感——佩斯利·连恩领着她走进某间病房,抓着一个女人的手让她参与一场诡异的审判时, 她也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芭芭拉认为自己在害怕那位病人, 那个被叫做“亚当”的人。她干枯的头发、发黑的牙齿和高高耸起的颧骨都令她颤抖不已, 把她变成了站在祖母床前, 第一次接触死亡和毁灭的孩童。这个莫名其妙的宗教隐喻仿佛是在递给她一些抽象的警告,但她读不懂。
恐惧使人产生难以控制的求知欲。所以她决定再一次拜访亚当——病人真正的名字是西莱斯特·阿诺德, 三十岁,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与一段漫长的毒瘾,目前正在与严重的器官衰竭作斗争。
她甚至为西莱斯特准备了一束鲜花。明黄色的郁金香。佩斯利曾经就送给她一支郁金香*,她一开始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深意,等真正买花的时候才知道,在这个苦寒的季节,郁金香是最吸引眼球的品种,像一朵朵平静的火焰。
电梯在六楼缓缓停下。芭芭拉护着花,顺着身前的人的肩膀留下来的狭窄通道挤出去,来到西莱斯特的病房门口。一个年轻的护士与她擦肩而过,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连那束温暖的郁金香都没办法吸引对方的目光。
西莱斯特今天没有躺在床上。她正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观察楼下的人群。她歪着脑袋蜷缩在轮椅上的背影像极了某部恐怖电影里的干尸道具。芭芭拉轻轻推开门,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把窗台上枯萎的满天星拿走,换成自己带过来的植物。花朵的颜色让她紧张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
“下午好,阿诺德女士。”
西莱斯特迟钝地眨眼睛:“我不再是亚当了?”
“对我来说不是。”芭芭拉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尽管心里藏着那么多的胆怯,但从外表上看,芭芭拉是个面容淡漠,目光锐利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丝不苟的学者气质。长时间的离群索居替她培养出一层冷酷的外壳。西莱斯特看着她,畏缩着侧过身,不敢与她对视。
近距离接触后,芭芭拉明确地感知到,这个女人已经是一只将死的萤火虫。她曾经放纵的美丽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模糊的轮廓,与轮椅上这具枯萎的□□。芭芭拉之前的恐惧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这让她心生愧疚,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比对方强大许多,绝不可能在对抗中处于下风。对弱者的关怀只是一种表演,本质上则是建立自我的优越感。
“你想干什么?”虚弱的西莱斯特环抱双臂,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我不知道。”芭芭拉的脸侧生出一层很淡的红晕,似乎是在为自己无厘头的拜访感到抱歉,“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西莱斯特目光闪烁,斜觑着她,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病房里回荡着她艰难的呼吸声。过了几分钟,西莱斯特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很久没有人想和我聊天了。”
芭芭拉也笑了一下:“佩斯利没有和你聊过吗?”
“她?”西莱斯特缩起脖子,“她是个傲慢的生物,芭芭拉。在她眼里我和渺小的微生物没什么区别——她连我的名字也懒得记住。”
神秘的、目的不明的连恩。芭芭拉短暂地与西莱斯特产生了共识。她还记得爸爸对佩斯利的评价:“为什么蝙蝠侠还没抓走她?”
佩斯利究竟想要什么呢?芭芭拉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有着奇怪的关注。佩斯利任由自己接近她和她的教会,一定是想从芭芭拉的身上得到什么——不仅限于在各个网站投放非法广告。
就在这时,芭芭拉忽然得到了问题的其中一部分答案:“……她是故意让我见到你的。”
西莱斯特无意识地抓挠手臂两侧,眼神涣散地盯着她。芭芭拉则看向窗台上的郁金香:“她知道我会再来找你——她希望我们见面……为什么,西莱斯特?我们之前从没有过交集……”
她话说到一半,又打了一个冷颤:“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西莱斯特正在神游天外:“什么?”
“你刚才说了我的名字。”芭芭拉的语气变得僵硬而冷漠,“是佩斯利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芭芭拉——我说过了,她不会和我聊天的。”西莱斯特像跟一个孩子说话那样语重心长,“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是谁?”
“‘我们’就是我,以及和我信仰相同的人。”西莱斯特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很久以前,我们是个很小的社团,我是那里面唯一的画家。我们在努力建设属于自己的信仰——你毁了这一切。”
她抬起枯枝一样的手臂,仰起脖子,温柔地拥抱住某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之前不知道是你……后来我修改了图腾,但事情没有变得更好。直到马西亚告诉我,你才是那个人。”
“……马西亚?”
“她找到我们,因为她需要一个新的信仰。”西莱斯特似乎对“马西亚”这个名字充满了鄙夷和畏惧,矛盾的情绪让她的脸上泛起病态的血色,“唉……我们被骗了,你知道吗?她是个寄生虫,就是她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芭芭拉此刻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不知道那个马西亚是谁,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或许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她脸色苍白,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恍然大悟,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西莱斯特身上那种辗转反侧,吸引她必须搞清楚的诡异特质。
“你信仰小丑。”芭芭拉缓慢地叹气,“……还有这种信仰吗?”
“我信仰纯粹。”西莱斯特纠正道,“上帝不存在,纯粹的善也不存在——只有纯粹的恶……我憎恶小丑,芭芭拉,但是他的确存在着……毫无杂质的灵魂,没有需求,没有是非,如此坚定地代表混乱与邪恶——这难道不是和神一样的东西吗?”
“他已经死了。”芭芭拉冷静地宣判,“而神是不会死的,西莱斯特。”
“耶稣也曾死过。正是死亡让他的纯粹更加完整。”西莱斯特并不像传统的邪-教徒那样狂热,反而像是狂欢过后昏昏欲睡般冷静,“我曾经相信,等他回来,世界就会恢复原状,我可以继续拿起画笔——纯粹是那么稀有,芭芭拉,只要有那么一点,就足够我组织线条了……”
“我完全搞不明白你的逻辑……你病了。”芭芭拉面色苍白,“你们想干什么?复活他吗?”
西莱斯特没有说话。她彷徨失措地凝视着与她说话的人,眼睛里没有任何疯狂的痕迹。在虚弱的沉默过后,黑色的液体从她的泪腺中涌出,这些不同寻常的泪水让芭芭拉回忆起佩斯利说过的话——亚当不是人类。
“顶替人类的假想生物”、装满泥浆的气球。
“他已经复活了。”西莱斯特悲伤地回答她,“但是我错了——你说得对,芭芭拉,只有疯子里的疯子才会崇拜小丑。我的疯病却已经好了。我是摔下马的堂吉诃德,可惜醒悟得太迟……我的孩子们弃我而去,我的艺术止步不前,我把毒品和酒精当成所谓的救赎。现在我成了一次性的工具,很快就会被扔进垃圾堆里。”
“为什么你要来找我呢,芭芭拉?”西莱斯特黑色的泪水滴在她的领口,“你还不明白吗?你害怕的不是我,也不是小丑,是你自己的命运。傲慢的生物相互斗争,而我们都是其中的牺牲品。”
可怕的声响猛地拍在门板上。芭芭拉听见一个女人在门外短促的尖叫。她惊惧地起身,刚进门时逐渐消散的恐惧如今成倍地翻涌上来,让她几欲作呕——所有的疑惑在此刻消散。整整两年零四个月,八百五十天,两万零四百个小时,那些躲藏、沉默与自我保护都在此刻化作泡影。佩斯利·连恩让她与西莱斯特见面,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审判,因为西莱斯特不重要,芭芭拉·戈登才重要。她是杀死小丑的那个人,如果小丑复活,他会迫不及待地敲响她的房门。她是负责引蛇出洞的诱饵,而身为诱饵的关键就在于走出巢穴,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
芭芭拉迅速抽出背后的手枪,全神贯注地盯着病房门口。她听见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仿佛某种超自然的存在,渗透进墙面,像蛇一样缠绕着她的身体。芭芭拉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房门被推开了。
西莱斯特静悄悄地站了起来。她用最后的力气向前走去,打开窗户,然后抬起头。淡蓝色的天空像一块美好的画布。身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眼前只有一个如此辽阔又干净的世界。她撑着窗台缓缓向前倒去,笨拙的动作带动了旁边的那束郁金香,明黄色的花枝与她一起坠落。
命运因为未知而恐怖,好在属于西莱斯特的那一份已经结束了。
————————————
佩斯利也把头抬了起来。
遥远的高空中,一只飞鸟一闪而过,除了她之外无人察觉。
“你知道吗,”佩斯利轻声说道,“特定的死亡会加固人与人之间的链接。”
马特转过头:“什么?”
“想要找一个人,首先得找到属于他的因果关系。”阳光刺眼,佩斯利不自觉地眯起眼睛,“过去、现在,或者未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有死亡是最真实最简单的状态——如果我杀了你,我们就会变成关系最紧密的人。”
“比血缘关系更紧密?”
“差不多吧。”
“我搞不明白……”律师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有点抽象了。”
佩斯利闭上眼睛,阳光透过她的眼睑,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赤红的光芒:“我干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有多糟糕?”
“简而言之,我试图操纵人类,而且我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这和你说的死亡有关系吗?”
“很有关系。一切都建立在这个逻辑上。无辜的人被我带进了危险中……”佩斯利感受到眼球开始被照得发烫,“你平常会去哪个教堂?”
马特沉默了一会儿:“我很久不去教堂了。”
“但你总认识一个教堂吧?”
“佩斯利……即使你认为自己犯了错,去教堂也是无法赎罪的。”
佩斯利惊讶地睁开眼睛看他:“天主教有这种教义吗?”
“没有。”天主教徒回答,“……这是我自己的教义。”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想赎罪。”佩斯利只是有些怀念教堂的彩窗,“或许大家去教堂也不是为了赎罪的。”
“的确是这样。”马特的笑容变得有些沉重,“我们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罪孽无人知晓。”
《一个关于虔诚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也不是特别久, 大概也就是十几年前,一个人开始思考自己的信仰。
让我们略过那些千篇一律的家庭背景分析或者成长经历溯源,只关注她到底干了什么。人类的信仰体系和他们的战争史一样复杂又冗余, 大家都知道他们存在, 但大概不会花费时间把每一个细枝末节弄清楚, 毕竟只需要了解一小部分就足够架构属于自己的世界观了——但这个故事的主角很不一样。我相信她一定能把圣经或者和圣经差不多的东西倒背如流, 但那里面的每一个段落都无法触动她, 就像看一部无论是题材还是剧本都没什么意思的电影,演员的演技也很一般。现有的信仰没什么意思, 所以她决定自己创建一个宗教……
一阵克制但有力的咳嗽声传来。年迈的神父坐在另一边, 用一种沉稳且和蔼的声音说道:“孩子,我认为这不是关于虔诚的故事, 而是关于亵渎。”
佩斯利趴在桌上, 像个认真听祷告的唱诗班学徒:“亵渎什么?”
“亵渎一切。我们的告解室、教堂。或许还有整个世界, 包括其中的所有人。”
告解室是个狭长的小房间, 像买香薰蜡烛时随包装赠送的火柴盒。佩斯利的左手边是羊毛织成的紫色幕帘, 面前则有一扇涂着桐油的折叠木门, 中间镂空,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遮住彼此的脸庞。教堂是比告解室更加精致的火柴盒,拥有美丽的壁画和黄铜吊灯,每一件银器都被擦得发亮。佩斯利能听到几个年轻的女孩在祭坛旁边窃窃私语, 大概在讨论几盆鲜花的最佳摆放位置。
单纯站在观赏的角度, 这些美好的东西的确不应该被亵渎。
“这恐怕算不上亵渎。”佩斯利平静地反驳, 不是为了激怒对方, 而是抱着一种充满好奇心的学术态度,“毕竟她没有反对任何宗教。我见过在圣母像上涂羊血的人, 这两种行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不赞成现有的宗教,那她应该去追寻无神论。”神父似乎又画了一个十字,“宗教不是被某个人‘创建’出来的。它属于集体的意志。”
“无神论并不是信仰的对立面——无神论也是信仰。”
“我们在争论的或许是更狭义的信仰。”
“不。我们争论的本质是二元论的有效性。”昏暗的光透过棱形的窗格照在佩斯利额头上,“在二元框架之外,世界并不是非此即彼,对一边虔诚不代表对另一边亵渎,这两个词或许都不是正反义关系……我好像不是来说这个的。”
“没关系,佩斯利,你可以畅所欲言。”
“那我继续讲刚才的故事了?”
“请随意,我不会再打断你。”
——但是话说回来,宗教的确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变出来的东西,即使你有规划,最后得到的可能也就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传销组织……信仰体系需要长久的积淀,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是人类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所以我们的主角选择了一条捷径。她要把已经存在的信仰嫁接到新的神身上,就像一只吸血的蚂蟥,用别人的血肉填充自己的身体——好吧,这里面的确是有一点亵渎的因素。总结一下就是,她要用假的东西代替真的,用影子代替实体。这的确是捷径,但也仍然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不用担心,她所挑选的目标没有漂亮的教堂和告解室,只是一些小众宗教,共同点在于,它们信仰的东西在物理意义上是存在的,而不是寄宿在漂亮的教堂和告解室里。
佩斯利停了下来,特地给对面包容的倾听者留下了一小段插嘴的时间。神父憋了三秒钟,有些无奈地开口:“佩斯利,我不想讨论神的存在方式。”
“为什么?因为这个问题太模糊,不像二元论?”
“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争辩。我们已经在这上面花了几千年的时间,但永远也说服不了对方,只会衍生出更多难以解决的矛盾。”
“你说得对。”佩斯利点点头,“况且这个故事的确和上帝没什么关系,你们是被遗忘的边缘势力。”
神父友善地笑了一下:“嗯……这还是我的信仰第一次被当成边缘势力呢。”
“这不是好事吗?反正你们当主角也当得太久了。”
回到真正的主角身上。她的第一个受害者来自大海,某片海域里有一个庞大的种族,信仰着比上帝的年纪还要大一点的神——这就是拥有□□的弊端,在这个能量守恒的世界上,活得越久就意味着身体越衰弱,也就越容易被捕获……
————————————
“这是芭芭拉失踪前的位置。”
红罗宾把一张巨大的地图放在屏幕上。在错综复杂的交通线与建筑俯视图中间,一颗红色的小点在角落里快速闪烁着。醒目的红光印在忧心忡忡的义警的眼底:“周边的监控都失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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