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哥谭的下水道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佩斯利没来由地想到。
第49章
排水口大敞着, 淡淡的腥气从里面飘出来。一小滩发臭的水挡在前面,所有准备进入的人都得穿过水潭,在脚底留下一层黏糊糊的东西——这是整个地底世界唯一的防御机制。
眼睛发亮的地底居民们默默让开了一条小路。他们脸色青白,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似乎刚刚也淋了场大雨。那些空无一物的眼睛紧紧盯着外来者, 目送他们向着排水口深处缓步前行, 再沉默地跟上去。
一股黏腻潮湿的暖气扑面而来, 佩斯利扯了扯毛衣领子:“我们就这么走进来,会不会显得太蠢了?”
“别这么说, 在跟着一个穿睡衣的家伙跑遍哥谭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是三个超级大蠢蛋了。”红头罩双手握枪,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再蠢一点也没关系——你们觉得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既然是陷阱……我猜是一大群全副武装的邪-教徒?”
“能沦落到住在下水道里, 这邪-教还不如不信——维卡?你觉得会是什么?”
“是祭坛。”维卡冷淡地回应, “我们被引到这里, 是用来做祭品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
维卡举起手掌, 在面前挥了一下。三人的脚下出现了细碎的光芒。这一次, 那些黄色的符号有所变化,看上去更加潦草,细长的线条彼此相连,仿佛一群挤在一起不断蠕动的虫子。
“这些是血祭的祷告词,但是没有被启动过……或许在等着我们呢。”
佩斯利回过头, 后面人缀在他们身后,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的动作很僵硬, 像是没有多少关节的提线木偶。
“……那么结合一下, 全副武装的邪-教徒蹲在祭坛旁边蓄势待发?”
红头罩看上去不算紧张:“好吧,那我们就破坏这个什么祭祀, 把躲在背后的人抓起来拷问真相,最后解决这些该死的问题——你们知道怎么拷问邪-教徒吗?”
“私刑是违法的,先生。”佩斯利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我们一般会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较为合理的手段获取情报’。拷问这个词,太严重了。”
“……我有点相信你真的是中情局来的了,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真是一点不差。”
佩斯利对成功抹黑中情局感到十分满意——这也不叫抹黑,那句话真的是从某个正经的中情局员工嘴巴里说出来的,她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引用一下,好把这个组织的核心精神发扬光大。
她的眼前闪过一阵亮光。佩斯利眯着眼睛低下头,看见自己短短的影子躺在脚下。她又抬起头,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出口上方,从排水口伸出来的橘色光芒就是它发出来的。
展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全副武装的邪-教徒,也没有什么祭坛,只是一条比排水口稍微宽敞一点的通道,一眼就能看到头。中央有一道浅浅的水渠,里面盛放着黑色的死水,水上则飘着罐头的空壳,两侧立着几个简陋的帐篷。除了那盏将熄未熄的油灯,此处没有别的光源。几个瘦弱的人影缩在黑暗的角落中,大部分是脸部已经开始变形的鱼人,还有两三个孩子。
外来者的闯入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居民很不自在。他们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把脑袋伸伸地埋进手肘深处,仿佛实验室的笼子里最后剩下的几只小白鼠,又像是那种制作工艺非常糟糕的廉价蜡像。没有人抬起头,没有人移动身体,也没有人说话。
红头罩缓缓放下枪:“……这又是什么情况?”
维卡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她站在这个萧条的聚落的中央,仰着脑袋环顾四周,似乎要在黑乎乎的虚空中找到什么。这块空间真的太小了,十几个人呆在这里甚至有点站不住脚,很难想象有什么生物能够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
佩斯利不自觉地皱眉:“哥谭到底有多少印斯茅斯人……”
“这里已经算不上哥谭了。”维卡走近左侧的墙面,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这本该是个牢房,建造它的公式非常完美,简直能够创造一个彻底封闭的空间。一般来说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但是门没被关上……所以现在只是个普通的房间。”
“你的意思是这鬼地方可以随便进出?”
“差不多就是这样。”
红头罩摊开手:“那这群人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佩斯利静静地走到一顶低矮的帐篷前。这里的帐篷都是用木棍和破旧塑料布支起来的。闷热的温度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被不透气的帐篷罩住,在塑料布上留下一层浑浊的水雾。佩斯利蹲下身,看见一个瘦弱的、浑身发青的老人蜷缩着躺在帐篷里。他的头发已经掉光,脑袋上生出斑驳的鳞片,但脸庞仍保留着一半人类的特征,额头和脸颊都有着深深的沟壑。按照常规,印斯茅斯人最晚也会在接近中年时开始转变,所以整个族群基本不会有老年人——一切都很不对劲。
“……如果不是不能走,那就是不想走。”佩斯利轻声说道,“这不是牢房,是避难所。”
维卡开始在角落里乱窜,把那些缩成一团的人吓得瑟瑟发抖:“避难所?他们在躲什么?不会是躲我们吧!”
“月亮。”佩斯利看着头顶低矮倾斜的墙壁,“这里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维卡,就和那个山洞一样。”
维卡的动作停了下来:“可是……他们崇拜月亮!为什么要躲?”
“我不知道……”佩斯利掀开帐篷想看得仔细些,却和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睛对上了视线。不知何时,气若游丝的老人已经转过头来,黯淡的银色眼眸直直地盯着佩斯利。
随后,咸涩的泪水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来。年迈的鱼人张开嘴,他的舌头腐烂肿胀,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带着一股腐尸的气味。他努力地重复着一些简短的句子。
佩斯利听了很多遍才意识到那是英语——“他们在撒谎。这里没有神。”
红头罩侧着头看她:“他在说什么?”
“这里没有神。”佩斯利重复了一遍,“……你们聚集在这里,因为有人在对你们撒谎,为了什么?”
她突然想到了隐蔽的人口转运——难以计数的印斯茅斯人离开故乡,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苟延残喘,试图找回抛弃他们的神明。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佩斯利猛地站起来,那些破碎的线索和猜测突然都连在了一起。她后退两步转头看向维卡:“——是印斯茅斯。”
“什么?”
“他们想要的不是人,是土地——你说每一个远古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相应地也会出现入侵者。如果主人消失,居民也背井离乡,剩下的就只有土地了……有谁会去接管印斯茅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维卡突然激动起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只要开了头,就会重新挑起战争!到时候我们都得灰飞烟灭!”
“安静!”红头罩压低了声音,抬手制止了这场讨论,“……有人来了。”
佩斯利屏住呼吸,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盏挂在排水口上方的油灯晃了两下,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倾斜的人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折,手上拎着一把长而锋利的军刀。他有一张黝黑的脸,咬紧牙关,带着某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看着里面的人。
他的胸膛中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变成放声大笑。可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回荡,被扭曲成痛苦的嚎啕。紧接着他止住笑,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红头罩身上。
“我来杀死猎人。”他哽咽着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佩斯利认出了他:“……阿道克船长?”
红头罩高举着武器:“他不是在西伯利亚吗!”
“我没见到他被带进西伯利亚,所以……他是怎么逃走的?”
“别管这些了——他嘴上说的杀死猎人,为什么要看着我?”
“我必须做!”船长痛苦地大叫,“为什么……整整一百年!我却被一个人类毁了!”
“事实上,是一百四十六年。”佩斯利小声插嘴。
船长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声听起来却悲痛万分。他指着角落里的鱼人:“你能相信吗?我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丑陋的、卑贱的深潜者,身上流着肮脏的血,在那个该死的渔村里乱-伦……你知道为了摆脱命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只要能获得自由,把所有人杀光都不足惜!”
“哇哦,冷静下来。别往前走了。”红头罩瞄准他,“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仇也别对着我——你会后悔的。”
船长摇了摇头:“我们都互相憎恶。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
维卡突然向侧边冲过去,抱住佩斯利的腰把她扑倒在地。下一秒,船长猛地跑向红头罩,子弹像打在水里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却没能减慢他的速度。冰冷的风像惊涛骇浪般裹挟着所有人。佩斯利的后脑勺磕在墙上,不由得眼前一黑。她捂着脑袋坐起来,红头罩和船长却都从原地消失了。
“他们去哪儿了?”
“先别管他们!”维卡把佩斯利拽起来,“——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
“祭坛的入口。”她一只手握拳砸向地面,金色的波涛从她的手心流出来,在地上画出一圈一圈的波纹。随着一阵震颤,地面开始出现裂痕。
“这里不是最后一层,下面还有东西。”维卡神色紧张,“这两个空间是粘在一起的……”
佩斯利还想问些什么,但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向下坠去。没等她反应过来,温暖的液体就将她包裹住,咸腥的水填塞进呼吸道,几乎是一瞬间就榨干了她肺部的空气。
她在努力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正浸泡在一大团浑浊的黄色液体中,四周飘浮着各种难以辨别的碎屑,却看不到边界。她向前游了一段距离,看见一个蜷缩着的东西飘浮在面前,大概十二英寸,一根长长的管状物连接着它,旁边还有一根断掉的。充满刺激性的液体不停灼烧着她的眼睛,但佩斯利不愿闭眼。过了大概十秒,她终于看清楚管子是干嘛用的。
——那是一根脐带。她掉进了巨大的子宫里。
将近半人高的婴儿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它抬起那颗畸形的脑袋,露出鲨鱼一样圆溜溜的黑眼睛。它拥有半透明的皮肤,手脚上长着白色的蹼,柔软的鳍状组织物沿着脊椎排布,在尾椎处生出一条尾巴,看上去像是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咬断了。
长久的窒息让佩斯利头脑发晕。几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海伦。”
海伦打开裂成三瓣的嘴,露出遍布口腔的尖牙。它在羊水中移动的速度很快,等佩斯利抽出后腰的手枪扣动扳机时,它差一点就能够咬断她的脖子。
子弹进入它脆弱的身体,海伦发出尖细的哀号声,粉色的内脏从伤口里流了出来。佩斯利开了第二枪,这一次打中了它的脑袋,但没能阻止它再一次冲过来。第三枪瞄准了眼睛,但海伦灵巧地侧身躲了过去。
没有子弹了。佩斯利把手枪扔过去,海伦张开嘴咬住。那东西大概不太好吃,因为它很快就把被咬碎的零件吐掉,径直朝着佩斯利冲过来。佩斯利已经没多少余力了,她努力朝后游,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冷意,随后是大力的拉扯感。
佩斯利从破裂的子宫中钻出来,羊水和血像瀑布一样砸落。维卡拽着她的领子不停朝后跑,被冲出来的婴儿紧随其后。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维卡才停了下来。海伦趴在佩斯利面前,脐带缠绕着它的身体。它大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高昂的嚎啕声。佩斯利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声音依旧能钻进她的脑袋。她的眼睛开始泛红,血液从眼眶的边缘流出来。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佩斯利的手上。
“对不起……是我的错……”维卡语无伦次地说道,“看着我!阿什瓦塔!看我,不要闭上眼睛!你能听到我吗?求求你,跟我说话……”
佩斯利躺在地上吐出肚子里的液体。她大口喘气,努力看着坐在身边的维卡,露出虚弱的笑容:“能听到……”能够影响神智的叫声渐渐远去,维卡的声音在耳畔变得越来越大。
“阿什瓦塔,你只需要听我说,把外面的声音忽略掉……”
“我在听呢。”佩斯利点点头,“呼……你想说些什么?”
“我该说什么呢?”维卡也笑了,她卷起袖子,再一次展示刻在手臂上的名字,“维卡,这其实不是我的名字。1951年,冬天,有一个女孩出生在第比利斯首都医院,两个月后死于肺结核。她是我的女儿,我给她起名为维卡——从我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我就选好了这个名字。如果她能健康,如果她能活下来,现在也应该是个白头发的老太太了……我有时候会想象她坐在椅子上读书的样子。她有一双绿眼睛,翡翠的颜色,和你一样。
“你说得对,阿什瓦塔,我是个失败者。这全都是我的错。我认得我亲手写的符号,从头到尾就只有我,没有别的猎人。那个东西,那个婴儿,是我创造的,但是我忘记了。我不知道之前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大概早就不是个好人了。”
维卡的泪水滴在佩斯利的额头上。
“我做出选择,又因为懦弱而逃开……我活得太久了,已经忘了自己。”
佩斯利止不住地咳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维卡的手腕:“天呐……你这话听上去,就像是电影结局里,准备慷慨赴死的主角在交代临终遗言。”
“……”
维卡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我不会放手的,维卡。”佩斯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论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做。”
“只有一个方案——我要带着这个孩子进入裂缝。我会在那里找到杀死它的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不,我们带着它回到印斯茅斯,它是新的柴油发动机,是不是?我们把它送回家,让那些鱼人也有家可回——”
“这回不一样了,阿什瓦塔。”维卡轻轻擦拭着佩斯利脸上的水渍,“这个东西,它不是神,只是个畸形的人造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会污染世界——污染你。”
佩斯利紧紧握住维卡的手:“你知道我不会放手的。”
“我知道。”维卡平静地看着她,“我常常觉得你像个先知。你总是能看穿人类的灵魂,但是你又不愿意掌控它。这是不对的,阿什瓦塔。你得把它牢牢地抓在手里,才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就像我一样。”
“……什么?”
维卡轻轻地叹了口气:“就是现在,战略指挥官。”
——人类的灵魂没有防火墙。同样的招数在书记官身上适用,在指挥官身上也同样适用。随着特定的那句话说出口,埋在灵魂深处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回忆仿佛汹涌的潮水拥抱住佩斯利,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佩斯利感觉自己在下坠。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试图抓住维卡的衣袖,但握进手中的只有一片虚无。
畸形的胎儿在地上挣扎着,不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嚎叫声。维卡把佩斯利放平,又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小物件塞进对方的衣领。她踉跄着站起来,看着那个被世界所厌弃的造物。
她不再流泪。她拿出那瓶威士忌,还剩下最后一口,但一口就够了。临行前,她低下头,露出很浅的笑。
“再见,同志。”
如果要挑选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于犯罪巷的应召女郎莉莉来说,最重要的回忆就是维卡带着她闯进酒吧的那一天。她们踹走老板和他的手下,灌醉了剩下的人, 大声宣布今天晚上不想上班的完全可以不上。她明白当时的快乐是短暂的, 但反正未来也是一片迷雾, 疯狂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得矫情一点:所有的痛苦在此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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