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一会好不好?”
生病的姜瑶太过虚弱, 连说话的声音宛如小猫一样弱小,听得人心都要碎掉了。
林愫握紧她的手,心疼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拍着她的手背, 安慰道:“好,爹爹和娘亲不走。”
姜拂玉给林愫递了一块丝帕:“擦擦,会没事的, 别哭。”
即便她让林愫别哭,可是她看向床上的孩子时,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姜瑶方才一开口,她的心口就开始不舒服, 像是积压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她生病,替她难受。
扭过头片刻,才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御医开了些驱寒的药汤,嘱咐人煎好给姜瑶。
不久之后, 一碗药汤就端了上来。
林愫温和地呼唤道:“阿昭起来, 先喝药。”
姜瑶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听到“喝药”两个字, 小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方才还喊着“不要让他们离开”, 这会立刻迅速收起握住他们的手,卷起被子往里蜷缩, 将身子挪至床的另一边。
“阿昭乖, 知道你现在是醒着的,起来喝药好不好?”
她头一次觉得林愫温柔呼唤自己的声音居然可以这么令人烦躁, 闭上眼睛假装没听见。
林愫见她不动,只能把药放在一边,隔着被子把她给抱了起来,“乖,吃药了,吃完药后就会好起来,阿昭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姜瑶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眼前浓黑的药汤,不情不愿地张开嘴,抿了一口。
啊呸,好苦!
林愫眼见她要把药吐出来,严肃警告道:“咽进去!”
她嘴巴已经瘪起来了,好像回到八岁以后,她似乎真的变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娇气。
她不想喝苦药,林愫还要凶她。
好想哭。
眼看着她掉眼泪,姜拂玉从林愫手中接过她,连忙轻轻拍着她背,“好了好了,阿昭乖一些,喝下药病才会好。”
林愫也连忙放软了声音:“抱歉阿昭,爹爹错了,不应该这样吼你,阿昭最听话了,你自己喝好不好。再不喝就要凉了,待会御医们还得为你重新熬一次。”
姜瑶委屈极了。
不过她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两个人一人一句哄着她,她的心里稍稍好过了点。
她推开林愫给她喂药的勺子,磨磨蹭蹭地直接伸手抱着碗张口给自己灌了下去,一口,努力咽下去,又一口……慢慢吞吞地将一碗药喝完。
宫女连忙拿清水给她漱口,一碗热药入腹后,她的神识清明了许多。
中药可真苦。
如果能有抗生素药就好了。
早知道要穿越,她当初高考选专业的时候就得去选生物化学作物学这类,而不是精挑细选选了个自以为大热门的金融,结果在她毕业前,上天直接给她换了个就业环境,她学的这点皮毛,连做账房先生都不够。
现在她空知道青霉素这些东西好,但是却只是单纯知晓个概念,对具体的制作流程不了解,根本手搓不出来。
姜瑶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林愫和姜拂玉这么紧张,这里的小孩子没有从小接种各种疫苗,没有定期体检,更没有抗生素和各种化学合成的药物抵御病情,生病就是天大的事情,只能喝中药,依靠免疫力硬扛,因为小感冒和发烧年少夭亡的大有人在。
如果看护不好,她也有可能成为其中之一。
或许真的烧得有些糊涂了,重新躺回床上,她慢悠悠睁开眼睛打量眼前的两人,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这个国家的女帝和女帝的夫君居然围着伺候了她一个晚上。
她真牛逼!
“还是有点烧。”
林愫摸了一会她的额头,感觉到服药以后,姜瑶已经再次转变成低烧,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姜瑶已经能够安静入睡了。
“太晚了,让她先睡一会吧,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林愫低声说道,“把灯熄了,不然她睡不好。”
两人吹了灯,退了出去。
林愫轻手轻脚关上了偏殿的门,对姜拂玉说道:“阿昭怕姜潮。”
姜拂玉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句话,疑惑抬头:“阿昭从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襄阳王,为何会怕?”
林愫说道:“她今天看到姜潮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她被吓到了,到了夜里就开始发烧,她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姜拂玉说道:“我以后让姜潮少些入宫。”
“孩子是会分辨善恶的,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阿昭为什么会怕姜潮,你还不明白吗?”
林愫盯着她的眼睛,“你明知道襄阳王做了什么,朱夷明是他举荐的,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朱夷明是怎么样的人吗?”
姜拂玉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是林愫打断了她的话:“阿昭病了,你我今夜都累了,我不想和你争辩些什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我知道你会顾虑旧情,不得不在某些时候装聋作哑,但是……”
“阿昭不欠他,你不能用亏欠阿昭来替你偿还你的的愧疚。”
话罢,林愫转身离开,去了另一间偏殿。
雨一连下了十余日,姜瑶反反复复烧了好些天。
林愫陪她一直居住在姜拂玉的景仪宫中,正应了姜瑶喊他们不要离开那句话,两个人真的寸步不离,轮流看顾她。
暴雨淹了京中不少道路,不少地方积水难行,官员上朝困难,官袍时常陷于水中,告病者不计其数。姜拂玉于是干脆取消了朝会,让人将政务搬到偏殿,一边批奏章,一边专注于看顾姜瑶。
前几日姜瑶烧得比较厉害,御医们都绕着她打转。
其实小孩发热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姜瑶身份的确特殊,不敢不谨慎。
姜拂玉虽然并未对外公开身体受损无法再孕的消息,但这群时常给姜拂玉请平安脉的御医们又何尝不清楚?他们守着这个秘密,愈发战战兢兢,生怕这个唯一的公主出事,他们的九族也就玩完了。
因此,他们用药都是最温和的,稍稍药性强一点的药都不敢用。
每次服药,药效只是暂时姜瑶的高热降下来,却一直断断续续,总是不能完全断根。
不过到了后来几日,她已经烧得没那么严重。
病愈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姜瑶精神好的时候,会爬起来吃点东西。
姜瑶经常会在午后醒来,外面下着雨,屋内掌着一盏灯,仿佛万籁俱寂。
姜拂玉安静地翻阅着奏折,林愫一勺一勺给她喂着刚煨好的小米粥。
姜瑶咽着粥,恍惚间,竟然感觉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一场春雨连绵十余日,天气终于放晴。
或许因为见了阳光,姜瑶的病也转好,烧终于完全退了,可以和林愫一起搬回了凤仪宫。
生病期间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姜瑶的精神养得极好。
这天姜瑶起了个大早,站在半人高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身形,不时还把自己那零碎的刘海提起来,努力踮起脚比划着。
都说小孩子发烧是长高的迹象,她烧了这么多天,应该有长高吧……
这个短胳膊短腿的,连干坏事都不方便,还是要快些长大才好。
正当她对镜自照的时候,忽然在镜子一角瞥见林愫的身影,她连忙想要把自己这点动作收起来。
可是笑声已经先一步传来:“要不要拿软尺量量,你这样比划,能比划出来吗?”
姜瑶吓得差点摔了一跤,气急败坏地回头,“爹爹!你干什么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她哼唧着道:“我才不量,我也不是很在意身高。”
旁边临夏和临秋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但又不敢表露出来,掩袖藏起表情。
林愫说道:“行吧,不量就不量,快些让临秋给你换件衣裳,待会带你出去一趟。”
姜瑶生病时就没有再上课,她病愈后身体还虚弱,姜拂玉让她放几天假,这几天她早课和午课都不需要上,等完全养好了身体,再继续学习。
林愫说要带她出去,她还以为是去宫里头走走,结果直到马车将他们拉出景阳宫宫门,姜瑶才反应过来,原来出去,指的是出宫。
林愫没有带侍从,就只带了个姜瑶,连马夫也是送他们到市集上放下他们便离开了。
姜瑶被林愫牵着,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发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娘亲知道爹爹带我出来吗?”
“你娘当然知道,”林愫撑起随身携带的纸伞,挡住了明媚的阳光。
“出来的令牌也是你娘亲给的,随从太多反而不适应,只有我们两人就挺好的。”
实际上,如果姜拂玉不同意,他们也的确没有办法出宫。
所以,姜瑶揉了揉眼睛,朝左右看了一眼……真的没有随从,就只有他们两个?
闹市人多,姜拂玉如果不派随从跟着,那么他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们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林愫文弱,真动起武来,他还没女人能打,在从前的村子里,就曾发生过邻居两位大婶因为一只鸡蛋吵架,后来发展成斗殴,林愫好心跑去拉架结果被误伤左眼被打成熊猫眼的事迹,淤肿半个月才消。
姜瑶上辈子虽然习过武,但是以她现在这副身子,连握剑都困难,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姜瑶心想,姜拂玉怎么放心得下他们两个人独自出门呀?
“爹爹,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姜拂玉放心得下,姜瑶放心不下。上京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虽然说皇宫也不怎么安全,但是总比鱼龙混杂的闹市好。
林愫歪着头问:“为什么要回去,难得碰见天气好,出来散散心不好吗?”
姜瑶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出来逛,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外面也没什么好逛的。”
“那阿昭就陪爹爹走走吧。”说着,拉起姜瑶就要往前。
“不要,我就是要回去!”
姜瑶嘟囔了一声,赖在原地不肯走了,林愫怎么拉她,她就是不动。
“马车已经走了,今日傍晚才会过来接我们。”
林愫见她不动,也没有打算用强,只是和颜悦色地和她讲道理,“如果你想要回去,就没有马车坐了,我们都得走回去,从这里走回西宫门,唔……如果快一些,大概徬晚时能到。”
“……”
在整顿姜瑶这方面,林愫说第一,天底下没有人敢说第二。
上京城那么大,方才马车驶出宫门,约莫过来半个时辰才来到此地,如果用走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回去。
姜瑶肯定是不愿意走的。
林愫又问:“现在还要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了。”
姜瑶最是识时务, 即便不情愿,还是认命地被牵着往前走。
她今天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装扮,穿的不是宫里用金线银线给她缝制的那些丝绸的裙装, 而是她在从前的家里带来的衣裳,一条淡青色的小裙子。
头发是临秋给她梳的,她年纪小, 头发太少,还不适合梳髻,只是用红绳绑着成了两股小辫,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两样。
近来天气转冷,姜瑶出门时还披了一件披风。
大抵是气恼林愫和她反着干,为了跟林愫赌气, 她戴上兜帽,把自己藏在帽檐下,似乎想要让自己表现得冷酷而不近人情,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想法,连忙帽子给摘了下来, 开始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街边的店铺的以饭店驿馆居多, 此时正逢饭点,饭馆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些店面里, 零星夹杂了几间勾栏,打扮得明艳夺目的女子正凭栏往下望, 她们看见林愫路过,兴许是见他长得俊俏, 纷纷朝他抛媚眼。
林愫面不改色, 却眼疾手快拉起姜瑶的兜帽把她的视线捂得严严实实,撑伞拦住那些目光, 拉着她绕了个弯,避开勾栏走。
姜瑶:“……”
等到了湖边,林愫终于把她的兜帽挪开,湖风夹杂着丝丝寒意,迎面吹来。
姜瑶朝前望去,看见一群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衫的青年迎面走来。
他们或背着书箱子,或抱着竹简,成群结伴地从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湖风吹拂起他们的广袖,姜瑶就这样看着这群年轻的郎君,心里头莫名浮现了八个大字: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这个年纪的郎君,细皮嫩肉的,最是赏心悦目。
姜瑶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林愫敲了敲姜瑶的脑袋:“前面不远处就是崇湖学宫,这些都是学宫里的学生们,按照时间算,他们刚刚下了早课。”
崇湖学宫?
居然来了这里。
姜瑶当然知道崇湖学宫。
肃宗平定天下之初,为教化百姓,从已经穷得不能再穷的国库里硬是挤出了些银子,在十二州首府及京畿之中各创办了一间书院,聘请各州郡鸿儒为教师,给学子传道受业。
若想入学宫学习之人,只需通过学宫考核即可进入,学费由学生自定,想给多少就多少,进入学宫后,学生的开支也一律由官府承担,还不时给穷苦学生发放“俸银”,等于给了穷苦学子一条晋升之路。
可见肃宗圣明,历年来,从这十三家学宫里出来的寒门士子不计其数,这几大书院,更是直接打通了世族门阀专制局面。
崇湖学宫,便是其中之一。
上京城西有一面湖泊,名为崇湖,学宫正是依湖而建,山水环绕,以“崇湖”为名。
学宫正靠近上京城的西市,这个学宫也属于是是闹市中的学宫。
学子们早课下学,熙熙攘攘,与闹市中的人流混在一起。
为什么带她来这种地方?
姜瑶看着身边走过的学子,他们走路带风,但几乎书不离手,姜瑶凑近都听他们谈话时,他们几乎连聊天都在谈论着文章的辩题。
林愫也在看着他们,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向往?
姜瑶心中疑惑,林愫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不会也想让她去崇湖学宫上课吧?
但崇湖学宫可不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且不论以她的能力是否考得上。她身为公主,理应由太傅单独教导,就算要去学宫学习,也应该去宫中为皇子公主已经宗亲子弟开设的国子监,而不是去外面的学宫。
她刚想要问,忽而闻到街边的饭香,肚子先她一步叫了出来。
咕咕声传来。
姜瑶:“……”
“阿昭饿了?”
林愫准确地捕捉到这个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道:“差点忘了,阿昭还没有吃午饭,时间还早,先去吃点东西吧。”
说着,就带着姜瑶走进旁边的一家饭馆。
他们上了二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们两个坐的位置极为宽阔,几乎可以四五个人极为宽敞,姜瑶推开窗户,迎面就可以看到外面宽广的崇湖湖面。
微风徐来,湖面飘着几只巨大的画舫,画舫上飘着彩色的丝帛,随着湖风飘动。
姜瑶抬眼凝视窗外风景片刻,忽而听见林愫喊自己:“阿昭想要吃什么?”
“随便吧,”姜瑶搓了搓小手:“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挑食?”
林愫笑了,姜瑶就是那种每次问她吃什么都说随意,真要端上来,不合她胃口她压根一口都不碰的人。
这个小祖宗似乎不知道,她在吃的方面可谓挑剔得很。不过林愫知晓她的秉性,给她点的都是她平时习惯了的食物。
饭馆靠近学宫,有不少学宫的学生光顾。
他们身穿朝廷发放的素袍,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姜瑶旁边的一桌坐着的就是学宫的学生。
他们正就着学宫的下午的讲坛讨论了起来。
饭菜很快就端上桌,姜瑶默默吃着饭菜,因为离得近,他们讨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姜瑶耳朵里。
“下午伍卓先生的讲坛,你们都要去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