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从那传来音乐声。
一首纯音乐,空灵的,梦幻的,像是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浪潮,非常适配下着大雨的夜。
徐云妮故意问:“这是谁的曲子?”
他重新倒了酒,拿在手中,他似乎也明白她在明知故问,所以也懒得回答,他喝了酒,含在口中,俯身给了她一半。
半口酒,几块冰。
唇齿流动间,她再次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就闭嘴了,再次抱住他。
时诀是个有点自恋的人。
他是一个喜欢在做爱的时候,放自己写的曲子的人。
在未来的几年里,他为了上床,专门创作了一套曲子,命名《银鱼组曲》。
在他正式取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距离这大雨滂沱的第一夜,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那时,徐云妮也终于得知,那天的他们,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
取名之时,时诀光着身子穿着浴衣,坐在窗台边,抱着琴抽烟。
他解释说:“其实,‘银’应该是‘淫乱’的‘淫’,但写出来有伤风化,咱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她坐在桌旁看书,瞥他一眼,心说,原来你的字典里还有“风化”一词呢。
雨过天晴。
云开雾散。
时诀该走了。
说实话,这一晚徐云妮休息得很不好,首先,有些地方感觉就不对,他太能折腾了,他的体能对比她来说,几乎是无穷尽的。
他一直弄到后半夜,然后抱着浑身发抖的她去洗了澡。
她满身都是痕迹,在洗澡中途就差点睡着了。
他从后面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清洗。
她的记忆就到这里,后面就断掉了。
结果第二天,他醒得还比她早,她睁眼的时候,他行李都打包好了。
她苦撑着快散架的身体,送他去机场。
时诀心情很不错,他在机场大厅,以一种非常古早的形式对徐云妮进行告别。
他指着她,一本正经道:“要一直想着我,记住了吗?敢看别的男人你就死定了。”
安检口的工作人员斜视过来。
徐云妮垂眸,轻不可闻地嗯一声。
时诀明显感觉到,徐云妮非常担心他们这尴尬的台词被周围人听见。
他被逗得笑起来,抱了她一下,进去安检。
在安检口,他再次回头。
她依然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时诀冲她摆手,转身离去。
飞机上,他看着这座城市慢慢变小,终归虚无。
他戴上耳机和眼罩,开始补觉。
时诀笑了,去更衣室换衣服。
那天晚上他上完课,跟崔浩出去吃饭。吃完东西,他们在外散步,再次走到那座距离SD不远的天桥上。
兄弟俩在那抽烟。
崔浩还是看他有点怪,说:“你心情不错啊。”
时诀望着远方,片刻后,淡淡道:“哥。”
“嗯?”
“我最近超顺。”
“……”
崔浩举手告饶:“不是……别,你真别,你上次说完这话没感觉吗?我他妈都有点应激了。”
时诀侧过身,半倚在栏杆旁看他。
崔浩瞧他这一副潇洒模样,问:“你采风采得这么顺利?”
“嗯?”时诀这才想起来,他给崔浩的出门理由是为了作曲出门采样。
他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
“……什么?!”崔浩听一半,瞪俩眼珠子,“你甩我一堆事原来是为了出去泡妞!艹——”他伸出手,疯狂指指点点,“哎,当初我谈恋爱翘班,你们一个个都什么反应?现在轮到自己了是吧?”
时诀反问:“你翘班我没帮你顶吗?”
崔浩哼了一声,接着抽烟。
“行,谈吧,”他摆摆手,“小徐是吧,挺好,小徐是个好人呐。”他后知后觉,慢慢品了一会,又说,“你俩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不对,是当初你带她来店里那次,我看着就不对劲!”
“哪不对劲?”
“说不好,反正就是不对。”崔浩斩钉截铁,“我就是看得出来!”
时诀翻了一眼,你什么都懂。
他重新看向远方,灯火辉煌的街道。
崔浩知道,时诀肯定觉得他在说大话,一个二十岁的男生,多少沾着点觉得世上没人真正懂自己的孤芳自赏的气息,时诀尤甚。
但崔浩虽然嘴上不一定说得明白,可心里对时诀真蛮了解的。
店里有个时诀这样的人物,私下肯定好多人都讨论过,崔浩不止一次听见会员开会,研究时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有胆大的还去问过他,时诀只说,他喜欢美女。
这太宽泛了吧,大家就自己研究,搞出了诸如风情白富美、纯欲女文青、阳光辣妹,知性富婆等各种人设。
崔浩没参与过讨论,别人问他这方面的事,他总说不知道,但他心里其实一直朦朦胧胧有个感觉,只是不好形容。
直到那天,时诀带着徐云妮进到店里,崔浩的感觉突然有了具象的体现。
很多人都说,时诀骨子里太冷,过于早熟。
崔浩基本从小看着时诀长大,知道他肯定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虽然有时他确实矫情又固执,拧巴又挑剔……但说得感性一点,他的隔阂和戒备,也是因为他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些欲望深重的人。
时诀父母缘浅,他从小就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崔浩始终感觉,店里那些人讨论的人设太花哨了,时诀喜欢的其实没那么复杂,首先必须是个好人,一个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他的好人——在这个以发疯为乐,以利己为荣的时代,光这一条已经筛掉一多半的人了。
那接下来,如果这个好人,她能比他更聪明,更成熟,能欣赏他,甚至还能懂他……
那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了。
这就是当时,崔浩跟徐云妮见面的感觉。
“……行,”崔浩琢磨了一会,再次认可,“行,挺好的,你就跟小徐处吧。我看她家里条件应该也不错,你问过吗?她爸妈是干嘛的?”
“没问过,”时诀完全不在意,“他们干嘛的能怎样?难道还能看不上我吗?”
“呦,给你美的。”
时诀笑了笑,迎着远方吹来的晚风,把烟放入口中。
这次时诀回来,崔浩有一个感觉,他好像安定了。
这是他极少在时诀身上看到的状态。
时诀一直就像一艘漂泊在夜海里的船,他有冒险的心,又有诸多顾忌,现在这艘船像是有了稳定的锚,也像有了指引的星。
崔浩说:“人家家里条件好,要求肯定也高啊,你赶紧好好挣钱吧你。”
“你说的有道理,”这一点时诀很赞同,他弹弹烟,悠然道,“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放心,有你的份。”
“还有谁?”
“我妈呗。”
他说的这些话,像半开玩笑似的,但又带着莫名的确定性。在崔浩看来,时诀如果真下决心赚钱,根本没有不成的道理。
他诡异地冒出一句:“那把暖儿也加上吧。”
谁他妈是暖儿?
时诀狐疑地看过来,崔浩瞪眼道:“怎么着,就你有女朋友吗?”
“……”
时诀一百万个不愿意,但见崔浩这模样,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说:“行吧,到时候看情况吧。”
朦胧月色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两人玩着五岁小孩过家家的游戏,看看把谁加入自己的阵营,然后一起刮分还没到手的彩票。
但两人依旧聊得开心,乐此不疲,他们走下天桥,崔浩问时诀,跟徐云妮谈恋爱什么感觉?
时诀没说。
他们回到SD,又把最近的事情都捋了捋,然后时诀就回家了。
面馆已经闭店,吴月祁正在家里休息。
时诀给吴月祁的出门说法,是去进修专业课,吴月祁也没有多问,他答应了她复读重考,她就不再管他了。
时诀又有点饿了,吴月祁给他做了碗面条,时诀问了她一点关于制作番茄牛肉面的细节,又问了她他找的钟点工干活怎么样。
吴月祁以前是不肯接受钟点工的,但是被时诀没参加高考这事刺激了,后来时诀答应她复读,她也妥协了很多事。
“其实用不着,”吴月祁说,“她干活也不怎么利索。”
“是吗?”时诀吃着面,说,“那我找平台投诉她,扣她工资。”
“哎……不用,何必难为人呢。”
“那就接着用她了。”
吴月祁撇撇嘴,不再说什么。
时诀吃完面,去洗澡,然后回到卧室。
他躺在熟悉的床上,拿手机发消息。
飞机落地,他与徐云妮报了平安,然后他们就各自忙了。
他问她在干嘛。
徐云妮说,在整理买的东西。
时诀问她买什么了。
徐云妮说下午没课,她去了家居市场,公寓里有很多少的东西,她趁有时间买一点。
时诀说你怎么不等我一起买?
她说,你来我们再去。
时诀叼着烟,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
崔浩问他,与徐云妮恋爱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在未来的日子里,可以再演变一下,变成——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慢慢体会,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友,他们因为异地恋而聚少离多,但感情很稳定,他们主要靠手机联系,有时候两边都忙,他们就像所有平凡的大学生恋人一样,连着麦,各干各的事。
但有时候,她又不那么普通。
就像他在十一月底,再次前往她的城市,当他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推开门的瞬间,就停在那了。
屋里完全变了样。
房间的布局变得跟他的卧室一模一样。
因为原本公寓里的家具就特别少,更适合彻底的改造。
不光是布局,甚至连家具的款式都跟他家里的一样。时诀走进屋,都不太敢动,行李也不敢放下。太邪门了,时诀眉头紧皱,在脑子里疯狂回忆,徐云妮去过他家吗?不可能啊。他在屋里跟她视频过吗?也没有啊,他们几次视频都是在SD的舞房里,还有一次是在华都的空教室。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约吃饭,在那家火锅店门口排位的时候,他的手机掉在她面前,她捡起时,看到过他的屏保。
他的屏保是流动的,并不只有一张照片,只是那个瞬间,恰好滚动到了那张卧室图。
时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把床也换了,跟他家里一样的款式,床垫也是新的,明显是高级货,还有刚刚拆封的香味,墙边有两排他最常用的挂式衣架,床边新放了一个书桌。
她把那套破得缺角的桌子也丢掉了,酒吧的椅子也还回去了,换了一套新的餐桌桌椅。
身后有声响,时诀吓一跳,一回头,看见徐云妮进门,才想起他跟她约好了到达的时间。
十一月底,天气很冷了,她穿着驼色的大衣,束着腰带,她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热饮的袋子,放到灶台上。
她收钥匙的声音叮铃铃的,沾了点冬日的寒气。
她看过来,淡笑着问:“喜欢吗?”
超喜欢欸。
时诀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徐云妮身上的这种禁欲的性感,他有点受不了了,丢了行李就去抱了她。
她也抱住他,耳鬓厮磨间,呼吸渐渐急促。
“……不先吃饭吗?” 她问。
他把她抱起来:“先吃你也一样。”
他将她放到他熟悉的床上,像拆礼物似的,几下功夫就把她衣服脱了。
然后他直起身,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空调还没开,他们用彼此的体温柔化了寒凉。
晚上,时诀想让徐云妮住下来,她说今晚她要查寝,得回去安排一下,周末再来陪他住。
她坐在床边穿衣服,正系着内衣扣,他伸脚过去,挡在她后背中间。
她连续几下都没系上,扭头看他。
他赤着身子躺床上抽烟,四目相对,赖着笑。
徐云妮说:“我回去得越晚,事情安排得越慢。”
“哟,”时诀闻言坐起,一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头看她,“你威胁我啊?那就慢吧,我看能有多慢。”他含着烟,大手放在她的腹部。
“哎,”徐云妮薄薄的后背弯折了点,讨饶道,“班长,别闹了。”
“谁闹了?”他搂着她过来,“你叫我班长,不该听我的吗?”
“听,都听你的。”
可惜,就嘴上听而已,徐云妮最终还是卡着时间回去了宿舍。
时诀一身精力没处使,大半夜又去了LAPENA,打算这次一口气两天内解决演出时间。
结果,他到店以后,从薇薇那得知,徐云妮去找罗克谈了,具体怎么谈的没细说,可能跟房屋家具更新有关,总之,他现在不再有强制性的演出时间要求。
但他仍然可以选择演出,时间由他自己来决定。
“你女朋友挺会说啊,”薇薇说,“我小舅没那么容易妥协的。”
时诀没说话。
薇薇又说:“上个月你就来那几次,好多人打听你,我小舅想跟你谈个固定点的演出模式,后来你走了,你女朋友来了,反正谈来谈去,最后就是你自己定。你女朋友说,你应该有时候自己也想演,你多来店里呗,不演就坐一会。”
这一晚,时诀没有演出,他在店里挑了几瓶喜欢的酒,买回家中。
……是吧,他已经开始觉得,709室那个破落的公寓是他的家了。
他躺在崭新的床垫上,床单被褥都是新洗干净换好的,刚刚用了一次,混了一点他们的汗液,气味更加令人沉溺。
他看着天花板,恍然一瞬,才发现原来灯也换了。
不再是惨兮兮的冷光,换成了护眼的三色调光。
时诀两只手盖在眼睛上。
——被徐云妮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要要慢慢体会。
如果非要压缩时间,可以以当初他们最早约的那顿饭为例。
他从集中精神,到把控节奏,到意识涣散,最后到再也不用带脑子……
这是一个逐渐沉陷的过程。
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学的记忆都赶不上高中清晰。
对徐云妮来说也一样,关于真正“大学”的内容,她没记住多少,基本就是背书,备考。
她能记住的,反而是那些旁门左道的事。
没办法,旁门左道更精彩啊。
时诀第二次来找她,没有第一次那么紧迫。他这次来了五天,前几天,徐云妮尽量都听他的安排,后来发现好像不太行。
时诀没什么计划性,他的安排基本就是出外吃饭,偶尔看电影逛街,然后就是喝酒,再然后就是上床。
他们配合得越来越好。
因为配合得好,他们在床上待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他们就像初尝禁果的小孩,沉湎淫逸,徐云妮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这样过,但她的情感和生理需求又告诉她,时诀就来这么几天,必须得抓紧。
一日清晨,她迷迷茫茫睁开眼,被晃了一下,他们睡前忘拉窗帘了,此刻天边清晖乍现。徐云妮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再看看身旁沉睡的男孩,时诀喜欢戴眼罩睡觉,模糊时间,睡到昏天黑地。
徐云妮拿来手机,看看屏幕,忽然吓一跳。
她以为他刚到,原来都第四天了。
他们只要在一起,除了出去吃两顿晚饭,看一场电影,其余时间都在床上。
徐云妮莫名惊出一身汗。
这能行吗?
这不是扯淡呢吗?
时诀起床的时候,徐云妮衣服都穿好了,他打着哈欠准备去上厕所,说:“……你要上学?今天不是周日吗?”
徐云妮说:“是周日,但我们今天出门。”
他路过她身边,过来抱她,蹭了那么两下,又不对劲了,徐云妮抓住他的胳膊,再次重复:“班长,我们今天出门。”
他歪着头,眼罩还贴在额头上,额前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像个迷迷糊糊的飞行员。
“出门干嘛?”他刚睡醒的嗓音,带着绵绵气泡感。
单纯说出门透风,别总搞床上运动,好像有点扫兴,徐云妮临时编了个理由,说:“我想买个小咖啡机。”
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去洗个澡……”
他们终于出门了。
他们在路口打车,时诀叼着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喃喃说着:“都快被你榨干了……”
徐云妮:“请别在外面说这个。”
时诀斜眼,看她在认真看手机备忘录,好像准备开始搞她的行程了,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先去了一家家居商场。
买咖啡机只是出门的借口,主要是徐云妮想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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