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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家庭金雀花(华泱)


“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吗?”托马斯·贝克特问,比起期待,他更多的是忧虑,“从图卢兹回来后,他已经不再将你当成孩子,你会惹怒他。”
“他现在在旅行,放心吧,再如何愤怒他也不会真正伤害我,我毕竟是他的儿子,您更应该担心自己。”威廉说,虽然亨利二世自从前往牛津后便杳无音信,但以他对亨利二世的了解(不管是针对本尊还是历史),亲爹静悄悄一定在作妖,也许他正预谋着怎么给托马斯·贝克特罗织罪名,“腓特烈一世在意大利的统治并不顺利,很多城邦都在预谋着反对他,何况父亲虽然支持亚历山大三世,却并无出兵帮助亚历山大三世回到罗马的打算,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亚历山大三世不会像现在这样支持父亲,你会重新成为教士们反对国王的旗帜。”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摆脱我现在的困境,重新成为教士阶层的领袖并被尊敬?”托马斯·贝克特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目光逐渐炽热。
“有可能,但在此之前,你会先成为《克拉伦敦宪法》的实践对象,父亲不会容许有人挑衅他所颁下的法典的威严,他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成为教士们眼里的圣人,以您对他的了解,您认为他会做什么?”
“他会杀了我......”托马斯·贝克特的脸霎时青白,而威廉点点头,面容流露出克制不住的不忍,“是的,他会杀了你,并且一定会以一个足够耻辱、令自诩虔诚的教士们不敢为你辩白的罪名处死你,如果杀/人或强/奸找不到证据,那贪/污呢,针对征收赋税,英格兰并没有足够完善的法律,贪/腐与否出于国王的意愿,你曾是断案的官吏,你知道你曾经的同僚们会争先恐后地帮助国王实现心愿。”
“确实如此。”托马斯·贝克特生硬道,他颓然地望着威廉,“所以,威廉,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并不想看到你被父亲处死,虽然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并非出自我们的自愿,但我不能看到你被处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威廉吸了吸气,他知道他不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至少他没有割舍情感的胆魄,他舍不得他身边所有稍纵即逝的温情,“除了背上父亲安排的罪名屈辱死去,您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
“逃亡。”威廉干脆利落地说,“让父亲的敌人庇护您,让父亲无法对抗的人庇护您。”
“路易七世?”他问,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路易七世并不是亨利二世无法对抗的人,他们反过来还差不多,他面前,威廉点点头,怀着沉重而忐忑的心道,“确实是他,只有他,他是父亲的敌人,他背后的教皇是父亲无法对抗的人。我已经准备好了船,你可以从佛兰德斯登陆,然后去巴黎。”他眼前有些模糊,他不知道他的举动是对是错,但他知道如果他对托马斯·贝克特即将遭遇的一切袖手旁观,他以后一定会后悔,“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再回来,路易七世乐意庇护一个流亡者,而亨利二世也不至于为了他和路易七世大动干戈,有信仰之名庇佑,他即便死去也是一个殉道者。“你也不希望我留在英格兰。”沉默片刻,托马斯·贝克特说,威廉默不作声,和聪明人交流总是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你不希望看到我被你父亲处死,但你认同他所做的改革,因此也不希望我成为你未来的阻碍......我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我本以为我可以给你加冕。”
“有图卢兹的事,父亲不会轻易给我加冕的,他知道我不会是个听话的幼主。”威廉说,历史上,亨利二世拒绝给理查一世加冕就是明证,“我开始长大,但父亲还算年轻,儿子总会对抗父亲。一旦权力介入到家庭之中,我们都会面目全非,也许离开是一种幸运,不论你相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真正将你当做我们家庭的一员,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幸福。”
“我相信你。”托马斯·贝克特静了静,然后说,“替我和亨利告别,如果他还记得我。”
“我会的。”
船已经等在码头,亲眼看到托马斯·贝克特上船之后,威廉望着漆黑的海面,真情实感期望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很清楚当他也像亨利二世一样掌握权力后他也会将托马斯·贝克特当做敌人,他的仁慈不会比亨利二世多太多。
亨利二世近日在牛津乐不思蜀。
在遇到罗莎蒙德的那一天,他便以曼恩伯爵的身份入住戈斯托修道院,慷慨大方地给予修道院资助,并顺理成章地和罗莎蒙德接触,掳获她的芳心。这一天,他睁开眼,看到罗莎蒙德正在窗边祷告,她微仰着头,这个姿势令她的脖颈显得更加纤长优美,而阳光的照耀令她美貌更盛。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美人,一个比年轻时的埃莉诺还要光彩照人的美人,即便没有国王的身份,他也能轻易掳获这位美人的心,这令他对他的魅力更加自信。“早安,亲爱的。”他来到罗莎蒙德身后,抚摸着她的脖颈,罗莎蒙德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胸部并躲在一角,“我们还没有结婚,和丈夫以外的男子发生亲密关系是上帝不容许的行为。”
“我说过,等我回家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我便会回到这里和你正式结婚。”亨利二世不以为意道,罗莎蒙德毕竟是一位由修女抚养长大的贵族小姐,不做出婚姻的许诺未必能让她心甘情愿跟随自己,不过不要紧,他有能力以曼恩伯爵的身份办一场掩人耳目的婚礼,即便来日东窗事发,做国王的情妇难道不比做伯爵的妻子更高贵?“我的领地在法国,而我所处理的事情会很复杂,也许需要你多等待一些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什么事情会令你苦恼?”罗莎蒙德好奇道,在她眼里,这位路过此地的伯爵英俊、富有且风度翩翩,他有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魅力,这令她在爱慕之余对他还生出崇拜之心,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事是他都会觉得苦恼的。
亨利二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他是在苦恼他该如何在埃莉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策划一场婚礼,他在脑海中搜寻他的敌人,并且真的找到了一个:“一个可恶的叛徒,我曾经爱他,竭尽全力地给予他财富和权力,可他背叛了我。”
“他真可耻!”不了解前因后果,罗莎蒙德立刻站在恋人的立场上驳斥道,对这个回答,亨利二世相当满意,他同样气恨道,“是的,所以我要惩罚他,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一切忤逆我的人都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他呼出口气,握着罗莎蒙德的手,“你会忤逆我吗,罗莎蒙德?”
“我为何要忤逆你?”罗莎蒙德茫然地说,她确实对此不解,“不论是作为受到伯爵恩惠的爵士之女,还是作为丈夫的妻子,我都应该顺从你,这是上帝赋予女人的职责。”
“是的,妻子会顺从丈夫。”他脉脉含情地望着罗莎蒙德,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手,“而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等我回来迎娶你吧,吾爱。”
在他因婚姻和家庭困扰之时,他终于在罗莎蒙德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激情,而当亨利二世还沉湎在牛津的温柔乡,筹谋着对托马斯·贝克特的报复时,他却收到了一个突兀的消息:托马斯·贝克特在一个夏日的深夜从英格兰出逃,投奔了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并寻求他的庇护。

第22章 父亲
“托马斯·贝克特今天到巴黎了。”就寝之前,阿黛勒听到路易七世对她说,她睫毛动了动,察觉到一点微妙的信号,这是结婚之后,路易七世第一次主动跟她提起政务,这或许意味着他已经将她视为他信任的妻子,并允许她进入他的决策中心,“他似乎曾经是英格兰国王的朋友。”她不动声色道,“他宠爱他,信任他,我远在香槟也有所耳闻。”
“那是曾经的事,他现在是他的敌人。”路易七世神清气爽道,当他问起托马斯·贝克特叛逃的始末,得知亨利二世竟是如此专横独断时,他立刻理解了托马斯·贝克特为何抛弃亨利二世转而投向上帝的怀抱,并且在心里的隐秘角落,他认为埃莉诺也一定在人后忍受着亨利二世的专断,上帝是不会允许她那样的女人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你不了解亨利二世,阿黛勒,上帝偏爱他,以至于令他得意忘形,犯下傲慢之罪,他会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推走,想要做的事也不可能成功。”
“但愿如此,陛下。”阿黛勒回答道,内心深处,她并不认为路易七世的企望能够成真,肉眼可见的,亨利二世正在一个个推倒他的敌人,他在他领地的统治固若金汤,除却路易七世也没有真正与他不死不休的敌人,而人尽皆知路易七世根本没有对抗亨利二世的能力。
“一定如此。”路易七世强调道,他平时算个温和的人,但对于他认定的事,他异乎寻常地固执,阿黛勒早已习惯这一点,而后路易七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波尔多伯爵去世了,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真遗憾啊。”阿黛勒说,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可惜,毕竟安茹的威廉确实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但她将她的神情控制得很好,因此路易七世只认为这是礼貌的惋惜,转而自顾自道:“若弗鲁瓦五世生了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儿子能够传下血脉,亨利二世又能比他父亲幸运多少?看看他在他领地干的那些事,若是连托马斯·贝克特这样的曾和他亲密无间的人都忍受不了他的专断选择叛逃,那些虔诚的教士们怎能不兔死狐悲,圣座已经意识到他并非他表现得那么忠诚,他会惩罚他!”
阿黛勒微微抬起眉,这个时候,她终于觉得路易七世释放出一点真正有益于他的信号了,亨利二世虽然是仅次于腓特烈一世的强大君主,也表露出支持教皇的意愿,但他的支持仅仅局限于口头的声援而非与腓特烈一世直接对抗,相反,他尽可能避免和腓特烈一世的直接冲突,他的长女和腓特烈一世的密友萨克森公爵订婚便是明证。
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路易七世必须表现得他比亨利二世更虔诚、更值得亚历山大三世拉拢,必要的时候他甚至需要出兵驰援,而一旦教皇重新掌握权柄,他势必会顺着路易七世的意愿对亨利二世发难,而托马斯·贝克特就是再好不过的借口。这些利害关系她稍加思索便能明白,但当着路易七世的面,她不会表现出这一点,他喜欢天真顺从的女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望上帝早日回应陛下的心愿。”
“我最大的心愿并不是这个。”路易七世道,阿黛勒知道他要做什么,起身温柔地解开他的衣带,圆房时,路易七世会低声念诵着经文,她知道这是出于祈祷上帝赐予他一个儿子的目的,她闭上眼睛,同样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她不要生下一个会影响她哥哥们地位的儿子。
毋庸置疑,托马斯·贝克特的叛逃令亨利二世雷霆大怒,但出于他的敏锐和警惕,他很快发现他的叛逃并非个人举动,而是有人协助,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他很快锁定了嫌疑人,并且针对这个对象,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果然如此”。
对此,威廉并不打算隐瞒,他知道他没有那个能力在亨利二世面前瞒天过海,何况怀疑并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动机。“如果他注定会留在英格兰给您造成麻烦,何不让他到法兰克给别人制造麻烦?有叛逃这层嫌疑,您对他的任何指控都是正当的。”当亨利二世怒气冲冲地来找他算账时,威廉如此说,在亨利二世的视角下,他的大儿子的样子相当无辜弱小又乖巧,可他早就知道这不是他的真面目,他的心是黑的,未来别人会叫他“黑心”威廉吗?“至少在您提出新的政令时,他不再能跳出来唱反调,给您的反对者们摇旗呐喊,他只会从巴黎寄来几封无足轻重的信,也许连信也不会寄过来。”
“他的信无足轻重,但路易七世的信还算有分量,你确定他去巴黎是给别人制造麻烦,而不是成为一个我无法掌控的麻烦?”亨利二世冷笑道,对他的儿子,他已经彻底脱去了父亲的滤镜,他已经十一岁了,他应该用看待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审视他,“更直接的方式是我名正言顺地审判他,处决他,让他名誉扫地,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可我无法看着这一切发生。”威廉说,他开始控诉,这使得亨利二世作为父亲的慈爱之心被短暂激起,但只是一瞬,“是您让我爱他,是您让我把他当成另一个父亲,您不能在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您的安排后又突兀地要我收回我的感情。父亲,我是个人,你不能要求我看着我的一个父亲杀死另一个。”
“是人就会犯错,你会犯错,我也会。”亨利二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这件事他确实有些理亏,但他并不认为这件事能造成什么灾难般的后果,“这是个错误,当我们发现错误后,我们就应该修正错误。亨利可以任性,但你不行,威廉,你是我的继承人,你背负着一个帝国。”
“正因为我是您的继承人,我才敢这样做,叛国的罪名可以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唯独不能安在我们两个身上。”
“那你知道什么是继承人该做的吗!”亨利二世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应该如狮子般英勇,如狐狸般狡诈,你要洞悉你敌人的漏洞,也不能畏惧任何道德的枷锁,但你在做什么,看看你的样子,你连一个背叛我们的布商儿子都如此心慈手软,我怎么能放心在我死后由你来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
“因为您还活着,所以我有任性的资本,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学会您教给我的东西,但不是现在。”威廉静了静,决定在亨利二世的底线边缘再试探一点,“我知道对敌人应该如北风般残酷,但现在,他并不是真正能够困扰我、威胁我的敌人。恕我直言,父亲,是您将您的朋友变成了敌人,如果是我,我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多出一个敌人。”
敌人,敌人,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人会成为他的敌人,曾经在他眼里需要他庇佑的孩子也会成为敌人。“我不缺敌人,那你呢,你也是让我困扰的敌人中的一员吗?”亨利二世抓着威廉的肩膀,动作粗鲁,笑容却慈爱,威廉无端地想到《冬狮》的剧照,冬日里怒吼的狮子,真正的亨利二世远比后世创作的影像更有压迫的实感,“我亲爱的儿子,在你对你虚假的父亲如此心慈手软的同时,也请你关心一下你真正的父亲------毕竟,我不止你一个继承人。”

第23章
得知托马斯·贝克特的叛逃后,亨利二世短暂返回了伦敦,宣布托马斯·贝克特为叛国者并依据《克拉伦登宪法》传召他受审,因托马斯·贝克特拒不到场,他宣布没收他在英格兰的财产,并扬言要致信亚历山大三世罢免他的大主教之位。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再次离开了伦敦继续他的漫游生活,完全不在意他的妻子已经待产。
尽管国王和大主教早已决裂,但直到现在,他们的矛盾才彻底公开化, 宫廷中的人开始大肆抱怨和辱骂叛徒,这令小亨利倍感恼火,但父亲不在伦敦, 他只能去找威廉控诉。
“他们根本不了解他,却如此羞辱他!”虽然只差了一岁,并且身形已经比威廉更加高大,但在哥哥面前,小亨利仍然习惯像个孩子一样控诉,他抓着威廉的衣袖,大声抱怨道, “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宽恕托马斯,这样他就可以从法兰克回来,一切还会和从前一样。”
“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亨利。”威廉说,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让小亨利放弃幻想,对现在和未来的他们而言和托马斯·贝克特不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果, “父亲已经颁下了审判书,整个英格兰的人都将他视为叛徒,即便父亲松口宽恕,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他不会再回来的。”
“那我就去巴黎,我要亲口跟他解释,他会相信我的!”
“不要这么天真,亨利。”面对弟弟一厢情愿的幻想,威廉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些,“不论他是否有着叛逃的心、又是否有着叛逃的必要,当他投奔路易七世后,叛国便成为了既定事实,反对他则成为了父亲支持者们的共识,如果你去了巴黎,你也会成为他的同谋,父亲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就会对你网开一面,他痛恨背叛。”
“可是,我......”小亨利仍有些不甘,但威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疲惫道,“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亨利,我要去陪妈妈了,这段时间安静一点,不要再和理查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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