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修正计划(四鸟)

也许是韦棠野用那种平静的神情，说着释然的话，也许是她那一直不放弃带家人回家的信念，又一次具象化地在眼前上演。
他想起了过往许多人和事——年幼病重的蒲英、临终时要求他日后好好保护妹妹的母亲、仿佛永远没有阳光射进来的贫民窟、落在身上数不尽的棍子、血腥味与尖叫声……
蒲白狼狈别开眼，绷紧身体不让自己的悲伤与同情露出。
“神父……”
将沙子装好的韦棠野呼唤了他一声，她扯了扯蒲白的手。
“你能不能为我当一次真的神父，为我和我的家人诵读祷告词。”
蒲白犹豫，他第一次胆怯地回应：“但我不会祷告词……”
“没关系，我说一句，你跟着我说一句。”韦棠野眼神悲悯柔和。
“好……”
韦棠野微微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黄沙。
“我主，感恩你为我们擦拭眼泪、哭号与疼痛，死亡是回家的道路，你的光已在尽头等待你的孩子们归家。”
风沙舞动的速度更快了。
蒲白眼眶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他声音开始沙哑。
“我主，感恩你为我们擦拭眼泪、哭号与疼痛，死亡是回家的道路，你的光已在尽头等待你的孩子们归家。”
韦棠野低回头颅，她朝蒲白露出浅淡的笑容，像是鼓励着他说话。
“主在令亡者安息，主盼生者仍可活泼。”
“主在令亡者安息，主盼生者仍可活泼。”
二人的声音近乎重合起来。
小呆安静地凝视着他们，成为这场为亡灵祷告的唯一看客。
韦棠野与蒲白对视。
“祝福你们，已走过这趟苦难，蒙召归天，安息主怀。”
“祝福你们，已走过这趟苦难，蒙召归天，安息主怀。”蒲白的右眼不由自主地滑落一行泪。
韦棠野继续道。
“信主者，虽死，也必复活。”
蒲白的瞳微微颤动，他复述出这句可怕又温厚的话。
“信主者，虽死，也必复活。”
风沙吹刮的力度越来越大，犹如亡灵在听完这场祷告词后，欢欣地前往天国。
小呆原本不动的身体，竟再次往韦棠野的身边走去，它这次甚至主动弯下四肢，身体伏低，将脑袋放在她的掌心下。
童稚的声音响起，祂重复说出刚才最后一句祷告词。
“信主者，虽死，也必复活……”
柔和的光芒从小呆身体内散发出来。
风沙舞动，摩擦出宏大的乐曲，死亡的气息纷纷往上螺旋上升，暗黄的色调开始远离韦棠野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离开了死寂之地，再一次回到最初的荒原上。
小呆身上的光芒消失，它直立回来，沉默地往一个方向走去，看起来是带韦棠野他们走出这里。
韦棠野心情平复许多，她抬手擦开蒲白脸颊的泪痕，真诚地感谢。
“神父，谢谢你为我们做的祷告。”
“不过，你哭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呀。”
韦棠野感叹一句，咧出一口大白牙。
蒲白隐下翻涌的情绪，他慢慢地勾起嘴角，朝韦棠野浅笑。
他想韦棠野可能不知道，这一刻，仿佛多年前，母亲离世这根埋在他心中的木刺，终于在这个代表亡灵归宿的地方，被一种温和的力量轻轻拔起。
另一边，莉莉丝带着娜塔莎他们稳稳落在地下一条石梯处，他们即将来到存放资料的地方。
娜塔莎还能维持灵体上身的状态，为三人保证最安全的保护。
但莉莉丝知道陈魁已经驱动让神庙摧毁，他们几个必须加快速度收集资料，和找到韦棠野他们。
莉莉丝道：“既然我们落到地下，先抓紧时间收集书籍资料，小于你手脚速度很快，接下来辛苦你帮忙，我和娜塔莎主要防备陈魁的偷袭。”
小于点头答应。
莉莉丝立马带路往地下一层的资料馆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其中一面悬浮的石台上。
这里的布置简单许多，没有多余的墙，只有一面巨大的青铜石台，但是石台上全是繁杂花纹，看起来要依次走动，才能打开内有玄机的石台。
莉莉丝让他们不动，自己则是有规律地在石台上快速行走。
很快，地面上开始浮现黯淡的纹路。
这是一朵形似百合花的图案。
莉莉丝解释：“这一任的资料管理员是我，管理员有权更改密钥图案，既然陈魁没有精力改变布局，这里应该还使用着我之前的密钥图案。”
光亮在浮现过后，慢慢地又熄灭了。
与此同时，石台开始轻微的震动，一道往下延伸的石梯，从最中央的方砖处下陷出现。
莉莉丝率先走进石梯，小于走在中间，娜塔莎则是走在最后保护大家。
三人加快速度往石梯下的资料馆走去。
长梯在走了一分钟后，开始出现转弯的过道，三人步履匆匆地拐入过道，墙边的壁灯映出他们匆忙走过、放大的身影。
不知走了多久，过道终于出现开阔的空间，由柔和暖灯照耀的密室映入几人眼帘。
密室的书架呈等腰三角形的两条腰边分别斜斜放着3排，合起来共有6排书籍，每排书架前都有小木梯助登找书，而应当存在的底边，则由3排陈列品占据着空间。
这样一个形如三角形的摆放，令到这里的空间更加稳定。
尽管资料馆上面的环境在发生巨变，但这里还能保持稳定，稳稳地存在着这里。
莉莉丝大步往陈列品走去，同时偏首吩咐身后的小于。
“陈列品我们带不带走都无所谓，因为它们的信息已经编写到记录册里，拿到记录册就行。但我们的目标是拿走这里书架上的书。”
小于昂首看着近6米高的书架，喉咙发干问：“要拿多少？”
莉莉丝偏过头，道：“全部。”

小于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明白这是他发挥作用的主要地方。
赌上曾经是小偷的尊严，他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将书籍全收进压缩空间中。
小于二话不说往最深处的书架走去，灵活的身体穿梭书架之中，但双手掠过的书籍都稳稳当当地，被他放入压缩空间中。
莉莉丝略诧异小于的速度，心里暗忖：'幸好蒲白这次叫了一个专业人士来加入队伍。 '
而时间争分夺秒地流走，敌人的逼近也在进行着。
刚才三人走过的过道开始出现平缓的脚步声，就似行走者正在悠闲地在散步。
娜塔莎感应到外边的脚步声，她微微偏过头, 全黑的瞳仁凝视后方。
“莉莉丝，他们来了。”
小于掠取的速度不停加快，鬓角处甚至渗出密集的汗珠。
莉莉丝紧张地看着还剩一半书籍没被收集的书架,咬咬牙地小于说：“小于你尽力就行,不用全部拿走,我们会为你争取时间，但喊停你的时候,你必须听话下来离开。”
小于没有多余精力回应, 他专注地掠取藏书资料。
而莉莉丝回头看着过道的方向,看见两道重叠的身影已经从过道处的墙壁先出现，暗影几乎布满整一面墙体,压迫感油然而生。
下一秒,陈魁苍白的脸出现在过道中,而被他召唤出来的阿帕忒正慵懒地贴在陈魁耳边,时不时亲昵低语着。
祂的身体似是被陈魁驮在身后，密不可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就像共体了一般。
莉莉丝皱紧眉头。
她立即道：“娜塔莎……”
娜塔莎“嗯”了一声,身上重新释放月华，将整个资料馆都覆盖上。
眼下他们都身处在资料馆中，为了保护珍贵的资料，娜塔莎和莉莉丝都不可能施展强大的攻击。
阿帕忒的娇笑声响起：“哈哈，通灵的时间越长，对本人和灵体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害，你猜你们还能撑多久呢？”
祂抬起光滑细腻的手臂，手指隔空一弹。
月华的防护瞬间下陷，光芒也一下黯淡下去。
娜塔莎的身体微微颤栗。
莉莉丝没有错过自己的搭档的变化。
阿帕忒说的没错，通灵不能持续很久，要不然对娜塔莎和moon的损害都很大，但出去的道路仅有一条，现在却被陈魁他们占据着……
因此想闯出去，必须要实施一次凛冽的攻击，为三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或者，他们主动摧毁这里，借助资料馆的崩塌，从下方跳下去逃出生天。
这两个方法其实都不是好方法，可莉莉丝必须二选一。
“小于……”莉莉丝叫唤他一声，想让他不用再收集，他们三人现在要想办法逃出去。
但娜塔莎突然打断了莉莉丝。
“小于继续，我还能抵挡一会儿！”
莉莉丝愕然。
这时，始终背对着她的娜塔莎语气略带轻松，她再次巩固月华的防护。
“莉莉丝，我这个人没有大理想，我从以前就辅助你，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你的夙愿是成为星星的眼睛，就让我这一次，不留余地帮助你完成这个夙愿。”
“谁让你是我好朋友呢。”
“为你，我同样在所不惜。”
听到这句话，莉莉丝眼尾通红，她没有说话，只让时间过去，留下所剩无几的时间供小于掠取。
阿帕忒又笑了起来，抬手懒懒地又隔空射出数弹。
“好一出感人至深的把戏，我可喜欢看了。”
“但戏剧是要落幕的，由我来完结你们的戏，如何？”
“咯咯”笑声从祂体内发出，而驮着祂的陈魁就像成为傀儡，了无生息地带着祂前行逼近。
娜塔莎咬牙支撑。
莉莉丝看到对方不停颤栗的身体，她不再犹豫，决定舍弃收集资料的机会。
“娜塔莎，行至冥王星，再次发动【死神】牌驱动毁灭！”
莉莉丝强行命令通灵的娜塔莎，操纵她的身体移动。
娜塔莎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心，但服从的力量强大，她必须驱动【死神】牌进行攻击。
这一瞬间，木星所携带的保护撤下，死神的镰刀虚影从四面八方，尤其是过道的另一端闪出无数刀影，直朝陈魁他们收割而去。
莉莉丝连忙转身望向小于。
对方还剩下半个书架的书籍没有收集，而且他的速度因力竭而慢慢降低下来。
已经不能再逗留这里了……
“小于！”莉莉丝高声道。
小于咬牙，他还不想放弃，今天进入这里，他都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
是韦棠野硬生生推出门缝让他逃走，是莉莉丝和娜塔莎在面对邪神时，还在竭力抵挡。
他回想起在【油画】里站在面前，推开他，并为他留出一条生路的好朋友奥戴尔。
他不想再成为所有人的负累。
'我只是一名人人皆可鄙视的小偷和叛徒，但如此卑劣的我，也想尽一份力量……'
小于眼睛急得充血。
他站在书架前的人字梯上，转身将其中一枚压缩空间的圆形纽扣抛向下方的莉莉丝。
“接着！剩余的书籍我会给你带出去，你们快跑！”小于喊道。
莉莉丝接过圆形纽扣，她眼底闪过焦灼。
让一个半大孩子留在这里独自面对邪神，她根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娜塔莎，镰刀对准不局限于攻击人，尝试攻击环境，然后将剩余力量保留，移至天王星位，用【愚者】催促新的未来走向未知！”莉莉丝不容分说地命令。
话毕，她没有坐以待毙，尽管为了保证星位的稳定，她不能随便移动，但是她将手触及到离她最近的古代陈列品，专门往阿帕忒的脸砸去。
莉莉丝同时拔高声音对陈魁说：“陈魁，你被阿帕忒骗了！你不可能不知道祂就是潘多拉魔盒里的邪恶精神之一，祂根本帮不了你忙，神路注定会毁灭！”
“我刚进去神像墙中，其他邪神都消失不见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多少异端神明，末日审判已经到来，祂们陆续开始消失，阿帕忒也会成为这样！”
“阿帕忒只想利用你来增加自己逃亡的本钱……”
“放弃大祭司的身份，你有能力走出这里。”
莉莉丝极力劝说，将自己知道的信息糅合到一起说，甚至夸大其中一些事实。
脸色苍白如纸的陈魁脚步顿了顿，像是灵魂努力挣扎被抽吸。
阿帕忒狞笑，她嘴唇靠近陈魁边上，眼睛却魅惑地保持看向莉莉丝。
“陈魁，她骗你呢，我不是还在吗？我的同伴也必定存在……她那么讨厌你，你出去她会看你一眼么？估计杀你都怕来不及，只有将她手脚折断，她才会乖乖地留在这里陪你和神庙长眠。”
“人类不消失，恶就不会消失，我们就不会消失，我们将是神路永远的后盾……”
“你会是神路最伟大的大祭司——因为你保护了神庙。”
这时，陈魁与背上的阿帕忒已经走至资料馆，刚才由于距离较远和光线较暗，莉莉丝以为陈魁是驮着阿帕忒，但当他们走进来，莉莉丝才看清阿帕忒根本没有双腿……
祂是从陈魁的后背长出半个身体，以他的躯壳作为自己代步的工具。
真就是寄生一样长在陈魁身上。
莉莉丝心狠狠一沉，她知道自己已经唤醒不了陈魁。
这个时候，娜塔莎早前控制【死神】牌残余的力量已经在撼动整个资料馆，边上空空如也的书架开始倾倒，墙体也出现大条大条的裂缝，头上的灯掉落下来，光源陆续减少，让整个环境处于混乱和昏暗中。
陈魁重新走动起来，他被阿帕忒再一次说服了。
陈魁的目光看起来已然失焦，灵魂和身体都受阿帕忒所控制。
阿帕忒好整以暇地朝他们再次隔空弹了弹，这次瞄准的对象是莉莉丝。
因为祂知道莉莉丝是掌控星位变化的人，她一旦移动位置，星位也会跟着变化，而且她刚说服陈魁的话，彻底惹祂不开心了。
透明的气弹直冲而去，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莉莉丝只要吃上一击，身体就会碎裂死亡。
到时候她的身体就如流星一样绽开。
阿帕忒想想都觉得那个血腥画面美极了，嘴角的笑容加深。
娜塔莎离莉莉丝的位置有些远，除非莉莉丝主动移动星位回来，她才可以帮忙抵挡这一攻击。
而小于刚刚收集完最后一本书籍，正当满心欢喜地看向下方，看见气弹的气流掀起莉莉丝的发丝时，欣喜的表情立即转变成惊愕。
“不要！”
娜塔莎和小于异口同声大喊。
面临死亡逼近的莉莉丝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惧色，她准备将压缩空间纽扣扔到地上了，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刀背抵挡气弹的铮鸣声在刹那间响起。
莉莉丝感觉有活人的气息闪现在她面前，并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清脆的珠子碰撞声轻轻地出现，离得极近的莉莉丝却听得清晰。
对方开始快速走动。
气弹被弹回到阿帕忒的位置，陈魁移动位置躲开攻击，气弹立即砸落地上，发出巨大的轰响声。
整座资料所分崩离析的速度更加快了。
阿帕忒收起笑容，第一次直起身体，“咦”了一声。
“是什么在那里？”
莉莉丝同样茫然是哪个透明的身影出现，帮助了自己，她怔然地看着前方，感受到透明人的气息在渐渐远离。
很快，她看见阿帕忒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蛋，祂的手臂立即多了一道伤口。
连邪神也看不见的存在，能在现实中，除却韦棠野的净化外，能伤到邪神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
莉莉丝神情凝重。
与此同时，娜塔莎使用完全部灵体的力量驱动【愚者】牌，整个人这时站立不稳，将要倒下。
幸好小于及时跳下来，跑到她边上扶稳她。
莉莉丝顾不上透明人，她紧张娜塔莎的情况，立马往对方的方向跑去。
刚一来到娜塔莎的边上，娜塔莎反抓紧莉莉丝的手，气若游丝地催促：“快，趁机会跑出这里……”
莉莉丝点头，她和小于分别扶着通灵后竭力的娜塔莎，往附近崩毁的地板缺口跳下去。
临跳下去时，莉莉丝回首看向正在后方帮忙拦阻，攻击阿帕忒的透明人。
她犹疑了一秒，大声问：“你是谁？”
崩毁的建筑传来她的回音，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莉莉丝咬咬牙。
最终还是来不及返回确认对方身份，和着另外两个同伴，往下跳去。

莉莉丝三人纵身往下一跃,但他们都保证不了自己将会掉落到哪里。
可能是落到地下二层的天台上，也可能是落到架空的长梯上，亦有可能掉入虚空中……
但每一个可能的结局都是三人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 双腿会摔成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