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修正计划(四鸟)

韦棠野看得暗暗称奇。
蒲英转身等着韦棠野跟上来，看见她环顾四周环境时讶异的目光，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
“听你说完副本的情况，你和哥哥这次在副本里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现实世界中却是度过了一天半的时间, 看来这次副本流速比现实世界的慢一些。 ”
蒲英的声音勾回来韦棠野的注意力,她小跑过来,好奇地问：“小英，这些是什么东西啊？”
她指着不远处的机械人和仿生人。
蒲英望去那边, 轻声解释：“很多国家为了解决因为游戏上线后而急剧上升的死亡率问题, 决定执行非人类共存计划, 意在填补大量人类死亡后劳动力的缺口，以及解决副本入侵现实的危机。”
“毕竟游戏上线以来的一个半月,已经死了将近一半玩家,但我们根本不知道游戏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游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新副本源源不断地发布,只有玩家通过的副本不再开启，可是依然发布出来的副本,要不是全新的副本，要不就是上一次玩家无人生还的副本。”
“这些副本似乎无穷无尽，每当解决完一个副本又有新的副本填上。”
“我们这些玩家其实只是在硬撑，而且……”
蒲英直直地看着韦棠野。
她已经从韦棠野说的雕像事情那里，知道了精神污染存在的情况。
蒲英道：“而且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副本难度正在提高，因为精神污染出现了。”
'这样难度一直升级的游戏若解决不了，人类离灭亡还遥远吗……'她在心底默默补充这一句，身上有种无力感。
“非……人类？”韦棠野的注意力却仍集中在那奇怪的词语。
“对，非人类。”蒲英拉起韦棠野的手往前走，没有执着说她注意力偏移到其他地上，“总之，以后这个社会会变得怎样已经无法预测。”
“但我想……那应该会是一个丧失信仰和生命力的社会吧。”
韦棠野呆呆地看着蒲英纤细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在这条巷子里走时，蒲白神父也说出类似这种情绪的话，当时她还问了他自不自由。
神父回答她“不知道”这三个字。
韦棠野看着情绪好像有些奇怪的蒲英，眼睛慢慢地眨巴了一下。
她突然顿住，连带着将蒲英也给拽停了下来。
蒲英微微吃惊地扭头看着她。
韦棠野问：“小英，你是在害怕吗？害怕大家会死光了？”
蒲英没说话，嘴角抿直，用沉默作回答。
韦棠野却慢慢地笑起来，微风吹拂起她的几缕黑发，明媚的笑容让蒲英片刻失神。
她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蒲英的发顶。
像是透过蒲英，重复过往的诺言。
“不要怕啊，我已经来了。”
“因为我很强，我会越来越强……”
“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听到这句话的蒲英眼眶微热。
她想，也许她一直在等待有人说出这句话，对方是否能做到是另外一件事。
但她仅仅是需要这样一句话在这时候出现，足以支撑她。
蒲英轻声说：“嗯，小野，谢谢你来了。”
韦棠野笑眯眯地放开手，反牵住蒲英的手大步往前走。
“不开心的时候，就一定要吃好吃的东西来消灭坏心情！”
“小英小英，你说老板大叔的店有炸虫子吃吗？”
“你想吃什么炸虫子？我听以前古云省的人会专门收集蚱蜢、水蜻蜓、竹虫子吃，但不知道陈大哥的店里有没没有这些食材……”
“哇，我想让老板大叔给我炸蜘蛛！”
“蜘蛛、蜘蛛~香喷喷、油乎乎的炸蜘蛛，是焦焦脆脆嫩嫩甜甜的大蜘蛛~”
韦棠野光想想就满脸兴奋，一下和刚才那沉稳的自己割裂开。
蒲英乍然听到这个食材，一想到那画面，寒毛蹭地耸立。
她弱弱地说一句：“小野，要不我们还是换另外一种食物吧……”
另一边，蒲白一口灌入从公会抽屉里取出的药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进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将喝完的空瓶子随手扔到一边，与路边的智能灯柱撞击了一下，顿时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声音慢慢回荡街区。
有人从前方的拐角处走出来，男人步履蹒跚，身上那种将死的气息浓郁得仿佛让人看见。
蒲白没有理睬这人，双手插在湿了游戏中雨水的沉甸甸的外套，面无表情地经过。
男人蹒跚的脚步停顿，他疑惑惊奇地看着擦肩而过的蒲白。
“你是蒲家那孩子？”
蒲白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作停顿。
“你怎么回来这里？你是不是找到方法，才和你妹妹逃出这里？！你告诉我啊！”
男人追上去，伸出只剩下骨头，像鸡爪一般的手紧紧抓住蒲白的手腕。
蒲白这才将目光放到对方身上，他轻蹙眉头，微微使力便将那人挥倒跌下。
男人吃疼地抬起头，坐在地上对着蒲白的被背影大喊。
“你告诉我啊，怎么才可以离开这里……”
男人的呼喊声不停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直到蒲白来到一座旧公寓楼前，那声音似乎才彻底熄灭。
他慢慢走入死寂般的公寓楼，来到位于第四层最尽头的一间屋子。
日光从外面投不进来长廊，阴暗环境下，只有灰尘和潮湿混搭的味道在盈荡。
蒲白拿出金属钥匙，缓慢地打开了屋门。
正对门口的客厅早已清空，仅有干涸的圆圈痕迹残留在地板上，圆圈中摆放有一根铁锈斑斑的铜制烛台，烛台上还立有烧了半截的白色蜡烛。
蒲白跨过圆圈，走了进去，他蹲下用湿巾擦拭开地上的灰尘，尔后将脏掉的湿巾扔出圈外。
他盘坐在烛台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轻缓地点燃那半截蜡烛。
点燃蜡烛后，他轻巧地盖上火机盖子，从被副本中的雨沾湿的外套中取出一包烟盒，难得在这种时候抽出一根烟，微湿的烟身放在蜡烛上方，燃了好几秒才点着了。
空气中顿时飘散略呛鼻的味道。
蒲白眉眼淡淡地吸了一口烟，他面朝西方，目光凝望着烛台另一方地板上写的三个字母——
MGL。
字母旁边还扭曲地画有几道纹路，看起来诡秘奇异。
“曼戈拉。”
他眉眼半阖，又吸了一口，鼻间喷出细细的烟雾，轻声念出这三个字。
念完后，蒲白便不出声，将烟灰掸落在那三个字母上方，尔后手指直接捻灭烟头，随手将它扔到一边。
他定定看着烟灰叠在那字母上，仿佛烟灰减轻了它的魔力。
直到某一刻，他从衣兜中拿出被包裹好的小石镜和一枚鼠身人面的黑色雕像。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会惊讶地发现小石镜背面的纹路，与地上缺失的半截花纹一模一样。
蒲白揣摸小石镜的背面，随意地将它翻转。
然而这一次，当平滑的镜面照到蒲白的脸时，镜面微微波动，就似风吹过镜面。
下一秒，镜中景象大变，不再出现蒲白的脸，而是换成了一段颠簸变换的场景。

第22章
蒲白看见小石镜中的画面经过几番颠簸后,慢慢映入朦胧的光亮，画面里出现陌生的被褥，还传来几声熟悉的嘟囔声。
他一下就认出那是韦棠野的声音。
蒲白眉头蹙起,眼下发生的一切太怪异了，韦棠野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里面呢？
他连忙打开智脑尝试记录下里，然而智脑的摄像头一对准小石镜顿时响起刺耳的电磁干扰声。
智脑根本无法使用。
而镜中画面仍在移动切换，蒲白不得不将关闭智脑，将注意力集中在镜子上，他越发感觉到这画面的视角出自韦棠野。
视角的主人韦棠野此刻应该是从床上爬起来，她先是来到石窗边，定定地看着外面的小路,镜中画面因此保持较长一段时间不动。
过了约十分钟，镜头终于动了。
蒲白通过韦棠野的视角看见镜中远处的泥泞小路上，正有一位佝偻着背行走的虚弱之人,行者衣衫褴褛,无论是外貌还是服装打扮都是中古时代的穿着。
正常来说,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旧电影观影那样，镜头画面记录的人清晰度是固定好的,而蒲白轻度近视,他知道自己看这场“电影”大概会是怎么的感觉。
可明明韦棠野的视角与那个虚弱的行者相隔一段距离, 但蒲白却感到画面有种十分清晰了然的画质感。
这时他才明白，这视野与其说是用韦棠野的眼睛在客观地记载, 倒不如说这一切是以她的视觉感官保留下来的记忆。
视力甚好的韦棠野,是可以看见那行者长着可怕的脓包,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被脓包密密麻麻地占满。
'身体天赋过人……'蒲白在心底点评一句。
画面中行者又走了几步, 最终还是撑不住跌倒，半身顿时溅满泥泞。
对方卧在地上似乎正急急地喘息了数下,在呼吸最猛烈的瞬间，忽然顿住，身体一僵又软软地瘫倒。
镜子外的蒲白和记忆中的韦棠野，这一刻都知道那个男人死了。
“镜头”小幅度地波动几下，能感受到作为镜头记录者的韦棠野情绪的起伏。
同在未来看见这一幕的蒲白则是慢慢放松身体，他发现整件事开始有趣起来。
蒲白想象自己就是镜中视角的主人韦棠野，成为“附身”在她眼里的幽魂，跟着她慢慢推开这段场景的大门……
过了会儿，“韦棠野”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打开门走出去。
途径一家屋门时，“韦棠野”听见里面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她紧张地来到木门，垂眸敲门问：“艾莉，你还好吗？”
“没事，应该是昨晚睡觉时着凉了。”里面的人回答。
“希望你没事。”“韦棠野”没有再敲门，“我准备找吃的，需要给你带一些吗？”
“咳咳，不需要，凯琳，你知道的，我现在生病更希望能躺在床上更久一点，毕竟难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对了，听说你昨天顺利地完成任务，大家还好吗？”
“不太好……”'韦棠野'语气闷闷的。
“凯琳，你已经很棒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对了，我还想你帮我向父亲请个假，我晚上会下来吃饭的。”
“好，我待会儿叫莉莉丝夫人给你做一大桌子菜，给你好好补一下你的身体。”“韦棠野”道。
“哈哈……咳咳，好，谢谢你了，凯琳。”
“韦棠野”心里装着艾莉的事，她急冲冲去找父亲，穿过一条昏暗的长廊，又拐上盘旋的石梯。
“韦棠野”一打开木门，只见一头铂金色短发的男人正低头看着质地粗糙不平的羊皮纸。
“父亲，艾莉她生病了，应该是昨晚睡觉时冷着了，她中午想好好睡一觉。”
“嗯，我会让医生上门为她检查一下，还有什么事吗？”
“父亲，今晚可以吃丰富的菜吗？你知道的，生病的人需要有多多的肉填进肚子里，这样才能康复得快！”
“凯琳，那是你想吃吧。”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告诉你一件坏消息，为你们做饭的莉莉丝夫人感染了，她不能再来家里为大家做饭，新的厨师还在寻找。”
“但你知道的，凯琳，现在不是一个能找身体健康硬朗的厨师的好时期，仓库里还有一些食物，你帮我叫萨拉米给大家做吃的，我记得她的厨艺还不错。”
“不要不要！仓库里已经没肉和酒了，我想吃香喷喷的羊肉和好喝的小麦酒~”
“父亲，我这次完成了任务，带回来的东西那么丰盛，你就不能给我一根大羊腿吗？”“韦棠野”正在哀求撒娇。
男人放下手中的纸，慢慢抬起头，儒雅且骨骼深刻的脸在镜子里放大，看起来他大约是40岁的年纪。
只见男人朝对面“撒泼”的熊孩子微笑，语气冷硬许多。
“不可以，凯琳。”
听到这句拒绝后，“韦棠野”低落地应了一声“好吧”，她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低头盯着昏暗的木板。
“慢着，凯琳，你实在想吃肉，允许你这次出门采购，但找上你哥哥陪你一起去，最近城里生病的人实在太多，你们小心一点。”
“还有，出去时不要偷买其他吃的，我会问你哥哥核对花费。”男人的声音淡淡地从后边响起。
“韦棠野”一愣，她惊喜地欢呼了一声：“太棒啦，谢谢父亲！”
“韦棠野”哼着无名的乡间小曲离开房间。
镜中画面仍跟着她的视角在走。
“韦棠野”走下石梯抵达地面，眼前是一条数十米的长的长廊，尽头的墙壁上开了一个方形石窗，昨晚的风雨将一些雨水灌进来，角落多了几滩小积水，而尽头左边有一道出口，光亮从出口处映入，将长廊的黑暗驱逐。
“韦棠野”如常走过长廊，很快来到尽头，往左一拐弯便是走出了住所，眼前地上是如茵草地，屋外的雨溅落在草地上，铺了一层藏匿在草间的泥水。
她走出去，泥水飞快溅上了她的鞋尖。
但她毫不介意，直直朝院子外的大门快走。
忽然，一只手拉住闯入雨中的“韦棠野”。
镜头发生较大的起伏。
陌生低沉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声音冷冷淡淡的：“斯卡恰托，没拿钱你怎么出去买肉？”
“还有你怎么又不拿伞出门？”
“韦棠野”一愣，对身后的男人丝毫不戒备，她边转身边道：“啊，我又忘记拿钱了！那你带了吗？！”
视野中的画面跳跃了几下，最后定格在身后男人白色的普尔波万衣料上。
镜中画面定格了数秒后，慢慢消失，而蒲白苍白的脸在镜中与虚化的画面重叠起来，直至完全清晰，出现了旧房子的背景。
小石镜恢复平静。
蒲白就似附身在韦棠野记忆中的幽灵，终于脱身离开她的身体。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盯着映出他模样的镜子。
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于离奇。
但从这件诡异的事情中，他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
第一，韦棠野这人原本身处的年代，显然不是现在，那段镜中画面应该不是某个副本背景下发生的，因为蒲白刚才代入进去，发现它更加真实，几乎能肯定这是存活在韦棠野脑海中的记忆。
而从镜子里出现画面的起初，有个生病的路人在住所外的小路行走，再到后来韦棠野和金发男人的对话中，蒲白可以推理出这段记忆发生的时期，很有可能是在鼠疫盛行的年代。
第二，记忆中出现的中年男人被韦棠野称为父亲，可模样和韦棠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们俩人不一定存在亲缘关系，根据韦棠野描述，她为男人做任务，言语间虽然亲昵，但罕见地会看男人的脸色行事。
这也许说明，男人与其说是韦棠野的父亲，倒不如说他是韦棠野的雇佣者。
甚至说不定那个被叫做“哥哥”、疑似最后出现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和中年男人存在雇佣关系。
但这个猜测存疑，还需要更多证据证明。
第三，画面中所有的对话中，交谈者都是使用着古拉丁语，幸好蒲白专业是研究中世纪历史，曾专门研究过这门语言，大概能推理出他们说话的内容，要不然他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结合第一点，现在可以肯定韦棠野的来历——
她不是早被选中的内测玩家，而是极有可能是一个跨越千年时光而来的“古人”。
这个认知从脑海中一出现立即让蒲白心沉了沉，他并不惊讶这事的出现，他更多在意的——是什么促使这件怪诞离奇的事发生？
她当年身处的时代又正是游戏背景发生的时代，所以韦棠野的到来究竟和这游戏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段记忆是因为什么触发？
小石镜的原持有者是韦棠野，但看起来她却不知道小石镜能重现她的记忆。
小石镜来到他手上后，记忆画面的触发是在他和韦棠野，完成了一个也是发生在鼠疫时期的副本《肉公主》后出现的。
“难道是因为韦棠野通关了副本？”蒲白呢喃道，“看来又要开始对那人验证了。”
“凯琳·斯卡恰托……”
“所以这是她在那个时代的名字吗？”
“没记错的话，斯卡恰托在古意大利语中的含义是遭放逐的人。”
“黑发女孩惯用凯琳称呼……倒是符合她的形象……”
“凯琳·斯卡恰托，”蒲白再次念出这个名字，“一个遭放逐的黑发女孩。”
他静静地看了看镜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放回衣服里，转而专心研究起边上的黑色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