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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王氏一族已经做好了坚守的准备,说明他们知道自己在京都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陈南山分析道:“这个时候,王仕杨都不出面,只能说明,王仕杨不在金陵,他没有随大军一起回来。”
“他带兵去白塘县抓官家了。”
“糟糕,我们也出不去了。”三平摇头叹气,“要是小老七在就好了,他见过王仕杨,找个身形相仿的人,捏吧捏吧捏个王仕杨把城门骗开不就得了。”
陈南山目光烁烁地盯着三平:“你是不是能捏个王仕杨骗开安国府的大门?”
三平摇头:“老道我可连王仕杨长得像水仙花还是喇叭花都不知道,怎么捏?”
“我能找到一个人,他不但多次见过王仕杨,还能将王仕杨画出来。”青鸾说,“不过得冒点险。”
这个人,听王汉说起,他如今还守在安国府外。
那位周公子。
因为来了个庄伟,朱季川反而不能出城去找小七妹了。
其一,这个庄伟虽然说曾进京见过官家,但他去时,官家正是束发之际,且他的官阶太小,是一堆人一起觐见,赵煦属实不记得他了。
其二,赵煦也好,朱季川也好,都没有通过枢密院的调令,自然没有另一半鱼符来辨别真伪。
其三,大桑哥还没归来,无从验证庄伟的说辞。
因此,朱季川寸步不敢离开赵煦,更不敢让赵煦和庄伟单独相处。
庄伟带来的两千急行军也并没有安排进城,就在城墙外安营扎寨。
他点了老卫头,带了城内的两百来人,沿着左右两个方向去找小七妹。
长贵叔虽然受了伤,战斗力受损,但也守在庄伟左右。
因此,赵煦对于自己成为了拖累这一点耿耿于怀,在无处人又吐了一口血。
朱季川问:“太医院杏林高手如云,您吐血这个始终查不到病根么?”
赵煦苦笑:“一直在调理中,也一直在吐血中,死也死不了,治又治不好,就这么活吧。”
“小七有个师父,”朱季川说,“治外伤颇为拿手,不知道能不能治您这个?”
赵煦叹了口气:“不知道小七现在如何了?”
朱季川:“无论如何,我们得要撑到两浙路节度使到。”
但两浙路节度使还没到,安国府的幕僚先来了。
“虎父无犬子,朱公子少年英雄,可亲可敬。”他一人一马而来,手无寸铁,笑容可掬,说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鄙姓张,在安国府时曾与朱公子见过,”他摇着把羽扇,在马上颇有悠然自得之态,“今日孤身前来,不过是为了和朱公子说上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江宁府内,这山山水水甚是美,有江南婉约之风。可惜如今是汛期,让朱公子见到的是满目疮痍,委实是有失待客之道。”
朱季川不屑道:“张先生乃是安国府的肱骨之士,有话不如直说了。”
姓张的摇着扇子,在城下已被团团包围,却安之若素,侃侃而谈。
“上游有个荷包套,蓄水量可比半个燕雀湖;荷包套的上游还有个清水潭,蓄水量可比半个莫愁湖。”
“长桥县县丞于洪汛期擅离职守,已被捉拿。”
“白塘县县丞么,自然是畏罪身亡。”
“句容那里有个赤山湖,从赤山湖引水而下,正要经过长桥清水潭,再入荷包套。”
“赤山湖的湖水奔腾而下,到荷包套不过两日功夫。”
“如今都蓄在清水潭和荷包套。”
赵煦将邓县丞的地图展开,找到了姓张的说的这几处,每一处都是邓县丞生前重点标记之处。
他和朱季川对视一眼,两人的心里都已经有了十分不好的估算。
“我的人马已经守在了这几个地方,是炸开还是加高,都只等我一句话。”
“朱公子不如好好思量一番,是你守护的那位要紧,还是这城外的两千兵马,以及清水潭沿岸州县的百姓们要紧。”
“洪汛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江宁府死于洪涝的灾民是十五万,还是二十五万,此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赵煦气红了脸:“无耻,无耻至极……”
朱季川捏紧了手里的长枪,同样憋红了脸。
而城墙下,姓张的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说道:“朱公子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两个时辰后,我带着那位走,这水就下不来。”
“我家主子只等你两个时辰。”
赵煦怒喝道:“以此等手段窃国,张先生真是辱没了文人风骨,王氏一家受江宁百姓供养已有百年,竟一丝仁爱之心都无,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姓张的拱了拱手:“赵煦小儿,你祖上从柴氏的孤儿寡母手中拿得大位,难道很光彩么?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赵煦指着他,怒喝一声“你……”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

他推开邓婆婆来扶自己的手,往墙垛那走了一步。
朱季川喝道:“张先生好本事,一人匹马而来,只用三寸不烂之舌,便想立下旷世奇功,若是你成了,便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谋士。”
姓张的在城墙下虚虚拱了拱手:“比不得朱公子少年英武,你在赵煦小儿身边,何尝不是想立功?你我大可推心置腹,同仇敌忾。”
朱季川鄙夷道:“你安国府以数万百姓披麻戴孝的灾难,挟持百姓、官员、朝堂为窃国之举,我朱季川不屑与你推心置腹。”
“这大宋江山该谁坐,赵氏传了数百年,兄传弟,叔传侄,父传子,兜兜转转,可并没有什么定数,”姓张的冷笑一声,“赵煦小儿体弱身残,既无定国之智,又无安邦之躯,长于妇人之手,困于妇人之威,他又何德何能。”
“张先生此言差矣,官家以身弱之躯,以一己之力,将被你安国府祸害的白塘县五县三区水患治理得井井有条,受灾百姓居有定所,衣食无忧,还福泽庇佑了附近其他县的受灾百姓,这就是安邦。”朱季川接着说,“他识人善用,以贫弱百姓对阵你安国府州兵,让林先生死得悄无声息,又打得金将军屁滚尿流,这就是定国。”
他也同样冷笑一声:“可叹先生勤学苦读多年,一把年纪,眼光却一如幼童般幼稚而短浅,只怕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姓张的一拍折扇,用折扇指着城墙上的他:“你……”
朱季川:“转念一想,像张先生这等肤浅之辈,却被称为安国府幕僚之首,可见安国府也不过如此,日薄西山,虞渊不存。”
姓张的:“黄口小儿……”
朱季川打断了他:“先生何不弃暗投明,官家身边人才虽济济,但要养一条如先生这般善吠能叫的狗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赵煦听得终于展颜笑了。
姓张的:“某不与你黄口小儿逞口舌之利,两个时辰后,某没有带着赵煦小儿前去官道口,这清水潭和荷包套便要开闸泄洪了。”
“怎知先生不是在信口开河,妄图以巧舌将城门骗开?”朱季川举起了手中的弓,“不如我一箭射死先生来试试?”
待他搭上羽箭将弓拉开,姓张的退了两步:“你不妨问问城里的灾民,五年前的洪汛除了没有这次严重,洪水泛滥区是不是同今日一模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煦追问道。
“五年前的那次不过是小试牛刀,为的就是一朝起事。”姓张的又将折扇打开摇了摇,“算算时辰,我出发前来的半个时辰后清水潭方向该有狼烟起,又半个时辰后荷包套也有狼烟起。”
“赵煦小儿,狼烟若四起,洪水便将至,”他得意道,“你若不与我一同出现,接应我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记得,这三次的洪水都是因你而起。”
“满城的百姓听着,就是这个人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今日他若不出城,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这城墙下的士兵们也请记得,你们千里奔赴而来救护的人,即将置你们于死地。”
突然间,城墙上有人指着左方大喊:“那边冒烟了,那边真冒烟了……”
邓婆婆呆愣地看向那边:“清水潭那边真的冒烟了……”
赵煦喝问道:“姓张的,我来问你,上游骑羊皮舟前来报讯的羊报勇士,是不是你们杀的?白塘县邓县丞是不是你们杀的?”
姓张的却不答话,只催促道:“赵煦小儿,朱公子,留给你们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举目四望,城墙上隐约可以见到远处有一点河面。
小七妹和青叔他们在大雨中艰难地给荷包套疏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青叔曾说,他们伍家沟平日里靠着荷包套生活,荷包套那若是涨了一寸,下游便涨一寸五,下游的潮沟庄首先就会被淹没顶。
青叔带着那帮汉子喊号子的声音也还犹在耳边。
混着雷声和雨声,那些听不懂的号子让他心潮澎湃。
青婶颤抖着请菩萨保佑、大柱子从漩涡里被拉上来吐出一条小鱼、他们被勒出血的手、被泡皱的脚……
小七妹抢粮回来脸上的血、手里被衙刀磨出的泡;
大卫哥他们抢修堤坝时泥浆糊住的衣服和头脸……
赵煦回头看着城墙里,手里拿着菜刀的女子、扛着锄头的汉子、嗷嗷待哺的孩子……
还有他们从大水里听从了自己的安排带着家人涉水而来所期盼着的日子……
“姓张的,我若跟你走,焉知你会不会说话算数
?”赵煦问道。
“哈哈哈,”姓张的仰天大笑,“赵煦小儿,你若听话,这白塘县便是抗洪典范,是安国府的子民……”
朱季川没再听姓张的说什么,他双手抱拳弯下腰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而庄伟直接跪下了:“官家不可,大军只有一日便到,只要坚持过这一日,我们便可反败为胜。”
他建议道:“不如抓了这姓张的,我带两路兵前去清水潭和荷包套……”
“来不及的,”赵煦说,“当日青叔送我和小七妹前来,顺流而下都走了两个多时辰,如今就算快马加鞭跑过去,也来不及了。”
尤其是伍家沟,荷包套一旦失守,那些自己曾一起生活过的人,就都……
可是,明明那些人多朴实可爱啊。
五年前捡了个送羊报的勇士大傻呆,便轮流照顾了五年;伍叔为了下游不被淹,救了二傻呆又跳进洪水里去报信……
他们什么都不图,没有图过羊报勇士的一千贯钱,没有图在史册上留下什么美名,只求本本分分的过自己的寻常日子。
他不再犹豫,抬脚往城楼下走,朱季川瘸着腿跟了上去。
庄伟抱住了赵煦的腿。
“官家不可,臣远道而来,是来护驾的,”他说道,“从古至今,打起仗来,为了大局牺牲一个小县城比比皆是,官家只需忍一时。来日必可……”
“倘若我没有见过他们,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只是奏章里的几个地名和一串数字,想必以前的我能接受,”赵煦将他推开,“但他们的生活我活过,他们的家我住过,他们的照顾我接受过,我跟他们吃过同一个锅里的饭,喝过同一口井里的水。”
庄伟还要再说,赵煦回身制止了他:“在宫里,我护不住高家姐姐;在宫外,我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我这个官家当了有何用。”

第235章 安国府16
“庄伟,朕命你守好白塘县,护好这里所有的百姓,来日回宫复命,请替我转告皇祖母,十一弟醉心书画,无心大位,便让他安心做个流芳百世的书画大家,好好培养九弟登大位吧。”
“朱季川,你替我转告小七,秦淮的河我一会自己能去看,让她代我去看看钱塘的浪、徽州的山和巴东的峡。”
邓婆婆拦了过来,却说不出什么话,只干巴巴地说:“或许……或许是假的呢?”
“婆婆别担心,他们不敢随便杀我,”反而是赵煦安慰她说,“我去金陵城逛逛秦淮河,总会有生机的。”
长贵行了个礼:“老奴陪着您。”
“不用了,你留着命等小七,到时候去安国府替我多杀几个。”赵煦叹了口气说,“现在去,他们未必杀我,却一定会杀你。”
朱季川跟了过来:“那便让我陪您走一趟。”
赵煦正要劝,朱季川说:“他们也不会马上杀我。”
他咧着嘴笑起来:“毕竟我和小七一起杀了王定国,他们得把我留给王仕杨活剐。”
赵煦:“可朕想让你留在这里。”
“我留在这里,王仕杨未必不会迁怒这一城百姓。”
朱季川对庄伟拱了拱手:“太皇太后一定不会让润王上位,庄将军等到大军,便挥兵往金陵城区,将这沿途的州县收复,围城等着京都大军前来,便是大功一件。”
赵煦见他主意正得很,便不再劝,转而说道:“长贵……叔,朕赐你监军之名,若庄将军身有二心,守城不力,你便杀了他。”
“若护城有力,则告诉皇祖母,请将庄将军擢升为江南两路指挥使。”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记得转告皇祖母,白塘县丞才德兼备,为百姓死而后已,追封四品,封邓婆婆及其妻子四品诰命。”
“县衙衙吏尽忠职守,原地升九品。”
他将能想起来的都封赏了一遍,才对朱季川说:“那你同朕走一趟吧。”
朱季川瘸着腿跟在他身后。
“看不出来,太傅和先生都说你文采好,你挺会骂人啊。”赵煦表情轻松地说。
“我父亲说,临阵打仗,若能骂得对方主将失去分寸,也是为将的本领之一。”朱季川回道,“您要是想听,我还有别的词。”
“嗯,留着一会骂王仕杨这个王八蛋。”
下了城墙,守城的百姓们跪倒一片。
等他俩从城门的门缝里挤出去,城墙上庄伟一声喊:“众将听令,列队,行礼……”
朱季川边走,边将身上的弓箭刀枪通通扔到了地上。
而看起来羸弱的赵煦走得四平八稳,唯独嘴角和胸膛的衣襟上还有吐出的血迹。
姓张的摇着折扇,面上不尽踌躇满志的得意:“想不到赵家小儿倒有一腔勇气。”
赵煦:“可惜先生只剩一张巧嘴。”
姓张的毫不介意,哈哈一笑:“恭请上马。”
赵煦翻身上了马,姓张的牵着马,朱季川跟在后头。
三人逐渐走到了官道上。
又过了一会,荷包套那边燃起了烽烟来。
“狼烟还有贰,”姓张的说,“等到接应的人,便会发出得手的信号,赵煦小儿别怕,老夫不会失信于你。”
赵煦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任他牵着马走。
从官道又拐了出去,到了林荫里,终于走到了赵煦曾去过的地方。
不远处就是河道,老卫头带人抢修好的堤坝边上,有十几个人矗立在那,手里拿着镐头之类的各种工具。
看到姓张的带人出来,这十几个人便一同转身走。
不一会便看到一群马。
马群后有六堆柴火垛,里面混有大量的动物粪便。
等姓张的走近后,那十来个人齐齐弯腰行礼:“恭喜张先生立下不世大功。”
姓张意满志得地挥手:“烧平安烟。”
平安烟和狼烟是完全两个意思,狼烟表示有敌人来袭,烟浓黑而直,多烧以狼粪加油脂柴火等而成。
平安烟颜色浅而弯曲随风飘,多烧以牛羊粪加柴火而成。
等燃起平安烟,赵煦下了马,问道:“这便是接应你的人?”
姓张的拱了拱手,正要说话,突然觉得透心凉。
低头一看,赵煦手里有把精巧的袖刀,已经一刀戳中了他的心窝。
一点血滴便溅在赵煦白净的脸颊上。
“想踩着朕上位当你的天下第一
谋士,”他咬着牙转动了手里的刀,“妄想。”
那十个人很快就飞身赶来阻止,朱季川抢上前来护在赵煦身前。
十几人将赵煦和朱季川团团围住,有人口里喊着张先生,有人去扶他,有人来拦赵煦。
赵煦冷笑道:“怎么?朕送你们一个绝世大功劳,你们都不想要?”
姓张的满眼不可置信,但口中已经溢出鲜血来。
赵煦:“朕在这里,有没有这位张先生又有什么区别。王仕杨只会高兴,不会罚你们。”
姓张的趁他说话之际,用全身的力气想拿开他的手,被他往后一推,心口的刀一下又抽了出来。
姓张的大张着嘴巴,连退了好几步。
哪知赵煦追上前,手里的刀又一次扎了进去。
“这位张先生折辱于朕,被朕诛杀,”赵煦说,“若是想在你们主子面前立功,便对朕客气点。”
“朕即便落在王仕杨手里,也还是这大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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