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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松庭)


穿云裂石,以自身炁流赋予空气中的声浪而共振,每一道朝琉玉掀来的声浪,都是在向她送来澎湃炁流,弥补了她此刻炁海被封的不足。
妙仪微微愕然。
天之道……这就是琉玉悟出的新术式吗?
下一刻,环绕琉玉周身的炁剑破空而出,倏然如雨落下,击穿下方列阵以待的修者。
被他们严密保护的阵眼露了出来。
妙仪立刻再起术式:
“天宪·七之式·龙吟虎啸——回。”
此言落下,琉玉顿觉体内充盈的炁流一滞。
旋即,如江水逆流,奇经八脉内的炁流竟然霎时倒转,逆转的炁流在经脉内横冲直撞,逼得琉玉不得不自行闭合炁海。
一个可以炼化对方之炁。
一个可以令对手经脉逆转。
这下不管是琉玉还是妙仪,都不敢再使用任何术式,不得不近距离交战。
然而学宫修行多年,就连近身肉搏,两人对彼此的招式也再熟悉不过。
“哭什么?”
瞥见妙仪眼中泪水,琉玉苍白的唇弯了弯:
“九方氏的三小姐现在可是九方氏的顶梁柱了,应当临万事而有静气,怎能和敌人打到一半哭鼻子?”
妙仪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少女,蒙着一层水壳的眼珠雾蒙蒙一片,将碎而不肯碎。
那两片除了吟诵术式外从不发声的唇动了动。
“琉玉,你可知九方氏的兵道术要如何才能炼成?”
噙着泪的妙仪泣不成声:
“剜其眼珠,以先祖之眼替,割其声带,以先祖之声替,所谓曜变天目,口含天宪,真正振兴九方氏的兵道术,不是什么修行之法,实是将我们当做承载先祖术式的容器而已!”
“只有杀掉父亲,我和二哥才能摆脱被当做容器的命运,大哥背弃阴山氏,回到九方氏,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救我和二哥。”
九方氏府中的三子皆为妾室所出。
稚子犯错,问责其母,妙仪幼时屡屡犯错,时常害得生母被关水牢,落得一身陈年旧伤。
后来那个与他们不怎么亲近的长兄回到了九方家。
他替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能独当一面,他生母早亡,弟弟妹妹犯了错可以推到他身上,他来承担责罚。
“……所以,天下人皆可杀他们,独我不能杀!天下人皆可抛弃他们,独我不可弃他们不顾!”
琉玉被妙仪压在身下,比她的拳头更先落下的,是她滚烫的眼泪。
半晌,在檀宁惊慌失措的乱砍乱杀声中,琉玉抬手摸了摸妙仪湿漉漉的脸,温声道:
“我知道了。”
妙仪望着琉玉,喃喃道:
“你……你不怪我吗?”
“不怪。”
明晃晃的日光映在她眼底,妙仪透过她的眼,看到了一个失魂落魄,斗志全无的自己。
也看到了一个眸色倏然坚定的她。
“因为——我也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之不顾的人。”
妙仪浑身的警戒性尚未完全调动起来,就见那个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女猛然起身。
砰——!!
一记头槌带着令她天旋地转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撞向她的头颅。
被撞飞数丈的妙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眼前一黑一亮,只觉头顶金星盘旋,晕得她腹内翻江倒海。
这是……这是什么招数!
琉玉怎么会用这般粗俗不雅的招数!!
“二……哥……”
跌跌撞撞起身的妙仪隐约看到一个状似九方少庚的身影,脚步虚浮地迈了两步,才记起要阻止琉玉继续破坏阵眼。
她转过身,含含糊糊地念:“天宪,七……”
没等她念完,九方少庚冲上来拎着她衣襟就往府邸中央跑。
“长兄压不住她的离魂咒!我们也拦不住她破第五道阵眼了!后面还剩三道阵眼,那妖鬼虎视眈眈已久,随时都有可能冲——”
咔嚓咔嚓。
令所有人胆寒的阵眼破碎声响起。
九方少庚回望身后,只见那金裳被鲜血浸透的少女又视所有阵法机关于无物,以一种鬼神般的速度,直刺阵眼核心。
那样不可思议的熟练程度,就好像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已经看过、钻研过千遍万遍。
又或者,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神明在庇护她。
九方少庚朝上空护法大阵望去。
金色结界生出细微裂痕,在不断烧灼的无量鬼火和带着锋利骨刺的触肢飞舞中,裂痕逐渐扩大,空气中已渗入些微的妖炁与鬼炁。
一张张充满愤怒与杀意的面孔挤在结界之外,叫嚣着,敲打着,像是迫不及待出笼的怪物。
九方少庚不禁吞咽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什么在庇护着阴山琉玉,那也绝对不是什么神明。
——而是一群恶鬼。
九方氏府邸护法大阵结界碎裂的一刹那,玉京城背靠的邙山深处,九方氏铸造的演武场上,沉睡在此的巨型傀将周身荡起一阵炁流。
下一刻,黑色异火宛如飓风缠绕周身,直冲苍穹。
不远处坐在轮椅上老太太招了招手,命人推着她离那黑色异火更近一些。
在这能镇静世间万物的黑火前,老太太掏出烟管,借一缕黑火点燃管中烟丝。
“说不定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管烟了,结果用这破火点的烟,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吞云吐雾中,老太太又托着酒盏饮了一口,悠悠道:
“莫怪老身残忍,能用你来换我乖乖孙女一命,也算你死得其所。”
“来生记得投个好胎,有人疼,有人爱,别再做个天地间无人惦念的邪魔了。”

视野被血模糊, 琉玉不得不抬起沾满泥尘的衣袖随便蹭了蹭。
方才放倒妙仪的那一击头槌,让琉玉也同样有些恍惚眩晕,但她仍然从第五道乱石山阵中跌跌撞撞爬了出来, 连一口喘息的余地都没留给自己,直奔下一道阵眼而去。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九方氏的人费尽心机窃走他,又救走钟离氏的老太太, 如此大费周折,定是想将它当做危机时刻的底牌,所以绝不会让它离九方氏府邸太远。
又或者就在府邸内。
那样的话,就将这府邸彻底掀翻!
哪怕掘地三尺, 她也要将前世的墨麟夺回来!
留在阵外替琉玉断后的檀宁察觉到不对, 回过头时,就见刚破了阵眼的琉玉竟直愣愣从乱石上一头栽了下来!
“琉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檀宁张开手朝那个方向刚跑了几步, 下一刻就被一股汹涌鬼炁冲飞,待她再从乱流中站稳时, 那个守在结界外的妖鬼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将力竭坠地的琉玉稳稳当当接在了臂弯中。
他立刻喂琉玉服下一粒丹药,维系住她就快消耗殆尽的炁海。
琉玉掀起眼帘, 从模糊视线中辨认出眼前的人,第一反应是微微蹙了蹙眉。
“……还不是时候。”
她挣扎着,撑着他的肩头要起身,找回焦距的视线落在第六道阵眼的方向。
“你来得太早了,再等一等, 还剩三道……”
九方潜不是一个能随意对待的敌人。
她要确保万无一失, 确保他们能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对手。
但墨麟此刻已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这一路杀阵九死一生, 她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他几乎没有办法以一个不牵扯到她伤口的姿势拥抱她。
那些人竟将她伤成这样。
“不必再等了。”
墨麟声线发涩,臂弯炽热。
“余下三道阵眼,我来破。”
琉玉垂在他襟前的手指收拢,怔然看着他的眼。
在她出声否决前,墨麟拂过她脸颊上的血痕,道:
“我不是一个人,琉玉,你来做我的盔甲,你来救我,你来护我此生周全——这一次,我们所向披靡。”
眼前似蒙上一层琉璃罩,模糊了那张总是寡言又阴郁的面庞。
琉玉忍下喉间涌出的酸楚,在刀光剑影的叫杀声中,她轻声道:
“好。”
尾音温软的一个字落在心尖,滚烫情意灼得墨麟心口既痛楚,又甜蜜。
然而再抬起头时。
妖鬼之主的面庞褪去了所有的温情与缱绻,他迎上朝他走来的檀宁,系在她腰间的那片黑色鳞片倏然回到了主人手中。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朝暝朝鸢,保护好你们家二小姐。”
身后的双生子应声称是。
檀宁错愕的视线追随着玄衣妖鬼,半晌又转过头。
“你们到底谁的手下?怎么这么听他的话?等等……什么叫我的任务完成了?琉玉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带她去哪儿!你站住!”
檀宁的声音淹没在周遭混战中。
最外层的结界虽破,但剩下三道阵眼余威仍在,九方氏的族老登高而令,三阵同开——
“坤阵,地行。”
“离阵,火行。”
“乾阵,天行。”
花圃地底传来阵阵沉闷震撼声。
下一刻,地气翻涌,沉眠在泥土中的花草树木汲取大量地脉之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疯长,宛如有生命一般在天地间招展蠕动。
离阵为这些如同活物的草木覆上一层烈火,乾阵以天为弓,张开无数金箭,精准追踪着这些闯入九方氏府邸的敌人。
九方少庚率众修者藏身于坤阵内,在硕大无朋的花朵之中窥见那两人的身影。
“……你和长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妙仪正抱着一罐水大口饮下,方才接连使用术式令她的声带剧痛难忍,好一会儿才明白九方少庚指的是什么。
“我问你,阴山琉玉就是即墨瑰这件事,长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九方少庚一把攥住妙仪的手腕,心底怒意翻涌:
“他一贯聪慧,不可能到了这个地步都被蒙在鼓里,但他却瞒着我,甚至还将阴山琉玉无声无息的弄进了府中,藏在偏院,他想做什么?不对,他已经做了什么,是不是?”
妙仪的视线在前方阵线与九方少庚的脸之间来回打转,不得不抽出手来写:
【除夕那日我才知道这件事的但大哥知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问题重要吗二哥!九方氏府邸若被攻破你和大哥都绝无生还余地,你真的】
“九方氏绝不会败。”
九方少庚不再看妙仪的字,笃定落下此言。
“有那只傀将在,九方氏就绝不会败,长兄已经带人去暗室,杀了父亲,夺下牵机傀杖,妖鬼墨麟和他的万鬼出巡算什么东西?”
妙仪不解:【之前在龙兑城时,那只天甲三十一不是失去控制,如何能确保我们能控制它?】
九方少庚瞥了纸板一眼。
“你别管,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妙仪心性纯良,无人告诉她,那只被她亲手捉回九方家的天甲三十一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铁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邪魔。
她更不知道,钟离氏的老太太潜心钻研之后,已经掌握了能压制邪魔意识,能彻底操控它的办法。
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失控。
它会是九方家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把刀会将九幽与阴山氏的联盟搅成一堆碎肉血海,会让阴山琉玉知道,愚弄他的代价。
九方少庚视线紧锁着正奔阵眼中央而来的两人。
衣裳褴褛的少女攀着那玄衣妖鬼的脖颈,蜷着腿依靠在他怀中,那双清亮如雪的眼眸从毫无规律的杀阵中分辨出一条生路,所指之处,剑光随即而至。
那玄衣妖鬼的手中竟握着一把笼罩着无量鬼火的玉剑!
九方少庚的眼底火光翻涌,恨不得生啖二人血肉!
他与阴山琉玉自幼不合,无论在宴席相见还是在学宫碰面,从来都是不欢而散,九方少庚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对阴山琉玉的一个假身份生出好感。
已经不只是好感。
他甚至还想求娶她,两次,还都被她拒绝了!
之前在她眉宇中捕捉到的那些蛛丝马迹顿时串联起来,难怪即墨瑰对他的示好总是欲言又止,难怪她听到自己提亲会是那副难以相信的神色。
他和长兄甚至为了即墨瑰和阴山琉玉而争得面红耳赤。
太荒谬了。
阴山琉玉竟将他们兄弟二人戏耍到如此程度!
不可原谅。
待他活捉了她,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人都死了吗!”九方少庚阴沉着脸道,“长公子还没有消息吗?”
“回二公子,长公子去之前说过,暗室周遭遍布机关,带人闯进去需要时间……”
“还需要多少时间!你们眼瞎吗!还是我和妙仪死透了他才能拿到牵机傀杖是不是!”
“二公子稍安勿躁……”
“二公子!”
立于高处放哨的修者忽然出声:
“邙山那边有动静了!”
长兄尚未除掉父亲,藏在邙山的傀将竟然已经被启动了吗?
九方少庚凛冽眸光微微漾动。
长兄已在府内发动叛变,父亲却仍然深居暗室不出,他在想什么?
暗室虽然机关重重,但也绝非万无一失,长兄钻研数年,早已知晓强闯暗室之法,届时九方氏精锐合围,父亲再强,也不过只是九境修者,绝无生还余地。
……可直觉又告诉他,他们的父亲绝不是这样一个容易打倒的敌人。
他一定会有什么后手。
他还能有什么后手?
九方少庚心绪不宁,一抬头,见那妖鬼一手怀抱着阴山琉玉,一手持剑斩断阵中飞舞的狂花,掌心顿生一股黏腻潮湿的汗意。
快啊,再快一点。
别管父亲召来傀将是不是想连他们一起杀,至少在九方家内讧之前,必须先除掉眼前的强敌。
花圃内花草狂舞,被墨麟斩成碎片的金缕玉花瓣在炁流中卷入上空,飘飘扬扬,越过玉京城内的屋檐,落在踏碎城墙而入的傀将脚边。
他没有半分迟疑,抬脚从飘落的金缕玉上踏过。
到九方氏府邸所在的地方去。
要去那里,完成它的使命。
玉京城东门已被天甲三十一的黑火摧毁,好在大多数百姓都在灵雍学宫的疏散之下躲去了更加安全的城南,然而从东门至九方氏府邸之间的屋舍街道,却在火光中化作齑粉。
那火焰并不炽热,冰冷得仿佛苍白而无生机的尸体。
它所过之处,花草枯败,被黑火包裹的修者,连惨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瞬间被抽干生机,化作尸骸骷髅,风吹成沙。
“……这怪物,真的是凡夫俗子能降服的吗?”
闻讯而来的方伏藏背着慕苍水,于屋檐上眺望这一幕时,他几乎生出了一种本能的畏惧。
背后传来老者平淡声线:
“这黑色异火的确骇人,不过百年前,这样的邪魔在神州随处可见,不也照样被凡夫俗子所降服?莫要畏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会有办法的。”
方伏藏朝后方望了一眼。
这慕婆婆虽无半点修为,可一开口,却奇异地能镇定人心。
“慕婆婆,这九方氏府邸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
方伏藏实在不知为何南宫镜要他带这个老太太来,那边俨然正处于乱战之中,这慕婆婆手无缚鸡之力,打起来岂非送死?
“自邪魔肆虐神州大陆到今日,从无色城到九幽,再从九幽到仙都玉京。”
慕苍水望着那处熟悉的府邸,微微一笑:
“我活着,就是为了今日,又岂能畏惧这点风浪?”
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在这等情形下说出这样的话,对于方伏藏和他身后众修者,实在是有些诧异。
回过神来,方伏藏轻嗤一声:
“真是上比不过老,下比不过小……不过您说得对,此战之后,神州格局将定,无非是加官进爵或者魂归荒冢,烂命一条,怕什么命途难料?”
虽说他只是想在这苍生倒悬的乱世中混口饭吃。
不过——
若是能见证下一个时代的曙光升起,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一行人紧跟在傀将的身后,闯进了一片混战的九方氏府邸。
看到傀将身影之时,九方少庚几乎瞬间眼前一亮,被这群妖鬼逼至绝境的九方氏修者也用如逢甘霖的眼神仰望着这只气势骇人的傀将。
府邸周遭废墟所燃的鬼火被黑色异火扑灭,成合围之势的妖鬼阵型被傀将轻而易举地冲开一条口子。
他脚步迟缓,仿佛闲庭漫步。
但淌过的每一步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九方少庚却并不惧怕,他雀跃道:
“终于来了!这该死的傀将终于来了!快!杀了妖鬼墨麟!把他的万鬼出巡都——”
话音未落。
接连两道阵眼碎裂声比傀将的动作更快。
九方少庚尚未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整个视野便被熊熊燃烧的碧绿鬼火所占据。
那妖鬼竟手持一柄覆满无量鬼火的玉剑,裹挟着冲天杀意,在狂舞的花枝中杀出一条通向他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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