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姐姐,我做错何事,你要当着这些妖鬼的面来折辱我?莫非——”
瞥了一眼后方的姑获鸟鬼车,他唇畔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最近这段时日,阴山家在东极旸谷的生意一直不太顺利,琉玉姐姐可是为了这事儿恼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有几个不懂事的小世族煽风点火,误解了琉玉姐姐牺牲自己远嫁九幽的用意,引得民怨滔天,但有家主在,此时一定会尽快解决的。”
朝鸢抬眸,鹅蛋脸上的细眉难得拢起。
朝暝更是脸色难看。
九方星澜算个什么东西?
从前在灵雍学宫恨不得给小姐舔鞋的货色,如今竟也抖了起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小姐。
当初墨麟火烧无色城,杀得尸山血海,这些虐杀过妖鬼的世族几乎吓破了胆子。
若非他们家小姐身先士卒,愿意将自己当做质子送去九幽,换得两方止戈,墨麟头一个杀去东极旸谷的九方家本家,哪里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琉玉却并不意外。
前世在灵雍学宫时,他知道琉玉不喜欢檀宁这个妹妹,便背地里安排人欺凌檀宁,好在琉玉面前邀功。
当时也被琉玉用一块砚台砸得满头墨汁,他却只敢楚楚可怜地同琉玉道歉,求她原谅。
后来九方家传出消息,九方彰华为拉拢阴山氏旧部,要娶檀宁为妻。
此人又立刻前倨后恭的在檀宁面前卖乖,四处游说几大世族的年轻一辈,只为亲手抓到琉玉,好在檀宁面前邀功。
这等人虽为琉玉所不齿,不过却因为是墙头草,所以能让人更先一步看清局势。
——大晁的这些仙家世族,果真现在就已经联起手来,为未来那场摧毁阴山氏的阴谋而筹备。
思及此,被九方星澜给了个软钉子的琉玉抿出一个笑容。
“不是你说,要帮我的忙吗?”
琉玉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语调温和:
“那你回去替我问问九方家的那几位叔伯,他们到底预备什么时候迎我回玉京。”
九方星澜没料到她这番话,当场怔愣:
“……回玉京?”
“方才,你问我在九幽可有受委屈。”
琉玉眨眨眼,煞有其事地感慨:
“当然委屈啊,你没瞧见那位妖鬼之主的势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觉得我能好过到哪里去?还要给大晁传递情报,我夹在中间,日日煎熬——今日我不抽你,等待会儿回去,恐怕被打的就是我了。”
十二傩神闻言皆忍不住泄露了几分震惊神色,下意识瞄了眼鬼车的方向。
简直污蔑!
尊主虽说脾气不好,但怎么可能打女人!
而且她到了九幽之后,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动她半根头发丝?
九方星澜的表情看上去比他们更加震撼。
被打?阴山琉玉?
那个妖鬼之主竟然敢对阴山氏的大小姐动手???
他第一反应就是阴山琉玉在胡说八道。
然而他又抬眸看了眼这铺天盖地覆压而下的力量,心中又忍不住发颤。
……倒也不是不可能。
阴山琉玉,那可是阴山泽和南宫镜的女儿。
仙都玉京的无色城,正是由这两人亲手建立,墨麟憎恨阴山氏的女儿,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即便不真的动手,她身在九幽,折磨她的办法也有无数种。
看着少女这张殊丽明艳的容颜,即便九方星澜刚刚才被琉玉抽了一巴掌,此刻也难免不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琉玉见他神色和缓,仿佛料到了他在想什么,突然神采奕奕道:
“所以,不如我跟你一同回玉京吧。”
九方星澜神色一震,清醒过来。
“这怎么行!”
他磕巴了一下,又放软了声线:
“琉玉姐姐,这我可做不了主,我……我自然也是同情你的,可是……事关重大,我也没有办法……”
剔透如琉璃的杏子眸扫了一眼地上的揽诸。
琉玉语带遗憾:
“是吗?我还以为你当着这么多妖鬼的面对揽诸喊打喊杀,是大晁要与九幽开战的意思呢,若是要开战,那我今日便可动身随你一道回去——”
“当然不是!”
九方星澜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此行,助玉面蜘蛛搅乱九幽局面是目的之一。
更主要的目的,却是要查清阴山琉玉是否与墨麟走得太近。
大晁的仙家世族早就想剪除阴山氏的势力,自然不会允许阴山氏有和九幽联手的可能性。
——但也绝不能让阴山琉玉与墨麟和离。
没了阴山琉玉,谁来传递九幽的情报,又有谁愿意以身饲虎嫁给妖鬼之主,监视他的动向?
他若真将事情办成这样,回去要如何同长辈交代?
九方星澜当机立断,快步上前,将压着揽诸的那两人踹开。
“区区三名仆役而已,揽诸大人也是为了公务,你们这些狗东西,竟对揽诸大人如此无礼——”
他亲自上前,将揽诸扶了起来。
“我听说,还是因为琉玉姐姐身边的人出了事?既是为了琉玉姐姐,那他们更是死得其所,揽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方才恶劣至极的世族少年,此刻笑似春风化雨,好像方才欺辱揽诸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揽诸看着这张亲切无害的少年面孔,怔然许久。
立在一旁的琉玉见他翻脸如此迅速,不禁心中发笑,歪歪头道:
“就这样?这位揽诸大人可记仇得很,若是转头去尊主耳边煽风点火——”
九方星澜笑意微凝,似有恼怒难堪之色一闪而过。
但最终,也只是强令自己绽开一个笑容,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道:
“当然,属下蠢笨,自是由我这个做主人的亲自给揽诸大人赔罪。”
而就在他欲要直起身时,一根食指轻轻按住了他的背脊,令他无法起身。
九方星澜顿时醒悟。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她方才那一巴掌,是在通过他,向远在妖鬼长城另一端的大晁,表达她对他们此次试探的不满。
没错,这就是阴山琉玉的性格。
她生来顺风顺水,气性大得不得了,如今她都自愿到九幽受罪了,大晁那些老头子却还怀疑她,她怎么可能不闹出一番动静?
明白了这一点,九方星澜更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激怒这位祖宗,她真丢下九幽这堆烂摊子不管了。
他只能维持着那个躬身拱手的姿势,低着头,任由汗水一点点滴在青石板上。
十方街一片寂静。
在无数双眼睛的瞩目之下,这位他们眼中曾高高在上的世族公子,就这样躬下了他高贵的头颅,弯下了他世代公卿的风骨——
向一群他曾经可以任意鞭笞欺辱的妖鬼。
不远处,姑获鸟鬼车。
车轿外的鬼女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捧着脸小小地哇了一声:
“难怪尊主喜欢尊后,这么厉害,我也喜欢!”
话音刚落下,帘内边伸出了一只戴着玄色手衣的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隔空弹了一下鬼女的脑袋。
眸色幽幽的绿衣妖鬼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脑海里,不断回想的是方才下车之前,那少女俯身凑近,鬓间斜插的玉流苏拂过他的唇,带着微凉的香气。
少女吐息温热,贴着他耳边道:
“以你的身份处理这件事,事情只会不可收拾,我更适合出面。”
“另外——”
“山魈脑子不好使你也不好使吗?我说的自家人不是九方星澜,笨。”
“公子,现下该怎么办?”
茶室内的玉面公子瞧着这一桌已然打乱的棋局,眉眼瞧不出情绪波澜。
一室属下都在等着他的命令,他干脆利落地起身。
“回玉山——”
话刚起了个头。
紧闭的内室门被人叩响。
室内众妖鬼恍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管,连带试图从窗户逃跑的动作都定在当场。
玉面公子的额角有汗珠滑落。
下一刻。
骤然炸开的巨响如雷霆震动,木屑翻飞,尘土飞扬,搅乱了室内凝滞的气流。
众妖鬼望着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外的身影,不自觉地吞咽。
是十二傩神和……妖鬼之主,墨麟。
众妖鬼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底下那位一鸣惊人的阴山氏大小姐的身上,未能分出心神盯着这位危险的妖鬼之主,竟不知他何时发现了他们,更不知道他们何时悄无声息地到了面前。
山魈收回那条踹门的腿,身上缀着的银饰碰撞,发出愉悦轻快的声响。
他望着玉面蜘蛛那张兀自镇定的脸,笑得眉飞色舞:
“好久不见,渊天大人。”
渊天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凝眸看向踏入茶室的妖鬼之主。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他与阴山琉玉的婚宴上。
明明着了一身艳红喜服,脸上却看不出几分喜气,与那位喜宴都未参加就拂袖离席的大小姐一样,瞧着活脱脱一对怨侣。
但今日再见,却让他觉察到一种极微妙的变化。
从前的墨麟就像湿冷的青苔,斑驳的铜绿,或是泥潭旁的磷火,阴沉沉的,一种欲念未平的阴郁冷漠沉积在他眼底,像是笼着一层黏腻腐朽的死气,半点瞧不出一个统率千妖万鬼之人的意气风发。
他已经是九幽妖鬼之主。
权势、财富、酒色,他唾手可得,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而今日——
他嗅到了妖鬼之主的身上浮着的一脉清甜熏香。
这香仿佛洗净了他身上积年累月的沉郁腐朽,驱散了跗骨而生的死气,令他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墨麟在他面前的棋盘前落座,两腿微曲,玄色手衣紧贴在他修长如竹的指节上,妖鬼之主捻起两枚棋子,道:
“戏看够了吗?”
他掀起眼帘,碧色眼眸里情绪平静,好似闲谈,竟比往日还要和气三分。
渊天的属下护着自家主人,与十二傩神对峙,却不免向墨麟投来视线,警戒着他的一举一动。
背后深处的蜘蛛触肢握着扇柄轻摇,散去衣领间透出的燥气。
渊天向楼下瞥去一眼。
下方,九方星澜已重新挂上了那副邻家弟弟的乖巧面具,对着阴山琉玉嘘寒问暖,甚至还要赠揽诸一箱子九方家的珍贵秘药。
“尊主真是替咱们九幽娶回了一位能干的尊后呢。”
折扇轻摇,金箔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
渊天笑吟吟道:
“不过,之前婚宴时,我瞧着这位大小姐对咱们九幽还不甚满意的模样,不知尊主如何在短短两日,就让这位大小姐爱屋及乌,甘为一个顶撞过她的揽诸出头?”
墨麟还未发话,就听渊天其中一名下属嗤笑:
“尊主龙骧虎步,气概威武,何须别的手段?自然是这新婚燕尔,被翻红浪,靠那胯。下凶器——”
被玄色手衣捻在指尖的棋子带着一尾幽绿鬼火倏然飞逝。
众妖鬼还未看清去向,便见方才言辞下作的妖鬼发出凄厉惨叫,捂着下身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口中唤着公子连连求救。
谁能救?
谁敢救?
待他生生痛死过去,墨麟才大发慈悲,让那一簇鬼火烧得旺了些,直将整个人吞没,再无痛苦。
渊天耳膜一阵嗡鸣。
原本就无比安静的茶室,这下更是连呼吸的声音都轻得不能再轻。
十二傩神没一个露出意外神色。
口无遮拦,羞辱尊后,当杀。
“他不算。”
墨麟垂眸,两指又从散乱棋局上捻起一枚鸦青色的棋子。
“你杀她身边女使,我即便现在杀你不得,但总要取几分利息,杀谁,你来选吧。”
死寂中,茶室内的那几名下属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个个面如土色,向渊天递去求救视线。
渊天盯着墨麟手中的那枚棋子。
“尊主此话何……”
“当年无色城初创,成千上万的妖鬼被收入城中,为奴苟生,你却在一众妖鬼的保护之下偏安一隅,只因你身有魔主血脉,身份尊贵。你允诺十年之内必定解放无色城,却让我们等了足足百年,仍不见半点希望。”
指尖的棋子从一枚变作两枚。
阴郁而幽深的眼眸凝在玉面蜘蛛那张脸上。
“你不服我夺了你妖鬼之主的位置,可以,想要杀我,可以,但你想重开天门,令天外邪魔重回人间,绝无可能。”
渊天听完这一席话,眼底那点最后的笑意也尽数褪去。
昔日魔主驰骋神州大地时,人族不过是他们可以随意践踏的脚下泥尘。
什么皇室帝主,什么世家名门,皆不过釜中血水,煮作一锅肉汤饮尽,岂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两脚羊竟也敢踩在他们头上,反将妖鬼贬作低贱奴仆。
“墨麟,你给人族当了百年奴隶,被打断了脊骨,可我们还记得我们身上留着何等高贵的血脉——”
三枚棋子,在绿衣妖鬼指间黑白分明。
渊天目眦欲裂。
墨麟淡声道:
“你想做魔,那是你自己的事,但现在——你只能选一个活了。”
身后的四名下属顿时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渊天闭了闭眼。
他救不了他的人。
九方星澜与他本就是各取所需,如今对方已生退意,时机未到,他其实也没有理由再与墨麟对峙下去。
然而莫大屈辱堵在心口,令他血液翻涌,这一口气竟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一个生母都容不下他的无名小卒,却走了大运,觉醒了极为罕见的双炁体质,成了这世间最接近魔的存在。
而他分明是魔主的直系血脉,却未能继承到这样强大的力量……
在墨麟耐心耗尽之前,僵直的触肢终于动了动,随意指向一道身影。
墨麟唇角扯出一个森冷笑意。
琉玉进来时,恰见到三枚裹着鬼火的棋子如暗器飞出,穿人头颅的一幕。
她原本是想上来,亲自向玉面蜘蛛讨女使绿珠的债。
却没想到墨麟已经先一步替她解决了,更没想到,这里竟然闹得还挺大。
鲜血乍然飞溅一室,溅在窗边那名月白锦衣的青年身上,渊天抬眼朝门边的琉玉望了过来,眼下溅到的鲜血如一粒红痣,凄厉如艳鬼。
阴山琉玉。
渊天不禁想起在玉山见九方星澜时的场景。
他们双方虽说暗通款曲,也算合作关系,但九方星澜瞧他的眼底却没有半分尊重。
九方星澜不用玉山的茶具,不坐玉山的坐垫,就连他去九方星澜暂居的住所时碰过的东西,他走后都会被九方星澜的人统统销毁。
仙家世族对九幽妖鬼轻贱至此。
但墨麟,却能将仙家世族的明珠娶回他的极夜宫,同室而居,同榻而眠。
——他凭什么?
妖鬼之主的尊荣,世无其二的美人,这一切,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位便是尊后?”
渊天的脸上骤生三分笑意,衬得那颗血痣愈发诡异。
“尊后站得那么远,是嫌这内室血腥太重,还是一室妖鬼原形毕露,脏了尊后的眼?”
站在琉玉身后的揽诸冷嗤一声。
看来这玉面蜘蛛真是气疯了,都能说出这么拙劣的挑衅。
“尊后乃七境高手,杀你都使得,怕什么脏。”
然而他甩出自己形若八爪鱼、带着粘液的触须,扫开满地狼藉准备迎琉玉入内时——
“就站在那里。”
琉玉差点破功,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然,指着他怒喝道:
“不准靠近我,绝对不准过来!”
揽诸:“……”
她真嫌弃啊!
妖鬼最忌恨的便是被人嫌弃自己的妖鬼之态。
也有妖鬼会引以为傲,如玉面蜘蛛,但更多的妖鬼,如他,如尊主这类,都极忌讳被人用厌恶的目光审判身上非人的部位。
他们生来如此,无法选择。
旁人厌恶他们的妖鬼之态,就像瘸子被人审视那条残肢。
可偏偏,摆出这样一副嫌弃模样的人是阴山琉玉。
揽诸就算再有不忿,想到她方才摁着九方星澜给自己道歉的样子,那点不忿也很快烟消云散,开始很自然地替琉玉找起了借口。
他们这样……也确实算不上好看。
这位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身边的仆从也都是清秀周正的面孔。
骤然看到他们这样的妖魔鬼怪……嫌弃也是正常的嘛!
她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世族公子给妖鬼认错,这还不算对妖鬼的善意吗?
算了!忍了!
他忍了,但琉玉环顾周遭,却发觉自己忍不了。
玉面蜘蛛背后那八根触肢足有一丈,上面布满绒毛,每一个关节异常灵活,两足相碰时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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