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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简单的寒暄罢,谁都没有再开口。
叶南容舍不得说再见,他这一走,今生也许就不会再相见。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南容说完却始终没有动,一直到凝烟转身离开,还久久的站在原地,似要把她的身影刻进脑海里。
与叶南容告别过,凝烟心中宽慰也怅然,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平安。
她回到厢房去找沈老夫人,推门进去,却愣住了。
凝烟怔怔看着屋内与祖母谈经论法的人,俊儒温雅,不是叶忱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凝烟差点咬到舌头。
叶忱侧目笑看向她,“我也是陪母亲过来,得知你们来了,便过来看看。”
对上叶忱含笑的黑眸,凝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虚,自己方才与叶南容照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可他们又没说什么,道别而已。
凝烟心里惴惴想着,叶忱对沈老夫人道:“母亲她得知老夫人也来了庙里,一直念着说要过来,约莫也该上完香了。”
凝烟就听祖母笑意融融道:“我与你母亲以前也时常来往,正好我过去瞧瞧她。”
叶忱颔首:“我让人送老夫人过去。”
凝烟一见叶忱支开了祖母,心里更慌了,脚步朝沈老夫人那里悄悄挪。
沈老夫人却道:“你就与柬之说说话。”
“祖母。”凝烟几不可闻的嗫嚅了一声。
眼睁睁看着沈老夫人离开,不得已故作镇定的望向叶忱。
叶忱都已经快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她如此鲜活灵动的样子了,好笑看着她那双满是戒备的眼睛,柔声问:“烟儿站那远做什么?”
凝烟动了动唇,暗道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她挺着腰杆走过去坐下。
叶忱顺势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手都凉了。”他说着,轻轻用手给她暖。
温柔的让凝烟心尖发颤,她抿唇不语,被叶忱拢着的小手却忍不住蜷了蜷。
叶忱抬眸笑看着她,“烟火可瞧见了?”
凝烟点头。
“喜欢吗?”
有这么一瞬间,凝烟切实的感觉到,她迫切想攥住他的衣袖,然后告诉他烟火有多漂亮,也想将发凉的手全都缩进他掌中,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种认知让她无力又懊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些过往里,她有多执迷的深恋着他,她的少女情绻,她的所有向往,都是为他。
甚至于,回头望,她都觉得自己执拗的病态。
她不敢让自己再回到那样。
而真正害怕的是,那时候的她得到的只有绝望和抛弃,她怕这一次也是,所以她不敢信,把心藏起来。
凝烟轻轻调整着呼吸,说:“很漂亮。”
“嗯。”
叶忱略轻的声音让凝烟心里说不出的闷。
她有些坐不下去,想找借口起身,叶忱却道:“马上就不能见你了,烟儿便当陪陪我。”
凝烟目光一紧,什么叫不能见了?
叶忱笑道:“成婚前一月新人不能见。”
婚仪定在开春时,恰好还有一月。
“不过是习俗。”凝烟说完抿住嘴,这话太奇怪了,只怕他要问自己是不是想见他。
叶忱却摇头说:“礼不可废,与烟儿的婚事,我不敢有一丝纰漏。”
凝烟心旌收紧,他是怕不守习俗,会不顺利。
叶忱抬指将她鬓边掉落的发丝挽只耳后,自我解嘲道:“是不是可笑,将希望寄在这俗规上。”
凝烟呼吸纷乱挤在喉间。
叶忱又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每一丝可能都不敢放过。”
凝烟两只手都被他握住,连抬手捂耳都做不到,只能由他的话撞进心里,惹乱心意。
叶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可恶,他苦求两世,可不是为了做什么圣人,更做不来什么成全,他一点点撬开她的心防,就只为了重新占领。
不等出正月,沈府上下就操办准备起了婚仪,红绸喜字逐一开始挂上,入眼皆是一派红艳的喜色。
整个沈府都在忙着,凝烟也不例外,光是绣娘量身就已经来了三回,从处裁到纹样精细的位置,都要一处处确定,可谓尽善尽美。
这天叶忱又让人送来了凤冠头面的画样。
来传话的婆子在旁道:“六爷交代了,姑娘有觉得哪里不好,他再修改。”
“这是六爷亲自绘的?”凝烟问。
婆子满口道:“自然了,六爷对姑娘可别提多尽心了。”
这一刻,凝烟若说一点没有触动是假的,她抬起指尖轻抚着指上繁美的画样,肌肤滑过那一笔一触时,凝眼心里仿佛也被笔触轻描过,泛起细细的涟漪。
她不禁去想,叶忱坐在灯下执笔描绘时的模样,雅静专注,眼底微微带笑。
“姑娘?”
婆子的唤声将凝烟唤回神。
她不自在的眨眨眼,“不用改了,很好。”
婆子笑说:“那就好,我这就去回禀六爷。”
“有劳嬷嬷。”
凝烟亲自将送人到雨烟阁外。
待人离开,低头捂了捂自己微微发热的脸,转身正要迈步,就听凝玉在身后唤自己。
凝烟转过头,沈凝玉碎步跑到她面前,“阿姐。”
她说着欸了一声,奇怪看着凝烟问:“你脸怎得这么红?”
“啊。”凝烟眼波轻闪,一时语滞,拿手背贴着脸颊没说出话来。
沈凝玉恍悟道:“定是冷风吹的。”
凝烟愣了下,顿顿点头,“是。”
沈凝玉不疑有他,拉起凝烟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说:“那快进屋去,别回头冻坏了。”
回到屋内,凝烟才问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沈凝玉挪了两下屁股,坐在她身边,眼巴巴道:“阿姐,明日就是十五了,我想出去看灯会,听说还有庙会和猜灯谜,别提多热闹了。”
凝烟奇怪看着她,“想去那就去啊。”
沈凝玉撅了下嘴,“这不是母亲不让嘛。”
婚期紧张,家里人都被母亲抓了帮忙,她日日有折不完的封红和包不完的喜饼,而且母亲根本不许她出去玩。
凝烟瞧着她鼓囊囊的脸腮,不禁笑出来,点头说:“我去与母亲说。”
“阿姐最好了!”
沈凝玉欢天喜地的说完,凝烟忽然想到什么,侧目看向她,近来凝玉连门都嫌少出,她是怎么知道有庙会还有灯谜的?
凝烟试探问:“你是同谁一起去?”
沈凝玉道:“高怀瑾啊。”
十五元宵,才入夜长街上就挤满了人,街边酒肆茶楼张灯结彩,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
城中的城隍面前更是商贩络绎,花灯悬满长廊下站着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皆是欢喜雀跃的情态。
庙后相比前头,略微人少清净些,高怀瑾剪手站在长廊拐角的瞭台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勾笑回身。
“沈二姑娘。”含笑的桃花眼在看到沈凝玉身后的凝烟时,略微定了定,继而又一拱手:“沈大姑娘也来了。”
凝烟朝高怀瑾点头致意,“我听凝玉说庙会热闹,便想着也来凑凑热闹,高大人莫介意。”
并非她真要贪玩,实在是不放心凝玉和高怀瑾单独相处,才多久时间,凝玉唤他就连名带姓了,只怕私下两人早就熟络。
“自然不会。”高怀瑾坦然道:“人多些也热闹有趣。”
凝烟抿唇笑笑,沈凝玉已经迫不及待,瞧着高怀瑾问:“我们先去哪里?”
高怀瑾偏卖关子,朝沈凝玉神秘一笑,“随我来,往这边走。”
现在人都挤在庙前,高怀瑾另辟蹊径带着两人去到后面的经楼,自上往下看去正好能望见挂在庙前石径上方,似火龙般的花灯。
“好漂亮!”沈凝玉手撑着栏杆跌着脚往外眺望。
高怀瑾在旁笑说:“还有更漂亮的呢。”
沈凝玉把头一扭,“快带我去。”
“这边。”
凝烟走在两人身后,已然没有看美景的心思,无时无刻不留心着高怀瑾,看他的目光更是戒备。
“阿姐,快来看!”已经走到另一侧露台的沈凝玉回身朝凝烟招手,眼里的喜色都快跃出眼睛。
凝烟走过去,原来这处望下去是一条小溪,一盏盏的荷花灯在溪面飘飘荡荡,似星河一般如梦如幻。
高怀瑾目光往四处瞧了一圈,“差不多人要上来了,我们下去。”
“哦——”沈凝玉拖长声音,抬手指着他,后知后觉道:“现在我们下去,就不会那么挤了对不对。”
高怀瑾手臂抱胸,审视着她,“二姑娘聪慧啊。”
沈凝玉咬着牙想要打他,高怀瑾抬掌做投向道:“别别别。”
凝烟也拉住沈凝玉,轻嗔,“高大人好心带我们赏景,你可不能胡闹。”
沈凝玉乖乖哦了声,悄悄又朝高怀瑾挤鼻子。
凝烟只当没瞧见,笑着与高怀瑾说:“高大人如此了解,想来过去也常来赏玩。”
高怀瑾眼里微闪,旋即解释道:“过去与友人来过几回,所以熟门熟路。”
“咱们快走吧,不然一会儿人都挤上来了。”沈凝玉催着两人。
“是啊,走吧。”
沈凝玉走在最前头,高怀瑾则在最后面,他用轻低的声音对凝烟道:“沈姑娘别误会,我过去真的只与友人来过。”
“我没有误会。”凝烟朝他和善笑笑,又轻抬下颌看向已经走远的沈凝玉:“凝玉也没误会。”
高怀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凝玉早已经一溜烟走远,压根没在意他们先前的对话。
高怀瑾嘴角微抿,桃花眼里闪过挫败。
他自然也明白,凝烟说的沈凝玉没误会是什么意思,是她全完不在意。
叶忱简单与叶家众人用过饭,便让人备了马车,准备离府。
杨秉屹如今随身保护凝烟,他身边也换了护卫,看到叶忱出来,护卫拱手道:“大人,方才杨统领传来消息,姑娘与沈二姑娘和高怀瑾一同相约去了城隍庙,大人可是要去那里?”
叶忱在听得凝烟消息的时候,眉眼便流露出温柔,启唇道:“让杨秉屹照看好姑娘,我们去望江楼。”
“是。”护卫应声领命,吩咐车夫架马。
相较于城隍庙的热闹,过去门庭若市的望江楼,却显得十分冷清。
自从当初因为叶南容的事,这里被封了三日之后,生意就一蹶不振。
马车穿过人潮涌动的长街,来到望江楼外,叶忱从马车下来,径直走进楼内,两个西辽人走上前道:“叶大人请。”
叶忱颔首走上楼梯。
长街斜对面的茶楼里,赫连迟原本悠哉喝着茶,瞧见上楼的人是叶忱,脸上顿时变了神色。
怎么来的会是叶忱?
赫连迟眼里思绪翻涌,顿然明白过来,转身冷怒道:“安阳人呢!”
失去一条手臂的赫连迟看起来阴恻渗人,暴怒的样子更是让人恐惧。
随从弓腰道:“安阳公主已经在望江楼。”
赫连迟咬牙切齿的骂了句,“给我把她弄回来!”
然而望江楼的门却在这时一扇扇的闭紧,赫连迟目光一缩,“那个疯女人!”
叶忱带着护卫走上楼梯,接连的关门声带来了肃压的气息,叶忱停住脚步。
瞬息间从楼内跃出数十个西辽武士。
跟着叶忱的两个护卫立刻拔剑,凛然望着四周围的人。
叶忱扫视过楼内问:“赫连公子摆酒请本官来,难道不亲自出来么?”
几个西辽人互相对视,按兵不动。
楼上走出来一个以薄纱蒙面的女子,她缓缓走到雕栏前,隔着面纱望向叶忱,抬手亮出赫连迟的腰牌,“一个不留。”
话落的同时,那些西辽人暴怒而起,纷纷朝着叶忱飞身攻去。
与此同时,长街那头的花车游来,数十丈长的队伍浩浩荡荡,敲击的擂鼓声更是盖过了楼内的厮杀。
城隍庙外的热闹不断,凝烟几人一路赏玩下来,眼看天色都不早了,还没走出长街。
“不成不成,再下去赶不上看花车了。”沈凝玉拿了满手的小玩意,勒令自己不准备左顾右盼。
几人逆着人群向往外走,杨秉屹跟在后面,敏锐注意到远处夜色里一闪而过的光点。
他锁起眉心,心头凛然,看了眼走在面前的凝烟几人,心下快速抉择过,快步上前,对着高怀瑾低声道:“高大人借一步说话。”
高怀瑾瞧了眼在猜灯谜的两姐妹,随杨秉屹走到一旁,问:“杨护卫有何事?”
杨秉屹声音凝灼,“我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还劳高大人替我顾看好两位姑娘。”
方才那一抹亮光是大人放出的鸣箭,必定出了什么大事。
高怀瑾见他神色凝重,颔首道:“杨护卫放心去就是。”
杨秉屹点头,说了声多谢,快步离开。
凝烟注意到走开的两人,困惑望过来,只见杨秉屹不知对高怀瑾说了什么就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她心下疑惑,走过去问:“杨秉屹去哪里了?”
高怀瑾摇头,“杨护卫只说有要事要处理,晚些我会送你与二姑娘回沈府。”
凝烟蹙紧眉头,望着杨秉屹离开的方向,心里生出不安,叶忱让杨秉屹保护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急事,让他放下职责离开?
莫不会是叶忱出了什么事?
她被自己的念头下了一跳,转念摇头暗道自己多心,这是在京城,能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她却怎么也理不平自己的心绪,一下一下的乱跳着。
沈凝玉抱着一怀抱的小玩意走过来,眼睛转看着两人,“怎么不走了?迟了花车就走了。”
凝烟满腹心事,没来由的不安缠绕在心头,沈凝玉把东西往高怀瑾身上一放,拉了拉她,“阿姐,走了。”
“是啊。”高怀瑾也道。
凝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着两人往街集而去。
花车已经行在长街中央,乌泱泱的人将整条街都挤满,所有人几乎是在挪步。
凝烟被人流挤着往前,沈凝玉吃力的垫着脚张望,好不容易瞧见一点,兴奋地伸长手,指着花车回头对凝烟道:“瞧见了!”
“上回中秋没能瞧见花车,这回可算瞧见了。”沈凝玉说完赶忙闭上嘴,暗恼自己没脑子,上回不就是叶南容和楚若秋出事的那天,自己说提什么不好,提这个。
凝烟闻言目光微微一动,寻找着望江楼的方向看去,在长街的尽头找到了高耸的楼阁,与旁边的热闹和灯火通明不同,整座望江楼此刻一盏灯火都不亮,与夜色几乎融为一团。
她扭身问高怀瑾,“怎么望江楼不亮灯?”
高怀瑾也觉得奇怪,“这望江楼虽说不景气了,可也不至于闭门不开张。”
见他也不知缘故,凝烟愈发觉得蹊跷,望着那如同被夜色吞噬的高楼,心里的不安越发浓厚。
赫连迟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坐在窗前,紧盯着对面的望江楼,他意识到安阳要做什么,就打算将人撤回,可望江楼一瞬间灭灯黑了下来,长街喧闹,半点探不出楼内的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门被推开,赫连迟转过头,看到进来的人,几步走过去,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你找死啊!”
安阳头上的帷帽还没有摘,纱幔被按着覆在脸上,她呼吸艰难,挣扎拍着扼在脖子上的手。
眼看她要窒息,赫连迟才猛地放下手。
“咳咳——咳咳咳——”安阳瘫坐在地,帷帽也随之掉落,捂着如刀割的嗓子不断咳嗽。
赫连迟看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怜惜,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她仰头望着赫连迟,“你不是答应,替我解决掉我看不顺眼的人?”
赫连迟眼尾抽跳,他断臂养伤的时候安阳主动过来照顾他,在榻前温柔相伴,他也豪言替她解决麻烦,给了她腰牌人手,可她没说那个人是叶忱!
赫连迟一把拉着她的衣襟把人托起,“你嫌命长是不是!”
安阳冷笑,她已经孑然一人,难道害怕死吗?她毫无畏惧的与赫连迟回视:“难道你怕了叶忱?”
赫连迟表情狰狞,“贱人!你自己找死,还想要拉着我跟你下水?”
他粗鲁从安阳胸前摸去腰牌,而后一把将她推开,扬声唤人:“来人!”
“不行!”安阳扑过去拦住他,“你现在就是叫人也来不及了,是你的人埋伏暗杀,叶忱不死,死的就是你和西辽!”
赫连迟暴怒,再次死死扣住她的脖子,五指骨骼咯咯作响。
安阳脸涨的通红,眼下细小的血管破裂,沁出血点,她拼命去掰赫连迟的手:“你听我说……我有办法……”
赫连迟眼里噙着嗜血的杀意,良久,慢慢松开手。
安阳大口喘着气说:“我出来前,在楼里撒了迷药,现在所有人都晕了过去,只要一把火,就能把所有痕迹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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