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前凝烟扭头看了眼跟在杨秉屹身后的师鹭,他也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阴恻邪气的目光犹如一条毒蛇。
她退进屋子,将门掩上。
叶忱转身问师鹭:“不知师公子要说什么?”
师鹭摆了个冰释前嫌的笑脸,“方才多有冒犯,还没好好谢过六爷的救命之恩。”
叶忱笑而不语。
师鹭提议道:“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叶忱颔首,就与他坐在院中,师鹭旁敲侧击打探他的身份,叶忱从容应答,“某祖籍京师,父上几辈也曾效命朝廷,不过如今卸甲归田,小小商贾罢了。”
叶忱的话真真假假,又滴水不漏,让师鹭根本无法分辨,只能从中分辨信息。
解甲归田说明是武将,会救下他摆明是与朝廷有仇,可据他所知惠帝登基的前后十几年,没有被责没的武将,除了一只兵,穆家军。
当年朝中动荡,内忧外患,穆家军随先太子引战敌军,全军覆灭,而后先太子也不知所终。
师鹭凛神看向眼前气度清贵的男人,暗暗揣测,他会不会是穆家军后人。
风声忽动,夜色中十数道暗影迅疾掠过院墙,包围进院中,杨秉屹眉心一锁,闪身到叶忱身旁,警惕盯着四周。
师鹭看到从包围外走进来的高大男人,眼中闪过喜色,“大哥!”
他急奔到师渊身旁,抬眸挑衅看向叶忱,“你的手下功夫再好,凭他也别想胜。”
他等着看叶忱服软求饶,不想却见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盏,云淡风轻的笑看着他,“师公子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师鹭生性傲慢,又争强好胜,懦弱者他瞧不上,碰上狠的他更逆反,偏叶忱眼眸带笑,朗逸斯文的竟让他一时反不上话。
师渊冷眼看过叶忱,“你救了我弟弟的性命,交出古玦,我放你一条生路。”
叶忱面色不改,“这话我已经回答过师二公子。”
师渊见他分明不肯交,眼里透出阴狠,“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动手!”他手一挥,院中的黑衣人提剑就要攻向叶忱,杨秉屹同样蓄势待发,眸光凌厉。
“大哥不可!”师鹭骤然出声,挡住了一触即发的打斗,他看了眼正坐不动的叶忱,靠到师渊耳边低声说:“大哥先别急着动手,我猜测他是穆家军后人。”
师渊看叶忱的目光立时就变了,震惊之余,与师鹭的想法相同,若真的是穆家军后人,那他们就绝不是敌人。
与此同时,院门被砸的砰砰作响,“开门!官府查案!”
师渊等人神色狠狠沉下,紧盯着门口,插在门上的木栓被不断击撞着,只怕挡不住太久。
叶忱原本轻松的神色稍肃,对师渊两兄弟道:“你们这几人恐怕也抵不过外面的官差,先走。”
“那你怎么办?”师鹭情急问。
“他们抓的是你们,我不会有事。”
两次相救让师渊也对他刮目,神色多了几分敬佩,“就算不是抓你,你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与我们一起离开。”
叶忱没有答应,知道:“我到现在连二位是何人都不知。”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而古玦还在叶忱身上,师渊也干脆不再试探,自报家门,“公子想必听说过天明教,斗胆猜测公子是穆家军后人吧,眼下的情况,你随我们走才是上策不是吗?”
叶忱眼神锋利的看着他,很快做出决断,对杨秉屹道:“去将姑娘请来。”
凝烟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急的不得了,若不是丹枫拦着,她早就要冲出去。
杨秉屹一请,她就快走出屋子,径直跑到叶忱身旁,才满是戒备的看向师鹭等人,整个人如束起尖刺的刺猬。
师鹭看了凝烟一眼,嗤笑说:“逃命还要带着累赘么?”
“这是我侄女。”叶忱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后,眼睛看着正将目光放在凝烟身上的师渊,沉声警告,“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可以吓到她。”
师鹭听到他说凝烟是他的侄女,不由得惊讶住,倒也没再说什么,师渊则颔首,“快走吧。”
一路上追兵紧跟,师渊命教徒断后,他们则借夜色隐入山林,在摆脱追兵后转而赶去渡河,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船只离开。
天明教在多地都设有分坛,小船一入教派地界,师渊便对叶忱与凝烟道:“没事了,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小船靠在山脚的栈桥边,凝烟一路过来,发现天明教分坛设的可谓隐蔽,位于群山之后,除去水路,想要上山,就只能翻过数座高山,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河边巡守的教众很快围过来,看到是师渊立刻毕恭毕敬,“少堂主。”
师渊吩咐下面的给叶忱和凝烟安排住处,“你们先做休整,等休息好了还有酒宴做请。”
“少堂主不必如此周章。”叶忱客气道。
师渊笑说:“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更是贵客。”
叶忱点头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师鹭走上前对凝烟道:“你就随我来吧。”
凝烟戒备看着他,她心里十分清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天明教的地盘,每一步都需要小心。
师鹭一反常态的朝她打趣,“我还能欺负你不成,牵你小叔的手牵那么紧。”
凝烟才想起,自己自一开始,就因为紧张忘了放开过叶忱的手,而他也一直牵着,相贴的掌心内汗意涔涔,分不清是谁的,只将彼此的肌肤相胶。
掌心阵阵传来麻意,可她这时候若突然放开,难免让人怀疑两个人身份,干脆又往叶忱身边靠了靠,低头嗫嚅,“我要与我小叔在一起。”
师渊也一改之前的狠辣凌厉,对凝烟笑道:“叶姑娘不必惧怕我们,之前是误会。”
凝烟想着做戏要做全套,抬睫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当真?”
怯怯无辜的样子任谁都不会对她有提防,师渊笃定道:“当真。”
没有感觉到叶忱松手,凝烟抿抿唇不说话,仍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而叶忱从来也没打算放开她的手,“少堂主给我们安排两间相邻的屋子就好。”
师渊也干脆的答应,凝烟以为她仍是与丹枫住一间,不曾想小叔竟与她一同进到屋内。
而丹枫则和杨秉屹去了隔壁屋子。
叶忱看向站在屋子中央,踌躇难安的凝烟,拘束无措的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他轻声解释:“夜里我就睡外间,这里毕竟是天明教,我就是再笃定,也是真不敢放你离开视线。”
是十分在理的理由,凝烟懊恼自己怎么这种时候还在胡思乱想,太不该了。
可她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叶忱再次开口:“其实,你已经觉察到对不对。”
察觉到什么?
凝烟不解看向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就被紧紧捉进他眼里,逃不开分毫,耳边一字一句,透来叶忱低哑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克制,你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凝烟呼吸猛地一窒,耳边翁鸣到什么都听不见,心跳更是直接停了一拍。
第35章
夜幕低垂,教中山庄内摆起酒宴,用来招待叶忱与凝烟二人,教中之人皆对两人恭敬有礼,师渊端着酒杯郑重向叶忱道谢:“此次还要多谢六爷的大恩,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少堂主言重了。”叶忱笑说着,同样客气的端起面前酒杯。
师渊又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凝烟,“叶姑娘不如也同饮一杯。”
凝烟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去端酒,叶忱伸来一只手压住她的杯盏,凝烟手背触到他的掌心,敏感的抖了抖。
叶忱神态自若的对师渊笑道:“她不善酒力,就以茶代酒了,少堂主不要介意。”
师渊抬眸爽朗一笑,“自然不会。”
凝烟无暇管两人说的什么,只知道自己端着酒盅的双手快僵硬的握不住,直到叶忱顺势将酒盅拿走,她绷紧的心弦才松下一些,脑中任然混沌晕眩。
方才在屋内,小叔并没有再说更多,只说,等离开这里以后,能不能与她一谈。
要谈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可不想也已有猜测,她心乱了,也慌了。
可难道那么久,自己真的就没有一点觉察吗,凝烟扪心自问,不是的,她只是自欺欺人,因为贪心不想失去小叔待她的偏爱,待她的好,所以给一切都找来合理的理由。
下人重新上来茶水,凝烟咽了口清澈的茶,她不仅贪心,还抱着侥幸,这种侥幸是那么的自私,连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叶忱在旁开口:“吃些菜,别饿着。”
凝烟知道他在看自己,却连对去目光都不敢,小幅度的点点头,移开话题问师渊:“怎么不见师二公子。”
“他啊。”师渊意味深长的笑笑,“稍后就过来。”
话落,师渊眼睛看着宴席入口,手虚握着拳,掩嘴咳了咳,“来了。”
凝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来的却并不是师鹭,应该说,不是之前的那个师鹭,红衣长裙,鬓发如丝,分明是女子。
凝烟吃惊望着她,回身想与叶忱说话,又生生忍住。
师渊摸了摸鼻子,笑说:“这是我妹妹,师露。”
“大哥。”师露走到师渊身旁坐下,抬眉笑看向凝烟与叶忱,“怎么,认不出了?”
换了女装的师露眉眼间多了几分女子的娇矜之态,凝烟诚然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男子。”
师露笑得得意。
叶忱微笑看着她颔首致意,“师姑娘。”
丝毫不见意外的样子,让师露分不出他是早就看出来,还是当真那么波澜不惊。
她盯着他俊雅的眉眼看,仍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可越是难以看透,她也越是有兴趣,咬唇也端起酒杯,“我也敬你一杯。”
“师姑娘客气。”叶忱同样回敬,仰头饮下酒水。
师露看他这般从容洒脱,不禁心头一荡,酒过三巡,师渊开始旁敲侧击,意图将叶忱拉拢,“六爷那日出手相助,想必与我等有相同宏愿。”
叶忱沉默几许,让杨秉屹和丹枫先送凝烟回去休息,一直看着人走远,才回头朝两兄妹开口道:“父辈隐姓埋名,便是不愿再涉足其中。”
“狗皇帝谋朝篡位,你穆家一脉几乎被灭,六爷难道甘心一辈子”
叶忱不置可否,“叶某知道贵教壮志雄心,可恕我直言,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姓赵不是么,诸位再有壮志,在天下人眼里也是乱臣贼子,恕叶某不能苟同,当日出手相救,今日也抵过了。”
师露恼羞成怒,“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气氛霎时间变得紧张。
师渊按住师露,若有所思的看着叶忱,没有直接翻脸,而是笑着接过这茬,“今日乃是你我朋友之间的相聚,旁的先不谈。”
叶忱也笑:“如此甚好。”
另一边,回到屋内的凝烟简单洗漱过后,便拥着被褥躺进床中,她闭紧着眼睛其实根本没有睡意。
“六爷。”
凝烟脑中乱如缠麻,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听见外间传来丹枫的声音,才惊觉小叔回来了。
“姑娘睡了?”
清浅的嗓音入耳,凝烟咬唇深吸一口气,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直到现在她依然在逃避,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而且,她又能怎么面对,她已经嫁人成亲。
丹枫在外间答:“回六爷,姑娘已经睡下了。”
凝烟没有听到叶忱回话,只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猜测应当是丹枫走了出去。
沉缓的脚步声自外间走近,停在床边,浅淡的清檀香隐隐融来,搅得凝烟心慌意乱,若让她现在睁眼,与小叔面面相觑,她真的会疯掉。
凝烟装着已经睡着的样子,一动都不敢动,蜷在被褥下的两条腿绷紧到隐隐发麻。
叶忱视线居高临下的攫着她,幽邃的瞳眸里是不加遮掩的强势与占有欲,轻抬落在凝烟脸畔的手却温柔非常,指背轻抚过她娇嫩嫣红的肌肤。
他无视凝烟可怜簌颤的眼睫,继续顺着她的脸颊游弋,滑落至唇畔,抿紧的唇瓣轻轻在颤,叶忱目光变深,中药那天夜里,小姑娘可不是这样的,两片唇瓣又红又肿,微翕着缝犹带采撷。
凝烟感觉自己已经要不能呼吸,身体更是僵硬至极,贴在脸颊上的指每滑动一寸,她就烧烫一分,心脏已经快从嗓子口跳出来。
直到感觉到他将手移开,让她心窒颤麻的温度退散,凝烟才得以喘息,而下一瞬,这温度竟然落在她的肩头。
凝烟脑子嗡的一声,小叔要做什么!
叶忱指尖轻搭在她优美的肩线,单薄的纱衣根本遮不住她泛红的肌肤,他只需一撕,她就再没遮掩,装睡逃避又有什么用。
叶忱无声笑笑,却没那么做,而是拉起被褥,仔细替凝烟掖盖好,他都等了那么久,又怎么会急在这一时,来对她粗鲁。
叶忱走到外间许久,凝烟仍晕眩不已,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如擂鼓。
她咬唇悄悄打开眼睫,双手攥紧被褥,视线隔着昏黄的光线望向外间,隔着珠帘找到叶忱的身影,他靠坐在倚中,手支着额头假寐。
清雅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孤寂,落拓。
凝烟双眸出神,怔怔看着他,松神过后是强烈的自责,她怎么会怀疑小叔要对她做什么,就连她当初中药,那样的情形下,小叔都磊落的没有碰她分毫。
他对她是那样的好,甚至于凝烟敢确信,除去祖母外,再没有人会如小叔这般待她好。
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逃避,也知道,一旦彻底说破,她也将彻底失去这份好。
凝烟心尖滋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她闭紧眼睛,她已经贪心很久,是该让一切回归正轨。
凝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连梦中都感觉酸酸的难受着,第二天起身时也是头晕目眩。
丹枫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叶忱则等在外间,见她出来笑说:“先吃些早膳,少庄主还在等我们过去。”
凝烟心里沉沉的点头,坐到桌边吃东西。
叶忱将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里,嘴角浅浅含笑,若小姑娘现在还能若无其事,他才是笑不出来。
待凝烟吃完饭,叶忱又出声提醒,“十日了,别忘记将解药服下。”
凝烟轻怔过后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那瓶解药,小叔若不提醒,她真要忘了,这药她已经服过三回,上一回除了头有些晕眩,其他症状已经很轻,这次吃完,应当就能彻底除去药性。
她吃下解药,同叶忱一起去见师渊。
走在山庄内,凝烟观察起四周的情况,白天时候看,山庄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屋舍楼阁重叠,望不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就等同于被包围在高山密林之中。
走了一段,凝烟注意到远处有一座十分老旧的塔楼,里面隐约可见灯火,看起来并没有被废置。
“六爷,叶姑娘。”
凝烟听到声音扭头,是师渊。
师渊和叶忱打过招呼,笑看着凝烟问:“叶姑娘在看什么?”
凝烟望向那座塔楼,“只是在看那座塔楼,瞧着像是有些年月。”
师渊解释道:“那是佛塔,这里原来有间古寺,只是现在殿宇都不在了,就剩这←座佛塔,除了按时人有添灯供奉,寻常没有人过去。”
凝烟听说是古寺,立刻就想到早前叶忱与她说起过的事,便问:“那这里可是也供奉的开祖皇帝与司嫣皇后?”
“是供了开祖皇帝与皇后。”师渊看着佛塔似笑非笑的说:“不过,不是叶姑娘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
凝烟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开祖皇帝还能有几个?
她看向叶忱,而叶忱同样没有说话。
师渊目光转到叶忱身上,兀自一笑,“正好等会有一出戏要请六爷看,或许能帮二位解惑。”
师渊所谓的一出戏,竟真是看戏,空旷简单的戏台子上摆着陈设,师渊抬手请了两人落座,自己撩袍坐到叶忱一边的位置,“看完这出戏,六爷或许能改变心意。”
师渊声音不大,但因为实在安静,所以凝烟听得很清楚。
叶忱但笑不语,并不苟同,师渊也不动气,“百年前,赵应玹违背夫意篡夺其侄赵循的皇位,杀史官掩藏真相,用弥天的谎言来诓或天下百姓,可谓不择手段。”
师渊幽幽的话语,伴随开戏的锣鼓声一字一句砸进凝烟心里,她震惊之余,立时就想到的张婶对自己说得那番话,这无疑就是天明教传出去惑乱民心的。
叶忱从容看着抬上挥舞阵旗的戏子,淡然回话,“这不过是谣言而已,抹黑之事,这天下难道还少么。”
“这是谣言,那先太子被狗皇帝暗杀,也是谣言?”师渊冷笑看着叶忱,“这事六爷难道不比我清楚,这倒反天罡的事难道不该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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