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露茴的眼睛,神色无比繁复,似是混杂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愫。
露茴明白她说的“之前”指的是哪件事儿。
见她如此,连忙凑近道:“不会的公主,您怎能把杨将军同陆公子那种人相提并论呢?”
“奴婢今儿个可是清清楚楚瞧见了,若不是您喊得急,只怕将军就要当场掐那人脖子了。”
她坐下,握住了对方的手,“杨将军是个正人君子,他既对您好,那定是心里有了考量……公主,您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么?”
看着她满脸坚定且认真的神态,萧玥终是慢慢儿转笑。
“你这小丫头,怎就突然如此才思敏捷了?”她抬起手,轻轻刮了下对方的鼻梁。
听及夸赞,露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抿唇一笑,心中也顿时有些佩服自己。
萧玥并未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多话,哪怕仅是出于抚慰,也能让她十分受用了。
如此,她的小脑袋又活跃了起来。
直起身子抻了抻腰,少女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道:
“去给我备个水吧,我要沐浴,试新衣裳!”
夜未深,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马儿的哼鸣声落在寂静院内,尤为清晰。
木制的屋檐下堆着干草,一捆一捆的,层次不齐地探出头来,展护卫随手捞了一把,撒在马槽里。
男子一袭深蓝劲装,正在给马儿顺毛之际,忽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利刃破空的声音。
多年习武造就了他敏锐的五感,还未等那暗器逼近,他就已攫过放置一旁的长剑。
旋即银光一闪,兵刃相接,发出铿锵一声脆响后,那飞镖落了地。
展护卫剑眉挑起,周身瞬间漫上肃杀气息,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藏在屋顶上的那人。
对方一身蒙面黑衣人的打扮,见并未得逞,即刻转身逃了出去。
见状,他连忙收剑入鞘,也飞身上了屋顶。
不远处的郊外密林,疾驰而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林间寂寥。
那人一身黑衣,看着身形高大,步伐却尤为轻盈,踩在落叶上也近乎无声,几个起落就又窜到了远处,犹如闪电一般。
展护卫紧紧跟随他,同时忖度对方的来意——
若是刺客,对他一个无名小辈下手,不仅无用,还会打草惊蛇,难不成……是江湖中人?
他眸色一紧,决定放弃这种穷追不舍的策略,转而凌空朝树上扑去,伴随着树枝的摇曳声响,手中的飞镖也立时旋出,正朝向那人的腿部。
可就在即将射中之际,黑衣人足尖使力一点,竟是在空中朝后翻了个身,似是一道浮光掠影。
紧接着,那人抽出腰间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了过来,他连忙一闪,以剑相接。
两柄长刃呈游龙之势交互缠绕,敲冰戛玉的声音霎时漫开,林间鸟雀惊飞。
彼此的身手都尤为迅疾,衣袍飞旋激起的劲风惹得落叶翻腾。
交战了数十招过后,仍旧难分伯仲的二人持剑对峙,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间,黑衣男子突然出声:“果然好身手!”
那清冽淡漠的嗓音传入展护卫耳中,让他不由一愣,旋即,只见对方撤剑,往后退了一步,将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
“杨将军?”
当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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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寂月色下,男人的眉眼清冷疏离,看人时,目光沉静似深潭,且带着几分威严。
“别紧张,本将军诱你来此,一是为了试试你的身手,二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他声色还算缓和,见此,展护卫收剑入鞘,也往后退了一步,“将军请讲。”
杨轩负手而立,静默片刻后,忽道:“你根本就不是宋云,说吧,你到底是谁?”
展护卫怔了一怔,顿时反应过来,他定是调查过自己了,可就算如此,那也慌不得。
避开那道满含探究的眼神,男子稍低下头,恭谨道:“将军这话是何意?小的先在殿前司当差,后又去服侍公主,不是宋云,还能是谁?”
杨轩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若能当场验明正身,那本将军就信你!”
对方愕然抬头,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宋云是个内侍,若要验明正身,那就是……
他握剑的手一紧,只觉此人想要羞辱他,“不知小的是哪里得罪了将军?您要如此为难小的?”
“为难?”杨轩嘴角轻勾了下,似是不屑,“公主在寝殿里养了个男人,本将军身为禁军统领,难道不该管么?”
本只是想查一查她身边人的底细,倒是没想到,这丫头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她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男人那双手,不自觉又握紧了些,眼底含了几分克制的愠色。
听到这话,展护卫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如此,倒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他挺直了脊背,脸上逐渐显露出同对方如出一辙的傲气,窝在宫里这么些年,他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杨轩看着他,只觉一股子江湖气息扑面而来,连禁卫正司都查不到此人的来历,想必并不简单。
他心弦不由绷紧了些。
“将军确实该管,只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将军查我,到底是出于公职,还是为了私心?”
展护卫顿了顿,嘴角牵出一抹促狭的笑,“公主身边有男人,将军莫不是……吃醋了?”
这语气,确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再加上他相貌也算清俊,看久了,竟还觉得眉眼与萧玥有些相似。
杨轩心里压着疑惑,此刻颇为不悦。
按捺住想出手的冲动,他眸光冷冷撅着对方,“本将军在问话的时候,最不喜有人东拉西扯。”
言下之意便是,若不赶紧坦白,就休怪他不客气!
可对方似乎很想看他着急,毕竟越着急,也就代表着他越在意。
只见那人甚是从容地活动了下脖颈,好半晌后,才端正神色,开了口:“在下展邵云,我阿娘是公主的姨母。”
“我是她表哥!”
杨轩愣了愣,他曾设想过数种答案,却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么个身份,所以他方才是故意的……
绷起的心弦忽就一松,转而起了几分局促,他保持平静道:“是李大人派你来的?”
李大人便是萧玥的外祖父,前翰林院首辅李迟明。
“对。”
“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发现,你这是死罪!”男人声色低沉。
展邵云不为所动,“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龙潭虎穴里么?”
萧玥的处境,杨轩自然明白,可听及这么一句,他忽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既如此,那李淑妃也是你的姨母,为何公主落水那日,你却不在?”
他这算哪门子保护?
展邵云面上不显,脊背却是不由僵了一瞬。
他此刻已清晰地认识到,在面对这人时,是半分也松懈不得。
“实不相瞒,家父乃江湖人士,祭祖那日出宫,正好借机与家父相会,便未前往后山,”他顿了顿,“对于表妹落水一事,展某确实惭愧,将军的恩情,展某定会铭记于心。”
语罢,他还屈腰行了个拱手礼,瞧上去十分真诚。
杨轩既与他交过手,当然相信他能来去自如,并未觉得此话有何不妥。
他点了点头,又道:“依你的身手,本将军可以直接拔擢你为金甲羽林卫,你觉得如何?”
这是他方才思忖良久才做出的决定。
展邵云轻抬眼皮,觑了他一眼。
入了羽林卫也算有个一官半职,对李家有帮助,这大抵就是对方的用意了。
可李家的落魄,表面上是因为多年前的“枫亭诗案”,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而其中内幕,自然也轮不到他来明说。
虽是好意,但也只得回绝。
“不必了,”展邵云轻轻一笑,“展某想保护的只有自己的亲人,皇城的安危与我无关。”
“听你这意思是……还想随她回宫?”
杨轩也看出这人是个江湖性子,洒脱且不愿受拘束,但那毕竟是深宫大内,哪怕他将此事压下来,也难保日后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而展邵云当然更为清楚,这位中郎将是想放自己一马,眼下正好在宫外,他借此时机销声匿迹对大家都好。
虽说瞧他这态度,怕是表妹也轮不到自己来保护了。
可大业未成,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多谢将军好意,可展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他朝前走了两步,正对上杨轩那双凛冽黑眸,“不过,展某倒是想问问,将军您……打算如何处置?”
房内燃着明晃晃的烛灯,芳香四溢,不过并非熏香味,而是江南一带特有的香囊散发出来的。
虽说萧玥的突然出现将杜太守惊了个措手不及,但好在他夫人出自富庶商贾之家,对女儿家的闺阁之物很是上道。
今日萧玥还未回来,就已有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其中当属以干花瓣制成的香囊最为受用。
露茴拆了一袋,在萧玥沐浴时洒在了木桶里,此刻只觉身上香得能出去招蜂引蝶。
少女纤细的藕臂映在烛光下,伴着节拍轻摇慢绕,烟紫色的西域舞服勾勒出曼妙身姿,几个舞步后,她玉腿微弯,白皙足尖轻点于地,缓缓停了下来。
那姿势确有几分像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
见状,露茴连忙放下铃鼓,拍手道:“公主您跳得太好了,太美了!”
她双眼冒出了小星星,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萧玥其实自幼习舞,李淑妃还在世的时候,因着父亲是翰林院首辅,兄长是神机营的弓/弩师,对女儿的礼乐骑射都抓得十分严格。
但自母亲逝世后,外人眼中的萧玥便成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存在,她那翩若惊鸿的舞姿,也就只有露茴能一饱眼福了。
萧玥坐在妆奁前,想要去解身上的系带,露茴见了,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舞服是轻软的纱绸质地,手感十分舒适,也是今日在翠玉阁买的。
须臾过后,衣裳褪了下来,露出一件款式独特的小衣,裹胸是镂空状的,前后垂有短短的薄纱,少女的玲珑曲线藏在其中,若隐若现。
露茴记得,今日那女掌柜的原话便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才最能起到天雷勾地火的效果!”
她小脸霎时一红,只觉有些不可思议,低声探问道:“公主,您当真要穿去给杨将军看么?”
萧玥照镜子的动作顿了顿,本以为她说的是那身舞服,心想,这有何好问的?她可没打算在他面前藏拙,须得让他刮目相看才行。
可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身上看,表情羞怯怯的,方才领悟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萧玥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转过身去小声嘟囔,“他都还没说要娶我呢,谁要跟他天雷勾地火了?”
少女咬了咬唇,也忽就别扭了起来,耳根子发烫,同时对露茴的大胆想法感到震惊。
正思忖着是否该好生教导上一番时,她突然反应过来,多半是因为杨轩给自己上药那件事儿。
萧玥心下忏悔:罪过,罪过,多好的一个小姑娘,竟就硬生生让她给带歪了……
她这厢刚把寝衣换好,屋外忽就响起了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叩叩叩——”
萧玥连忙披了件斗篷,露茴拉开门时,轻道了声:“表公子。”
展邵云满身风尘,额角还沁出了些微薄汗,露茴留意到了,忙问:“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他在桌上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用衣袖擦了擦嘴,才道:“杨轩找我打了一架。”
不知他是如何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这话说出来的,总之萧玥一听,顿时惊愣住了。
好半晌后,才张口道:“打,打架??”
第19章 019
展邵云将夜里的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待杯中茶盏添至第三回后,他饮下,道:“对了,杨轩还想让我进羽林卫,不过,被我拒绝了。”
“他愿意帮我们,还真是难为他了,”萧玥缓缓点了点头,“毕竟依他的性子,哪怕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也不足为奇。”
他既站在了那个高位,就注定要做一个铁面无私之人,却为了她徇私枉法,萧玥心中不由升起些许愧疚之情。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展邵云没打算告诉她——杨轩为何会让他留下?以及允许他留多久?
少女脸上显出几分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微垂的眼帘抬起,“还好表哥你反应快,没让他对落水一事起疑心。”
展邵云也及时收回思绪,看着她道:“其实落水、鱼符都是小事,只要你一口咬定接近他是出于爱慕之心,想必都是能揭过去的。”
“那,表哥担心的是?”萧玥觉察到他话里有话,连忙问道。
“陆昊天!”
而他话音甫落,其余二人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目光讶异中闪过几丝疑惑。
萧玥对这个名字甚是反感,并不想提及,“那人想娶的本就是四姐姐,又何必再来管我的事儿?”
“陆昊天这种无耻之徒,你不得不防,”展邵云放下茶盏,负手时,神情严肃了几分,“若是被杨轩知道,你同陆昊天的过往,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
萧玥怔了下,被他这样一提点,还真是有些心慌起来。
杨轩一身傲骨,且早就警告过她——他最恨欺骗,若当真如此,定会觉得她在玩弄他的感情。
到那时,就算她奉上满腔真心,恐怕都无法挽回了……
她不愿再多想,只抬起头道:“所以,表哥的意思是?”
瞧他那神情,想必定是有了决断。
展邵云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且稳重:“如今正好大皇子在此,长兄如父,你必须尽快让杨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等回了京,赐婚的圣旨一下,哪怕陆昊天想从中作梗,也来不及了,明白么?”
他大掌轻拍在少女肩头,可那话语却像有千斤重,只压得她有些喘气不顺。
房内一时间回归静谧,萧玥只觉脊背隐隐发热,少顷后,她郑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表哥。”
展邵云并未久留,多交代了几句后,就同露茴一块儿退出了房门。
熄了灯,
床上挂着的寝帐有些厚重,完全掩上时,几乎透不进一点儿光亮,萧玥静躺在榻,连墙角的更漏声都十分清晰地落在耳中。
窗外不知何时起的风,呼呼地自缝隙间钻了进来,惹得她愈发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令人不自觉落入思绪的漩涡当中——
萧玥记得,那日早晨,在前往翰林院的路上,天空尚且一片澄澈。
大晋的皇帝对子孙教育颇为重视,皇子公主们,皆得早起上学。
雨是在晌午之后下起来的,起初还是细雨,没过多久便演变成了瓢泼之势,打在学殿的轩窗上,噼啪作响。
其余人早已散学归去,而她却因着课业做得太差,又被太傅留下来独自抄书,她其实并不恼这抄书一事,毕竟数遍下来也能记诵个大概,只不过,为了刻意将字写丑一些,却是废了她不少功夫。
一直到晡时,萧玥才卷好书册准备离去,开门那一瞬,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揉了两下,苦着小脸儿抬头时,蓦地就怔住了。
屋檐下密雨成帘,少年一身竹青色宽袖锦袍,如清风朗月,正站在回廊上。
手中握着的油纸伞还在滴答淌水,他的鞋面与衣袍下摆都是被雨水濡湿的痕迹。
听见门扉响动,陆昊天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六公主果然最是乖巧,从不偷懒。”他搁下伞,只提着食盒走近,开口时,声音温润清和。
“饿坏了吧?在下带了些公主爱吃的点心来,不如趁热吃?”
此人生得眉目俊秀,气质温文儒雅,这般望着他,予人一种清静舒适之感。
因他是皇子伴读,时常入宫,萧玥年纪尚小时便认识他了,可也直到那一刻才知道,陆首辅家的嫡长孙,竟然偷偷记住了她的喜好。
萧玥手里夹着海棠酥,每一口都咬得小心翼翼,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头一回在心底起了异样的感觉,就有那么点儿做作地想要维持住自己端方文静的形象。
自那之后,二人的接触就多了起来,随着年岁渐长,萧玥最初的悸动已经朝着兄妹情的方向发展,可陆昊天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