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本来正闲闲的喝着茶水,却不想很快便被这喷香的鸡汤味儿勾了魂儿。
林亚宁笑着道:
“对,是人参鸡汤。你大哥这次和风洄一起进山,挖到了一株百年人参。
风洄正好会炮制,你爹说,这人参就给家里留着,你和齐哥儿读书辛苦了,给你们拿来补补。”
林亚宁如是说着,这百年人参乃是大补之物,是以这次炖汤只用了些根须,但即使如此,这香味也颇为诱人。
“你大哥之前找人打听了,听说科举后头的考试越发辛苦,还有些要考足足九天六夜的哩!那人参到时候给华哥儿你考试时用!”
说话间,徐韶华已经喝上了鸡汤,听着娘这话,他不由笑着道:
“瞧娘你说的,我便是要考,也是两年以后了,大哥好容易寻到这么一株百年人参,倒不如卖掉得些银子。”
林亚宁闻言,忙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
“华哥儿,那参啊,已经都过了八两重了。有道是七两为参,八两为宝,你爹他只去医馆问了一声,人家坐堂大夫直接说要用五百两银子来收!”
林亚宁说到这里难掩激动,面色涨红:
“不过,后头家里商量了一下,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给自家人用最好。
届时不拘是你和齐哥儿科举也好,还是娶妻做聘都是极好的东西呢!”
“这……是我不如您和我爹他们想的周到。”
徐韶华也没有想到这么一株人参,竟然已经被爹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了。
不过,娶妻做聘什么的,爹也想的太长远了!
徐韶华慢悠悠的喝着鸡汤,徐宥齐也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张柳儿给他也端了一碗,徐宥齐小心翼翼的挪到椅子边,要坐不坐的。
徐韶华抬眼看了一眼,徐宥齐被吓得一个机灵,一屁股坐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起来。
徐韶华心里忍笑,表面却不动声色道:
“齐哥儿,你怎么了?”
徐宥齐人小却能忍,当下只是慢腾腾的放下了汤碗,绷着小脸道:
“叔叔,我没事儿。”
徐宥齐说着,还怕徐韶华不信,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汤有些烫。”
徐韶华含笑着没有拆穿,等到晚间,徐远志也从外面回来,一看到幼子和孙儿,自是好一番亲近。
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山里的野樱桃都泛了红,张柳儿闲时采了些,这会儿吃完了晚饭放在石几上让众人取用。
夜幕黑沉,越发显得星光灿烂,耳边万籁俱寂,倒是让人越发舍不得搅扰这片安宁。
但徐远志还是开口道:
“华哥儿,这次你去府城府试,还是让你大哥随你同去。”
“这……爹,我此行与望飞兄,胡同窗他们一道,便不必劳动大哥了吧。”
如今正是农忙之时,他把大哥这个壮劳力带走了,那爹他们怎么办?
徐韶华是知道他爹的性子的,哪怕如今家里不缺银子,可他爹也不会看着粮食糟践,只怕更要卖力去干活了。
“地里的事儿,到时候让你娘也帮一把手,不碍什么事儿。只这出门在外,身边还是要有一个自己人的。”
“这……”
徐韶华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但随后他立即道:
“若是如此,那之后灌溉、施肥的事儿,爹不妨请人来帮忙,不然我可要放心不下的。”
“你啊,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操心!你就放心吧,你爹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这事儿我能处理好!”
徐远志知道幼子心疼自己,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语气都不由上扬起来,随后他这才继续道:
“家里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有爹呢。这次你去府城,那地方费银子,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给你和老大一共带一百两银子,三十两碎银子放在老大身上,有个万一也好应急。
这剩下的七十两,爹给你换了些银票和碎银子,银票你娘给你缝在夏衫的衣角了,等到了府城你再取出来知不知道?”
徐远志难得碎碎念起来,他那浑浊的眼中含着几分回忆,当初自己县试之时,娘便是这般叮嘱的吧?
徐韶华静静的听着,星子细碎的光芒洒落下来,笼罩着整个小院,却越发显得静谧美好了。
次日,胡氏兄弟的登门让徐韶华惊讶的同时,遂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竟是在自己家里蹭了午饭晚饭,甚至他们索性直接留了下来。
不过,想想他们来时马车上带着的厚礼,便也知道他们不是一时兴起。
三日时光飞逝而过,徐韶华与安望飞说好了借乘安家的马车,是以他将需要的东西放在大哥早前准备好的考箱之中,再用包袱装好娘亲手赶制的夏衫,换洗衣物,干粮等便坐上了胡家的马车朝县城而去。
“华弟,怎么了?”
这一次,和安望飞一道前去的是安乘风,这也是安望飞一次至关重要的考试,安乘风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耽搁的。
而他听说了徐韶华想要借乘他家的马车之后,索性准备了两辆马车。
毕竟,商贾的马车规格一直很小,一辆马车四人坐着虽然并不拥挤,可若是遇到无处借宿,需要睡觉时,那便太过拥挤了。
不过,安乘风会说话,只说让安望飞与徐韶华一处,路上也能一起探讨题目,不被打扰。
这会儿,徐韶华站在马车前,却回身看着社学,面上难得露出一抹犹豫之色,安望飞不由得关怀了一句。
徐韶华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起,有些话应该对齐哥儿说的。”
齐哥儿虽然心思敏感,可有些事空穴来风,总是另有缘由的。
只不过,那日齐哥儿只在家里留了一日,还一直躲着徐韶华,让徐韶华没有逮到人。
“这会儿正是上晨课的时候,齐哥儿只怕不方便。”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点了点头:
“罢了,这次若是还有人欺了齐哥儿,待我回来,定要好好讨回。现在若是进去,只怕齐哥儿又要屁股不保了。”
最后一句话徐韶华说的很低,安望飞没有听到,只是听到徐韶华前面的话有些懵:
“张瑞不是都被华弟你抓出来了吗?这社学里还有谁会针对齐哥儿?”
“人性之复杂,如何说的准?”
徐韶华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只不过这次齐哥儿虽然辛苦,但也不曾太过糟践自己的身子,徐韶华并未准备直接出手。
马车辘辘,终是踏上了启程之路。
这一路,安望飞一直捧着大周律如饥似渴的读着,只是读着读着,随着出了县城后,官道日益破败,他看的眼睛都要花了。
于是,徐韶华索性直接给他出了一个主意,由他来抽背,若是不熟悉的律条便记下来,能夜里马车停下来后,再温习巩固。
这样的方法,安望飞接受良好,而在徐韶华的抽背之下,安望飞竟然觉得比自己单纯死记硬背记忆的更加深刻,一时干劲儿十足。
不过,这样的福利,安望飞只独享了两日。
这次十一人结伴出行,徐韶华借乘了安家的马车,胡氏兄弟、马煜、魏子峰各有一辆马车,但他们素来在社学独树一帜,不与其他学子交好便不曾让其他人借乘。
而剩下的五人便合租了两辆马车,这才堪堪跟上了队伍,因为五人的东西多,马匹也不够精良,速度不及其他六辆马车快,五人商量后便决定由他们押后。
前两日,学子们彼此还有些放不开,心里也有些即将远行的紧张,是以也没有什么串马车的举动。
而直到第三日的午饭后,刘铭与徐韶华正就一道题目讨论饭一半,却到了出发的时候,徐韶华索性请刘铭跟着自己上了马车。
等刘铭听徐韶华讲完了题目后,便瞧见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安望飞直接切换了兴奋模式。
而随着二人一答一问的律条,让刘铭目瞪口呆的同时,又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
这样子好像确实背的更快欸!
刘铭将此事暗暗记下了回去后便与自己同车的王余试了下,但二人试的磕磕绊绊,虽然也有进益,可是却不如徐韶华和安望飞一问一答时的自然流畅。
见状,刘铭忍不住托腮沉思,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看书看的眼睛都花了,徐同窗和安同窗的法子实在巧妙。
可是,自己怎么就做不来呢?
刘铭冥思苦想了许久,这才一拍大腿:
“我就说怎么感觉不顺畅呢!人家徐同窗对律条的出处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安同窗所有答不上来的,他直接能说出哪本哪则哪条,如此一来,可不就顺畅了吗?!”
刘铭这话一出,马车里久久无言,刘铭不由奇怪道:
“王同窗,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刘同窗自然没有说的不对。”
王余抹了把脸,幽幽道:
“可是,刘同窗呐,你瞧我可能有徐同窗一二本事?”
“呃……”
意识到这点后,刘铭不由挫败的低下了头。
本来县试和府试之间间隔的这两月的时间便已经十分紧迫,这赶路时间白白浪费,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刘铭一下子沉寂下来,他这一消沉便是一整日,等到第二日徐韶华察觉不对,这才请他过来一问究竟。
等听了刘铭的话后,徐韶华不由笑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望飞兄这几日的问答下来,尚有一大部分需要巩固,日后刘同窗若是有意,大可直接上马车寻我。至于刘同窗烦恼之事,我亦有法子。”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铭不由得抬起头,急急道:
“徐同窗的法子是什么?”
徐韶华微微一笑:
“古有以物易物,那我们学子亦可以以学识易学识。”
“何为以学识易学识?”
刘铭很是不解,徐韶华解释道:
“据我所知,大周律这三册中,几位同窗的侧重点都各不相同,比如刘同窗你擅刑律,而王同窗擅民律,那便可以让王同窗提问刘同窗的刑律,如此更替,岂不美哉?”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铭狠狠的一拍大腿:
“原来还有这法子,我怎么没有想到?!”
徐韶华笑吟吟道:
“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刘同窗可以浅试一番,若是实在不行,亦可以再来寻我一试。”
刘铭重重的点了点头:
“多谢徐同窗赐教!”
而之后,刘铭与王余的试验取得了成功,不过那五人之中总有一人多出来。
刘铭又问过徐韶华,确定安望飞这段时日需要重新背诵巩固律条,这才与徐韶华商议,他们五人问答之时,多出来的那人可否由徐韶华来提问。
徐韶华对此欣然应允,他虽然过目不忘,可是每每与人探讨,亦能有新的体悟,做学问便是如此。
而之后的路程,徐韶华的马车上分外热闹,今日这个,明日那个,就连胡文锦看到这一幕都不由道:
“我还想请徐同窗来我的马车,没想到竟是都排不到我。”
胡文绣闻言只是笑笑,他们胡家的马车与寻常人家不同,即便道路颠簸,也不至于看书眼花。
至于大周律,他们对此亦是了如指掌,便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瑞阳县至泰安府城需要翻过一段较为低矮的万木岭,因泰安府偏僻且一面临海,这里一直不被重视,
是以这一路众人走到颇为坎坷,甚至在遇到道路实在毁坏严重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下车跟车行走,必要时还要推一把马车,让马车不至于卡在路上。
路途艰辛,可是学子们却都是充满干劲儿,甚至有时候下车步行的时候,也能看到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
就连胡文锦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感叹:
“原来,曾祖父当初便是这样走出村庄,让我胡氏一族发展壮大起来的啊。”
胡文绣这一次没有避而不谈,而是回身看着认真的学子们,低低道:
“如此恒心,何事不成?咱们这些同窗们,都不简单啊。”
这厢,徐韶华已经离开多日,而徐宥齐当日被张柳儿打疼的屁股,其实到第二天便不怎么疼了。
可是,这次先挨了小叔叔一顿说,又得了娘一顿打,徐宥齐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日,晨课刚下,徐宥齐去膳堂用了饭,他个子小小,可是膳堂里打饭的婶子却知道这个小家伙虽然人小可是学问厉害,已经连续几次都考了月试头名。
是以,等到徐宥齐去盛饭的时候,婶子给他碗里额外盛了半勺鸡蛋,徐宥齐一时惊讶,随后便红着脸道谢。
婶子也没有想到这小家伙竟如此敏锐,当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面上的笑着却更浓了。
而后,徐宥齐端着自己的餐盘,随意捡了一个空位坐下,他的吃相并不粗鲁,甚至还有几分文雅。
只不过,徐宥齐一边吃着饭,一边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对着他,闷头扒饭,好似饿死鬼投胎的林亭。
如今,学子们已经在社学读书了数月,按理来说,他们也应当进入“仓廪足而知礼节”的阶段了。
而林亭此举实在颇为异常。
徐宥齐将这一幕记下心中,没有多言。
于是,便又过去了三日。
三日后,刚吃过午饭,林亭正溜溜达达的朝学子舍走去,看他轻快的脚步,应是心情极为愉悦的。
只不过,等他推开自己的房门时,看到那正坐在自己房间桌旁的徐宥齐不由一愣,随后立刻喝道:
“徐宥齐,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徐宥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走到林亭的面前,抬起头看着他,平静道:
“你在紧张什么?”
徐宥齐虽是仰视着林亭,可是看着徐宥齐那淡定的神色,林亭心中却越发慌乱:
“我,我什么时候紧张了?你,你不要胡说!”
“胡说吗?”
徐宥齐笑了笑,若是徐韶华在这里,便会发现自家小侄子这笑与他每次“逼供”时一模一样。
“那我们来说点儿,不胡说的。”
徐宥齐缓声说着,他随后抬起小短腿,在屋子里慢悠悠的走着,他抬一次腿,林亭便觉得心被提起一次。
终于,徐宥齐在衣柜旁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抬眼看着林亭,慢悠悠道:
“比如,我该叫你林亭,还是……林楼?”
徐宥齐这话一出,林亭面色陡然一变,一瞬间,他的面色从红到青,再到白:
“你,你怎么知道的!”
林亭,不,林楼这会儿心如乱麻,整个人嘴唇白的可怕,徐宥齐看着林亭的脸,平静道:
“这很难看出来吗?每日早饭和午饭之时,你们的吃相都仿佛饿了一整天一般,我观察了你们三日。
每一日,每一顿,你们都可以吃下普通人一整日的食物,可是你们都依旧削瘦无比。”
徐宥齐一字一句的说着,林楼听了徐宥齐的话,面色更加白了,几乎白的有些透明。
而徐宥齐只是顿了顿,随后继续道:
“而前日,我刻意在收取课业时,帮你重新写了名字,不小心溅了几滴墨水在你的手上……
可巧合的是,昨日的你,手指光洁如新,可是今日那墨渍却又重新出现在你的手上。”
徐宥齐这话一出,林亭猛的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那上面还有几滴极为浅淡的墨渍!
下一刻,林亭立刻触电一般的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徐宥齐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道:
“如此疑点重重,我自然要寻与你同窗之人好好打听一番了。却不想,原来当初林家出生的竟是一对儿双生子……”
“别说了!”
林楼打断了徐宥齐的话,他死死盯着徐宥齐,仿佛被人戳中了死穴,他忍不住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打听这些?我用了三年让他们忘了弟弟,你为什么要去打听!”
“为什么?好问题。”
徐宥齐抬手勾住了衣柜的锁扣,拨弄了两下,这才淡淡道: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屡次乱我心志。此前,张瑞买通你之事,我便不计较了,现如今,又是为什么?”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楼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收敛起来,徐宥齐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觉得今日我既然能找上门来,手中会没有证据吗?”
“我,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虽然一无是处,可也有我都道义,否则以后谁还能找我做事?!
张瑞虽然进了大牢,可是当初他让我做的事儿我还没有做完,我岂能放弃?”
林楼咬牙说着,他双目赤红的看着徐宥齐: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你徐家家境贫寒,可是你有你叔叔,有你那么多家人,他们关心你,保护你,你永远不知道辛辛苦苦攒下两个铜板也要被人从手里扣去,还要被人毒打一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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