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如今正是县试的节骨眼,县令大人还不能出来处理,衙役将这事告知众人,众人表示理解。
只是,等转身后,胡文绣看了一眼魏子峰,魏子峰便从队伍中悄然离去。
今日这一次下考之路着实惊险刺激,险象环生,但好在大家都是全须全尾。
学子舍里传来阵阵中药味儿,胡文锦等回去后,非要亲眼看着徐韶华把药喝了这才离去。
不过,在安望飞看来,若不是易平哥在床边坐着,胡文锦都想要自己上手喂药了。
而等胡文锦离开没多久,徐韶华这才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是:
“大哥,我饿。”
安望飞早就知道二弟的习惯,立马先端来了一碗粥:
“先用粥垫一垫,二哥给你端鸡蛋羹来。”
等徐易平离开后,安望飞倚着床柱,笑吟吟道:
“华弟方才睡着,可不知道那胡文锦看着你的眼睛都恨不得要黏在你身上了。
这一次的救命之恩,他怕是得记一辈子了!不过方才华弟那风姿,实在是一绝!”
徐韶华一边喝着粥,一边道:
“那这风姿,他日让望飞兄体验体验?”
“呃……”
安望飞闭上了嘴巴,然后看着他家华弟在易平哥的投喂下,吃了一碗粥,两碗蛋羹,三屉包子并一大袋炸糖果子。
“我的乖乖,我算是知道方才华弟你怎么把那旗杆扎那么深了!四个衙役大哥都拔不出来,最后只能用锯子锯断了。”
徐韶华斜了安望飞一眼,这才道:
“明日得给那位店家些银钱,赔偿他那旗杆的费用。”
“这事儿我叮嘱小厮了,华弟不用放在心上,倒是华弟你……”
安望飞看着徐韶华那被包成粽子的右手:
“后日还有一场连覆,华弟这样可要如何去考?”
安望飞叹了一口气,徐韶华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开始拆自己右手的白布。
安望飞连忙阻拦:
“华弟不可啊,不然……”
安望飞话还没有说完,徐韶华就已经拆完了,而安望飞看着徐韶华掌侧那被木签划出的头发丝细的伤口,闭上了嘴巴。
这伤势,迟点包扎都要痊愈了呢!
“大哥他有些担心我。”
徐韶华解释了一下,安望飞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不过,易平哥他只怕不是“有些”担心华弟。
二人嬉笑一道后,这才终于准备说起正事,徐韶华轻轻点了点桌面:
“望飞兄,方才那马车之事,你如何看?”
安望飞想起方才衙役中有人似乎认识那车夫,随后便将自己这一发现说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是师爷。”
“看来,又是许青云做的好事儿了。”
安望飞挠了挠头,有些烦躁道。
而徐韶华得到这一结论后,却镇定下来:
“经此一事,他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胡氏一族虽然被末帝一撸到底,人丁凋零,可当初胡家也曾鼎盛过,可不是靠着姻亲手段爬上去的许青云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说起来,也幸好今日我们与胡文锦他们结伴出行,否则若是同乘马车,只怕要两败俱伤了。”
那马疯的厉害,撞在古树上顷刻便毙命了,若是与同样的马车两两相撞……那后果不堪设想!
安望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看向徐韶华:
“华弟,莫不是你一早便……”
“可能是我比较怕死吧。”
徐韶华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随后这才不紧不慢道:
“初覆之时,我没有看到那师爷时,我便隐有猜测,没想到,许青云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了。”
徐韶华最后一句带着些许讥讽,而安望飞闻言也是道:
“他生性睚眦必报,我安家不曾招惹他,只是身怀先帝玉佩便得他百般算计,也不知此人究竟是如何考取的功名!”
安望飞愤愤的说着,那些能让许青云考取功名的主考官,只怕是眼睛都被浆糊糊住了吧!
徐韶华听了安望飞的话,顿了顿,片刻后,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子。
“是啊,他究竟如何取得的功名?”
徐韶华喃喃着,安望飞一时没有听清:
“华弟,你在说什么?”
“望飞兄,你说山阴巡抚真的是山阴科举舞弊大案的幕后主使吗?”
此案太过惨烈,可学子们却全都受益于此,故而县试前的学子都会知道这个案子。
这会儿,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却是难得的愣住了:
“可是,这是先帝他……”
安望飞险险止住话头。
徐韶华见状,也不再多说:
“好了,我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已无大碍,望飞兄也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去看发案。”
“好。”
一夜无梦。
等到次日,徐韶华刚一起身,就看到了在楼梯口犹豫徘徊的胡文锦。
“胡同窗,有什么话不妨过来说罢?”
胡文锦冷不丁被徐韶华发现,差点儿摔了下去,他连忙扶住扶手,冲着徐韶华拱了拱手:
“我来,是想请徐同窗一道去看发案的。”
徐韶华今日状态不错,面若敷粉,唇红齿白,迎着晨光看过来的时候,让胡文锦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宫玉子。
“也可。”
徐韶华微微颔首,随后敲了敲安望飞的门,带着他一道出了门。
胡文锦看到二人亲近的模样,忍不住道:
“徐同窗与安同窗倒是关系亲近,与兄弟无异。”
徐韶华和安望飞对视一眼,笑着道:
“胡同窗说得对,我二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胡文锦闻言,跟了上去,道:
“那昨日之事后,我与徐同窗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
还不等徐韶华说话,安望飞终于忍不住道:
“华弟好心救你一次,你莫不是忘了你前面怎么说华弟的,也好意思说什么过命的交情!”
胡文锦闻言,面色涨红,他看了徐韶华一眼道:
“我言语有失是事实,若是徐同窗想要打我几巴掌出出气也使得,可是昨日徐同窗救我也是事实,二者岂能一概而论?”
“好了,你们两位便别争了,昨日之事只是一个意外罢了,胡同窗不必放在心上,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看发案吧。
昨日听胡同窗提起,想是此番再覆能有骄绩,我亦想看看。”
胡文锦听了徐韶华这话,面颊微红:
“不敢与徐同窗相提并论,只不过侥幸看过些数理书罢了。”
徐韶华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胡文锦,突然想起那被自己丢在记忆旮旯角落的穿书记忆。
若是他不曾记错,那本书还曾有一位和男主一争相位的户部尚书——胡尚书。
只是,那书中所写的老奸巨猾,奸诈无比,精通数理的胡尚书,会是眼前人吗?
不过,那本书里,泰安府直到小侄儿二起时才在小侄儿的进言中有了社学,小侄儿前期与那位胡尚书没有任何交集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这都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徐韶华的将这个猜想丢到了脑后,朝着发案台而去。
纵使本次再覆只有五十名学子比过,可却随着县城一场一场的结束,围观百姓越来越多起来。
这一次,若不是徐韶华一边拉一个,再用上他滑如泥鳅的身法,只怕还真要挤不进来。
“听住在我家的学子半夜哭,这次的考题可不是一般的难,连数理都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次九十六号能不能再创辉煌!”
“这数理和科举本就搭不上边,只怕九十六号也要马失前蹄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是大家都不会,那九十六号不是有可能连胜了?”
众人一时默然,下一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唢呐声响起,发案即将开始——
衙役们在众人的期待与紧张中, 动作娴熟的在发案台上贴上本次再覆的排名。
而等衙役们刚从发案台撤离,众人都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下一刻, 众人哗然:
“我的乖乖!怎么又是九十六号?!”
“只差一场连覆, 九十六号可就要是场场头名的案首!”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这一次难道我瑞阳县的学子中当真没有一位解出来那数理题?”
众人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告示牌, 只是等他们看到头名考卷之时, 人都傻了。
“九十六号竟然也通数理!”
“岂止是通数理, 他的方法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只怕是颇为精通!”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而方才得了再覆次名的胡文锦看到这考卷的时候, 也不由惊讶了一下, 但随后心中竟是升起一丝敬佩,以及淡淡的自豪!
这就是他胡文锦要追随的人!
而一旁的胡文绣倒是头一次震惊的看向了徐韶华,他兄长对于数理题有所了解,乃是他胡家藏书丰富的缘故。
可是,这位徐同窗他出身布衣, 又是如何习得这等数理之法?
莫不是这世间当真有目之所至, 无所不知的天才不成?
胡文绣深深的看了徐韶华一眼,准备决定将告知父亲兄长要追随一个布衣学子的书信悄悄润色一二。
这一次, 由于胡文锦的异军突起,胡文绣位居第三, 安望飞这一次成绩平平, 落入第五。
而第四名则被另一个社学学子拿下,那学子的诗赋更为精巧, 安望飞倒是心服口服,只是少不得决定等县试结束让这厮请一顿炸糖果子吃。
至此,本次县试的前几名全都被社学的学子包揽,一时间,社学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
而作为众人讨论中心的徐韶华在看了名次之后,便悄悄的退出了人群,这一次他可不想再遇上九十七号,被他当场叫破身份,届时只怕少不得麻烦。
徐韶华随后上了附近的一个茶楼,在二楼寻了一个靠窗的地方,慢悠悠的喝茶等着安望飞他们。
只是,等徐韶华一壶茶喝完了,安望飞和胡文锦两人这才边说边走的退了出来,二人今日也是难得和谐了起来。
“望飞兄,胡同窗,这里——”
徐韶华招了招手,安望飞和胡文锦抬头看去,安望飞不由笑着对胡文锦道:
“看看,还得是华弟悠闲。”
“徐同窗悠闲也是应该的,我若是头名……我比徐同窗得张扬百倍。”
胡文锦这话一出,与安望飞对视一眼,二人倒是头一次不掺恶意的笑了笑。
等二人上了楼,徐韶华让小二重新上了茶水点心,这才笑着道:
“看来,方才看卷之时,望飞兄和胡同窗倒是受益匪浅啊。”
徐韶华冲着安望飞挤了挤眼,安望飞轻咳一声:
“咳,胡同窗确实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最起码,数理之道,我不如他。”
安望飞很坦诚的说着,只是他今日与胡文锦修好,三分真心,其他七分不过是为着昨日华弟那番话罢了。
只要许青云在一日,胡文锦日后只怕要与他和华弟常相见了,他若再跟斗鸡一般对待胡文锦,长此以往只怕也要让华弟为难。
正好,今日那道数理题只有华弟和胡文锦答了出来,他索性以此为契机和胡文锦修好。
胡文锦闻言,对于安望飞前半句话并未介怀,反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能帮到安同窗就好,不过,曾经我自认为数理之道,我颇有天分,可是今日看到徐同窗的答卷,我这才知道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胡文锦说完,又一脸期待的看着徐韶华:
“徐同窗,此前我于数理之上,只能以看书聊以慰藉,待县试后,你可愿意教教我?”
“自无不可,不过,胡同窗也要先做好学问才是。”
徐韶华冲着胡文锦眨了眨眼,胡文锦想起自己这次县试种种失利之处,面上一红:
“徐同窗放心吧,我还要一路追随你呢!”
徐韶华还不曾如何,安望飞听了这话,懵了一下:
“追随?”
“对,就像马煜和魏子峰那样。马家和魏家都是当初追随我曾祖父的,后来我胡家一朝败落,马家和魏家一直对我父亲百般照看。
这次县试,马煜和魏子峰也是马魏两家派来给我和文绣他日入仕做副手的。”
胡文锦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随后他看向徐韶华:
“不过,我已经决定追随徐同窗了,他们都去跟文绣就好了。只是,还望徐同窗莫要嫌弃……”
胡文锦知道徐韶华能听懂自己的话,随后,他起身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垂首道:
“胡氏文锦,愿此生追随主上!”
安望飞愣住,徐韶华看了一眼胡文锦,单手托起胡文锦,胡文锦想要继续下拜却不能,登时回想起昨夜那入地三分的旗杆,当下也不再坚持。
只是,等胡文锦直起身子后,看向一旁的安望飞眼中闪过了一丝羡慕:
若是他有安同窗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他与主上乃是生死之交,如今又是兄弟相称,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大德!
而徐韶华等胡文锦起身后,这才笑着道:
“胡同窗的心意我都明白,且坐着说话吧。”
“是。”
胡文锦坐在一旁,开口道:
“本想以这次再覆做投名状,也好让主上能看到我一二本领,却没有想到……”
胡文锦红着脸,庆幸自己昨日没有张扬,否则怕又要在主上面前丢人了。
徐韶华微微一笑:
“我省得,胡同窗作为本次再覆除我以外答出那道数理题之人,也是厉害的。”
“当真?!”
胡文锦激动的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叼着骨头的幼犬,徐韶华眼中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比珍珠还真。”
胡文锦随后低下头笑了起来,缓缓道:
“数理……在我父亲看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之物罢了,就连文绣也不赞同我修习,今日能从主上口中听到夸赞,是我此生头一遭。”
“胡同窗此言差异,数之一道,遍布生活各处,因为常见才被人忽略,胡同窗能发现并钻研其中奥妙,才是心细如发之人。”
徐韶华这话一出,胡文锦猛的抬起头,可袖中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主上此言何解?”
徐韶华笑了笑,抬手随意一指:
“胡同窗且看这座茶楼,它拔地而起之时,土地所占之大,最基本的可是需要以数衡量?”
徐韶华随后又抬眼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琳琅街市:
“目之所及,坐贾行商之人,谋生得利之法,亦是需要以数衡量,更不必提河坝搭建、城墙修筑之大事,如此看来,数理何其重要?”
说起正事,徐韶华的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他的语气轻而缓,可是其渗透力却仿佛可以击穿胡文锦的灵魂,他呆坐在原地。
曾经,他虽然对于数理之题颇有兴趣,可是在父亲的打压,弟弟的不赞同下,他只得偷偷修习。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此技上不得台面,若非本次再覆,他更是耻于与人谈及。
可是,方才主上的一句话,将他那些妄念中的挣扎都变得正常起来,甚至……他之所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胡文锦怔怔出神,随后缓缓落下一滴泪水。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得起曾经那个借着月光,偷看数理之书被罚跪祠堂的自己了。
若不是真心喜欢,又怎会时隔多年,还对其记忆尤深?
安望飞回过神来,看着胡文锦落泪的模样,心中也是百味杂陈。
他所知道的胡文锦,曾目下无尘,昂首矫视。
哪怕当日输了赌约,哪怕在众目睽睽认人为主,也不曾落下一滴泪来。
就像……曾经那个被人百般欺辱,也不愿意在加害者面前垂泪的自己一般。
可是,这一刻,安望飞又是那样的理解他的落泪。
大多人这一生,皆是碌碌无为,不知前路,不知归处,浑浑噩噩度日罢了。
而他们,幸运的有了一盏明灯,在他们的前方,持久稳定的散发着光亮。
安望飞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随后端起茶水,一口饮尽,倒似饮酒那般豪迈。
徐韶华看了一发呆,一喝茶似喝酒的两人,不由得摇了摇头,拿起一块点心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等到徐韶华吃完了一块点心,胡文锦这才堪堪回神:
“文锦今日,可算明白何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主上,我……”
徐韶华抬了抬手:
“方才还未来得及说,胡同窗你我同窗之谊,不必将那些称呼挂在嘴边。”
“可是……”
“就像马同窗和魏同窗不也如此吗?”
胡文锦闭上了嘴巴,心道:
‘那哪里能一样,马魏两家之所以一直不离不弃,除了先祖遗训外,只怕也是想要看他们胡氏子弟有朝一日可能重振先祖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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