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徐韶华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家人,他可以对外人用尽所有计谋,可是面对家人却不知从何入手。
接下来的半日,徐韶华真的留下来和安望飞讨论起功课,安望飞对此乐见其成,只是准备好点心茶水,乐滋滋的在一旁看着。
对于儿子能有这样一个友人,他很高兴。
等到临别之际,安乘风让人准备了两包点心放在篮子里让徐韶华带回家。
“听飞哥儿说,拙荆所做的点心徐小郎君很是喜欢,也一同让家里人尝尝吧。”
徐韶华推辞不得,只得带上。
等徐韶华到家时,只有林亚宁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忙碌:
“娘,爹他们呢?”
“你爹和老大去地里忙活了,齐哥儿今个看了一天的书,你不是说要那什么,劳逸结合吗?你大嫂引着齐哥儿去挖野菜了。”
林亚宁一面说着,一面从徐韶华手里接过篮子,等看到里面的两包点心不由“咦”了一下:
“华哥儿,你怎么回来还带了东西?”
徐韶华将安乘风的说辞说了一遍,林亚宁闻言不由用指尖点了点徐韶华:
“你啊,人家安老爷是客气,咱们带去的一篮柿子有什么?反倒是这点心,又是油又是糖的……”
林亚宁自己说着,都有些心疼起来。
徐韶华闻言却微微一笑:
“娘,你就放心吧,若是我不收,只怕安伯父才要不高兴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林亚宁想起前不久安乘风送来的五百两银票,顿时哑口无言。
也是,人家五百两银票都送了,何况两包点心呢?
林亚宁如是想着,却不由有些担心的看向徐韶华:
“那安老爷能这般待咱们徐家,都是看在华哥儿你的面子上,可是我儿……此事是否危险?若是危险,这银子咱们还是给人退回去吧。”
林亚宁一面做着擦桌子的动作,一面絮絮的说着:
“娘不知道你们之前说了什么,可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
林亚宁高兴劲儿过了,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徐韶华闻言只是拍了拍林亚宁的手,微微一笑:
“娘,放心吧,这事儿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帮安伯父一个忙,安伯父想要感谢我罢了。”
林亚宁闻言,眉心一蹙:
“果真吗?”
“比珍珠还真!”
徐韶华笑吟吟的说着,林亚宁也不由嗔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净贫!”
事说开了后,林亚宁也冷静下来,笑吟吟的说:
“不和你闹了,娘去拿两个盘子来把点心盛着,这也是我们华哥儿开始养家了。”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失笑,不多时,林亚宁拿了两个盘子过来,一边解开油纸包上的麻绳,一边道:
“我做闺女的时候,跟我爹也就是你外祖在城里喝过一次茶,拿茶楼里可热闹了,还有说书的,拉二胡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那里人都在桌上摆着两盘点心,摆的好看又端正,一层一层,跟座小塔似的。我也想要,可是你外祖问了后,一盘点心就是一钱银子,咱可吃不起。
后来跟了你爹,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两口剩下的,可是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的点心摆着……本想着这辈子只能只能你爹了,没想到现在就享了我们华哥儿的福了!”
林亚宁促狭的说着,随后利索的将一盘点心一层层摞起来,看着那盘点心,她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眼角皱纹细密的眼睛满含笑意。
随后,林亚宁又去拿另一包,只是刚一拿起,林亚宁便表情奇怪:
“这点心,掂着怎么硌手?”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打开了包着点心的油纸,这才发现那里面有一包是银票包着碎银,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有两百两。
而这,应当是安家目前所有的现银了。
林亚宁看到这一幕差点儿没有惊的跳起来:
“这,这怎么还有银子?!”
徐韶华也懵了一下,林亚宁看向他,幽幽道:
“这就是华哥儿你说的帮了安老爷一个忙?那这忙,你怕是得救了安老爷全家吧?”
徐韶华:“……”
倒也不能说不是。
圣上千秋圣诞近在眼前,且这一次的圣诞非比寻常,乃是圣上正经八百的亲政之年。
若是谁能在这时得了圣上的青眼,他日圣上大权在握,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是以整个朝野上下分外上心,哪怕是远在泰安府的知府袁容都对此事略有耳闻。
“老爷,我爹特意让人送来的消息,这一次您无论如何也得寻件儿特殊的宝贝让圣上瞧进眼里才是!”
知府夫人拿着家书说着,袁容却是摆了摆手:
“夫人,你且看看,家徒四壁,两袖清风,何敢入京啊?”
知府夫人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我可是听说其余几个府都开始在民间征集宝贝了,咱们可要……”
“就咱们泰安府,费再大劲儿,能搜罗出什么宝贝,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不妥不妥!”
“这也不做,那也不行,老爷你莫不是要在这穷乡僻壤待一辈子?!”
知府夫人气的满脸通红,袁容捋了捋胡子:
“穷乡僻壤有穷乡僻壤的好啊,这次的献礼看隔壁府怎么弄,咱们抄一个就是了,不打眼就行。”
“老爷,你!”
知府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袁容却悠哉道:
“老爷我这是聪明!不劳动百姓,就能办妥的事儿,折腾那些干什么?这次献礼,除非有人献宝,否则就照我说的……”
“大人!大人!有人前来献宝!”
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后,袁夫人面上便是一喜,随后直接道:
“还不快把人请进来?若是有女眷来此,直接带到我这里!”
待那人离去,袁夫人这才推了一把袁容:
“老爷这下子可不能推脱!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您蜗居此处!”
袁夫人几乎喜极而泣,袁容的胡子动了动,片刻后才笑道:
“那夫人且在此静候为夫佳音!”
袁夫人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袁容这才抬步朝外院而去。
知府衙门分外内院外院,外院便是衙门一应办公所需的屋宇,知府则住在后院。
这会儿,袁容到了偏厅,便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等候,看到袁容来了,他忙站了起来:
“草民安乘风,叩见知府大人!”
安乘风一面说着,一面便拜了下去,袁容龙行虎步过去,叫了起:
“免礼。安乘风,方才本官听衙役说,你要献宝于本官,不知因何缘由?”
安乘风也不起来,直接双手将一块被红布包裹着的玉佩呈了上去,朗声道:
“大人,这块玉佩乃是乾元一十三年,先帝特赐我安家的随身玉佩,草民这些时日每每梦中有一龙袍加身之影,负手遥望北方,也不知是否是先帝想念圣上?
但此梦太过难得,故而草民想要将这块玉佩献给大人,请大人将这块玉佩呈交圣上。”
安乘风句句恳切,他是个天生的商人,永远知道怎样的表情可以让人轻易而举的放下防备。
而袁容听了安乘风这话,也不由微微变色:
“你……便是当初资助了乾元一十三年整年军费的安家后人?先帝当初不是曾允你安家三代科举吗?”
莫怪当初先帝吝啬,实在是先帝作为开国之君,首要任务是巩固疆域,至于科举的流程实在无暇他顾。
前朝重农抑商,对商贾极为贬低,先帝当初力排众议给了安家科举之权,在京中可是掀起了好一阵风波。
可如今安乘风已经是与袁容年岁相仿,却是毫无作为,也难怪袁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了。
安乘风也觉得面上一热,当下只呐呐道:
“草民实在不是科举的料子,故而待草民之子出生后,草民便开始让他读书识字,以期不负先帝恩泽。”
袁容听到这里,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下,随后他双手接过安乘风手中的玉佩,并将其扶起:
“你的来意,本官知晓了,这块玉佩本官定然替你呈至御前。你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袁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安乘风一眼,这才徐徐道:
“不日,便是圣上的圣诞,圣上自幼濡慕先帝,这块玉佩指不定他日可以为你安家子孙,换来一个了不得的前程。”
袁容这话一出,安乘风心狠狠一跳,但随后想起因为这块玉佩带给他们安家的波折后,只是笑着道:
“以后的事,草民不敢想,能让圣上龙颜开怀,便是草民的福气了。”
袁容听罢,眉尖微微一扬,这安家后人倒是能沉得住气,随后,袁容态度也和缓下来,又问了问安家的近况。
安乘风本来想要向袁容告上一状,可是思及徐韶华那日的“等”字,他还是沉下心来,只道一切都好。
等寒暄结束,安乘风便也识趣的告辞离开了。
袁容等安乘风离开后,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这可是先帝的随身玉佩,那安乘风竟然什么都不求吗?
袁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着手里那块被人盘摸的油润饱满的玉佩,不由叹了一口气。
如无意外,这次圣上圣诞,只怕这块玉佩要成为主角了。
难不成真像夫人所说的那样,是老天爷看不得他闲在此处不成?
袁容捋了捋胡子,迈着四方步朝后院走去,手中却将那块玉佩捧得很是仔细。
而彼时,袁夫人早已急的在屋子里转圈了,安乘风此行未带女眷,袁夫人并不知道他要献的宝物为何,心里猫抓似的痒。
等听到门外袁容那熟悉的脚步声,袁夫人立刻捏住帕子站定,一脸期待的看着袁容:
“老爷!”
袁容身子一抖,随后忙将自己捧着的玉佩放在了桌上,袁夫人走上前去,仔细端详:
“这便是那人献的宝物?此物……不过是普通的青玉罢了。”
袁容“啧”了一声,道:
“夫人不妨再仔细瞧瞧?”
袁夫人将那玉佩拿在手里仔细打量,片刻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是五爪龙?这玉佩,这玉佩是……”
“是先帝的。”
袁容接了话,看着那块玉佩也觉得,缓缓吐出一口气。
当初先帝骤然起事,即便后来一路挥师北上,等到临时登基之时,其实手中已经无银可用。
故而,那块本该在登基大典上佩戴的羊脂玉佩不得不换成了青玉佩。
先帝对此却并不介意,甚至一戴便是一十三年,直到安家出面解决了先帝的燃眉之急,先帝这才赐下玉佩。
“安家?是……是那个安家?”
袁夫人有些讶异:
“那老爷,安家后人此番上门献宝,可是有所求?”
这么一块先帝曾经的随身玉佩,若是那安家后人提出一二要求,只要不过分,任谁也会想办法满足。
袁容摇了摇头,并将安乘风方才的那番说辞说了一遍:
“他不但没有要求,反而还给了我一个坦荡无比的献宝理由。只不过,依我看,这一次若是将这玉佩献上,任谁也无法抹去安家在圣上心里的痕迹。”
先帝戴了一十三年的随身玉佩,对于当初先帝崩逝时才六岁的圣上来说,意义非凡。
而安乘风又在这玉佩之上,加注了先帝对于圣上的思念。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只凭这份情谊,谁能舍不得在圣上面前隐瞒这块玉佩呈上的真实原因?
甚至这玉佩过手之人,他日都会得到一二圣心。
如此想来,有这等可以将好处分摊的法子在前,其他想要独占这份圣心的人也要掂量一二。
一个安家是小,可是下面还有的是人。
可是,这等愿意将圣心拱手相让的魄力,又岂是一个平庸之辈所有?
袁容如是说着,想起安乘风方才的言行举止,不由叹息一声:
“安家身后……只怕是有高人指点啊!”
安乘风悄无声息的将玉佩献了出去,并未惊动一直对其万分觊觎的刘先生。
是以,等到旬假结束后,安望飞每逢刘先生的课,便少不得要被刘先生明里暗里打击一番。
只不过,刘先生没有发现的是,他的每一次言语抨击后,少年眼中的坚定便会更深一分。
一晃又是半月,秋意渐浓,徐韶华和徐宥齐两人穿上了张柳儿抽空缝制的靛青新衣。
泰安府实在贫困,便是那鲜亮些的颜色也需要请人从其他的省城或是府城稍来才是,故而林亚宁思量再三,还是扯了几尺靛青布。
张柳儿绣技不错,在每件秋衣上都绣了花样,她像是天生就对色彩十分敏锐,便是这样的靛青色都能想出法子装点。
这一次,她给每件新衣的下摆都绣了密密麻麻的竹叶,那竹叶是用黑线绣制,行走间仿佛叶随风动,活灵活现。
再加上徐韶华和徐宥齐叔侄二人都生的不凡,即便是一身靛青,也显得他们如同那粉雕玉琢的金童,穿着银子还未出村,便已经被不少妇人拉着打量了,想要也给自家孩子做上一身一样的了。
这日,午饭后。
徐韶华向文先生告了假,和安望飞、徐宥齐两人捡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吃着安望飞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今日刘先生更加变本加厉,直接找借口请铁先生罚了安望飞五下,这会儿安望飞的左手还是通红的。
“徐同窗,今日刘先生所言我还有些不太明白……”
安望飞的左手疼的厉害,可这些日子的打磨下,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甚至趁着空闲时间请教徐韶华了。
徐韶华也并未藏私,只是一字一句的说着,一旁的徐宥齐听着听着,连手中的点心都忘记吃了,显然也是听的很用心。
这一次,他深深的感受到了小叔叔过目不忘的好处!
三人一番讨论,很是热闹,等到安望飞将自己不解之处尽数弄明白后,他这才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盘膝而坐,闭上双眸,平静下心情。
徐韶华见状不由失笑:
“安同窗,你这幅模样,莫不是要出家为僧不成?”
“徐同窗净会打趣人,我如今倒是想要在腕上挂上一串佛珠来凝神静气,否则我真怕我忍不住……”
安望飞如是说着,苦笑一声。
他可以受辱,可是面对刘先生无数次,无休止的羞辱,他却是得需要些外力来压制。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
“那就不忍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望飞顿时瞪大了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徐同窗,你说的是真的吗?嗷——我的手!”
安望飞痛呼一声后,也无瑕再顾那火辣辣的左手,而是一脸殷切的看着徐韶华。
徐韶华失笑摇头,他还以为安同窗这些日子当真要养成那不受外物影响的沉稳性子了,没想到只是刺激的条件不同罢了。
随后,徐韶华从怀里取了一块帕子,用清水打湿后,朝着安望飞伸出手:
“安同窗,来。”
安望飞呐呐的将自己方才红肿的左手伸了伸出,徐韶华垂眸,轻轻帮安望飞将掌心的灰土擦去,不紧不慢道:
“一晃已是半月,想来安伯父的献礼已经早早递了上去。”
京城与泰安府相距甚远,若是由知府往上层层呈递,又不知要多生多少波折。
是以,一月之期,正正好。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望飞虽然有些不解徐韶华的意思,但还是说着徐韶华的意思继续道:
“不错,我爹也说了,他过后算了一下从咱们泰安府至京城的距离,徐同窗选的时候恰恰好!”
“那,有些人可就要坐不住了。”
徐韶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
安望飞怔了怔,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他们从下往上献宝,自然要提前些时日,可是那许大人,甚至是许大人背后之人……等这最后半个月岂不是更加坐立不安。
“所以,刘先生急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安望飞看着自己又红又紫的左手,试探道:
“徐同窗的意思是……刘先生此番请了铁先生,也是因为时间的原因?”
“那安同窗可要与我打个赌,最迟明日,刘先生便要变本加厉,以期彻底震慑住安同窗你了?”
“啊?那我该怎么办?”
安望飞根本没有想要赌的意思,直接便看向徐韶华,一脸祈求:
“徐同窗,难道我明日真的要和刘先生撕破脸吗?那我以后的学业……”
徐韶华笑了笑:
“那安同窗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安望飞一脸茫然,徐韶华这会儿已经把他的掌心擦拭干净,随后他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明日是月中,也是惯例上,我省学政私访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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