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外面堵着一群调查员,拒绝他们离开。
姜洄蹙眉看着那一圈路障,不情愿地踩下刹车,让车处于“暂停行驶”的状态,不然她没法和别人交谈。
然后,姜洄摇下驾驶室门上的玻璃,大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哪怕在到处都是禁忌的怪谈世界里,调查员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
没人知道他们隶属什么组织,也没人知道调查员的选拔条件是什么,居民们只知道他们很重要,非紧急状态不会出现。
车上的宾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窸窸窣窣的,显然不想让调查员们听到交谈的内容。
作为第一辆车的司机,姜洄停下来了,后面的车自然也得停下来,鉴于大家都想先开出婚礼庄园的范围,谁也不想在里面多留,而调查员们的路障又堆得比较近,所以停得密密麻麻的,几乎是一辆挨着一辆,谁也下不了车。
这也导致了姜洄刚才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纷纷支棱起耳朵,等着听调查员的回答。
“找你们的负责人来。”最靠近姜洄的调查员开口,他头都没抬,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手里的记事本,手上不停地在记录着什么,“普通人只要等着就好了。”
姜洄屈指敲了敲玻璃:“你要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就叫你们领导过来,我不跟普通调查员说话。”
调查员的笔尖顿了顿,不耐烦开口:“那你知道婚礼庄园发生什么了吗?”
姜洄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们刚结束自救期出来。”
这次,调查员终于肯抬头了,他惊讶地看着姜洄:“你知道?你竟然还记得?”
姜洄当着他的面又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健忘症患者不能当小巴车司机。”
她不理解,甚至觉得对方在故意找茬。
“头儿!这边,找到人了!”调查员没理会姜洄的阴阳怪气,立刻回身朝人群里喊。
几秒之后,姜洄面前的调查员换人了。
还不错,姜洄想,至少这个人愿意抬着头跟她说话,而不是低头用发际线对着自己。
“抱歉,刚刚是工作流程,不是故意为难你。”
新来的调查员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大叔,姜洄猜测他应该是是4、50岁的样子,具体年龄看不出来,应该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比起刚才不耐烦的那个调查员,对方的态度堪称典范,礼貌亲切的同时,还非常具有边界感。
姜洄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至少没有对着这个大叔翻白眼。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吗?”姜洄问,“这几天压力挺大,大家都想快点回去休息。”
然后再去测一下自己的污染值,不过这话她没说,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毕竟对方是号称“神秘且麻烦”的调查员。
调查员大叔连连点头:“能理解能理解,毕竟刚从污染区出来,请放心,我们就是做一个小小的检测,耽误不了几分钟,之后他们就能回家了。”
“他们?”姜洄问,“那我呢?”
调查员大叔搓了搓手,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调查结果是我想的那样,你要先跟我们走一趟。”
姜洄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什么意思!”
调查员大叔安抚性地向下压压手:“放轻松,没有恶意,因为你是破局者,所以是特殊的那个。”
姜洄狐疑看他:“什么是破局者?”
调查员大叔:“唯一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的人。”
姜洄愣住,下意识回头看向坐在车内的宾客们,他们依旧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然而注意力却似乎完全不在外面了。
“你们……”姜洄张了张嘴,突然有点不知道问什么。
坐得最近的乘客认识姜洄,很热情地给出回应:“怎么了,小洄?”
姜洄眨眨眼,试探开口:“你还记得刚才的婚礼吗?”
那人奇怪地看她:“当然记得啊,这才多一会的事,怎么可能忘了啊。小洄你怎么了,是不是开车太累了?”
姜洄摇头:“我就是想起来那个司仪……”
那人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你想说他被话筒绊倒了那件事是吧,太好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司仪在台上摔个四脚朝天的,哈哈哈哈……”
姜洄跟着笑了两声,等转回头看向调查员大叔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回去:“他们这是怎么了?”
调查员大叔:“破局者和普通人的区别,你打开车门,让我的人上去做个善后,之后他们就能走了。”
姜洄知道拒绝没用,默默按下开门键,早就等候在车下的调查员立刻上车,分成左右两组,从前往后开始询问宾客们。
他们的问话流程很短,几乎是几秒钟就过掉一个,姜洄注意到调查员手里拿着像是笔一样的东西,每和一个人对话完毕,就会对着他按一下。
姜洄:总觉得像是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呢。
几分钟之后,调查员们完成了任务,他们从后车门走了下去,同时也带走了车上所有的宾客。
“小洄,我们先走了。”
“你自己路上小心点,车坏了就休息几天,别太累了”
“有空出来吃饭啊。”
——这是认识姜洄的宾客。
“辛苦司机师傅了。”
“拜拜。”
——这是不认识姜洄的宾客。
然而不管认识不认识姜洄,他们都非常自然地下了车,每个人都很开心,没有一丁点被胁迫的样子。
姜洄眯了眯眼,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准备待会找个时间问问。
看这意思,她今天肯定是要跟这些调查员走一趟了,姜洄扫了眼外面的路障,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果断放弃逃跑的念头。
既然跑不了,那就安心等待吧,反正自己没有违反规则,就算是调查员,也得遵守怪谈世界的基本法。
很快,刚才下车的宾客们被安排到了调查员开来的车上,然后路障被移动了,除了姜洄之外的其他车辆缓缓开走,驶离了婚礼庄园的外围。
而姜洄的车上,则陆陆续续上来了一批新的乘客,那些被宾客们占了位置的调查员们,都在她的车上找到了新座位。
这何尝不是一种能量守恒呢。
这在父母去世之后,还是第一次。
一个调查员取代了她的位置,她自己则和那个大叔并排坐在靠车门的第一个双人位上。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调查员大叔的语气很温和,“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宋明,调查五队的队长,你叫我宋叔或者宋队都行。”
姜洄目光死盯着驾驶位上的调查员,她现在很不满,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那个正在握着她方向盘的调查员身上一定会多出两个洞。
小巴车以前是她父母的,现在是她的,这是她家最重要的财产,没有之一。
“送命?松鼠?”姜洄故意改了音调,“都不怎么好听啊,我看我还是叫你宋先生比较好。”
宋明瞅了眼怨气都快从身上溢出来的姜洄,耸耸肩:“行吧,都无所谓,我是来跟你谈谈婚礼庄园危险区的。”
姜洄收回盯着调查员的视线,看向宋明:“有好处吗?”
宋明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选项任选其一,洗掉记忆然后拿一笔钱,或者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洗掉记忆?”姜洄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情景,做了个“按笔”的动作,“就那样——”
“不完全是。”宋明解释道,“只要不是破局者,普通人在离开污染区30分钟后,对于里面的记忆就会模糊,只会保留零星的记忆碎片。我们做的,是把最后的这点碎片也解决掉。”
“为什么?”
“污染区内的记忆碎片,就像一颗被污染过的种子,看似不起眼,但一直留存在人的记忆里,迟早会发芽成长为新的污染源。”
宋明给出解释。
“你应该学过吧,为了保证足够的人口,违反规则的人,在被回收并格式化后重新投入世界。但被污染毁灭神智的人,则无法被回收,只能回归本源的怀抱——换句话说,就是真的死了。”
姜洄点头,这是每个居民都知道的常识。
甚至发生过有人为了躲债,故意违反规则,为的就是让自己被回收,格式化后获得新的人生。
然后,对方就成为了身无分文的讨债人,而债主则刚刚自杀。
很讽刺。
但这就是怪谈世界。
循环这种事,怎么能说不是怪谈呢?
宋明还在讲给普通居民们清除记忆种子的必要性,姜洄拉回思绪,在对方刚好说完一个节点时,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我是破局者,就是凭我还有记忆这点来判断的吗?”
宋明:“当然还有点别的方法,但记忆的确是最先的征兆。”
姜洄若有所思:“每一次污染区出现,都有破局者吗?他们——曾经都是破局者?”
宋明扫了眼自己的队员们,摇头:“并不全是,你权限不够,我不能给你解释这些。你只要知道,破局者是加入调查员的渠道之一就行了。”
“行吧,不说算了。”姜洄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那我能拿到多少钱,以及成为调查员有什么好处,这个你总能说了吧。”
“当然。”说到重头戏,宋明的精神肉眼可见振奋起来,“只拿钱的话,按照惯例是要先评判这个污染区的危险程度,再根据你救出来的人数给出奖励,大概在15-25万之间。”
这个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照姜洄一个月3000多的收入,得不吃不喝存上将近5-7年。
但要说多吧,25万以现如今的物价来看,她最多收拾收拾自己的小巴车,可能连买辆新车都不够。
姜洄:感觉生活的担子又重了一些呢。
她开始考虑或许能细水长流的那个选项:“加入你们呢?”
宋明笑得更慈祥了:“高月薪高福利上保险,还有共享资料库,里面有许多有趣的信息——当然,有些需要高权限,但普通的内容也已经很有趣了。”
姜洄:“那我需要做什么呢?”
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就是天上掉馅饼——高空抛物除外。
“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正常上班,听从安排就行。”宋明指了指车里坐得规规矩矩的队员们,“你看他们,很简单的。”
姜洄蹙眉,她不喜欢那一个个仿佛提线木偶一样的调查员,他们看上去很礼貌,也很有秩序,然而给她的感官,反而不如第一个跟她说话的那个家伙。
那个调查员的口吻很不耐烦,但是个活人。
这些调查员很安静也很礼貌,却让她更为忌惮。
或许他们下班后会变回真正的自己,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朋友,这只是上班时必须遵守的规则,只是一种社畜面具。
不行,姜洄觉得自己还是没法接受。
姜洄:“我不想加入你们。”
宋明惊讶:“我能问问原因吗?”
姜洄:“我不喜欢上班如上坟。”
她虽然是个贫穷的小巴车司机,但她很自由也很快乐,一点都不想变成那种样子。
宋明被姜洄逗笑了:“有趣的说法,据我所知,有很多人都觉得上班如上坟,这其中也包括不少公交司机和自运营的司机。”
姜洄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不一样。”
宋明被勾起了兴趣:“怎么个不一样?”
姜洄耸肩:“区别在于这坟是给自己上,还是给仇人上。”
宋明被姜洄的话噎住了,几秒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选拿一笔钱然后抹掉记忆喽?”
姜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想加入你们,但我想保留记忆。”
她对宋明提及的资料库很感兴趣,但不想被束缚住,而且姜洄有一种直觉,就这么加入调查员,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宋明对着后视镜的位置打了个手势,小巴车缓缓靠在了路旁,这种没说话就掌控一切的态度,让姜洄越发觉得自己拒绝是个好主意。
“不加入,那就没必要带你回总部了。”宋明对姜洄开口,“我会在这里对你做一个询问,要不要保留记忆,会根据结果来判断。”
姜洄刚想问理由,就被宋明打断了。
“询问结束之前,我不能回答你任何有关结果的问题。”
姜洄“啧”了一声,示意对方开始。
一开始的问题很简单,都是围绕着污染区内发生的事展开,慢慢的,问题变得刁钻起来,大部分是在询问姜洄的个人行动,以及她为什么要那么做的理由。
有时候宋明还会就一个问题反复提问,似乎在考验姜洄有没有说谎,有时候则会要求她从各个角度讲述细节,连路人的表情都不放过。
姜洄:逐渐失去耐心.jpg
终于,赶在姜洄彻底暴走之前,宋明结束了询问,并且给出一个她还算满意的答复。
“我会为你申请范围内的最高奖金,以及,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记忆,但必须签订保密协议,不向第三方透露污染区内的相关内容。”
姜洄缓缓收回摸向破窗锤的手:“现在能说理由了吧?”
宋明假装没看到她的动作:“嗯,因为你的主观性很强,不是误打误撞成为破局者的,而且你还找到了疑似出现污染源的真正原因——这些都是加分项。”
姜洄懂了,如果是误打误撞成为破局者的人,那跟普通居民没区别,直接消除记忆就行了。
如果是像她这种完全凭自己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则可以视情况保留记忆,也算是她人生中的一项重要履历。
虽然这履历没法公之于众有点可惜,但想必也有它自己的用处。
再一次确认姜洄的想法之后,宋明让她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以及进行了个人信息登记。
在这之后,姜洄如果对本地居民提及本次污染区的内容,就会违反规则,直接被回收格式化。
“这个给你,用它登陆我们的内部网站,可以查看公开权限的资料。”
宋明递给姜洄一个USB接口的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自带钥环扣,能挂在钥匙或者书包上。
“拿好别丢了,用的时候会自动识别你的指纹,外人使用无效。”
指纹是刚刚登记的,这东西也是当着姜洄的面,由一个自备机器的调查员做出来的,姜洄拿到手的时候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做完这些后,宋明跟姜洄告辞,带着他的提线木偶调查员们依次下车,走向不知何时停在附近的几辆黑色轿车。
姜洄:……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就见已经走到第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的宋明转过身,一手搭在打开的车门上,一手放到嘴边。
“快走吧,回家再琢磨,这地方不让停车。”
姜洄一个激灵:卧槽!!
她再也顾不得去看宋明等人了,立刻冲到驾驶座旁边,短短几秒内就完成了坐下、系安全带、挂挡踩油门离开路边等一系列动作。
毕竟违停虽不至于违反规则被回收,但被摄像头拍到真的会罚钱。
姜洄表示自己很穷,奖金还没到账,她一点都不想花这份冤枉钱。
如果真的因此收到罚单,她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第17章 网站
抛开罚单这个可能存在的问题不谈,姜洄终于顺利回到了家,小巴车就停在小区门口的专属车位上,她每个月还得为这个地方掏200怪谈币。
“晚上好,大叔,这是我的出入证件。”姜洄走到保安岗亭边上,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塞进那个狭小的窗口。
除了自建房,不管是公寓还是小区,保安岗亭都是必不可少的。
岗亭内值班人员的工作很重要,他们承担着守护住户们安全的责任,毕竟这里是怪谈世界,行走在外的,除了普通居民,也会有诡异存在。
另外还有一些污染值过高,但本人并不知道的情况,这就需要保安们去仔细甄别,找出问题所在,然后联系专门负责这类情况的人员,将危险隔绝在小区之外。
居民们在外出时,需要在保安岗亭做报备,并且随身携带自己的身份证明。等到他们回来后,则要将身份证明和早上领取的进入申请表一起交给保安,由他们验证之后,才能进入。
过程有点繁琐,好在大家从小就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了,几乎不会出现那种硬闯关卡的情况。
当然,也有人抱怨过很麻烦,但都是从手续上展开,希望能出现一种更快捷的查验方法,而不是等保安们慢吞吞地逐字逐句检查文件。
家是用来休息和放松的地方,谁也不希望自己在外面辛苦一天,回家后还要提防猜测邻居和家人是不是诡异扮演的,或者已经被严重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