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千凝只能使出杀手锏:“看见师兄你如此劳累却还要教我引气入体,我心中难安,怎么能好好修习?”
修道最怕扯上“心境”,温恪立刻止住了脚步。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褪去,表情有些严肃。
秦千凝本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扯大旗,却没想到他说:“你我不过初识,为何把我看得这么重?”
秦千凝:?
修道者为了防止出现心境不稳的情况,大多斩断尘缘,走上一条孤独的道路,很少与人交心。
因为担忧才认识的师兄累着而影响心境,这实在是过于纯善真挚了。
他只好道:“罢了,今日就算了吧。”他欲言又止,“师妹,日后……莫要这般善良,很容易被骗被害。”
秦千凝:……这里最好骗的人是谁?
温恪这样的性格,放现代,光是她领导就能一人pua十个。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秦千凝摇摇头,收拾铺盖卷滚回小木屋睡了。
翌日,秦千凝被敲门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听到门外温恪的声音响起:“快起来了,今日要去元始堂学习。”
推开门一看,天刚刚亮。
温恪站在屋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熟人,计绥,正抱臂看着她。
还有一个面容娇艳的少女,正在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凡人?”赤风嘀咕道,“凡人怎么能拜入内门?”
她作为半妖,天生就比寻常修士强上一截,拜入万壑宗只是权宜之计,在彻底变强大之前,呆在越低调的地方越好。
但她的观念一直遵循强者为尊那一套,让她叫一个凡人师姐,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温恪对计绥和赤风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送你们去学堂了。二师妹还未引气入体,无法御剑,还得你们带一下她。”
作为前天才,温恪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一眼就看出二人实力不错,可以御剑带人。
赤风不情不愿的地应下了,待温恪一走,她马上就道:“我就带你这一次。”
她率先跳上剑,伸手来接秦千凝。
秦千凝无所谓道:“不带我也行,去不了我就不去了。”
赤风没想到这人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不求上进的凡人。
她踩着剑,一把将懒懒散散的秦千凝薅上来。
秦千凝也没反抗,顺手抓住小师妹的衣角,主打一个随遇而安,怎么着都行。
赤风腾起剑,想着身后是个凡人,又多花一分功夫撑起防风罩。
想到以后可能要一直拖着这个累赘,赤风就有点恼:“我日夜不停修炼,只盼尽快进阶,成为不容小觑的修真能者。”
秦千凝对这种突然表明志向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但十分捧场:“哇。”
赤风噎了一下,语气不自觉软了点,但依旧强硬:“所以,我是不会叫一个比我弱的人为师姐的。”
但凡有点血性有点骨气的人,听了这话都会被羞恼。
但秦千凝内心毫无波澜。
她熟练地勾起了一抹社畜专用的麻木谦逊尬笑:“哦哦,那叫我小秦就好。”
赤风脚一滑,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赤风觉得人类果然狡猾多端,光是说话就能活生生气死妖,她决定把秦千凝甩给计绥。
计绥正想找机会和秦千凝多接触,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赤风御剑靠近计绥,转身揪着秦千凝衣领把她放到了计绥剑后。
计绥是个酷哥,秦千凝不好意思揪着人家衣裳,站得很艰难。
“我不会掉下去吧?”她问。
计绥抱臂,语气平淡无波:“你不用装了。”他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他所料,秦千凝脸色果然一变。
只不过不是那种被人忽然戳穿秘密的惊讶,而是五官皱在一起的无语:“你在说什么?”
计绥微侧着头,幽幽道:“问心阶。我本见你在梯上死去,可一眨眼,你又出现到了阶顶。你还要继续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吗?”
秦千凝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上去了,修仙界出现奇奇怪怪的事不是很正常吗?”她想了想上班摸鱼看过的修仙小说,“说不定我触发了什么传送阵呢。”
计绥听得额角筋直跳:“问心阶怎么可能叠传送阵?那可是问心阶!”
秦千凝双手一摊:“话就说话,不要激动。还有,开车……御剑的时候看前方,开得这么快,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御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计绥一口气堵着下不去。他虽然经历很多,比常人心思重,但总归是少年心性,情绪一时压过理智:“你不想告诉我就直说,何必胡言乱语。”
由于撑着灵气罩,二人对话并未传出去,旁边御剑的赤风只看到两人没说上几句话,计绥就被气了个倒仰,偷偷幸灾乐祸。
接下来的路,计绥都气鼓鼓的,不和秦千凝交谈,御剑御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学堂。
元始堂,顾名思义,一切从初始学起。因为万壑宗生源杂,弟子资质良莠不齐,修习的基础大多不牢固,所以学堂会从头教起,帮大家弥补以前修炼的不足。
在这里,一切从引起入体开始学,虽然在座的其他人全都是练气期,但长老会带着大家从头感受灵气。
弟子堂很大,比前世的高级讲座会场大多了,秦千凝一进去就马上选择边边角角坐下。
计绥他们都走到前排了才发现自家师门少了一个人。
赤风不像计绥那样对秦千凝有怀疑,第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本质,不用想,指定是不想好好学习所以找个地方偷懒去了。
“我去把她揪过来。”再怎么也是同门,赤风受温恪所托,不能放着不管。
计绥却拦住了她。
刚才路上他很快就想通了,如果是别人这样贸然打探他的事,他也会生气的——即使是同门。过往的经历让他明白人与人之间只有算计,不可交心,同门又如何呢?
她只不过是胡说八道打岔过去,换做其他人被人瞧见秘密,说不定会动手灭口。
可他太想知道秦千凝为何能轻松通过问心阶的考验了,他渴望力量,他的仇人们有金丹,有元婴,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练气,这样慢慢修炼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复仇。
他又陷入了苦大仇深的情绪中,阴沉着脸,走到秦千凝旁边坐下。
秦千凝正在神游天外,忽然听到旁边飘来一句“抱歉”,猛地回神,就见计绥坐在她旁边,很严肃地道:“我无意窥探你的秘密,那日之事,我全当没有发生过。”
她算是明白了,再不解释,计绥又要脑补更多了。
于是她一口气说完:“我说真的,我真是个凡人。那天躺在问心阶上是因为我累了,想休息,你说的那些‘豪言壮志’我都听见了,之所以不醒来是我觉得太尴尬。至于为什么到了阶顶,这我真不知道,师弟你好好修炼,哪天出人头地了,帮我问问心阶的炼造者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计绥不信也得信了。
他只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就这么简单吗?听上去太匪夷所思了。
他颓丧地揉了揉头,总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很快到时间了,各个峰头的弟子安静入座,忽闻四方传来一阵泠泠磬鸣声,悠悠涤荡开,瞬间扫空了人的情绪,只剩下澄澈纯粹的感知。
白胡子长老缓缓落座,明明离得极远,开口却像是在人耳边讲话。
“一切众生,身无边相……”[1]
众弟子听得入神,只有秦千凝一脸问号。
她本就是偏科的工科生,语文很差,不仅一个字听不懂,还听得头疼。
其实昨夜她睡得很香,完全不想打瞌睡,但被这么一念,瞌睡瞬间就上来了。
她端坐着,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没别的本领,就是在哪儿都能睡着,睡姿还能保持板正。
但即使是闭上眼,老头讲道的声音还是不断在耳边萦绕,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总能让大脑不自觉地专注去听每一个字。
太难熬了。
耳边的声音不断继续,就像一个人趴在她耳边念书,一边念一遍摇晃她让她不准睡过去,保持清醒。
“诸法清浄,无生无灭。云何有众生得道?”[2]
她只能不断放空自己,努力让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让思绪停驻。即使是这样,还是会受到影响,声音越来越大。
看来放空大脑不能战胜这个声音,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开始用汹涌的思绪冲走这个声音。
长年走神摸鱼的人都具备大脑多开技能,一边放摇滚乐,一边闪现游戏画面,还能一边复盘多年前那场没吵赢的架应该怎么吵。
就这样,那股声音渐渐消弭在过于杂乱的大脑世界里。
秦千凝刚进入状态,时不时偷瞄她的计绥就发现了这点。
他灵气化实,戳了戳秦千凝。
秦千凝的癫狂脑内世界“咔”就碎掉了。
她转头,一脸莫名地盯着计绥。
计绥像个学习委员:“认真听。”
秦千凝咬牙,用气音说:“你别管我。”
计绥没忍住劝学:“你如此轻松地通过问心阶考验,便证明心境稳固,心思纯净,最是适合修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羡慕你这般的资质吗?”
两人在后面讲小话,前面的人受不了了,转头一看,计绥练气七层,不敢惹,所以最终狠狠瞪了秦千凝一眼。
秦千凝:好离谱啊。
她只好击鼓传花,把白眼传给计绥。
计绥气了个倒仰,他好心好意劝诫她,她这什么态度?难道真打算浪费资质,在内门做一个凡人?
他语速加快:“修仙之路千难万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你以为你今日偷懒,明日偷懒,不过短短时日,不影响什么,但未来和别人可能差的就是这两天!”
越说越来劲儿了。
这下不仅一人,前面一排人都转了过来,非常默契地一起瞪秦千凝。
秦千凝好冤啊。
耳边是她最害怕的超大音量文言文,旁边是计绥喋喋不休的劝卷论,前面是一排人凶神恶煞的白眼,她有点崩溃。
正好耳边文言文放到了:“何者为道?何者为法?何者为师?”[3]
多么恰好的短暂安静。
秦千凝“唰”地举起手:“老师,万壑宗浮银峰郢衡长老三弟子练气七层计绥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计绥:???
所有人:???
不是不能回答问题,只是这种别人帮忙举手的还是头一回。
而且前面那串是什么东西,生怕长老点错人是吧?
白胡子长老也愣住了,下意识点头:“呃,好,计、计绥,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秦千凝奸诈地笑了。
还有什么比让人在全校面前站起来回答问题更显眼包的事呢?而且还是报了班级学号成绩的那种。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是人均卷王的修仙界,所有人都希望能在修道初期就能和前辈交流探,说不定一句话能受益终身,少走许多弯路。
但主动抢夺这个机会显得太浮躁贪心,只能等长老自己选人回答,全看谁有这个机缘。没想到居然有人主动舍下脸面,不惜惹怒其他人,也要为自家师弟争得与长老论道的机会。
计绥也大为触动,他迅速整理好心情,回答了老师的问题,又借此问,引出了自己的疑惑。
等他再坐下来时,面对秦千凝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这下不用问了,他明悟为何她能如此轻松地通过考验了。
因为她为人赤诚,心胸磊落。
修真界根骨上佳、灵根绝妙的人数不胜数,但赤子难求。而且还要聪慧细腻,看透他冷淡外表下渴求机缘的心,不计前嫌地帮他。
他扪心自问,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样。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同门吗?仅仅是同门而已,修真界亲人相残师徒反目的多如牛毛……
他陷入了心境迷障,一动不动地看着秦千凝。
把秦千凝给吓得。
她是挺爱惹是生非,但她也怂啊。
这计绥也忒小气了,不就是当堂丢个脸嘛,这就把她盯上了。
所幸计绥很快回神,压下复杂的思绪,专注听长老论道。
他们如饥似渴地听着,只有秦千凝是真的又饥又渴。
辟谷丹药效到期了,早饭也没吃,她一介凡人熬不住了。
她头晕眼花,老师的声音魔力加大,那种被人疯狂摇醒听课的感觉又来了。
不行,得讨点饭吃。
她用气音喊:“计绥,计绥。”
计绥正半入定,没有注意。
她没灵气,不能戳他,又怕加大音量惹来前排人怒火,只能把屁股底下的垫子一点点往右挪。
满学堂的人,她实在不起眼。
可她不知道修仙界不能在别人入定时打扰。
计绥恍惚之中,突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他警铃大作,下意识“哗”地撑起灵气罩。
秦千凝直接被弹飞,吧唧扑在旁边弟子身上。
旁边弟子吓一跳,跳起来躲开,压到旁边的人身上,宛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一串连锁反应发生,这一圈弟子通通遭殃,乱成一团。
个个一脸懵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趴在地上的秦千凝心道完蛋。
果然,金丹长老直接外放神识看过来,威严的声音响彻大堂:“大闹学堂,岂有此理。”
讲课暂停,一行人被扭送至戒律堂。
内外门差异极大,戒律堂看着比外门执事堂严肃太多,秦千凝一行人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
但由于其中掺了一个凡人,威压又不能太甚,不轻不重地落到头上,恐惧感大大减小。
秦千凝无感,所有教务处和领导办公室都是这样的氛围,她早习惯了。
他们这种小弟子犯错还轮不到长老来处置,不过光是戒律堂师叔就够让人胆颤了——人高马大,脸色不愉,瞧着就是个铁面无私的。
秦千凝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好糊弄啊。
还是赵执事好。
只是他脑子笨笨的,不知道能不能升职到内门来,以后挨罚好照应一些,毕竟他们怎么也算是老熟人了。
她胡思乱想着,那边师叔已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秦千凝引起的。师叔沉着脸,还未开口,其他峰弟子就争先恐后地低头认错。
“弟子知错了,扰乱学堂,不敬长老,甘愿受罚。”
秦千凝惊讶地望过去,那弟子话音未落地,师叔就已习以为常地点头,声音十分威严:“罚灵石三百。”
三百?她深吸一口气。
“弟子也是,心不守,神不静,才犯了如此大错……”
师叔慢慢朝他走过来:“罚灵石三百。”
三百……这个声音不断在秦千凝头脑徘徊,他们都罚三百,那她这个“主犯”怎么办?
众弟子一字排开,挨个认错,一个接一个,黑面师叔很快就走到了她这边。
秦千凝不会文绉绉那一套,只是措辞的时间,就剩她这个尾巴边儿的没认错了。
黑面师叔把目光移过来。
他每次看谁就会对谁释放威压,但秦千凝是凡人,看到她这儿,不好释放威压,没辙,只能干盯着。
偏偏秦千凝这些年已经混成小油条一根了,也不怕别人的目光,这么干瞪着,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认错,求的是一个态度。
前面的人明明没有什么大错,却一个比一个心诚,惭愧得面红耳赤的,丝毫不带狡辩。秦千凝一边觉得他们没甩锅让她有点愧疚,一边又觉得这么卷干什么,到她这儿她还能怎么认错呢?!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就是颤音:“我真该死啊!”
戒律堂弟子们身躯一震。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个凡人,啥也不懂,饿得失了神智想找同门讨口丹吃,酿成如此大错!”她一幅痛定思痛的模样,狂甩脑袋,“是我的错!罚我吧,不要罚他们,三百灵石岂不是要了我们全师门的命啊!”
其他弟子:……三百灵石还真不至于吧。
戒律堂见过倔强思过的,也见过沉痛思过的,还真没见过撒泼打滚式思过的。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打自己巴掌,力气没用多少,大部分都拍在了衣袖上,但全是脆响:“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啊!”
她精神状态非常丝滑地崩溃了。
一边打耳光一边啃自己袖子:“我怎么就饿了?我怎么就饿了?我怎么就饿了?”
啃得“哇唔哇唔的”,到后面说啥都没听清,就听到她饿得啃袖子了。
旁边看戏的弟子们连连后退,生怕她转头开始啃人。
戒律堂师叔如遭雷劈,钉在原地,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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