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就是归一寺的和尚们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捏着佛珠的手透露了他们的紧张。
最后才是飞云宗。
冉滢面色沉沉,任谁遇到这件事都不好受。
她看向罪魁祸首的阵修,那阵修本就耗尽了灵力,也没想过聚灵阵会被法修毁坏阴差阳错酿成大祸。
他双股战战,几乎想要跪下来认错:“冉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冉滢咬了咬牙,顾着外面有人观赛才没有抬手给他一巴掌,只能努力静下心来想当前的出路。
倒是冉清从这震惊中回神,第一反应就是对姐姐道:“父亲出关了吗?父亲定会来救我们的!”关键时刻,他信不过飞云宗,只信冉元洲。
冉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不想取胜了?”
意外来得太突然,明明半炷香前大家都还在想如何争得头名,现在却面临着死于秘境的危险,思量着命与胜利孰轻孰重。
“就算我们现在不再斗法,节省灵气,也不能安然无恙地从千仞峰下去。”冉清没有正面回答。
冉滢看着自己嫡亲的弟弟,耍狠欺人一把好手,却如此胆小。当然,她也惜命,她堂堂冉家大小姐,仙途一片大好,可不能死在这儿。
他们慌张,另一头的宗门同样慌张。
张伯修声音有点颤抖:“我居然要死在本州大比了,这也算是留名了吧……”
计绥无语:“这算什么留名?”
赤风有点底牌在,最为淡定:“哪有那么容易死?”
大家伙儿闹闹腾腾的,尤其是体修嗓门大,一个更比六个强,秦千凝脑袋疼。
“行了,闭嘴,没人会死!”
她一开口,无论是百里门还是万壑宗都安静下来了。
树梢那端的沧海宗也惊讶地看着他们,完全不懂为什么两个宗门的修士都会听令于一个小小器修。
既然已经结成盟友,又是在危难时刻,自然是要好好了解一下对方了。
沧海宗为首弟子索恒开口道:“敢问这位是?”
秦千凝还在头大呢,被别人突然问起身份,条件反应地道:“哦哦你好我叫秦千凝你叫我小秦就好了哈哈。”
索恒:“……”怎么这么丝滑。
他最想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个女修叫什么,而是想知道为何所有人听令于她。
“敢问阁下的是哪个宗门的?”他们站一块儿,每个人都很熟的模样,他一时分不清秦千凝到底属于哪个宗门。
秦千凝有点不满,什么意思,我这小身板儿,你觉得能是憨头大脑腱子肉的体修吗?
万壑宗也有点不满,什么意思,秦千凝这一看就是我们万壑宗的,那百里门也就今日刚认识,眼瞎了才觉得秦千凝是他们的伙伴吧。
百里门也很不满,什么意思,危难当头,命悬一线,这沧海宗的人怎么开口就是挑拨离间,是,她确实不是我们宗门的,但情谊岂能因为宗门不同而淡化?
索恒怎么知道一开口全得罪了,他是个正常人,捕捉不到对面人的思路。
秦千凝回答道:“我万壑宗的。”
万壑宗的……百里门那群无脑体修先不谈,所以这群剑修为什么能乖乖听她号令?
索恒需要衡量一下对方的地位。首先,秦千凝修为不高,必然不是他这种亲传弟子大师兄的身份,那么她极大可能是冉滢冉清那种宗门关系户,所有人都得护着捧着的。
这种人说话固然有用,但到了危机关头时说话的分量就要减轻了。
他掂量的功夫,那般又窸窸窣窣吵了起来。
有人觉得应该继续往上爬,有人觉得应该立刻扒紧树干等长老们来接,有人觉得应该趁这个时间写好遗书……
秦千凝太阳穴蹦了一下,再次强调:“闭嘴,没人会死!”
索恒觉得她说话怪怪的,与其说是众修听她号令,不如说是她在……看照众修。
他问出了心中所想:“敢问阁下是什么身份?”
秦千凝看过来,什么身份?
对哦,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兼职了。
她道:“我是万壑宗的暂代长老——”
话没说完,就被百里门的体修们举了起来以凸显她这句话的气势,那架势恨不得配上“锵锵锵”的音效。
秦千凝:“……”
对面的沧海宗:“……”
举完了这群体修们才反应过来秦千凝口里的话,大惊:“什么?你居然是长老?”
秦千凝:“暂代,暂代,就挂了个名。”
沧海宗: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造什么势啊?
万壑宗也反应过来了,恨死这群虽然头脑简单,但有眼力见儿,极其会讨巧的体修。练什么体啊,适合当大太监。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刚刚认识一日。”张伯修一挥手,赤风和游南蓉立刻上前夺过秦千凝。
百里门听出了他们话语里的阴阳,这群剑修就不该练剑,这钩心斗角绵里藏针的劲儿,还练什么剑啊,适合当后宫宠妃。
沧海宗:“……”这群人是不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
苍天啊,你要亡我!怎么盟友一个二个这么有病!
索恒崩溃开口道:“大家,传送玉牌失效,我们又在千仞山上,危险随时可能发生,面临死——”
所有人转头看着他,重复秦千凝的话:“闭嘴,没人会死!”
索恒:“……”
算了,毁灭吧。
他自暴自弃疯疯癫癫地想,有这群人在,黄泉路上也热闹。
或许是坦然接受了死亡,索恒心境开阔了,肩膀松弛了,连带着人也站不稳……诶?
他又没腿软,为什么站不稳了?
他惊恐地转头,发现云雾散开,一阵强劲的风袭来。
修士锻体,底盘很稳,有什么风能吹动他们呢?
“这风不对劲!”他大喊。
果然,千仞山没有那么简单,若只是让修士攀爬那就称不上锻心锻体的秘境了。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点。
这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别说开口说话了。
秦千凝一个不稳,差点顺着风飞出去,幸亏赤风和游南蓉手还拽着她,立刻就把她拉住了。
面积越大,受力面越大,秦千凝开口:“&¥#……”
风太大了,第一个音节还没说出来就被吹得舌头乱飞。
她只能站在赤风身后,勉强挡住点风后,用上灵气大喊:“趴下!”
一声令下,万壑宗的修士们想也没想立刻就趴下了。
随后就是百里门哗啦啦全跟着趴下。
沧海宗愣了,也跟着全部趴下,趴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索恒师兄都没开口,我们为什么要听别宗弟子的指挥?
但他们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指挥的正确,趴下后,轻松了不少,没有要被吹飞的感觉了。
他们这边及时反应,没有状况发生,对面的三个宗门就不一样了。
归一寺的和尚们有法杖,可以插在木头上稳住身体,飞云宗的离他们近,被他们牢牢地挡着,但刚才有所忌惮的青光宗就不一样了。
反应过来的青光宗修士立刻伸手抠住地面,但他们中还有一个受了重伤陷入昏迷的。
秦千凝刚趴下,余光里就见一团黑影朝他们这边斜飞而来。
顶着狂风,她抬头看过去,有强神识的加持,看什么都清楚,反应也快,几乎立刻道:“有人飞过来了!快抓!”
剑修们也跟着抬头,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下意识伸手去抓那团飞快的黑影……没抓住。
不怪他们,这种情况抓人实在困难。
这么大个人,又被风吹着加速了一段,连体修们都不一定能抓住。
那人飞过剑修们趴下的地方,边缘的剑修一个又一个失手,虽然减缓了受伤修士的飞行速度,但一个也没能抓住。
昏迷不醒的他毫无反应,极速飞出了这排阵列,青光宗的修士们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喊声。
“师弟!”
本来只是想挣个名额,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有传送玉牌,受再重的伤也能传送出去疗伤,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丧命。
青光宗为首的那个修士挣扎着想要朝这边奔来,被周围的修士按住。
“师兄!”
失去了一个弟子,青光宗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又是风声又是喊声,一片混乱,秦千凝的余光里,光影变换。
有人飞扑了出去!
——是赤风!
电光火石,来不及思考,秦千凝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跟着飞扑了出去。
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想能不能抓住她,秦千凝感觉手里有布料的触感,拼了命地抓住。
她抓住了吗?
她无法确认,只能感觉视野变化,她的身体顺着这股强大的力不断外滑。
变故陡生,就连反应最快的秦千凝都没能反应过来,别说其他人了。
风极大,拍打在脸上生疼。
秦千凝眼前的木色眨眼消失,眼前是浓密旋转的云雾。
她的半个身子飞出了树干边缘。
但下一刻,她停了下来——她腰间的麻绳被人抓住了。
计绥因为用力而面目狰狞,咬牙道:“抓牢了!”
场外一片哗然。
长老席都按捺不住纷纷起身,别说观赛弟子席了。
所有人惊愕失色,诧异地看着场内的比赛画面。
粗壮的树干边缘吊着两个人,赤风紧紧抓着昏迷的法修,二人在空中随风摆动,渺小而无力。
而他们唯一的助力便是那个平时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器修,她半个身子都快掉出来了,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那个惯来用作嬉闹的腰间麻绳在关键时刻救了三条人命。
树干上,计绥一只手扣住树干,一只手抓着绳子那头,一人承受三人和风的力量,青筋暴起。
他双目通红,宁可手指被折断,跟着被拽出去也不放手。
一人之力有限,坠在空中的赤风和昏迷修士又下落了一截,连带着秦千凝又往外探了一截。
那麻绳几乎就要从计绥掌间滑脱了。
无论是被淘汰的宗门,亦或是对万壑宗曾颇有微词的上流宗门都屏住了呼吸,感他们所感,为他们的境况惊心动魄。
绝望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有修士不敢再看。
就在计绥要坚持不住之时,手上的力松了一点。
有人掉下去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向前看,就看到了飞扑而来压住绳索的张伯修。
风将他吹得极其狼狈,根本睁不开眼,他压在绳索上,胡乱伸手抓住了绳索,替计绥分担了力量。
张伯修的到来给四周的修士们争取了反应时间。
下一刻,麻绳上多了一只手,游南蓉终于爬了过来。
接着,又是一只手,再加一只……
众修顶着飓风,不约而同地向计绥的方向爬去,围在他身边,一起抓住了麻绳。
从赤风飞扑出去救人到众人合力拽住绳索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却被拉得极其漫长。
当然,漫长是对于场外观众而言,对于狂风中艰难稳住身形的修士来说,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遵循下意识反应。
对于赤风来说更是这样。
她本能地飞扑拽住了那名修士,随风而起,直到挂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她才意识到有人拽住了自己。
她愕然抬头,就看到了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的师姐。
秦千凝紧紧抓住她的领口,几乎是怒骂出声:“你疯了吗?平日里一幅不容于世且不敢容与与世的模样,无论怎样都毫无归属感,那你又救这个人修干什么!”
赤风惊恐万状,秦千凝看出了什么?
“师姐……”她瞪大了眼,似乎想要发问,也似乎想要解释辩驳。
秦千凝被风吹得五官乱飞,但大概是天赋异禀的缘故,丝毫没阻止她灵活张嘴骂人。
“你还有脸叫我师姐!知道我不锻炼力气小,拽不住你!还不抓紧我!”
赤风不想连累秦千凝,她有自保手段,秦千凝不一样。
她开口想让秦千凝放手,口型刚刚出来,秦千凝就骂道:“还不给我滚上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哪怕被人骂被人谋算性命时,她都没有这么生气。
赤风意识到了这点,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大概是风太大了,赤风眼睛泛起了一阵酸意,她抬手,抓住了秦千凝的胳膊。
绳索在慢慢后拉,秦千凝危急时刻爆发出的力气一下子全没了。
赤风一只手抓秦千凝,一只手抓那修士,三人顺着绳索的力道慢慢被拉回树干上。
直到赤风和法修成功回到树干上时,场外场内的修士们才敢继续呼吸。
一阵稀疏的掌声响起。
很快,如燎原之火,掌声遍布观赛弟子席。
赤风依旧抓着秦千凝的胳膊,费力地将头凑到她肩窝。
她很想问,你看出来了什么?
但一开口,她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声音:“师姐,谢谢你。”
秦千凝只在骂人的时候特有力气,现在回来了,怎么张口都发不出声音了。
这个小师妹真是……
被驱逐者看似在等待救赎,却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伸出援手,怕是连她自己也没看透自己的心。世理精巧严苛,却无人道仁心可贵。
众人不敢动弹,保持姿势趴在原地,任由这股妖风继续狂刮。
直到风渐渐减小后,大家才敢慢慢抬头试探。
终于,大风停下。
所有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都断了。
秦千凝一个翻身,像极了海里的魔龟翻面,躺在树干上,精疲力尽地道:“我去,终于停了,差点被累死。”
他们这边的修士们都四仰八叉地躺着,青光宗的修士已站起来狂奔而来,也顾不得阵营不阵营了,他们涌过来扶起昏迷的师弟,对着万壑宗道:“今日多亏你们出手相救,青光宗欠你们一条命,若有机会必定偿还,多谢!”
剑修们还想着怎么回应对方要报答他们一条命的话,就听躺在地上的秦千凝道:“放心吧,必定有机会的偿还的。”
她甚至都没有看着对方,而是懒沓沓地对着天空说话。
青光宗:“……”
无论如何,他们不敢对恩人置喙,先检查师弟伤势要紧。
不知这妖风对无灵气护体的修士有没有影响,他们将昏迷法修平放在地上,用灵气仔仔细细地查看伤势。
刚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场面,大家看上去都十分正经,但也就正经了那一会儿,这时全都探过脑袋来凑热闹,恨不得把人家的光挡完。
“你们法修还会医?”
“不是吧,估计是懂点理论什么的……”
一幅嗑瓜子看戏的样子。
直到青光宗法修撩起师弟的袖子,露出一只红紫的大手印。
万壑宗、青光宗:“……”难怪赤风能一只手拽一个,力气忒大了点儿吧。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面容姣好的赤风,不懂她美美的面孔下哪来的大大的能量。
秦千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噫!妮儿这手劲儿可大咧!”
赤风羞涩一笑。
百里门终于挤进了吃瓜的外圈,觉得赤风是流落在外的体修好苗子,开口就道:“做什么剑修,该做体修啊!”
这话自然被秦千凝怼了回去,体修们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小时候家中有一幼妹正是赤风这般年纪”,什么“我们掌门曾不小心遗落了一小师妹在民间”之类的话,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树干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归一寺的佛修们也走了过来,对着万壑宗剑修们行礼:“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友们心存善念,天必赐福。”
巧了,这边站着的不是剑修就是体修,最怕出口成章的和尚,显得他们没有读过经书一般。
众人纷纷后退,把秦千凝露了出来。
和尚们是出口成章,秦千凝是张口就来。
她觉得两者的差距也不大,丝毫不怵:“圣僧们谬赞谬赞啦。”
归一寺和尚们:“阿弥陀佛。”
秦千凝也学着他们的动作:“阿弥……啊不是,无量寿福。”
归一寺和尚们:“道友们如此善良还如此谦虚,惭愧惭愧。”
秦千凝:“大师们过奖了,我们万壑宗的宗旨是不抛弃不放弃!这是信念问题!”
啊,好刺眼,是什么东西这么亮?
是秦千凝的党性!
万壑宗弟子们虽然不知道自己宗门何时有了这个宗旨,但瞬间挺起了脊梁骨,站得堂堂正正,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前的万壑宗标记在散发红色的光芒。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相谈甚欢,飞云宗站在后方有种被孤立了的感觉,气得直咬牙。
说好的结盟呢?说好的大比呢?现在到底还比不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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