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浅浅又温和地冲着他笑:“这是剩下来的钱,都给你。”
“拿一两银子的家用即可,剩下的还是存下来吧,不用都给我。”冷山雁道。
沈黛末摇头,握着他的手腕,将银子都塞到他手里:“我说过,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对你好。”
她才不是什么画大饼的无良老板呢。
“……好。”冷山雁垂眸看着被她握着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末儿,我看那只鸡——”上楼的席氏愣住,沈黛末和冷山雁也愣住。
冷山雁顿时缩回手,背对着席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刚刚被沈黛末握住的手腕肌肤。
沈黛末以为冷山雁是害羞了,立马起身挡到冷山雁面前。
“父亲,您怎么上来了?”
“没什么。”席氏尴尬地笑了笑,突然看到了他们身边的三块上等布料,神色一瞬间复杂起来:“末儿,你带回来的那只鸡,我看了一下,它肚子里有蛋估计还能孵出小鸡来,不如不杀了,先留下来吧。”
沈黛末点点头:“可以啊。”
“……嗯,好。”席氏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父亲……您还有事吗?”沈黛末问,言语中有催促的意思。
“没了,那我先下去了。”席氏淡淡道,瞥了眼被沈黛末护在身后的冷山雁,转身下了楼梯。
“太爷,怎么样?娘子她同意了吗?”白茶看席氏下了楼,立马上前问道。
席氏神情淡淡:“同意了,留它一条命吧。”
白茶察觉出席氏上楼前后的异常情绪,有些担心地问:“太爷,您怎么不开心?是不是娘子和郎君他们吵架了?”
席氏摇头:“不是。”
白茶捂着胸口:“没吵架就好,嗐,不过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吵架。”
席氏看着他:“怎么说?”
白茶道:“因为娘子和郎君感情好啊,娘子又是最最温柔和善的人,他们成婚之后别说红脸吵架了,娘子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郎君说过。郎君才嫁进来那会儿还没分家,他三天两口被胡氏和阮氏刁难,也都是娘子帮郎君出头解围,可以说是呵护至极了。”
“……哦,那末儿确实对他很好。”席氏的脸上看不清情绪:“我还有些困,先回屋了。”
“是。”白茶答应道。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饭,从前一直拉着冷山雁话家常的席氏一反常态地一句话也没说。
吃饭完,将筷子一撂下就借口困了回屋。
“太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间心情就不好了。”厨房里,白茶一边洗碗一边跟冷山雁说。
“我记得父亲今天中午时还好好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冷山雁问道。
“像是去了一楼之后,我也问过太爷,他只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困了,可我看着似乎不太简单,公子您是不是哪里惹了太爷生气了?或是忤逆了他?”白茶说道。
冷山雁轻倚着门框:“我倒是没有忤逆他……我猜他应该是生气妻主只给我买了缎子,没有给他买。”
“缎子?”
“娘子是想补偿我之前填出去的嫁妆,所以才买了三匹缎子给我,父亲一上楼,正好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估计太爷就是为这事儿生气,虽然太爷喜欢您,觉得您出身好,性格也好,又会持家,但是您太得娘子宠爱,娘子什么事儿都向着您,太爷可能会觉得娘子娶了夫郎忘了父亲……太爷不会生娘子的气,只会将一切都怪在您身上。”白茶叹气:“这些男人都这个样子,视妻主和女儿为天,把妻主身边的小侍当仇人,把女儿身边的男人也当即将反目的仇人,女儿要喜欢女婿,却也不能太喜欢女婿,提防戒备。要是夫妻关系亲密无间,甚至会觉得女婿是狐狸精,抢走了自己养大的女儿,挑唆找事儿,一来一去就成仇了。”
他继续道“不过太爷也还好,没有冲您发火,也没有给您找麻烦。要是胡氏非得把房顶掀翻不可,既然这事儿没闹起来,公子要不就当无事发生?”
冷山雁骨节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席氏和胡氏不同。胡氏忤逆了也就忤逆了,反正妻主不喜欢他,我也不用给他面子,可席氏是妻主的亲爹,还是要去跟他认个错。”
“啊?”白茶惊讶:“公子你认什么错?是娘子愿意给你买的啊。是席氏自己小心眼,连女婿的醋都吃好不好,您还要去跟他道歉?那您不憋屈死了。”
冷山雁藏着危险的眸子半眯着:“不过动两下嘴皮子而已,又不损伤利益,我不在意。”
他活了两辈子,为了在顾太爷手下讨生活,什么样的话都说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白茶还是不解:“娘子那么喜欢您,您只要继续笼络住她的心就好了,管他做什么呢?说白了,席氏一个小侍又被发卖过,您愿意给他这个体面他才有体面,要是他这个样子,这个体面咱们不给他了又怎么样?”
冷山雁双手环于胸前,修长的手指在臂间轻点。
平心而论,他从来不觉得席氏对他而言是个威胁或对手,甚至连胡氏的危险性都不如。他给予席氏的一切尊重都是看在沈黛末的面子上,但凡换一个人,他连半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可他是沈黛末生父这一点,就足以拿捏住他,或者说,他主动被拿捏。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席氏心情不好,这种情绪终归会被沈黛末发现,并影响到她。
晚上,冷山雁捧着一匹绢布和一匹雪白色的缎子走进了席氏的房间。
席氏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冷山雁坐在床边,脸上端着公式化的笑容:“父亲这么早就休息了?不看看妻主特意为您买的料子吗?”
背对着他的席氏动了动,转过身,看了眼料子说道:“这不是末儿给你买的吗?”
冷山雁笑道:“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妻主单独给我买料子。是妻主她一心惦记着您,想给你做体面的衣裳,只是她第一次买缎子,拿不准好坏,担心店老板诓骗了她,所以才拿到一楼让我辨别一下。”
席氏眼神变了变。
冷山雁继续道:“不过拖您的福,她在给您买料子的时候顺手就给我也买了一匹,我和妻主成婚以来,这还是妻主第一次给我买料子呢。”
他一番吹捧,直接将席氏的心给捧了上去,从床上坐起来,反而安慰起冷山雁来:“瞧你说的,末儿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冷山雁勾出极淡的笑:“妻主是待我好,我心里很感激。父亲快起来试试,让我想想这两匹料子给您做点什么好?”
席氏也不生气了,跟着冷山雁一起讨论这几块料子。
夜深时,冷山雁才举着油灯上了楼。
沈黛末已经脱衣服上床了,看见冷山雁回来,她问道:“怎么去父亲那儿那么久?”
“跟父亲多聊了会儿衣裳的事情。”冷山雁走到床边,放下油灯,开始换衣裳。
原本以前他换衣服的时候,都是吹灭了油灯再抹黑去换衣裳,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并没将油灯吹灭,而是将灯放在了床边,自己走到衣架前,脱下了衣裳。
油灯灯光映着他的影子,宽大的墨色衣袍脱下,露出雪白的里衫,他的身材被完美无疑地展现了出来,玉带约束的窄细腰身,脊背薄而挺拔却不显得瘦弱,双腿遒长有力。灯火将他的肌肤照的如极品的薄胎白瓷器,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眉骨都被染上暖红的微光,仅仅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侧颜,就已美得绝色。
没一会儿,他换好衣裳上了床,躺在她的身侧,肩膀轻轻挨着她,睡觉的里衣本就单薄,领口更是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锁骨隐约可见。
沈黛末:不敢看,不敢看,眼珠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瞥,只敢盯着床顶。
几个月时间,从春到夏,光阴平静悠长。
之前买回家来的大公鸡已经成功孵化出小鸡,并且成功长大。
席氏是是个苦出身,所以会做鸡窝,就给这一窝子小鸡做了鸡窝,并且在角落里用玉兰花树的树枝专门给它们开辟出一个小院子。每天天色刚蒙蒙亮起来,院子里的鸡就开始打鸣,比闹钟还要准时。
这时沈黛末和冷山雁就会起床,她洗漱完后去跟席氏打个招呼,兴趣来了就去去鸡窝里,看看几天小鸡有没有下蛋。
如果鸡窝里有,沈黛末就会伸出罪恶的小手。
起初大公鸡还会反抗,咯咯地叫两声,扑腾鸡翅膀啄她的手背,久而久之,它也习惯了、麻木了,放弃抵抗了。
掏出新鲜的鸡蛋后,冷山雁就去拿过去,要么做蒸蛋,要么直接做水煮蛋给她吃,吃完她就回二楼看书。
冷山雁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她,要么去席氏的屋子里聊聊天,要么在院子里跟白茶一起做绣活,而且生怕吵着她,声音压得极小声,还没有风拂过玉兰树,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大。
夏季的玉兰树树叶宽厚,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如同一片浩瀚的绿色海洋,为二楼遮挡了夏季的炎炎烈日,二楼非但感受不到暑气,反而还十分清凉,偶有一两缕阳光穿透叶子间的缝隙落在二楼阁楼里,金灿灿的阳光亮到刺眼。
沈黛末看书看累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往窗外看一眼,绿油油的景致立马就让有些酸胀的眼睛放松下来。
她靠在窗扉边,隔着涌动的绿色海浪,看向楼下院子。
冷山雁与白茶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边,手里拿着一团乱线,不紧不慢地理着,碎金般的光影斑驳的落在的肩膀上,随着树叶的晃动,光影在他的肩头摇摇晃晃,偶尔落在他深邃的眉骨,偶尔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骨。
白茶就在一旁掰着手指头,小声的跟他盘算着这些日子的花费,从几文钱的蔬菜到大额的开支。冷山雁垂着眸子静静地听着。
沈黛末俯下身,双手撑着窗框边默默看着他。
忽然,院子里的冷山雁仿佛得到了感应一般,抬起头来,隔着浓郁的叶子,眸光精确地看向她。
沈黛末一怔,冲着他笑了笑,正午的光在她的眼尾晕开淡淡清浅的光晕。
冷山雁神情微微怔忪,随即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也在对她笑。
明明长了一张艳杀四方的冷艳浓颜系大帅哥的脸,笑起来却有点乖是怎么回事?
整跟冷山雁坐在一起的白茶,看到他抬头,也看向阁楼方向。
他见沈黛末撑着手臂靠在窗边,清爽的绿荫笼罩着她,微风拂过,鬓边干净的发丝微微凌乱,眼眸弯弯地似有温柔在无声流动,瞬间被惊艳了一下。
怪不得公子看得连眼神都变了。白茶心道。
“娘子,您休息了吗?要不要下来吃午饭?午饭已经做好了。”白茶朝她说道。
“行。”沈黛末点点头,合上书页,准备下楼。
白茶帮冷山雁收拾着石桌上的针线盒,调笑着说道:“咱们娘子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眉眼,真是活脱脱遗传了太爷的模样,说不定呀,比太爷年轻时还要动人呢。”
冷山雁默默一笑。
席氏虽然老了,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沈黛末确实遗传了他,一位姑娘家眉眼却是温柔含情,但丝毫不显得扭捏男相,反而有种别样的吸引力,沉静如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你,就让人怦然心跳。
不过……冷山雁看向收拾东西的白茶,哪怕白茶说的是实话,但不知为何,冷山雁心中却升起一股闷闷的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中午吃什么?”沈黛末下了楼,问道。
“天气炎热,所以就做了槐叶冷淘面。”冷山雁将饭菜都摆出来。
除了槐叶冷淘面,还有用腌制过的瘦肉丝和酱瓜一起炒的肉生法,以及几碗消暑的荔枝膏水,荔枝膏水是冷山雁特意叫白茶从外面的茶肆买回来的,里面还有未化的小冰碴子,碗壁上凝着小水珠,一看就清凉解渴。
因为是夏天,他们就不在主屋里吃饭了,而是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
一上桌,沈黛末吨吨吨先将荔枝膏水喝了一半。
“慢点、慢点、”席氏担心道:“小心别呛着,就算是大夏天,也别一口气喝得这么猛,小心拉肚子。”
“没事儿L,父亲,我不会拉肚子的。”沈黛末擦了擦嘴,开始吃面。
席氏无奈地摇头,看向冷山雁:“自从天气热了之后,你就天天给末儿L买冰饮子,以后少给末儿L买这个,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沈黛末赶紧摇头。
这跟现代家长在大夏天,不然孩子和冰可乐有什么区别!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是,父亲。”冷山雁已经恭顺的应下了。
他在席氏面前简直比亲儿L子还要孝顺,比在胡氏面前更加恭敬,简直跟没脾气一样,席氏说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好在席氏不是胡氏,不会得寸进尺,翁婿两人相处倒还和睦,没有矛盾。
只有白茶在一旁,嘴角抽抽。
席氏这是在怪公子太惯着娘子了,依着娘子的性子来。娘子喜欢吃冰,他就每天给娘子买冰饮,太过讨好。
可是夫郎讨好妻主本来就是本分嘛,不然还要约束着娘子吗?那不跟半个爹一样?
虽然能在岳父面前博个好名声,但失了妻主的心,那才叫得不偿失。白茶在心中吐槽。
不过席氏虽然嘴上会委婉的责怪,但从来不会真的责备公子,也不会责罚他,更不会背地里使绊子,单独在娘子面前说公子的坏话,比起大部分的岳父已经算极好的了,顺着他给他面子也无妨。
“末儿L,你乡试的日子快到了吧?”席氏问道。
沈黛末点点头:“八月初八考试。”
席氏起身离开座位,没一会儿L从房间里拿出一叠包袱。
“来,这是我给你做的新鞋子,纳的新鞋底,你考试的时候穿上,穿着舒服。”席氏说道。
“谢谢父亲。”沈黛末收过鞋子,这鞋子是千层底的,针脚密实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只是这鞋面用的布料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不光鞋子,袜子给你重新做了,都是最舒服透气的料子,你在考上要待好几天,现在天气炎热一定要穿最透气的衣裳才好。”席氏细细叮嘱道。
沈黛末点点头:“知道了父亲,您有心了。”
席氏一笑:“这有什么,你以前那些衣服鞋子袜子腰带,哪一样不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白茶看着席氏做的这些东西,瞬间焦急的看向冷山雁。
这些鞋袜明明公子也有做,还是专门为了娘子乡试准备的,席氏送了这些,那公子这些日子的准备不就成了多余的了吗?
但冷山雁只是默在一旁看着,神情一贯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有白茶一个人在生闷气。
“公子,太爷也真是的……”洗碗的时候,白茶轻轻抱怨道。
“他是妻主的父亲,为妻主做这些是应该的,况且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为妻主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也就只剩发呆了。”冷山雁在厨房帮着收拾。
“可是太爷先给了娘子他做的鞋袜,哪怕您再拿出来给娘子,但娘子的欢喜不就打了折扣了吗?您不觉得难过吗?”白茶小心翼翼地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摇头。他又不是妒意发疯的男人,多一个人对沈黛末好,而且这个人是沈黛末的亲爹,他难过什么?
下午,沈黛末继续看书,这些文言文看得她头昏脑涨,加之夏天蝉鸣声吵得她脑子嗡嗡直响,烦躁得很,根本看不进书。
忽然,不知道怎么的,窗前浓密的树叶动了一下,蝉鸣声戛然而止。
沈黛末惊奇之余也无心追究原因,只当蝉自己飞走了,考试时间临近,她必须抓紧时间看书,遇到读不通顺的句子,就会低声念两句,没一会儿L就口干舌燥起来。
正欲起身倒水,冷山雁就端着一碗茶走上来:“妻主喝点香饮子消消暑吧。”
沈黛末一想到席氏禁止她再喝冰的,她就兴趣缺缺:“不想喝。”
冷山雁端着碗递到她面前,声音低而深沉:“是雪泡缩脾饮。”
沈黛末眼睛一亮,接过雪泡缩脾饮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滋味,入口瞬间就觉得心里舒畅多了。
“你不是答应父亲不买冰饮了吗?”她问。
冷山雁在她身边坐下,淡淡一笑:“我背着父亲买的,他不知道,就不会不高兴了。”
沈黛末激动点头,雁子,你懂我。
她继续喝着香饮子,冷山雁支着下巴看着她。
“这会儿L还吵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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