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依赖(故牧)

朱鹤林抿了抿唇，僵硬地回了句没有。
他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什么都不做，看着宋微溪和江豫北去送死才是最优解。可他的身体像是被人用提线操控着一般，不知不觉就做出了和江豫北还有宋微溪配合的动作。
这些动作什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像是某种本能在作祟。
有些东西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就代表还有一丝微渺的希望。
飞行器升上了更高空，与乌梅卡彻底远离，一南一北拉锯成一条直线。
那群脓液像涌动着浪的海洋，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张牙舞爪地想要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既然是病毒那就肯定有核心数据。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集中火力，在病毒没反应过来之前削弱它，试着寻找它的核心。”宋微溪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
朱鹤林二话不说扛起手炮，戴上瞄准镜，“准备好了。”
江豫北诧异地看了朱鹤林一眼，但立马又回过头来操控自己的飞行器，“我我我、我也准备好了！”
“坐标， 325 ， 113 。瞄准，准备。 3 ， 2 ， 1 ，发射。”
两个方位，三道不同的光束瞬间朝着同一个方向射去，脓液被洞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蠕动着想要重新融合在一起。
“不是这里，换一个。”
宋微溪驾驶着乌梅卡在极近低空的距离贴地飞行着。她左右转换，操控着机甲飞速旋转，边躲避病毒边用散射炮成片成片打击。
这种低火力的东西很显然不会对病毒造成任何伤害，但宋微溪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对脓液造成伤害。
她只是在寻找病毒想要主动防护的某个点。
乌梅卡飞过之地，散射炮像是春天在风中洋洋洒洒的蒲公英种子，漫天飞舞。
病毒像是被惹急了一般，从四面八方伸出触手想要把这个烦人的蚊子抓住，可每一次都被宋微溪极限躲过。
某一个点，宋微溪看到病毒抽搐了一下，伸出的触手突然急速回缩，护住了即将被散射炮射中的某个地方。
宋微溪勾了勾唇角。
“找到了。坐标457 ， 268 。江豫北，朱鹤林，听到没有？给我朝这里使劲轰！”
“好嘞，江豫北收到！”度过了最初的紧张时刻，江豫北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他操控着飞行器把宋微溪说的坐标牢牢锁定，激光束不要命似的朝那里猛射。
朱鹤林扛着脉冲炮，频率虽然没有江豫北那么快，却也依靠瞄准镜一发一发轰着，发发命中，没有一丝误差。
病毒急速抽动起来。
它向四处蔓延的脓液全部朝中心收缩，散漫铺开时像大海，凝聚收缩时又像从地面上升起的一整个完整小行星。
纵使宋微溪三人已经将所有火力覆盖至一个点了，但明显还是收缩起来的病毒防御更加顽固。
它像是生气了一般冒着一个一个恶心的气泡，沸腾着再也不理高空中那些小打小闹的挠痒攻击，全心全意追逐起对它威胁最大的那个暗红色机甲。
“怎么回事？”江豫北大惊失色，直接操控着飞行器回头，一路追着病毒跑。
“想不到我居然还有主动追着病毒跑的一天。”江豫北边感慨边对着联络器乱吼，“宋微溪，宋微溪，呼叫宋微溪！你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病毒只追着你一个人了啊？”
“我没事。”宋微溪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惊慌，“它既然能学习，就肯定意识到了我对它而言才是最具威胁的那一个。它想要先除掉我是很正常的事。你们正常后方火力支援掩护我就行了。”
“好。”江豫北操控着飞行器追着脓液一路飞，一路轰，再没了最初那种全身如临大敌的紧张感，甚至还有闲心开起玩笑。
“不得不说，宋微溪，你是真的厉害。我居然生出一种有你在什么都不怕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可以真实存在在战场上的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跟着你一辈子，你进哪个军团我就进哪个军团，当你一辈子的下属。”
联络器里传来宋微溪轻笑的声音，“好啊，我要进第一军团，你加油努力。”
“第一军团？”江豫北抽了口冷气，瞬间蔫了，“宋微溪，在我感春伤秋的时候你就不能说点阳间的东西让我开心一下吗？第一军团是吾等凡夫俗子能进的地方吗？我连做你未来的战友都没有资格了吗？”
“要什么未来，你现在不就是我的战友吗？”
宋微溪似乎是离得过于远了，联络器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听不太真切，但却让江豫北瞬间高兴起来。
“对，我现在就是你的战友！”
一股豪迈感从心底升起，那一刻江豫北甚至觉得自己连死亡都不怕了。操控着的飞行器也愈发顺手起来，像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飞行器右翼飞过。
江豫北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小心！”宋微溪听不真切的话语从联络器中传来。
不仅有宋微溪的声音，好像还有近在耳边的，朱鹤林的怒吼。
“你是傻子吗？在战场上也会分心吗？！”
脉冲炮一发接着一发炸响，只是那炸响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就在耳边。
那个病毒，那团巨大的脓液，居然会声东击西。
它看上去像是要追逐宋微溪，却依旧留了一部分紧紧跟着江豫北，等他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的时候便突然出现，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飞行器舱门的硬质玻璃被触手砸碎。
江豫北脑子嗡嗡作响。
所有的声音，画面，像是在他眼前慢放，却又像是在快进，咿咿呀呀，光怪陆离，看不清晰，却又全部看进了心底。
宋微溪操控着乌梅卡及时赶到，一炮轰开了差点要探进飞行器中的触手，推进器轰隆喷吐，乌梅卡贴着脓液边缘急速升空。
朱鹤林脸涨成了猪肝色，在朝他愤怒大吼，扛着手炮轰地一声击退了已经缠住右翼的触手。
但却有更多的触手朝飞行器涌来。
宋微溪本身就飞得极低，就算升空了也依旧在病毒的笼罩范围之内。为了轰散裹着飞行器的那些触手，她一个躲闪不及，哗啦一声，被脓液淹没了。
慢放至此结束。
江豫北双眼血红，声音颤抖，“宋微溪？”
“宋微溪……”
“宋微溪！！！”
宋微溪能清晰感受到脓液在腐蚀乌梅卡的外层金属。
大约半分钟之后，这些脓液就会突破乌梅卡的防御层进入到主控制室内。可这半分钟却不足以让她从脓液中突破而出。
也就是说，她死定了。
宋微溪依旧操控着乌梅卡试图闪躲，竭尽全力利用重型火力延缓乌梅卡被腐蚀的时间，将推进器开到最大，努力向外冲。
可脓液一层一层将她裹住。
原来，病毒的最终目的依然是她。
乌梅卡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宋微溪已经听到了脓液在她身后滚动的声音。
一切都已是末路。
她以为她接受了教训，结果她还是轻敌了。
宋微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果然，比起她爸，她还是太嫩了啊。
如果是她爸在这里的话，肯定不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吧？
宋微溪摘下操控头盔，终于停止了对乌梅卡的操控。
或许，真的就到这里吧。
终究是她能力不足。
失去操控的乌梅卡在坠落，脓液挤挤攘攘地将最后的主控制室包围。
宋微溪眼前闪过一阵白光，燕谨的身影在白光中一阵阵闪过，像是她死前看到的绝美风景。
“宋微溪，不要放弃！”燕谨在朝她焦急呐喊，“你还有我在，不要放弃！”
在脓液即将吞噬宋微溪的那一刻，白光先一步将宋微溪笼罩。
燕谨冲上前紧紧抱住她，浑身发抖。
“我赶上了。”他忍不住哭出来，“还好我赶上了！”
宋微溪迟疑地抬手拍了拍燕谨的背，似乎有些迷茫，“这病毒……这么仁慈的吗？破坏了人的精神域还不忘让人做个好梦？”
燕谨吸了吸鼻子，第一次气得朝宋微溪动手了。
他左手反扣住宋微溪的手腕，膝盖顶在她的后腰上，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反折。
那个姿势她无比熟悉。
是专属于她对燕谨的某些不可言说的冲动与秘密。
“清醒了吗？”燕谨顶着她后腰的力道又重了一些，“是，你有能力，你有责任，你能肩负别人不能肩负的东西。但你什么时候能试着不孤军奋战，偶尔相信一下在背后支持着你的人呢？”
燕谨委屈大喊起来，“就算你不相信所有人，你至少要相信我啊！”
他无力地放开依旧呆愣着的宋微溪，明明是比她还要高出五厘米的大高个，却蜷缩着埋在她的肩膀上颤抖哭泣。
“还好我赶上了。”
他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来缓解自己心中的那种害怕与恐惧。但只有语言却还不够。
燕谨猛地抬头，掐住宋微溪的下巴，凑上去恶狠狠地咬着她的嘴唇。
亲密的触碰与温热的触感让宋微溪回过神来，与此而来的还有来自于嘴唇上的，密密麻麻的刺痛。
宋微溪生锈的大脑重新转动起来。
她不是被病毒感染了，而是在最危机的关头被再度打开通道的燕谨救了。
她回抱住燕谨，反手捏住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热烈的呼吸交换中，燕谨听到了宋微溪有些含糊的声音。
“对不起，我错了。我让你担心了。”
气得燕谨又锤了她一下。
“好好好，我没错。”宋微溪哭笑不得地放开燕谨，举起双手投降，“我没错行了吧？以后我绝对相信燕谨，也不再把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就算全世界都错了，我也不会错。”
宋微溪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充满了退让与敷衍。燕谨举拳再锤，被宋微溪一把抓住。
她的目光突然柔和下来，另一只手轻轻抚过燕谨的喉结，目光缱绻，语气温柔。
“别生气，我不是在开玩笑。”
“谢谢你来救我。”
随后，她主动吻了上去。

江豫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色灰败。
朱鹤林咬牙一把拽开江豫北身上的安全带，把他往旁边推，手炮丢江豫北怀里,自己坐上了控制台。
“是我害了宋微溪……”
江豫北抱着朱鹤林扔给他的手炮，整个人魂不守舍，不停呢喃着同一句话。
“是我……”
凝聚成球的巨大脓液在吞下宋微溪之后蠕动了好久才重新摊开, 朱鹤林只往下匆匆扫了一眼就立马继续全神贯注操控飞行器躲避触手。
不管是乌梅卡和宋微溪，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任务, 居然真的成功了。
朱鹤林心情复杂。
几个小时前，宋微溪才刚在雪山之中救下了他。而现在，她却被他种下的病毒杀死了。
江豫北还在心如死灰地说着是他害死了宋微溪,可却不知道真正害死宋微溪的罪魁祸首就坐在他旁边。
触手像是发疯了一般在整片草原上狂舞,无差别地吞噬着身边的一切，愈发庞大起来。
没有了宋微溪帮他们转移火力，再加上已经完全陷入了“要不我还是跟着宋微溪一起去死好了”的自我厌弃中的江豫北,一下少了两个帮手，只剩朱鹤林一个人,独木难支。
高空中的飞行器像是在大海上孤独航行却突然被卷入暴风雨的小船，飘零摇曳着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被巨浪打翻。
千万条触手蛛网般密密麻麻将飞行器包裹。
朱鹤林握着飞行器的操纵台一声苦笑。
他还在妄想什么呢？
就算真的从这片模拟世界中逃出去了，他又能躲过事后的调查吗？
上次的尤昊事件是因为有夏曙在其中周旋才保下了他。
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可现在, 宋微溪已经死了，夏曙还会去承担风险, 花费精力保下他吗？
很明显，不会了。
不论是在模拟世界内，还是模拟世界外,他都已经躲不开必死无疑的结局。
那就……这样吧。
朱鹤林苦笑着松开控制台，闭上眼。
宋微溪正站在燕谨模拟出来的虚拟房间中。
他爸、方有有、格斗课的老师顾维,还有第一军团的副军团长周有仪，四人全都贴着精神力连接贴片，表情各异地看着她。
“居然真的连接成功了。”周有仪惊叹道：“这种技巧如果能加以研究，应用到战场上的话肯定会起到难以预估的奇效。”
“不可能的。想要创造虚拟通道的条件太苛刻了，只有宋微溪和燕谨才能做到。”
方有有正对着她的光脑十指翻飞，提心吊胆地监测着各项数据。
光是跨越星际网，只利用精神力建立通道这件事情对燕谨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消耗了，更别说他在连接宋微溪的同时还要把他们几个人也一同连接进去。
她怕燕谨承受不住，出什么意外。
宋微溪将目光转向站在最边缘，沉默不语的伟岸男人，“……爸。”
知道有解救宋微溪的方法，并且真的见到了宋微溪之后，宋复里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身形也不再僵硬，又恢复到了他原先那种看上去有些不太靠谱，根本不像帝国总指挥官的状态。
“别喊我爸，我也没你这样的蠢女儿。出来之后立马给我回家一趟让我操练操练。我看你在学校里这段时间是自信心膨胀，太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除了人外有人还有兵不厌诈了。”
明明还没有真的从模拟世界中出来，可一想到她爸那种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训练，宋微溪整张脸瞬间垮下，痛苦万分，好像身体都跟着痛了起来。
通道终于彻底稳固下来，顾维连忙抓紧时间上前。
“宋微溪，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需要你在模拟世界内协作才能做到。”他伸开紧攥的手，露出宋复里刚刚交给他的东西。
宋微溪愣了一下，“小栗石？”
“对。这是方有有想出来的办法。”顾维说道。
“虽说我也不知道这石头到底是什么，但方有有说只要用精神力催化这个石头就能形成保护屏障，暂时阻挡病毒的感染。撑开屏障之后，你就可以利用自己的精神力直接攻击病毒。只要病毒被消灭，那么模拟机内外的连接阻隔就自然消失了。”
宋微溪眼神一亮。
确实。她在模拟世界之内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普通武器对病毒没用，但对病毒有用的精神力又因为会被感染所以没办法使用。
只要有了可以阻隔感染的屏障，攻破病毒对她来说确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是……”宋微溪有些迟疑，“你们要怎样把小栗石送进来？”
她和燕谨的精神力连接说到底还是虚拟的，不管是现在所处的能面对面交流的空间也好，顾维修改的武器后门也罢，都终归是一串数据。但这颗小栗石却实实在在地是一颗实体产物，跨越虚拟与现实的壁垒，能做到吗？
“不是我们把小栗石送进去，而是你把病毒引进来。”顾维一字一句说道：“虚拟与现实的壁垒不可跨越，但燕谨却可以在这片空间内进行模拟。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们激活小栗石之后把病毒引到这片空间中关起来，然后打败它。”
宋微溪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不可能！”
她的胸膛急速起伏，整个人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绝对不可能！”
一直紧闭双眼，咬牙维持通道的燕谨睁开眼，满眼满脸都是坚定，“我可以。”
“你不可以！”宋微溪立马反驳，甚至转身开始寻找怎么走出虚拟空间，回到模拟世界中。
“上次才维持那么一小会儿你就已经不舒服了。这个病毒体量这么大，你不仅要保持这么多人的连接，隔绝病毒感染，甚至还要把病毒完全关起来，在我攻击病毒的同时承受我的攻击。你是……”
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后面的话宋微溪没有说出口。
燕谨又不是傻子。
他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她能不知道吗？
他只是想救她罢了。
“放我出去。”宋微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算没有小栗石，我也可以想到打败病毒的办法。快断开连接放我回模拟世界。”
“现在、立刻、马上！”
“宋微溪。”燕谨平静且执拗地朝她摇了摇头，“我刚刚和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他把背挺得笔直，眼神无比坚定，“宋微溪，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