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不迟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她预测到了话题的走向。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宵夜,”她将冷掉的汤一气喝完,“还有水果,下次别破费了。”
“程音……”陈嘉棋见她收拾外卖盒打算离场,连忙也站起来。
“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女儿还要跟我视频。”
“程音,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陈嘉棋连跟着她走了几步,拦路将她截停,势必要把话说完。
“我一直很喜欢你,也不在乎你过去的那些事,鹿雪要上学,你需要找个人结婚,考虑一下我行吗?”
程音站在路中间,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原来当初季辞竟是这般心情。
陈嘉棋与旁人不同,于她有恩在先,无论从前读书时,还是后来进公司,都帮她良多。
他这个人也不讨厌,做朋友聊起来还挺愉快,鹿雪也喜欢和他一起玩。
何况他们还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不成冤家便成仇家,那她必然很不乐见。
但因此含糊其辞,给人错误信号,那也万万要不得。
季辞便是前车之鉴。
“不行。”程音道。
这个回答是如此清晰、冷静而没有商量余地,似一盆凉水浇灭了陈嘉棋全部热情。
他的面色由红转白,嗫嚅着想说服,解释,再努力争取……
可惜勇气已经耗尽。
忽有车灯遥遥照来,司机鸣笛示意他们不要站在行车道中央。
程音伸手将陈嘉棋拉到路旁:“早些休息吧,晚安。”
她果决地转身离开,想到刚刚那辆车,在擦身而过时,车牌反射出的路灯光芒,以及隐约可见的几个数字。
是季辞的车。
季辞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小时,手机收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区号显示都是英国。
傅晶又在跳脚。
吴双宁是她的重要棋子,最近被柳亚斌一通拉拢,或已生出二心,更需小心对待,哪能如此简单粗暴,直接下人的面子。
季辞知道她要做什么文章。
他将电话回拨,直接表明态度:“早年我就说过,我有我的底线。”
“小辞,现在是抢地盘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们得先保住自己,要是真让柳亚斌上位,他这个人可缺德的很!”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你等我找个机会,和裕哥说这事,也比你直接跳出来唱反调好。”
“您觉得,柳董丝毫不知情?”
季辞又一次撂了电话,今天他撂电话的次数有点多。
有一半是演的,不过他的心情确实也不怎么美丽。
他坐在桌前,看到桌上管家送的果盘,感到烦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上柳梢头,更加烦躁。
最终让他静下心来的,是电脑屏幕上的粉红小海豚。
口口:朋友,从你今天导入的预存数据判断,你要增加剂量?
季辞:对。
口口:可是你的视神经系统,状态不太稳定。
季辞:问题不大。
口口:你最近有点冒进,发生了什么?
季辞:发生了一些事,需要赶进度。
口口:跟你妹妹有关吗?是要赶在妹妹结婚之前完成吗?这是她的新婚礼物?
季辞:闭嘴。
口口:你今天很不礼貌。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口口说话,我们不是朋友吗?
季辞:我改主意了,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口口:那个人不好吗?没有通过你的考验?
季辞:完全不及格。
口口:WOW,看来你真的很严格,也许你的妹妹会孤独终老。
季辞:不会,我会一直在她身边,直到她不需要。
口口:朋友,你听过妹控这个词吗?你该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季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领养关系。
口口:吓我一跳,我差点报警,哦我忘了,你关闭了我的语音系统,我无法报警。如果是这样的话,请稍等,我需要调出“恋爱小帮手”模块。
口口:载入完成。请问你具体需要哪方面的指导?约会指南,接吻技巧,还是口口口口?
季辞伸出一根手指,默默合上了电脑屏幕。
真行,他又一次被这愚蠢的家伙逗笑了。
难怪人说交友要谨慎,只跟它对话了五分钟,他就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了五十个百分点。
不过经它这么一搅合,他的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
他已重新将她找回,再不必担心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独自哭泣而无人理会。
这比什么都重要。
活动进行到第三天, 柳亚斌才姗姗来迟,参加柳世的子公司开业。
他目前主管研发、运营与合规,中后台为主, 但作为总裁, 分公司经营也是他份内职责,理应和季辞一样提前抵达, 跑跑政府和客户。
可他偏要等到最后一天,陪同柳石裕一起乘坐专机。
大少爷不爱坐民航,而且自从他搬离了后海的大宅,平时见老头的机会不多,出差路上正好刷一刷脸。
专机落地,周长明和王云曦等在机场, 柳亚斌抓住时机:“季总今儿忙什么呢?”
意思是他怎么也不来机场迎接老大。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没人真的回复——太子要给人上眼药,听的人也就听着了,掺和神仙打架殊为不智。
怎料旁边有人清晰悦耳地应了一嗓子:“季总去陪郭厅打牌了,临时约的。”
所有人视线同时投注过来, 程音面不改色:“柳董,机场到酒店31公里,时长约1小时,入住后到晚宴开始约1个半小时, 途中步行9分钟。晚宴之前,季总会和郭厅一起过来,您请放心。”
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 她就是个无情的行程播报机。
柳石裕被她面无表情的精确播报逗乐了:“云曦啊,你这得了个宝啊。”
王云曦一本正经:“嗯呢, 谁抢都不给,小闹钟,您老稀罕不?”
柳石裕摇头:“年纪大了,还是糊涂点好,有些事我故意忘记的。”
众人大笑。
程音低头跟在王云曦身边,步履轻松。
她不是第一回 开罪柳亚斌,并不在乎再多一回。而且,若她没有猜错,柳石裕正巴望着这两头年轻的狮子为了地盘互相撕咬。
她帮忙挥这一下逗猫棒,皇上爱看。
而她由于表现抢眼,在御前挂了一号,彻底摆明了身份归属——打狗要看主人面,王云曦的面就是柳石裕的面,她也算成功叠了一层buff。
无论如何,太子不会再贸然对她伸手了。
她的警报暂时解除。
然而柳世的警报,却在众人毫无知觉的地方,悄然拉响。
晚宴是场盛宴,在西湖之畔,贵宾如云,光是电台媒体就来了好几家。
程音主盯会务,确保整体会场运行有序,座位席卡准确无误,特殊餐饮要求照料到位,地面停车场为VIP预留了充足车位……
短短一下午,她的微信步数就刷到了三万步。
直到夜幕低垂,华灯高悬,程音才有闲暇歇一口气。刚一歇下,忽又想到季辞和郭厅貌似没到,再过半小时就要开餐了。
Yin:季总,您到哪了?
Z:十分钟车程,赶得上。
程音想了想,跑到ῳ*Ɩ 停车场门口拍了张照片,用红笔标注好方向,免得他多走冤枉路。
Z:谢谢知知,很周到。
程音:……
说了不要叫她这个名字,她对怀旧过敏,但他坚持了几次,她好像也没之前那么抗拒了。
就是真的有点肉麻。
程音收起手机往回走,忽然远远看见,有人正在门口和安保人员起冲突。
她吃了一惊,忙忙上前,是名中年男子,形容落拓,眼镜摔裂了一只镜片,被黑衣人按倒在地仍挣扎不休,嘴里咒着“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柳世是上市公司,此类的大型活动,通常都会外聘专业的安保公司,以免发生意外冲突,造成声誉事件。
这位大叔,显然已经造成了一个未成形的事件。
安保富有经验,人很快被带离了现场,程音只把事情听了个大概,原与这次收购的那家公司有关,貌似柳亚斌用了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太子行径,程音一点都不吃惊。
但这突发事件拧紧了她的神经,安保公司加强了巡查,她却始终心神不宁,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事。
方才趁着门口混乱,似乎有人从侧门进了会场,没穿制服,并非工作人员,背影还莫名透着一丝眼熟。
程音往宴会厅走,突然灵光一现,那个满头卷的阔肩膀女人,不是福利院的保育员阿姨吗?
找人的线索,仍是程音发现的。
当妈的人,对高频音更为敏感,据说是为了方便在夜里听到孩子的哭声。
虽是极细微的轻声,程音仍捕捉到了,她无声地踩着地毯,迅速定位了异响的来源。
在离大门较近,堆积了大量杂物,安保难以发现的视觉盲区。
三个人。除了保育员阿姨,还有一名戴鸭舌帽、挂记者证的男子,阿姨脚边蹲了个小女孩,正烦躁地扭来扭去,时常发出两声哼唧。
阿姨连拍带掐,试图让小孩消音,但那孩子因为视力障碍,缺乏安全感,在陌生地方很难控制自己。
一张小脏脸像只暹罗猫,是那天抱住她腿的小女孩。
程音屏息凝神,侧耳听那记者和阿姨的对话。
“待会儿你抱着孩子,从这个门冲出去,我跟着你,开直播。”他教阿姨。
“我该怎么说,我紧张。”
“就按照你找我的时候说的一样啊,你不是有黑幕要揭露吗?”
“哦对对,我背一遍……”
黑心资本家,打着捐赠的名义,用福利院的儿童试药,造成病情恶化,必须予以揭发。
阿姨颠来倒去地背,记者叮嘱她:“你记住,不找别人,就问季总,每次业绩发布会都是他来负责问答环节,他最懂技术,绝不敢说自己不知情。”
程音听得脸色煞白。
她拿出手机,飞速打字,简要说明了情况,让季辞千万不要从正门进——他带着卫生厅的领导,若被迎面质问,事情无法收场。
安保公司也不能惊动,有孩子,有记者,一旦冲突场面被传出,事态将愈发不可收拾。
只是她想,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问题昨天才被季辞发现,刚责令彻查,来龙去脉都没查明,居然已经惊动了记者。
有内鬼。
程音的信息刚发出,季辞便直接打来了电话。
她快步离开现场,找了僻静无人处,接通了电话。
“不要慌。”这是他开场的第一句。
她确实有点慌,也确实被他温润平和的声音所安慰。
“郭厅没有和我一起,他身体不适,临时取消了行程。”
哦那就好,否则也许会被做文章,官商勾结,坑害百姓,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有爆点的大新闻。
“你让公关组做好准备,今晚他们可能要加班。晚宴必须如期开始,帮我跟董事长请个假,说我有事不能前来。另外,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准备食水、毛毯、安抚玩具,随时备用。先就这些,去办。”
“好!”程音停了一秒,“季总……”
电话里的声音染上些许温度:“担心我?”
程音沉默。
“我有数。照我说的去办。”
她挂了电话,直接奔向了主宴会厅。
主厅宾客并不知道,那厢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之际,这厢在进行一场气氛紧绷的采访。
一打照面季辞就看出来,这位记者先生铁面无情,不好商量,绝不是那种为了讹诈而想做个大新闻的无良自媒体。
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来自一家本地大社,在传统新闻逐渐式微的时代,将新媒体渠道做得有声有色,关注者众多,尤其在社会新闻领域很有影响力。
换句话说,柳世一贯采用的“买断新闻稿”的方式,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季辞没有判断错,这场声誉事件已经酿成,无可避免,只能尽量减轻负面影响。
所以他还是走了正门,摈退了所有安保,选择直面记者的质问。
问题很犀利,记者先生显然提前做过功课,知道明珠二号只拿到了条件上市批复,不应大规模使用。
“柳世高层对此知情吗?”他问。
季辞看了眼“爆料者”,外强中干的保育员阿姨,见到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显然不是主事者。
受害人小女孩,围着柔软的法兰绒毛毯,喝着温热的可可饮料,一只手抱紧毛绒小熊,另一只手抓着程音不放。
旁边还有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女性,大概是柳世的后勤员工,正满脸心疼,给小女孩轻轻梳理打结的头发。
程音很靠得住,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画面堪称温馨,不惧登上任何一个新闻头条。
季辞看向记者:“在昨天之前,我并不知情。”
程音敏锐地发现,他使用的人称代词是“我”。
将公司行为降格为个人行为,这是大部分舆论危机应对会采用的方式。
但一般人会找个基层员工背锅,或者干脆就是临时工,后续处理也很简单,直接开了便是。
很少有公司刑直接上大夫,让高管出来顶雷。
记者也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他主动递来把柄:“所以这方面的业务,是归您分管?”
季辞:“是。”
不是吧!
程音在心里大喊。
研发根本不归你管!虽然目前营销职能在你,但是队伍和文化都还是柳亚斌留下的老一套。
尤其是队伍,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的知情者没几个——她和季辞肯定不会对外说,漏出风声的只能是周长明或吴双宁。
按照程音的猜测,周长明的概率更大,事情是他干的,这时候不甩锅,直接砸下来他也吃不消。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柳亚斌让小弟捅出这件事,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公司股价受损,太子难道不受影响?年底他柳亚斌还能多分红?
记者的下一个问题,立刻解答了程音的疑惑。
“季总,您一直负责研发,对明珠二号的情况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真的像传言所说,会有严重的副作用吗?”
季辞的回答毫不闪避:“不能说完全没有,研发过程中确实发现了相关可能性。有条件上市的意思,就是需要做出严格的评估,谨慎控制适用范围。”
“所以,您也认为,公司向全国的福利院捐赠明珠二号,并不安全合规。”
季辞看了眼蜷在尹春晓怀中睡着的小女孩,低低叹了一声。
“对,不安全,不建议使用。”
后续公司会如何安排药品回收,并给广大病童重新进行医学评估,季辞做了大致的回应。
可能是受到他稳定情绪和理性态度的感染,记者逐渐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程音能觉察到,他的意图已从“搞个大新闻”降格成了“搞个新闻”。
从头到尾,季辞的判断和尺度,都把握得极好。
最小程度引爆舆论,他以实际行动给程音上了教科书般的一课。
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科目,他都是她见过最好的老师。
但她心中的愤懑,并未因此消弭于无形——局是柳亚斌设的,这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因为它显然是为季辞精心打造。
以他的人格,面对大是大非问题,绝对不可能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柳亚斌在挖坑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季辞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宴会尚未结束,已有耳报神身手敏捷,向柳石裕通报了这场舆论风波。
老头满脸秋霜。
柳世以慈善而闻名,十分在意社会形象,在福利院问题上留下污点,伤害到的不仅是股价。
柳亚斌百般鄙夷:“就他清高,还开上记者会了,私下解决不成吗?这害得不是我,是整个公司!”
贼喊捉贼,太子有一手。
然而大部分人根本不通其中关窍,他们只知道,这事符合季总一贯的做派,也符合他打击东宫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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