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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良宵(李丁尧)


梁弋周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看她。
崔钰的车走了没多久,梁弋周叫的车也到了。
一个坐前排一个坐后排。
车在黑夜中往县城中心驶去,开得很平稳。
好几分钟后,安静的车内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你喜欢的是小崔吧?”
“崔钰还挺喜欢你的。”
徐南薇一愣,没想到梁弋周淡淡地这么说。
“是啊,因为我聪明漂亮又可爱嘛。”
徐南薇做了个鬼脸。
“梁总你没眼光。”
“不说这个了。”梁弋周笑笑:“你来陇城有什么事要办?”
他随便找了个安全的话题,开了点车窗,看向黑夜中快速闪过的街景。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我爸妈收养的吗,当时我原来那个家庭把我卖了,但是中间人现在也找不到了,我看看有没机会找到,想看看他们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徐南薇这性格是富养出来的明媚小孩,一路顺风顺水惯了,说话也不多掩饰什么。
“有必要吗?”
梁弋周不太理解。
“当然不是要认回来了,我才不会认呢,就是好奇嘛。”
徐南薇轻耸了下肩膀。
“嗯,挺好的。想做什么就做吧。”
梁弋周说。
“好敷衍。”
听出来对方的态度,徐南薇直接吐槽:“你的本来性格就是这样吗?冷淡又难搞。”
“是的——”
梁弋周说到一半,脑海里一根弦突然接起来,闪电般地直达中枢。他忽然扭头看向徐南薇:“你说你老家是哪?”
“成……成江镇啊。”
“具体呢?”
“一个小村子吧,我也记不得了呀,反正有个男的,挺暴力的,我就记得我小时候老哭,是不是很惨?”
徐南薇忧伤地叹了口气。
他的严肃神色把徐南薇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
梁弋周沉默许久,转过身去:“现在生活得好,就行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钝痛,也不知是在替谁痛。
“是啊,我也觉得,我算是因祸得福呢。”
徐南薇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家族群笑起来:“你看,我爸我妈现在还在追着我要定位,烦死了。”
崔钰坐上的凯美瑞开上一条崎岖的小路,很是颠簸。
这是通往老家路的第一道关卡。
现在回去,算是一时兴起吗?
她不确定。
可后天就要走了,她翻来覆去,还是没法闭眼就这么避过去。
刚才梁弋周出去后,被吵醒的林祺听见动静出来,见梁弋周不在,看她正在找地方塞银行卡,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干脆坐着跟她聊了会儿天。
“小钰,你俩有个最大的问题,对钱的态度太不一样了。就这点上,你们就有得架要吵。”
林祺叹了口气,最终决定把这个脓包挑破:“是不是小陶那个孩子给你留下的阴影太——”
“不是。”
半小时前,崔钰还斩钉截铁。
“你们几个当时玩得那么好,可骞周聪明,当时回来就跟我说,小陶虽然跟你一个村出来的,你俩性子也像,但陶映野不太一样,这孩子做事不计后路,太狠了容易栽进去。我只是没料到,他敢利用你借那么多钱,把你蒙进去……你是不是一直没过去这个坎?”
“不是。”
崔钰讲话的声音低下去。
“林哥,不是钱的问题。”
“有的事,除了你自己想通外,真没其他办法。”
林祺在她肩上拍了拍:“别太钻牛角尖。我先睡了。你俩还是年轻,我熬不住咯。”
车不知不觉间已经开了半个多小时。
崔钰收回思绪,望向窗外,山坡两边的野牡丹和狼牙花开得到处都是。夜色中,一排排树木飞速闪过,秋风把轻盈的草叶卷过,推向更远的原野。
她不想让那些思绪影响她,干脆拨开一个口香糖放进嘴里,接起一直在响的手机。
梁弋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明明很不安,但架不住音色好听,听着低沉悦耳。
“你去哪了?你没回施姨那儿?”
“没,回老家一趟。”
崔钰说着,把车窗落到底,下巴懒洋洋压在手背,手背搭着窗沿,半眯着眸凝视着飞过的树,忽然轻笑了一下:“我刚才路过了一棵白杨,长得好像你。”

上龙堡村在山脚下,从成江镇一直往东二十五里,在村口,看见两层只铺了三分之一青瓦的木架危房就到了。
在二十多个下辖村落中,上龙堡的穷也算数得上的。因为青年劳力流失的很严重。这里地广人疏,背靠深山,但空气质量很好。墨蓝色的天浓得发黑,镶着亮银色的星。
“我就是说上学没啥用,那课本上还画,星星是金的,骗子。”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挎着方形旧布袋,不合身的宽肥裤子裹着细腿,裤子上缝了个歪歪扭扭的口袋。
他从危房前快步走过,身后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两只鞋颜色不同,紧赶慢赶才赶得上前面人的步伐。
听到他这么说,女孩挠了挠耳朵后被蚊子咬的包,没接腔,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你说给人换什么?能赚钱啊,赚多少?”
“姓罗的要是骗我,下个月去把他家一把火烧完算逑。”
“你奶奶晚上做炸馓子了,我闻见了。给我留了没?”
“上次洗车钱还少算我,x 的。罗一强嘴真硬。”
“昨天接的作业还没帮人做完,好困,想睡了。”
俩人各说各的,谁也不听谁讲话,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将要天明的夜幕最暗,沉沉地压在人的身上。山像吞人的怪兽,在黑暗中沉默耸峙,暗影幽幽,像地面凝固的高浪。
这山十年百年都不会有变化,可山脚下的人一天天、一年年的变。
重新站在这里,崔钰再度与这木架危房沉默相对。场景真是奇异,她人已经二十八了,但竟能记得请七岁的崔钰如何跟在同村人的身后,在当人跟班、被人剥削掉卤鸡腿的日子里,也学会了不少。
相比在镇上有房子的崔文军,陶映野家条件更差点,他的父母查无此人,跟着捡回他的陶奶奶相依为命。崔钰家虽经常因为崔文军偶尔回来鸡飞狗跳,陶映野家却经常缭绕着淡青色的死寂。也说不上哪种更好。
但陶映野脑子活泛,六岁就知道家里没米可以在崔钰家米缸里偷挖点。
董爱竹性格温顺,那天本来想放过去就算了,可正逢崔文军进门,被抓个正着,崔文军把小米椒和二荆条捣碎了,抹到陶映野眼睛里,惩罚他的小偷行为。
至于崔钰后来怎么跟他混在一起,她的记忆也模糊了,大概是村子里人也不多,调皮到抱团的小孩儿不少,她下意识跟着比她高点的人混,全为自保。
也不是成天在一起,陶映野比她高一个年级,在五年级之前,他经常性使唤崔钰,堂而皇之地把她拉出校园逃课,趁着在镇上上课的功夫,看人家修车行怎么修一辆撞到快报废的桑塔纳。
后来崔钰不干了。她想去更好的长乐初中读书,她也劝陶映野,陶奶奶的积蓄不多,他的教育基金攒的很不容易,他要珍惜。
——去你的吧。
陶映野那天很生气,把她推倒跑了。
可下半学期还是回来上课了。他比她更早考上了长乐。
陶映野是个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长相一样,小时候单眼皮,长大了变成内双,颧骨高鼻骨直,长相透着股说不出的柔和狠戾,直到后来,十几岁的人成熟了、拔高了,棱角才显现出来。
他剥削她不轻,无意中教会她的歪门邪道不少,有人耍十岁的崔钰说要给她带饼干,放着她在那儿等了很久,她托着土球乐乐呵呵回去,路上遇到陶映野,他听完她干嘛去了,把那骗子拽出来扔到池塘里,逼着人家多给了三包饼干……又让崔钰把剩下两包赶紧卖了,跟他分钱。
课本上说自私、贪财都是不好的品德。但很多时候,人这种复杂的生物,是无法像试卷分数一样论算品格的。尤其是在他们这儿。
后来陶映野只有放假才偶尔回上龙堡,从留在这里不走的懒汉那里赚钱。镇上有些流行的零食,他忠实的跟班崔钰负责选品,陶映野会带回来卖给他们,按原价的 1.5 倍。
其中有个人是村里的瘸子,后崔钰想着要不原价给算了,被陶映野一口回绝了。
——崔钰,你的问题就是原则不坚定。多学着吧。
大她一岁的陶映野比她懂得多多了,因为社会是最好的老师。
很长一段时间,崔钰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种不远不近的稳固,直到崔钰有天跟他无意间提到,最近认识了个人,或许可以当她的打手,替她要那些要不回来的钱。
陶映野起初没在意,后来见到崔钰跟他厮混在一起,他上下打量那高中生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崔钰:“你出息了啊。”
见梁弋周第一面就不喜欢。
他自己就是腥风血雨体质,梁弋周也是。但梁弋周跟他还不太一样,身上有种令陶映野倒胃口的松弛懒散,有家人给他无限托底的安全感。
而且还虚伪。
陶映野发现,崔钰嘴里那个讨厌看见她的人,和陶映野自己用眼睛看见的人,有点儿区别。
梁弋周看到他,随便打量一眼,嚼着口香糖问崔钰:“你朋友啊?”
“陶映……”
“我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用你们城里话讲,发……什么?”
陶映野想不起来似得,眼皮一阖,问崔钰。
刚刚在语文课上被罚站过的崔钰:“发……妻?”
“……发小。”
梁弋周双手插在校裤兜里,闭了两秒眼睛。
受不了文盲了。
“噢。”
陶映野勾唇,冲梁弋周笑了下:“原来是发小啊。”
梁弋周也笑了:“关我屁事?”
两个人白眼一翻,一拍两散。
虽然崔钰身边多了几个新朋友,让他觉得崔钰品味很差。
可这俩人要是干架受伤了,还得靠他介绍个隐蔽的诊所,虽然医生不太靠谱……但那是个能不被梁骞周这鹰眼中尉发现的地方。
他在棋牌室混得多,也会告诉崔钰一些出老千的诀窍。
而且陶映野毕竟是土生土长当地人,韩家发达以后,韩之璟也靠他科普些陇城管辖不严的娱乐场所,ktv 啊网吧之类的。陶映野的咨询费对这种人也水涨船高,每次给他答案以后,都会多嘱咐一句:玩随便你,别带崔钰。
他也照常把陶奶奶交代的炸物打包,每个月带给崔钰一次,一直到来年秋天陶奶奶去世。在一中上高一的陶映野终于可以不用再回上龙堡了,回去也没有人等他了。
陶映野那天站在一中的天台上,又一次逃课了。
崔钰带着饭盒吭哧吭哧爬了六层楼,交到他手上。
被陶映野一把打翻了。
“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崔钰把地上的鸡翅捡起来,拍拍灰,塞他掌心里。
她力气大的出奇,陶映野推都推不出去。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到时候保安发现我就惨了。”
“崔钰,我没家人了。”
陶映野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忽然咧嘴笑了:“也挺好,没人拖我后腿,我可以放手干了。”
“你要干什么?”
崔钰有些疑惑,蹙眉。
陶映野没答,视线越过崔钰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靠着栏杆的梁弋周。
“没什么。崔钰,”
他低头,把崔钰塞来的鸡翅咬了一口:“以后你要靠自己了。多跑步,多学习。走了。”
说完也不等崔钰回答,大步流星地离开,跟梁弋周擦肩而过时,扔下一句声音很低的话。
“除了我以外的人,她的原则是吃软不吃硬。”
“嗬。”
梁弋周看向别处,无语到了。
到陶映野真要下天台了,梁弋周才走过去,一卷什么飞快塞给他,又退后。
“你节哀。”
梁弋周那沓钱数目不小,陶映野也没拒绝,他低笑了声:“你还真是阔少。”
“你骂人够难听的。快滚去上课去吧。”
梁弋周说。
不到一个月,陶映野退学了,离开以后没人知道他去哪。
崔钰试着找过,无果。
生活好像不是电影,旧的走了新的会顶上,谁也不是永远不可替代的。
直到她十九快二十岁,陶映野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在崔钰回陇城过暑假的时候,说想让她帮个忙。
——我在做生意,信用分不够,需要增加一个担保人,你帮忙签个免责协议就行了。
就这样,崔钰在大二这年,身上成功多背了笔二十万的巨款。
巧的是,梁弋周那边医疗贷款也是一大笔,梁骞周当时的存款都不够填。
这也导致了他俩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在经济拮据的状态里。所以后来在一起了,才干脆整合资源,一起租房,虽然面积很小,可是梁弋周特地要了能隔出两个单间的房子。
赚钱存钱的日子就不说了。
梁弋周曾经抱着她看她算账,笑着说你真是天才奸商啊崔钰。
“还好吧。”
崔钰敷衍地自谦,又转了圈笔,戳了他肩头一下:“你不用每个月给我发什么补贴,我这再半年肯定还完了,不想欠你的啊。”
“就算我投资,不行吗?”
“投我?为什么?”
梁弋周埋在她肩头,声音含笑:“因为你是绩优股。”
崔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想消失的陶映野。
事到跟前解决事。她以前在乎的人也不多,陶映野算一个吧,就当把小时候两人的人情债一笔还完。
但那时候,崔钰没有细想过一个问题,梁弋周这种性格,除了一开始知道时脸色不太好看,后来就没过问这事了,也从未追究过陶映野的下落。
直到陶映野回家乡结束生命,她回去参加了那场潦草后事,才知道陶映野身后的大笔赌债。二十万,跟总额比起来像一滴水汇入溪流。
崔钰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怀疑是一道滴滴撒撒的水闸,一旦听见动静,最终会被找到。
她的 22 到 23 过得太混乱。那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梁骞周,陶映野,最后还有一纸四十万的贷款合同。
原来他那份,不是吕婉泽的,是陶映野的。
那个他锁到深处的录音文件,崔钰也从电脑里拖了出来。
——梁弋周,这免责协议签了,以后跟你没啥关系了,你……
——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电话不都留了我的吗?
——……
——算我借你的。你要有良心以后有了还我,就别去找崔钰了。
——……为什么?
——你不是替我挨过次揍吗,曲曜把你打骨裂那次,你没参加期末考试。反正,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回来找我。
梁弋周倒也没打算真自己打工还债。有套闲置的小房子,拆完拿一半还没问题,但也是倒霉,本来他名下那套要拆迁的房子出了意外,搁置不开发了,同小区又出了案子,房子基本砸手里了。
只能咬牙往前顶了。
他本来永远不打算让崔钰知道。
崔钰的自尊心强到什么程度?
当年高中结束,她提早了绑起崔文军暴揍的进程,就因为崔文军动起了要找小女儿的心思。回到上龙堡村,崔钰把酒醉的男人绑在院子内的破椅子上,拿着菜刀阴沉沉地望着他,刚好叫梁弋周从院子外扒墙看到了。
——崔文军,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崔家人,又因为你多了什么麻烦,我会把你的手脚都砍了,再去自首。你给我掂着点。
她可以贪便宜,可以当奸商。但在一些底线上,有着宁死不踏过去的执拗。
梁弋周没错。
崔钰发现了这件事后,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好几天都没睡着。
人从背后迷迷糊糊抱她。
“狗狗,怎么了?”
崔钰看着窗外的旧居民楼,安静地看着。她在想钱,梁弋周花钱都不叫花,叫洒,以前他们在棋牌室一起赚个 300 块,分一半,梁弋周出门十步内就花光了;可现在不是三百,三千,三万的事。她想,这是四十万,是一个人浪费的光阴。
梁骞周会不会当年就知道?应该吧。知道他的弟弟这些辛苦是因为什么,会怪她吗?肯定的。
她甚至,无法在客厅面对梁骞周的遗照。
人钻起死胡同来的确很要命。想起几年前的崩溃,现在的崔钰也觉得恍如隔世了。
可也没什么后悔的。
太对不住,天平就不会平等。一旦失衡,爱就会从另一边漏走。
崔钰蹲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燃金色的纸钱,看着它在将明未明的黎明中燃烧,点了支兰州认真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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