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再名满天下,再能力超然,一旦有了弱点,那就很好攻破。
“对。”魏无恙表面伪装得很好,他点了点头,承诺道,“阿妹,只要你能助我一番,到时候你将是魏国最高贵的公主。”
“助你何事?”
“助我成为……魏国的王。”
姜珂:……
魏无恙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摆设吗,但凡长半个脑子呢?我要是有助你成为魏王的实力,为什么不自己造反当女王呢?
谈话间,已有女婢鱼贯而入送来餐饭。
“阿兄,我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魏国只能有我这一个公主,除此之外,魏国不再需要其余的公主。”
魏无恙不知道这个之前胆小,怯懦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任性又乖张,不过,她既然能提出条件,那就证明这件事情还有得谈。
魏无恙点了点头,同意道:“好,你将是魏国唯一的公主。”
姜珂率先自爆,显示诚意:“当年你和阿母离开后,我在家中硬撑了几天,居然真将高热给熬过去了,身体好后,正好赶上平原君赵胜下了全城的搜捕令,这时家里突然闯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叟,我收留了他,把他藏在地窖之中,才使这人躲过了一劫。”
“搜查的官兵走后,老叟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给了我一卷秘籍,又教我认识些字,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之后我便凭着那卷书籍有了今天的一切。”
魏无恙急切道:“那卷竹简呢?”
姜珂摊了摊手:“烧了。”
“烧了?”
“对,将里面的内容学会后,我就把它给烧了。”
魏无恙的眼神中带些失望,这就意味着世上只有魏去坷一人有这些才能。不过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软弱,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希望她还能像从前那样听话。
既然姜珂已经表达了她的信任,魏无恙便也不再隐瞒,将这些年的经历对姜珂一一叙述。
原来,当年魏去坷的母亲洛姬,也就是如姬的阿姊,因为常年的操劳和心思忧虑,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而魏王也绝不可能对杀掉如姬这件事有悔意,穷途末路之际,只好带着魏无恙离开邯郸,紧急赶往鄗地去投奔信陵君魏无忌。
因为当时去坷发着高热,行走困难,路上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再加上时间紧迫,于是洛姬做出了一个和她阿姐一样大义的决定,她为了魏国王室的血脉,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自己的血脉。
邯郸的风雪中,魏去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将魏无恙送到魏无忌面前后,洛姬吐出一口鲜血,与世长辞了。之后魏无恙就一直跟在信陵君身后学习,直到信陵君合纵攻秦后,他才得到了魏国公子的身份。
然而,魏王根本就不喜欢他,最近魏王身体越来越差,他早就立好了太子,如果魏无恙收心不搞什么幺蛾子,兴许还能做个被边缘化的富贵公子,可偏偏他是个有野心的,他也想要那个位置。
“阿妹,你的才能,加上我的公子身份,只要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我们定能成为魏国的王和公主。”
姜珂:“好,但这几天你先不要声张,秦国间谍很多,一不小心露馅就麻烦了,我先处理些事情再和你回魏国。”
“那就听阿妹的,无恙绝不声张。”
其实就算姜珂不说,他也不会声张的,秦国残暴,这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所以呢,世上会有人在乎如姬吗?她用自己命换来了邯郸的生机,有人在乎洛姬吗?她用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换来了魏国公子的锦绣未来,有人在乎魏去坷吗?她这辈子没做错任何事,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不仅得不到别人的爱,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锦绣之下,皆有累累白骨作为养料。
姜珂突然留下了一滴泪,为死去的去坷,为去坷这辈子都没有得到的母爱,为这残忍世道中千千万万个和去坷一样的可怜人。
她猜测,魏无恙对自己说的话中肯定有篡改或隐瞒,否则就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子,哪里来得这么大信心能成功夺位?
信陵君?魏王猜忌他,魏太子自然也不可能信任他,四年前合纵攻秦胜利后,他就被魏王夺了兵权,自此心灰意冷,每日不再上朝,沉迷酒色,可是像他那样胸怀大志的人真的甘心继续再这样碌碌一生吗?
还有,咸阳城中,或者说是朝堂之上,到底是谁要搞她?
姜珂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拿起酒爵,敬了他一杯:“祝君前程似锦,定会心想事成,这顿筵席,便作为你我之间提前的庆功宴。”
她将爵中梅浆一饮而尽。
魏无恙没有言语,看着姜珂将她案上的食物每样都吃了一口后,也不嫌弃:“阿妹,我看你案上这餐饭食要比阿兄案上的好吃不少。”
姜珂明白魏无恙的意思,于是和他互换饭食。
魏无恙这才放心来,一顿餐饭,二人吃得各有心思。
他离开时,姜珂起身,伸出右手,对准他的背影,做出射击动作,前面的男人突然回头,脸上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
他道:“阿妹,我可是带了礼物,光明正大进入你宅邸的,若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好交代吧?”
姜珂表情没有丝毫慌张,她撩开衣袂,露出没戴任何佩饰小臂,在空中晃了晃。
“阿兄,别来无恙啊。”
“阿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听话。”撂下这句话,魏无恙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此时此刻,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一个类似暗卫的角色来替自己办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随后她坐车去找了嬴政。
她说自己总是呆在咸阳城内,没见过真正的受灾黔首,肯定事事缺乏经验,所以要带人亲自出城考察一趟。
嬴政对姜珂这个提议很赞同,不仅分拨了一队郎卫来保护她的安全,又问:“你手中金钱够不够?”
姜珂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于是嬴政又给她批了些钱,手中钱足,姜珂对于出公差这件事自然十分积极主动。
四天后,姜珂到达咸阳城附近的礼泉县的田地中进行考察,因为灾情上报的及时,官府又在最快时间内颁布了解决方案,再加上黔首家中都还存有些番薯玉米余粮,所以这次蝗灾造成的死亡人数不多。
姜珂仔细观察蝗灾后的田地,皱了皱眉,道:“可能会有些漏网之鱼的蝗虫在土地里产卵。”
许存:“我再看看能否找出更好的挽救受灾方法吧。”
“嗯。”
许存走进田垄中,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一人骑着一匹油光锃亮的黑马,朝这边赶来,他虽焦急,但却很有分寸,在田畎之前及时勒马停下,此人正是豫横。
豫横手中拿了两份情报,一起送到姜珂面前,她打开后分别仔细查看。
第一份情报上写的是,魏国公子在相邦为他举办的接风宴,饮酒过多,再加上他投壶总是不中,愤愤不平,瞋目裂眦,一时间气血上涌,呼吸困难,没救过来,被自己给气死了。
姜珂本以为这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没想到第二份情报上还写了个更好的消息。
魏王卒,信陵君卒。
姜珂可没有下任何毒药,她只不过是在那天的薤菜中加了些头孢粉末而已,薤菜本就味苦,二者相容,天衣无缝。
酒这种东西,对于贵族阶级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头孢类药物正常代谢时间是三天,然而对于古代这些从未接触过抗生素的人来说,这个期限可以延迟很长时间。
如果他们俩都很倒霉,魏无恙恰好对头孢类药物过敏产生剧烈反应,那姜珂只好就地解决他了,反正沣水是她的地盘。
好在,姜珂还算幸运。
一个被自己气死的公子,他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和姜珂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
皆大欢喜。
消息被重新塞回豫横手中,豫横熟稔地掏出金燧生火,然后点燃信笺,销毁证据。
姜珂返回田中,一低头发现田畎上有块石头,看起来很突兀,她一脚将这块石头踢开。
“不要挡我的路啊。”
第56章 谣言-1
姜珂抬眼环绕四周, 从前她以为古人都像电视剧演绎的那样,穿衣保守,无论春夏秋冬, 总是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
后来,姜珂才发现这个想法简直错得离谱,古代布帛是可以和秦半两一样当做货币使用的,所以黔首们大都穿短布褐衣, 上面还总是打着很多补丁, 甚至有很多贫穷人家的小孩两人共用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衣服, 不出门的那位就在家里光着。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可这就是事实,即使是现在, 已经普及了棉花种植的前提下,布帛资源依旧不充裕。姜珂看向这些受灾的黔首们, 他们个个都瘦骨嶙峋的,瘦到皮包骨头, 布满沟壑的脸上沾了许多泥土灰尘, 佝偻着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给吹倒了, 眼神浑浊,可能是因为姜珂的到来给他们打了一剂定心针吧,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有被官府放弃,所以原本麻木绝望的表情里又多了一点期盼。
烈日炎炎, 酷热难耐, 姜珂视线中却无半点绿意,此时此刻, 这片土地上透露着一股死气沉沉,老迈龙钟的气息。
这次她是真的哀民生之多艰了。
她本来计划出城后只在外面停留五天左右,但看到这么严重的灾情,她估计要在外面耽搁数月了。
姜珂出声喊道:“豫横。”
豫横烧完信件正准备离开,听到姜珂唤了他的名字,连忙停下上马的动作,走到姜珂旁边:“主君有何吩咐?”
身边女婢为姜珂奉上纸笔后,很有眼色地离开这里,去了远处。
姜珂拿笔在纸上写字,她写字的速度很快,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张纸,但还不够,她又再写满了两张纸,这才停笔,将其折叠好。
写完这些,姜珂并未直接将信件交给豫横,而是走到无人处,掏出一把匕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里建设,才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逐渐流出。
这伤口不长,也就两厘米左右。
但挺疼。
姜珂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从眼眶中流出,混合着手上的鲜血一同滴落在第三张信上。
怕太明显,姜珂还不敢滴太多,估摸着差不多可以了,姜珂才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然后揉搓纸张,手动做旧,弄好之后,给信件盖上封印信泥,回到豫横面前,将这三封信件交给他。
她语气诚恳且认真:“第一封交给大王,第二封交给嬴嘉,至于第三封,会比较麻烦,您很有能力,而且是我的心腹之人,我很相信您,所以请一定要帮助我。”
“主君请讲,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横愿为您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请您想办法让文信侯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到这封信,且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让文信侯意识不到这是我故意让他看到的。”
这话说完,姜珂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她之前还总腹诽嬴异人上下嘴唇一碰,不管臣子死活,总是下那些听起来不可理喻的任务,现在看来,姜珂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这和甲方口中五颜六色的黑也没什么区别了。
豫横只沉思了片刻功夫,便接过信件,回道:“主君放心,豫横必不辱使命,完成此事。”
接着姜珂又给了豫横些钱,在秦国,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缺员工工资和福利待遇,这个优良传统从秦王开始自上而下一脉相承。
等到豫横离开后,姜珂才将右手从衣袂中深处,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没什么大碍,看着这满眼的荒地,姜珂突发感叹,无论发生多么大的变故,首先自己的心不能慌乱,一旦慌乱,则无法成事,按着既定的步伐一直走下去,事有缓急,因时度事,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最重要。
那天之后,姜珂带领着门客们出了三个月的公差,都快把自己的脚底板给磨平了,每天去各地下基层实地走访,救济灾民,调查情况等。
普通黔首遭了蝗灾后家中的土豆用来果腹还不够,更别说是当种子了,因此用来种植秋土豆的种子,是姜珂薅各大富户家羊毛得来的。
她虽然没有随便给别人升爵位的权利,但是有在石碑上刻字的权利啊。
姜珂下令,在各地县衙旁立上一块石碑,名为“功德碑”,但凡有能贡献十万斤以上土豆给黔首们当种子的富户,就可以将他们的名字篆刻在县衙门口的石碑上了。
十万斤土豆,三十亩地的产量,对于那些世代积累,底蕴颇深的豪绅富户们来讲,物质上并不算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却能给他们一个留下美名的机会。
说白了,这就是花粮食买名声。
一个出名,一个出利,双赢的结局。
当然,这些人也害怕他们如果不主动花粮食买这个“名”,那官府也有很多别的手段让他们大出血一次,只不过那时候的手段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哦,当然,县衙地方有限,功德碑肯定不可能做得太大,所以采用淘汰制,只选取捐粮前十名择优榜上有名。
捐粮的些富户们,这几天各个心里都挺忐忑的,尤其是功德榜上倒数后三名,恨不得晚上都睁着眼睛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后自己的名字从功德碑上掉下来。
秦国,别名卷国,大家都卷起来吧!
等姜珂回到咸阳时,大部分人家的秋土豆已经丰收了,正好赶上年关时节,马上就要过年了,咸阳城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相比平常,市肆中更加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姜珂从集市头走到集市尾,悠哉地听到了无数条关于她的各种。谣言
魏无恙被姜珂给弄死了,他在秦国一共就没呆几天,参加的筵席也不多,除了文信侯,就只光明正大地拜访过长史姜珂了。
各种各样的谣言像雪花片似的,在这座集市里面传扬。
魏国公子的死点燃了秦人的好奇心,于是大家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梳理,分析整件事情。
魏国公子为何要来秦国?他和秦王无亲无故,总不可能真是来祝贺秦王十六岁大寿的吧?这肯定只是个幌子,真实原因另有其它。
文信侯的接风宴是例行公事,至于姜珂……
于是,一些猜测甚嚣尘上,最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传言,说魏国公子其实是奉了魏王的命令特地来秦国挖姜长史的。
更有甚者说魏王愿意用三座城池和秦王换取姜长史这个人。
这个传言很合理,毕竟姜珂可是凭借一己之力提高秦国粮量无数倍的人,她所展示出的能力可比三座城池强多了。
这是支持最多的一种说法,还有另一种很小众,野史的说法。
那就是姜珂曾经谋害过魏国公子的妹妹,魏无恙其实是来魏国报仇的。
还有一些别的奇奇怪怪的谣言,比如……
魏无恙的死有蹊跷,其实他是被人故意谋害的。
是魏无恙酒后失仪调戏了文信侯的姬妾,文信侯一怒之下对他动手的。
因为在邯郸时的情谊,所以大王对姜长史特别大方,可没想到姜长史居然肆无忌惮敢贪污公款。
姜长史为人善妒,最恨那些比他还要有才华的人。
姜长史对待家中奴仆很不好,经常让他们劳作一天后,还不给饭吃。
姜长史其实是楚国的间谍。
诸如此类的谣言层出不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连姜珂这个局中之人都有些分不清到底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