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来了,守在门外的宫婢连忙进殿禀告,不到一会儿,屋内的欢笑声就停止了,姜珂在宫婢带领下进入殿内。
赵姬正在打牌。
牌桌上其余三个人,一个是清冷温柔型,一个是开朗少年型,最后一个是阴柔邪魅型,还留着两缕龙须刘海……
后面还有个长相清秀的小寺人在喂她吃柰果。
姜珂无奈到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人生赢家赵姬,年近四十死老公,孩子是秦国大王,有权又有颜,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一把牌局找四个类型各不相同但都很好看,说不上是牌搭子还是面首的美男。
老天爷,我是上辈子炸地球了吗?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悠闲的生活。
赵姬看姜珂的眼神有些闪烁。
“太后你继续打,我先离开一下。”
姜珂撂下这句话,就直接去了后堂找嫠媪,邯郸那场大火,嫠媪的腿脚落了毛病。在章台宫中,她不需要劳作,还有好几个宫婢寺人伺候她,但嫠媪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姜珂进去时,她正手拿针线,缝制衣裳呢。
见到姜珂,嫠媪放下衣裳,热心地招待了她,二人寒暄几句,姜珂开门见山,拿出秦彭生开的方子递给嫠媪,说明来意。
嫠媪道:“阿珂,你一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家就不要管这件事情了,交给嫠媪就好了。”
姜珂点头,嗯了一声,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姜珂才从嫠媪这里离开,回到赵姬那里,她对邪魅狷狂这个类型无感,于是直接把那名美男从牌桌上替了下去,自己坐到他刚才的位置上开始打牌。
赵姬,这恋爱脑你就当吧,除了政哥,但凡能出现在你周围三公里的男人我全都给他们整绝育了。
也不知道是姜珂今天运气好,还是赵姬故意输牌,反正这一下午的牌局她赚得盆满钵满。
姜珂不知道的是,他刚出了嫠媪的屋门,嫠媪就打开药方,拿起毛笔在这上面修修改改,加大了其中几味药的药量。
毕竟,她曾经也是中山国的医女啊。
太后,大王,阿珂,您们请放心,老媪绝对会将这兰芳殿中任何不利的苗头及时掐灭。
而另一边,长明殿中,嬴政已经在这里听李斯讲了一天的学,九月份的天,炙热的太阳明晃晃地高挂空中,暑气未消,他虽身在置有冰盆的殿中,却也难免感到燥热,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正在这时,寺人来报,说姜长史来看望太后,带了新鲜水果,特地给大王留了一份,问他是否要用?
嬴政点头。
很快有人端上来一盘儿西瓜,这西瓜已经被凌人放到冰窖中冰了半个时辰,再用刀切成小块,上面还插了纤长尖锐的匕,嬴政感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他吃了一口,饱满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爆开,清亮甜脆,沁人心脾,浑身都爽利了。
还是阿珂最懂我,嬴政心想,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此时也在看他的李斯。
寺人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立刻为李斯也端上来一盘西瓜。
嬴政问道:“李卿当年在楚国时可曾听过荀子先生提及姜卿?”
李斯:“先生提到姜长史时面色欣然,总是夸奖她。”
“那韩非呢?”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李斯一时间不知道嬴政是在问荀子对于韩非的评价,还是韩非对于姜珂的评价,于是只好转移话题。
李斯回道:“前些日子韩非师兄给臣寄了一封信,信中还提到了姜长史呢?”
“哦?”嬴政倒是有些好奇了,“信中都写了什么?”
李斯一本正经道:“韩非师兄夸了姜长史一通,说她聪明,能力强,处理公务效率高,最后还写了希望大王您能多给她分些公务。”
嬴政:“你们师门关系还真是和谐。”
李斯:……
殿内陷入沉默。
这时,寺人大着胆子奉上一份被装订好的文件,嬴政拿过后,随手翻了几页。
是姜珂跟他打得明年的预算报告,嬴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写着合计二十八万四千六百钱。
落款:勤勤恳恳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干活到全年无休的长史姜珂。
一个落款直接沉默嬴政,他仔细地核对了这些数据,确认无误后,大笔一挥,很干脆地直接批了。
批了三十五万钱。
这次姜珂找嬴政批钱是因为她要开始酿造酒精了。
在现代, 每户人家都会备有医用酒精,酒精作用很大,不仅可以用来消毒伤口, 清创等,还可以用来清洁和防疫,更别说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了。
大蒜素虽然也能用来杀菌消毒,可它的保质期很短, 大概只有一天左右, 酒精则不同,在密封严实的情况下, 保质期能达到两年, 实乃居家治伤,战场救命之必备良药。
制作酒精第一步, 需要先酿酒。
姜珂直接对牛首池附近的一处酿酒工坊加以改造,在这里酿造酒精。
这次, 她的团队里除了医家,农家等原始员工, 还入职了新员工。
……宫里的一批方术士。
这群人天天窝在自己的小实验室里研究炼朱砂水银等重金属小药丸, 将它们视若珍宝,还美名其曰吃了这些后能强身健体, 虚空中清灵气,对人体又很大好处。
姜珂都有点怀疑当初嬴异人就是吃这些仙丹给吃死的了。
反正都专业对口,干脆把他们给拉来一起研究蒸馏实验了。
战国时期的酒水,因为酿造工艺简单, 酒精浓度不高, 杂质多,古诗中“绿蚁新醅酒”中的绿蚁指的就是刚酿造完还未来得及过滤的酒水上面漂浮着的绿色泡沫, 还很容易变质,时间一长,酒就酸了,所以姜珂干脆直接从酿酒这一步开始。
酿酒首先要有酒曲,将在野外采集的各种野草野花洗净后彻底晾干,和粮食混合在一起,捣碎成粉末,一边往这些粉末里加温水,一边搅拌,湿润后捏成团,放到竹筐里,一层粉团一层稻草,如此往复几层后,放到阴凉通风处放凉,最后晾晒干燥,酒曲便制作完成了。
之后将高粱,粟米,稻米等酿酒的粮食捣碎浸泡,和酒曲混合后蒸熟,放到密闭容器里发酵,发酵时长大概为一个月左右,发酵好的混合物经过几次蒸馏就能制成白酒了。
但头段白酒含杂质较多,尾端白酒酒精偏低,只有中间部分浓度正好,当然,为了避免浪费,头酒和尾酒也可以倒入锅中再次蒸馏。
制作白酒时是使用甑锅蒸馏的,但制作酒精就要使用专业的蒸馏装置了。
蒸馏室都快被姜珂和这群不靠谱的团队给弄成爆炸工厂了,但凡进入蒸馏室的人,就没有一个能脸色白净,衣着整齐地从蒸馏室里出来。
第一次,蒸馏装置安装顺序反了,炸了。
第二次,烧瓶里没放沸石,炸了。
第三次,方士们趁姜珂不注意,试图往里面加点水银和朱砂,炸了,查到原因后的姜珂爆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第N次……
终于,姜珂被嬴政叫进宫里约谈了,谈话内容大致为如果实在制作不出来酒精,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可以另辟蹊径研究一下攻城之战时在对方城门底下搞个威力再大一些的蒸馏装置,将它爆炸时发出的威力用来击破城门。
姜珂:……
大王你这个武器敏感度还蛮高的嘞。
如此反复尝试了不知道多少回,姜珂终于把酒精给蒸馏出来了。
用这种方法蒸馏出来的酒精纯度大概为95%左右,但是医用酒精浓度却需要稀释成75%,因为浓度过高的酒精会在细菌上形成一层保护膜,无法将细菌彻底杀死。
可姜珂万万没想到,制作酒精的最后一个困难,居然是方士们算不出来要怎样将十九比一这个比例加水转变成三比一。
不过他们除了对重金属小药丸格外执着,其它方面还是很有点好处的,比如思维特别发散,动手能力极强,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怕死。
给姜珂十条命她都不敢在燃烧的酒精灯上烧水银。
于是她就给嬴政上书要了几个方士,不管以后有没有用,反正先弄到手里再说吧。
这日,姜珂离开工坊,刚走到工坊大门,恰好和两位同僚偶遇。
其中一人正值壮年,田字脸,丰颧高准,浓眉长眼,精神颇足,他头戴獬豸冠,身穿齐膝长襦,腰间悬着鞶带,这人她有印象,是掌诸归义蛮夷的典客王绾。
另一人则是姜珂的老相识,谒者姚贾。
几人见面,免不了寒暄一番,随后姚贾吸了吸鼻子,言说这工坊附近的酒香实在醉人,他每次经过这里,都免不了沉醉一番呢。
人家都给了示好的台阶,姜珂自然要接下:“珂又怎么能让您单单只闻酒香呢,稍后我就让坊中的仆人给您送上几瓮,定让您痛快尽兴,浮以大白。”
随后看向王绾:“王典客定然也是爱酒之人,今日见者有份,稍后也一并送到您府上。”
王绾哈哈笑道:“这样看来,倒是我沾姚君的光了。”
说着说着,突然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是燕丹的车。和往常不同,这次他见了姜珂,没有停车问候,而是瞥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面上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弄得好像姜珂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姜珂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了?”
王绾和姚贾沉默片刻,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姚贾开口,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姜珂。
其实说起来在这件事里,燕丹还真算是无妄之灾。
秦燕交好,意图联合起来一起攻打赵国,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子,秦国张唐入燕为相邦。
这件事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张唐有一个很大的担忧,那就是若要入燕必经赵地,秦赵两国积怨已深,张唐怕自己进入赵地后被赵人抓了或直接被杀了,因此他迟迟不肯动身。
相邦府中的少庶子知晓他的忧虑,于是便和他一起出使赵国,结果没想到甘罗在赵国搞了个骚操作,把赵王给说服了。
他游说赵王,对他说现在秦国要联合燕国一起打你了,赵国肯定打不过秦燕联军,不如你把河间一带地区的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秦国就会退兵不帮助燕国,届时赵国打燕国肯定能胜利的。
结果赵偃还真信了。
大手一挥就把河间一带的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了,然后又把辛辛苦苦打下的燕国上谷三十座城池分给秦国十一座。
甘罗只说了一番话,秦国就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十六座城池。
姜珂被惊住了。
还能有这种操作?
她不禁回想起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俊雅小少年,不得不承认,甘罗的确聪明,反水燕国这波,虽然不咋道德,但这已经不是讲究礼义的春秋时期了,各国出兵,只为利益,不为名。
再说了,本来秦国在各国间风评就不太好,虱子多了不怕咬,名声哪有土地香。
就是……燕丹都生气成这样了,他不会偷偷去找刺客刺杀甘罗吧?
姚贾:“可能赵王也意识到自己这次亏了,于是又第二次派人攻打燕国去了。”
姜珂还有一件事情比较好奇:“廉颇去了魏国,乐乘也离开赵国了,赵国这次攻打燕国的主将是谁?”
“李牧。”
姜珂又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李牧……”
她轻声感叹道:“李牧可真是个厉害的将军啊。”
王绾开始转移话题,他道:“听说魏国有位公子最近要来秦国。”
“魏国公子?”姜珂问他,“信陵君?”
“并非信陵君,而是当今魏王的一位公子,好像是叫……无恙,对,这位公子名为魏无恙。”
听到这个名字,姜珂一怔,不过又很快调整状态,应该只是同名,原身生母不过是邯郸闾左之巷中的一位贫苦女子,怎么看都和魏国王室搭不上边。
“魏国公子平白无故来咱们秦国作甚?”
“听说……是要给大王祝寿?”王绾的语气迟疑了下,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
姜珂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祝寿?祝什么寿?为嬴政祝贺他的十六大寿吗?
好荒谬。
无论这位魏国公子是不是姜珂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无论他此次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珂都会横扫困难,做回自己。
魏无恙这个名字只困扰了她几天,姜珂的注意力就被转移走了,因为秦国遭受了严重的蝗灾。
成千上万的蝗虫如同乌云过境,黑压压的一片,将庄稼啃食殆尽,田间地头皆是一片荒芜,莫说是马上要收获的粮食了,就连杂草都不见踪影。
好在此时正值七月初,土豆不像粟米,番薯那样生长周期长,只需要八十天左右就能成熟,这个季节,正好可以种上一批秋土豆,黔首们省吃俭用一些,应该足够他们熬过这个冬天了。
至于救灾,为了安抚流民,嬴政决定,开仓放粮,这次的灾情太过严重,于是嬴政下令,纳粟千石,便拜爵一级。
这几日姜珂的心总是突突跳个不停,她突然意识到,自古以来便有个常识,那就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蝗灾肆虐,流民无数,黔首们扒树皮吃草根,哪里还会顾得上卫生方面?
姜珂将这个猜测写成文书上报嬴政,然后在秦彭生的医馆和酒精工坊中两头奔波,匆匆忙忙,不得清闲。
这天,她正要钻进医馆中和秦彭生研究防疫事宜,忽然听见仆人来报,说外面有人来拜访她。
仆人禀报道:“这人说他名为无恙,是您的阿兄……”
闻言,姜珂心中一沉,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庭前远远传来一道男声,他大声嚷道:“许久未见,阿妹近来可好?”
明明是七月盛夏,姜珂却感觉自己从心中升起一片寒冷之意,嗓子里好像飞进了苍蝇似的,直犯恶心。
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跳脱掌控之外的事情,可真是令人不爽啊。
远处的男人一点点从阶下走到台上,光线充足,视线清晰,姜珂也逐渐看清了这人的全貌。
他身上的珍玉,金石,锦绣,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亮闪闪的光芒,不过姜珂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因为仔细打量后,姜珂发现面前男人的眉眼居然和她有两分相似。
那些被她封存数年,有关去坷的记忆一下子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一种很强的直觉告诉姜珂,眼前之人,魏国公子魏无恙,就是去坷的哥哥。
姜珂看向魏无恙,露出了一个春风化雨般无害的笑容,她问:“你是谁?”
魏无恙同样对她报之以微笑:“你认为呢,去坷?”
“休。”姜珂吩咐一旁的仆人,“告诉嬴嘉,准备筵席,款待客人。”
“诺。”仆人领了命令,趋步小跑离开这里,台上现在就只剩下姜珂和魏无恙二人了。
姜珂抬手:“请魏公子入堂,让珂好好款待你一番。”
“好。”魏无恙跟着姜珂进入堂室,一举一动之间,皆是贵族子弟优雅有礼的气度,和当初邯郸里巷中的贫贱落魄小孩完全是天壤之别。
他开门见山道:“去坷,无论你究竟遇到了什么贵人,还是得到了什么机遇,这些都不重要。”
姜珂问她:“那什么重要呢?”
魏无恙:“你的身份才最重要。”
姜珂:“我是什么身份?”
“只要你想,你马上就能成为尊贵的魏国公主。”
听到他这句话,姜珂忍不住心里发笑,魏国马上就要亡国了,魏国公主是什么很好很高贵的身份吗?
“魏国公主?”姜珂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其中闪烁着无限的欲望,她的表情满是贪婪却又透着强烈的算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能帮我成为魏国公主吗?”
魏无恙看见到她的贪婪,忍不住心中嗤笑,什么名满天下的鬼谷之徒,什么贤得能才,都是面上的噱头,实际上骨子里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贪慕权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