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岁喃喃道,他察觉到什么,看向洛达闪烁着红光的保护手环,瞬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洛达早料到他会因强行使用兽化能力而失控,可他依旧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帮助自己。
飞行器盘桓在上方,雪狼已经开始升空,莫岁还未从震惊与疑惑之中回神,却下意识地冲向洛达,在洛达进入舱室前的最后一刻把符文贴到了他身上。
舱门关闭,莫岁没看清符文有没有生效,也没有看清洛达是否恢复了神智,他落地,脸上是茫然与自责交织的无措。
伴随着洛达离场,寒意消退,满地的冰雪迅速融化,雪花落在莫岁指尖,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水痕。
“8号小队,莫岁,击杀S级岩蛇,计2000分,单人积分2750分,小队总分2700分。”
机械音播报更新后的分数,莫岁的积分跃升榜一,可他却并不开心。
他独来独往惯了,很少经历离别,没想过目睹同伴离场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会没事的,对吧?”
莫岁询问褚洄之。
“被接走是好事,他会恢复的,别担心。”
褚洄之看出莫岁的情绪依然低落,转移话题道:“我们得先撤了,积分榜已经更新,可能很快会有其他人找过来以我们为目标,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莫岁知道褚洄之说得没错,他抿着唇点点头,扶起状态虚弱的褚洄之。
两人选择向密林外人类居所的残垣行进,那里异兽较少,选手们为了得分,不太会停留周围,视野开阔,也有利于机动撤离。
“……对不起。”
行进之中,褚洄之听到身侧的莫岁垂着头小声道歉。
“比赛之前明明说的是我会保护你,但是现在,好像反过来了。你受了很多伤,都是为了配合我。”莫岁道。
褚洄之从前并不觉得拥有很高的道德感是什么好事,对于那些天生正义感爆棚的人,他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
可莫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却让他喜欢,连莫岁不必要的自责他都觉得可爱。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是。”褚洄之失笑,故意道。
莫岁沮丧,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微卷的睫毛更低垂了些:“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洛达也是,我的决策不够完善,我好像真的不太会跟别人合作。”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想洛达也跟我是一样的。”
褚洄之打断莫岁,嗓音温柔磁性,又因虚弱带着点沙哑,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真诚。
“因为我不后悔,也不觉得你做了任何错事。”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说谢谢就好了。”
“关于合作,我也不太懂。但我想,合作并不意味着你要十全十美地保护好你的队友,而是你可以相信你的搭档,相信我也能保护你。”
莫岁没抬头,明显好转的情绪却从一点点翘起的嘴角反映出来,半晌,他小声却清晰地道:“谢谢你。”
两人进入一栋残破的居民小楼,这屋子是个两层的复式,房屋的承重墙和基础梁柱都还算完整,故而二层并未坍塌。检查过后,两人选择在此处暂时休整。
莫岁脚下踩住个摔坏的相框,他蹲下,发现那是一张全家福。
莫岁用袖子擦去浮尘,被腐蚀的照片已经看不太清了,但能看出是父母牵着小女孩的一家三口。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莫岁向褚洄之道。
褚洄之坐在张只剩了一半的沙发上,回应道:“说说看。”
“毒雾。我原先以为毒雾来源于那条岩蛇,可我们都看到了,因为过分的岩化,那条蛇的毒性不算大,这颗星球上蔓延的毒雾似乎并不来源于它。”莫岁道。
“的确。”褚洄之点头,“但单纯因为异兽横行和尸体堆叠产生瘴气也是有可能的,线索不足,我们目前没法溯源。”
莫岁托着腮,在沙发一旁蹲下,一直盯着那张残破的全家福,显然还在纠结。
“这颗星球究竟是怎么变荒芜的,只是因为那条蛇吗?”
不能让小少爷再纠结下去了,不然他非得不眠不休也得把这问题想明白不可。
褚洄之转移莫岁的注意力:“咳,我倒觉得现在还有件要紧事。”
“什么?”莫岁抬头,对上褚洄之的视线。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别的?”褚洄之俯了点身,靠近莫岁问道。
这两天的营养补给全靠营养液,褚洄之倒是不太在意,他小时候连吃饱都成问题,对食物没什么太明确的喜恶。
但莫岁就不一样了,毕竟从小在物质方面从没受过亏待,只喝营养液实在是有点配不上小少爷的身份。
莫岁诚实点头,显出点娇气:“糖都吃了一半了。”
褚洄之挑眉,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那一大罐子还带少了。怪不得小少爷内里甜得过分,原来是因为摄入的糖分过于超标。
他道:“我们去抓两只能吃的异兽,今晚烤肉吃,好不好?”
莫岁眼睛一亮:“真的?你会吗?”
褚洄之点头,准备起身,却被莫岁按回了原位。
莫岁道:“你不准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休息一会儿。我去抓就行,很快就回来。”
莫岁离开,褚洄之坐了一会儿,左右无事,在屋内闲逛。
厚重的窗帘下露出个本子的一角,褚洄之把本子拽出来,拍了拍封面的灰尘。
那本子的边角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皮质封面原本的嫩粉色也已经变成了灰黄色。褚洄之翻开第一页,发现这是本小女孩的日记。
“……今天我们一家人搬到了D131-α星,爸爸说这颗星球环境很好,很适合妈妈养病。”
褚洄之对偷窥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他刚要把那本日记放回原位,户外刮起的风吹动他手中陈旧的书页,直翻到日记本的后部。
映入眼帘的字迹与第一页稚拙却认真的写法完全不同。
“恶心!恶心!恶心!好多……”
凌乱且力透纸背的文字就结束在这里,后面的书页都被腐蚀了。
褚洄之蹙眉,潜意识里好像抓到什么线索。
他起身,气血不足带来的强烈眩晕感袭上脑海,那一点线索稍纵即逝。
光速寻找到合适猎物并赶回的莫岁刚进入二楼,看到的就是脸色苍白、撑着窗框才站稳的褚洄之。
他赶紧上前两步,扶住褚洄之。
“抱歉,我可能还得再稍微多休息一会儿。”褚洄之带着歉意,微笑道。
莫岁看清褚洄之藏进袖口的指尖分明在颤抖,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在外面看到的木蛛好像变多了,有几只都爬到了自己手腕上。
这不算什么大事,没必要告诉褚洄之让他更疲惫。
莫岁换了话题,开口道:“抓了两只和兔子肉质很接近的异兽。”
“还有,”他瞟了一眼电子眼,贴近褚洄之耳语道,“你送我的项链,不可以给你自己用吗?我现在不需要恢复,可你很需要。”
褚洄之摇头:“那个东西是认主的,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对你一个人起效。”
莫岁秀气的眉毛拧起,很不理解褚洄之干嘛把机制设置成这样。
但他也敏锐地抓到褚洄之话语中的漏洞:“绝大部分情况?那小部分例外呢?”
见褚洄之犹豫,莫岁更知道其中一定有操纵空间,半命令半恳求地道:“都送给我了,怎么不告诉我全部的用法,我想知道。”
褚洄之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在你允许之下,那东西也可以把能量传输给和你有肢体接触的人,但一定程度上会对你的精神产生损耗。”
“早说嘛!”
莫岁像是压根没听到褚洄之说的副作用,他毫不犹豫地解下项链,将玉坠握在掌心,然后把手伸进褚洄之的袖口,在袖管中拉住褚洄之的手。
温热的玉牌贴合在两人掌心,莫岁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彩,热忱且期待地询问褚洄之:
“怎么样?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他们俩烤个肉为什么要牵手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牵手之后褚洄之的脸色看上去变好了那么多啊?】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是在看竞技比赛还是恋爱综艺啊?】
【别问了, 冷面少爷灰姑娘, 我先磕为敬。】
【我不允许!我们莫岁才刚成年啊!吃软饭的年上男有什么好磕的啊啊啊!】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漂亮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温柔诶。】
【可是吃软饭的年上男真的很全能诶。】
褚洄之的状态的确好转了非常多,生理和精神双重层面上的。
他想松开莫岁的手让莫岁别再给他分享灵力, 但莫岁拒绝,说他现在看上去还是弱不禁风的。
反向输出能量只会让莫岁暂时有点困倦, 并不会造成更深的影响,所以褚洄之也没委屈自己,心安理得被照顾。
这幢小楼的天花板顶部有个坍塌的大洞,可以透过它直接看见户外的天色。
此时正处在黄昏与傍晚的交界时分,落日熔金, 橙红的晚霞织进蓝紫色的广阔天幕里,如同用色大胆的油画。
屋内生着火堆, 莫岁贵到能买下一颗边陲小星球的多形态离子武器此刻十分大材小用地充当着烤肉的签子。
看着跃动的火焰, 莫岁的困意更浓了些,他打了个哈欠, 蜷起膝盖, 抵着自己的下巴。
但他现在不能睡,褚洄之的状态并没恢复到可以单独应对紧急突发状况的程度。
他想了想, 开口挑起话题,以保持自己的清醒。
“我小时候, 也有一次,有人带我在野外烤肉来着。”
“嗯?”褚洄之有点意外于小少爷还有这样的经历, 示意莫岁继续说。
“好像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是我们家的一个侍女, 她偷偷带我溜出去来着。”
莫岁回忆道,有些沮丧地发现,曾经带给他巨大愉悦与惊喜的深刻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很漂亮。她很温柔,又很勇敢,经常带我做一些父母不允许我做的、有趣的事。”
“但后来有一次,她带我离开主星去别的星球游玩,家人以为我走失了,母亲发了很大的火。从某一天开始,我就再没见过她了。”
当时,家人给莫岁的理由是,那名侍女病死了。
那名一向活泼、健康、灿烂得如同阳光一样的侍女得了急病,暴毙了。
等莫岁长到察觉这件事不合理的年纪,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早已无从查证。
那名侍女从没告诉过莫岁自己的全名,只让莫岁叫她阿余;但她自己却不叫莫岁小少爷,她叫岁岁。
“烤好了吗?我尝尝看。”
莫岁发现自己谈论的话题好像有点沉重了,他调整情绪,向前往火堆的方向蹭了点。
褚洄之把手里的烤肉递给莫岁:“小心烫。”
“或许比不上你记忆里的,我不算很擅长料理。”他带着点抱歉,温和道。
这算是褚洄之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话。
他从前在哪儿工作哪儿倒闭,也因此把三百六十行都快干了个遍,技多不压身,他的证书能有半人高,连厨师证都顺手考过。
降低期待才能制造更多惊喜,这种小心机对褚洄之来说像呼吸一样自然。
莫岁笑:“我小时候那一次,我们好像把肉都烤糊了来着,很难吃,你做的看起来就比那一次强太多了。”
那岂不是记忆更深刻,怪不得莫岁从四五岁记到现在。
褚洄之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陈年飞醋,眸色一沉。
火堆传来噼啪的声响,各怀心事的二人暂时沉默。
片刻后,莫岁视线依旧落在火光上,却开口道:“我在想,洛达。”
“我知道。”
褚洄之一直在等莫岁开口,他看向莫岁,替莫岁补齐未说完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如果他不遇到你的话,或许就不会出局了。”
“你怎么连这都能猜到。”莫岁小声嘟囔,觉得褚洄之聪明得有点吓人。
“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像星网上那些小说那样,看着别人的眼睛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莫岁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无道理,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瞄向褚洄之。
褚洄之唇角浮出颇有点无奈的浅笑。
就是因为没有读心术,所以他才会在察言观色之中逐渐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
再说,他要是真有读心术,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莫岁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朋友、队友、需要被保护的对象,除了这些之外,在莫岁心里,他是否属于更越界的身份。
“如果洛达不遇到我,就不会跟着我们一起去狩猎S级。”
听到莫岁很快回归正题,褚洄之抿唇,掩盖住一点并不明显的低落。
其实答案很明确。
他能看出来,对莫岁而言,重要的人太多了,自己或许有些不同,但那不同完全没到远超过其他所有人的程度,更别提满足褚洄之内心隐秘的期待。
还是不会读心术比较好,不然他一定会得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只是暂时的,褚洄之安抚自己。
也必须是暂时的,不然他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一直忍耐下去。
“两种可能。”
褚洄之压下心头令他讨厌的酸涩,接着莫岁的话分析道。
“第一种,幕后黑手想在洛达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洛达推上初赛前几名的位置。但我不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对的。”
“第二种,幕后黑手的目标不是洛达,洛达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与你有关。”
褚洄之的观点有和莫岁相同的,但也有出乎莫岁意料的地方。
“我?”莫岁语气透出不解。
“有猎杀S级意图的选手屈指可数,其中洛达会主动接近的,只有你。”褚洄之梳理幕后主使者的思路,推断道。
“可这说不通。”
莫岁考虑的则更多是摆在眼前的既定事实:“如果某人的目标是我,那也只能是想让我出局。但指望一只S级就能打败我,那他显然不够了解我。”
这也是褚洄之还存在疑虑的地方。
目前来看,幕后主使的方案并不完善,甚至可以称得上手段拙劣。只要莫岁能击杀S级,幕后主使的计划便功亏一篑,这显然与其在利用洛达寻找莫岁时缜密的环环相扣不符。
“如果幕后黑手的目标真的是我,那洛达的出局,就更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了。”
莫岁的声音低下去,若有所思。
但消沉逃避不是莫岁的风格,犹豫和后悔没有意义,他永远都选择直面问题。
“究竟是谁在设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一定会找出来。”他抬眸,坚定道。
褚洄之深深凝视莫岁,他完全无法把视线从发着光的莫岁身上移开。心跳过速,带着灵魂最深处的灰暗角落都复苏趋光。
对一个人动心或许不需要特定的理由,但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只会觉得他的每一处都是值得喜欢的理由,就连冲动也被视作勇敢、莽撞也被视作热忱。
“嗯,会找出来的。”褚洄之道。
与此同时,远在主星。
实验室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不见一点阴影,四方的监控屏幕规整地占满整面墙壁,几乎每一块小屏幕后都是挣扎嘶吼的实验体异兽。
因此,墙壁正中,暖橘色的营火和并肩而坐的两人便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与周围的影像形成强烈的对比。
手套上血迹斑斑,实验台前的男人用腕骨托了下有些下滑的黑框眼镜,无光的眼神看向直播画面,面无表情地听完莫岁和褚洄之的交流。
“……有命出来再说吧。”
他摘了手套,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个按钮式的遥控器,启动后随手向旁一抛,遥控器落入机械笼,瞬间便被笼内的异兽啃得七零八落。
遥控器被启动的同时,莫岁手腕一酸,他揉了揉,并没在意。
但几秒过后,手腕上并不强烈的酸痛依旧隐隐持续,他这才觉得奇怪,仔细检查自己佩戴着保护手环的左手。
酸痛的部位白皙光洁,连一点红痕或淤肿都没有,不是外伤。
除非出局,保护手环是不能摘除的,所以莫岁没摘下手环,而只是转动手环,确定没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他很快察觉是哪里不对——令他手腕不适的来源,正是看上去一切正常的保护手环。
这不是一般的设备故障,保护手环作为选手人身安全的最后一道保险,采用了星际最先进的技术,不说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就算真有故障也能立时上报并自检维修。
还不等莫岁有任何举措,先行动的人是他身侧的褚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