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他倒是有吩咐花统领,记得把那只被毒死的鸡清理出去,不要污了大宫主寝殿。
花统领忙不迭应了,又屏着呼吸,飞快地完成了清理。
姚月看在眼里,多交待了一句:“这鸡如今浑身是毒,不能作寻常处理,你用火将它烧了,再远远埋到谷外去,莫让它身上的毒害了谷中田地。”
别人不知道天一神水究竟是什么成分,她却是知道的,是提炼到极致的重水。
这东西不仅对身体有害,处理不好,还会影响土质。
绣玉谷是片适合种植的宝地,可不能被影响了。
“属下明白了。”花统领闻言,也不敢大意,“这就按大宫主吩咐去办。”
“办完选几个机灵的手下,明日随我一道出宫。”姚月又说。
听到她说要出宫,反应最大的是洪七,当即问她能不能带自己一起。
一点红虽然没开口,但神色里明显也有渴望,定定地望着她。
她却摇头:“我这趟要去神水宫,不适合带着你们,你们留在移花宫。”
“哇!大宫主你要亲自去神水宫同他们算账吗?”洪七一听,竟更兴奋了。
“嗯。”她没否认,“顺便退婚。”
说到这个,两个小姑娘就不太理解了。
两人对视一眼,憋不住话的洪七还是问了:“大宫主的未婚夫,为何要杀大宫主呀?”
姚月‘啊’了一声,旋即勾起唇角,柔声道:“因为他是个废物。”
“他不想娶我,又不敢反抗替他定下要娶我的人,更不敢让人知晓为何不愿娶我,便想着先杀了我。”说到这,她面上的笑再压不住,如芙蓉绽放,容光之盛,叫人移不开眼,“你们说,他是不是一个废物?”
洪七已经看傻了,只会愣愣地点头:“嗯……嗯嗯嗯!”
一点红更是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后红着脸认真附和:“是,他是废物。”
……也是瞎子。
竟连大宫主这样的美人都不想娶。
花统领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手下。
姚月前一晚跟他说了明日要带人出门,他就连夜准备好了车马,选定了此次出宫跟随的侍卫。
第二日一早,姚月洗漱完毕,出明月殿时,看到的便是一行人整装待发的画面。
她扫了一眼,微微点头,表示满意,又回身吩咐洪七和一点红,说:“我不在时,宫中大小事务,遵循旧例即可,你二人好好练武,等我从神水宫回来,可是要查进度的。”
洪七是个活泼的,立刻拍着胸口让她放心,只要能吃饱,自己就不会偷懒。
姚月:“……”所以吃不饱的时候就会偷懒是吧,难怪别家轻易养不起你。
一点红就沉静许多,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认真道:“我不会让大宫主失望的。”
姚月对她确实更放心一些,便嗯一声,算是应了这话。
之后她便上了马车,出绣玉谷,往神水宫方向去了。
神水宫地处江南,在松江与姑苏的交界处——所以实际上,她和怜星走的是同一条路。
花统领对此就颇为不解,上路没多久,就忍不住问她:“大宫主为何要与二宫主分开走?”
姚月说因为我需要他比我先到。
花统领还是摸不着头脑,但却不敢再问了。
他怕自己话太多,又惹大宫主不快。
“我不是让你备一面移花宫的旗子吗?”姚月看他谨小慎微的样子,也不想为难他一直在马车里候着,“你出去,将它挂起来。”
“啊?”他没想到,要这么高调,“挂、挂起来?”
“对,挂起来。”姚月眯着眼睛,语气很冷,“我要这一路上所有来往的江湖人都知道,我亲自出宫了,正往神水宫去。”
“……是!”花统领立刻半跪着,从她右手边的一个矮柜里,拿出了一面旗子。
那旗子有近一丈长,乃上好的绢布制成,上头绣了移花宫三个大字,尾部缀有墨色的梅花。
移花宫虽久不入江湖,但凶名太盛,江湖上的人可能不知道移花宫两位宫主叫什么,但都知道,这个很可怕的门派以墨色梅花作为标志。
这样一面旗打出来,挂在姚月坐的马车边,确实约等于昭告全世界——移花宫主出宫了。
此外,凶名在外也有凶名在外的好处,他们这一行人车马豪华,衣衫昂贵,若不打出这面旗,走在道上,被一些不长眼的绿林喽啰误以为是肥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旗一出,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会绕着走,就算是不认识移花宫的人,看到大家都避之不及,也不会肆意到觉得自己惹得起了。
姚月的估计也没错,她出宫七日,消息就飞一样,往江南传去。
等她过了扬州府,即将进入姑苏地界之时,整个江南的茶馆酒肆,议论的都是她。
“移花宫传人都快二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了吧?”
“是啊,不知这回是为了什么忽然出的宫……”
“哎哎哎,我听说移花宫这一代有两位宫主,不知今次出宫的是哪一位?”
“应当是大宫主邀月!我有一位朋友在扬州城外远远地瞧见了他们的车马,说从马车里伸出的手,一看就是女人的手,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
“对啊,快说快说!”
“而且只瞧那手,便能感觉,这必定是一位绝世美人。”
“嘶——”
姚月全程没进过茶馆,住店也都是让侍卫提前策马赶路,去包下一整座客栈,是以也没听过大家具体是怎么谈论的她。
但她知道,消息如此沸沸扬扬,神水宫那边,必定也已经知道。
在这种整个江南武林都在关注的情况下,水阴那个没胆子正面反抗婚约的少宫主,就算对她恨得再牙痒痒,也不敢出手对她做什么的。
姚月从第一次见他起,就看出了他真正的软肋。
不是他求不得的花月奴,而是他的师父,神水宫现任宫主。
他丝毫不敢让他的师父知道他不喜欢女人。
原先的邀月可能因为自己的性取向也不直,与他有什么心照不宣互相保密的约定。
但如今她才是邀月,她头上也没有师长压着,整个移花宫就属她最大,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想杀我?不好意思,那代价你可付不起。
两宫因有婚约,彼此之间,自也常有走动。
移花宫这边,至少以花统领的级别,对江湖上神秘无比的神水宫究竟该怎么去,还是相当清楚的。
过了姑苏后,他亲自为姚月驾车,来到神水宫所在湖域。
车在湖边停下时,湖畔果然已有作道人打扮的神水宫弟子撑着竹筏在等候。
姚月刚推开车门下车,这六名神水宫弟子便一齐上前,向她行礼道:“拜见邀月宫主!”
她本来就是来找神水宫算账的,外加有人设要维持,就晾了他们一会儿,足足过了六七息,才薄唇轻启,道:“看来你们宫主也知道我来了。”
“是,宫主先前听闻邀月宫主出了宫,正往神水宫来,便命我等在此迎接。”神水宫这些弟子大概也知道“她”的脾气,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着话。
从他们的态度里,姚月也能瞧出来,至少水阴的师父,绝对是很想要自己这个徒媳的。
只可惜,这门他盼了许久的婚事,很快就要取消了。
姚月把其他侍卫都留在了湖边,只带了一个花统领上船,往神水宫去。
竹筏一点点驶入湖心大雾,之后进入一座崎岖的山洞,等再见天光时,神水宫便到了。
还没下船,姚月就看到了站在岸边,一脸阴晴不定的水阴。
显然,他是被他师父打发来迎她的。
不过他此时肯定还不知道,自己找杀手去杀姚月的事已经完全被姚月知晓了。
所以迎上来的时候,他还在同她传音:你怎么来了,我师父本来就想催我们定下婚期,你这一来,他肯定要旧话重提。
姚月:呵呵。
水阴被她这一句呵呵气得不行,但当着一群师弟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黑着脸领她往里走。
“师父在演武堂那边等你。”这次他出声了,“他每日都要考一遍弟子们,此刻尚未结束。”
姚月一喜。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神水宫的现任宫主,是一个很死板也很严格的人。
否则水阴为何不敢让这个师父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以他的武学天赋,放在何处,都是一方霸主的资质,在别处的话,师门怕不是从上到下一起捧着,按他的口味给他找男宠都不是不行。
“老宫主对弟子如此上心,实在令人敬佩。”姚月微笑着说。
没走两步,水阴又忍不住问:“所以你为何忽然来神水宫了?”
姚月侧首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我来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在神水宫果然收敛很多,远没有在移花宫做客时那么容易气急败坏,“只是你一向不爱来此,忽然过来,难免叫人惊讶罢了。”
“我自然是为拜会老宫主而来。”知道他心里急,她特地说了句废话。
水阴果然又被气到,额角青筋直跳,但愣是忍了下来,继续为她带路。
很快,演武堂便到了。
一个玄衣打扮的中年人正坐在堂前,训斥堂下的两个弟子,神情十分严厉。
出于对一派之主的尊重,姚月止了步,没有立刻上前。
等他训斥完毕,朝她看过来时,她才施施然过去,唤了一声前辈。
老宫主见到她,果然十分高兴,立刻换了表情,道:“师侄,许久不见了啊,难为你没忘记我这把老骨头。”
“我怎会忘了前辈?”姚月也不打算绕弯子,当场切入正题,“毕竟我与前辈爱徒,还有婚约在身呢。”
“对,对。”提到这个,神水宫老宫主更高兴了,“我原先就想着,等明年,你师父孝期过了,你二人的婚事,也可以筹备起来了。”
姚月闻言,不由得偏头看了水阴一眼。
水阴的脸色已经黑了,但在他师父面前,活像只鹌鹑,完全不敢发表意见。
“前辈有心了。”她笑了笑,先谢过这位老宫主,“但这婚事,应当是不必筹备了。”
此言一出,老宫主立刻皱起眉头:“为何?”
姚月说,这恐怕要问您的高徒。
水阴本来也很惊讶,她真的主动来退婚?怎么可能?
又听她这么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他师父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那种预感顿时更加明显。
“发生什么了?”老宫主问。
其实他问这话时,看的是姚月,但水阴对师父的敬畏由来已久,听闻此问,已率先心虚起来。
姚月看他面色变幻,又笑一声,道:“自然是他不欲与我成亲。”
说完,不等这师徒二人有所反应,她便从袖中拿出那瓶从薛笑人手里拿来的天一神水,继续道:“不欲与我成亲倒也罢了,我也不是非他不嫁,但寻人毒杀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什么?!”老宫主震惊,直接拍桌而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我……”水阴慌了,她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姚月将玉瓶递给老宫主,说:“前辈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检查一下,这里面可是天一神水。”
作为神水宫的主人,水阴的师父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门派的至宝。
甚至他都不需要打开,因为这玉瓶本身,就是神水宫这边为了装天一神水而特地烧制的!
“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误会?”他再度看向自己的徒儿,示意他赶快解释。
水阴却说不出话。
“我们两宫之间,关系一向不错,我对前辈亦十分尊敬。”姚月说,“但此次还真不是误会,我若不是查清了首尾,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来退婚。”
“师侄——”他还想挽回。
“前辈觉得有误会,是因为前辈不知道,您这爱徒,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姚月不想拖泥带水,打断对方,直接开大,“但是他不敢对外说,更不敢让您知道,他也知道明年我出了师父的孝期,您一定会催我们完婚,所以就找了个杀手,出万两黄金,让人家想办法毒杀我。”
“这……这怎么可能!”老宫主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徒弟会干这种事。
当然,他下意识否认,更重要的原因是,徒弟有龙阳之好,让他觉得丢人。
“师父我没有!”水阴也缓了过来,“你别信她的鬼话!”
“真的是鬼话吗?”姚月不慌不忙地反问,“那我宫中侍卫与人私奔,你急什么?”
她这么一说,老宫主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姚月便继续道:“前辈,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上回从移花宫回来,就拿替我料理叛徒的借口,着神水宫上下去寻我那侍卫了吧?”
水阴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跟他师父说,移花宫有个侍卫和人私奔了,打了他未婚妻的脸,这口气他们两派可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了。
他师父听了,也只当他真的是想为姚月找场子,就准了他。
“前辈是聪明人。”姚月说,“我想有些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反正这婚,我是一定要退的,您这徒儿找人毒杀我的账,我也是一定要算的。”
“你!”水阴指着她,也开始爆她的料,“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也喜欢女人?!”
“对啊,我喜欢女人。”她根本不跟他争这个,“那怎么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顶上还有个师父管吗?姚月想。
笑话,移花宫现在就属她最大!
至于名声,她都女魔头了,还在乎这?
“你想怎么做?”老宫主问,看的是她。
“我说了,第一,取消婚约,第二,他想毒杀我,神水宫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你想要怎样的交代?”
“前辈觉得呢?”她反问。
老宫主沉默了。
按江湖规矩,这属于无故仇杀,她就算想要水阴的命,说出去都是占理的。
可他就这么一个天资卓绝,足以继承神水宫大统的徒弟!
“师父……师父……”水阴看自己师父不说话,也慌了,抓住其衣袖,“师父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对,我可以在这杀了她!师父!只要我们杀了她,这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
“她那个残废弟弟,根本不足为虑!”水阴越说越快,表情也随之发狠,“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神水宫的名声也不会受到影响!”
对他这个反应,姚月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是吗?”她轻声问,“你确定只要我死了,神水宫的名声就不会受到影响?”
水阴一愣。
老宫主倒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师侄何意?”
“也没什么意思。”她笑眯眯地开口,“我的弟弟,就是他口中那个不足为虑的,此刻正在薛家庄做客呢,我想神水宫地处江南,稍微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怜星一路快马加鞭,比她早了两日抵达江南。
按姚月的安排,薛家庄那边,应该已经昭告江湖,移花宫的二宫主,此时正在薛家庄做客了。
当然,因为消息流传有滞后,最近的江南又都在议论她。
怜星在薛家庄的事,知道的人便少了许多。
但就像她说的那样,只要神水宫有心打听,此刻出去多问几个人,就能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出于往日两派情谊,我还是提醒一下前辈。”她面上带笑,语气更是难得的柔和,仿佛在给这对师徒嘘寒问暖,“我那残废的弟弟,对这事也一清二楚,我若走不出这神水宫,我保证神水宫少宫主有龙阳之好的消息,会在半个月内,借薛家庄天下第一剑的手,传遍天下。”
“邀月!”水阴大怒,“你做事何必这么绝?!”
姚月根本不理他,只看着神水宫老宫主,浅笑着行了一个晚辈礼,柔声道:“还请前辈在神水宫名声和令徒之间,选一个罢。”
第18章 你要不要脸
水阴本来想的是,只要能说服师父与自己一起出手,就算拼着受伤,也未必不能斩杀姚月这个可怕的女人。
不料她早有准备,完全捏住了他师父的七寸,以神水宫名声作威胁,要他师父选择。
师父会怎么选?
水阴自然是希望师父看在十八年师徒情分的份上,站在自己这一边,先将这狠毒的女人料理了再说,可也正因为他们已做了整整十八年师徒,他才知道,在他师父心里,这份祖宗基业的声名才是最至高无上的!
他不敢赌自己在师父心里的份量,也不打算赌。
眼见师父沉默为难,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旋即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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