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压力就小多了吧?其实相当于朝廷不出什么钱,而是让学子们用未来学成后挣的钱养活自己。”狄先裕绞尽脑汁。
庞大人眉头一压,思索片刻,眉心的川字竟舒缓了几分:“早就听闻你在政策方面也有些巧思。”
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明晃晃写了“暴殄天物”的几个大字。
看得狄先裕只能冲他傻笑。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但总不能跟庞大人说这是上辈子的记忆,他只是拾人牙慧?
庞大人思索一圈,其实现如今国库还是充足的,要不然景泰帝也不会如此气势。
只是打仗这个事,没有人敢打包票说到底花多少银两才够,很可能就在左右战局的关键时刻,差了那么一两个月的物资导致满盘皆输,所以景泰帝现如今对所有耗资大的事,态度都很模棱两可,能拖就拖。
庞大人蹙额:“这想法虽好,但怕是还不够。”他点出关键,“如今这会儿,怕是只有能影响战局的东西,能打动皇上了。”
狄先裕:“……”
皇上之前不是还挺大方的吗?怎么一打仗,整一个变成铁公鸡了?
狄先裕雄赳赳的去,叹着气回。
他待在书房敲脑壳想了一下午。
他真没有什么有利战局的东西啊!!他一个程序员哪里会打仗?纸上谈兵都不会!看个阅兵都是军事素养杠杠了。
他叹口气,看着看着空空如也的素纸,嘟囔道:
“崽啊,不是爹不帮你,是这铁公鸡的毛也忒难拔了!”
千里之外。
有一个扮作乞丐的老男人,趁夜色踉跄跑上山,不断回头向后张望。
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前,用力拍打一座道观的侧门,急切:“静悟!静悟!!”
没太久,侧门打开,出来个道士,上下打量他一番:“出事了?”
又警惕地朝张招身后看,“没带尾巴来吧?”
“应该没。”这乞丐打扮的张招,看到这个道士,才算松了口气,咽了咽口水,才说,被他看管的那个点,不知为什么忽然被发现,里头处理过的孩子全都被穿着官服的人带走。
他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如果不是今天我被怡香楼那勾人的缠住,多留了片刻,现在怕是已经被拿住在大牢里了。”
道士嗤笑:“我一直说你处理孩子的手艺太糙,不是打断手脚,就是戳聋毒哑,迟早要败了行径。”
说着回身关了道门,没什么犹豫领着张招就往山里走,显然不是个正经道士,“你没在那些小鬼多说些什么吧?”
张招身体一颤,也不知是不是被山里夜间凉风吹的,“那肯定不敢,但是那群小鬼肯定要把我败出去了的。”
道士不在意的笑了下,领着他穿过山中一条小道,又换了驴车走了一天,到了一处山寨。
山寨里修了一座座屋子,中心处还是青砖大瓦房,路都是青石铺过的。
有个穿着书生长衫模样的男子坐那儿吃东西。
看到被静悟道士引来的人,头也不抬的吃着面前盘子里烤好的牛肉,吃完后,才放下叉肉刀,书生抬头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就被盯上了。”张招低着头,屏气小声说。
书生用帕子擦手,问:“最近有动作?”
“不敢!绝对不敢!道爷您吩咐了最近安分点,我怎么敢擅自有动作。”张招连忙说。
书生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才笑道:“怕什么?没多大点事,你只要听话自然有你的肉吃。吃胖点,再续点胡子,换个地重头再来就是,那些小鬼还不多得是?”
“好好好!”张招连连点头,松了一大口气,显然有了书生的保证,他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多半是没管好你手下那群小鬼头,老三,把名册拿来,让他认认。”书生剔着牙,随意的说着,“等风声过了,这群残了的小鬼还不是要流落街头,到时候抓回来好好给他们长长教训。”
张招当即振奋:“我这就认!”
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这口气在道爷这没法发,等他回去了,自然要发泄个痛快。
那群小鬼看来是还没打怕饿怕,竟然敢搞他?
张招不太认字,老三给他念,让他指认。为了避免小鬼逃跑,大多都不是本地的,而是每个小鬼都通过他们调配,送往距离遥远的城池。
孩子很多,还是从各种不同的路子搞来的,其实书生也记不得几个。
但在听到张招说起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熟悉,这种不妙的感觉,让他轻松的表情一滞。
“等等,就刚刚那个小鬼,从梅济府那边来的那个,在你手下?”书生问。
“是啊。”张招点头。
书生眉头狠狠一拧,厉声问:“他叫什么?”
“叫饿狗。”张招见书生表情,穿着破烂乞丐衣的身体抖了下,有点慌。
书生怒起,一脚正蹬揣中张招的肚子:“谁问你这个,我问他本来的名字!!”
张招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疼得卷成一只虾:“不不不太清楚,咱不是不让他们喊原本的名字吗?要是死都不忘就毒哑。”
“啊——”被狠狠踩着脸来回碾的张招痛呼一声,惨叫道,“还记得一点,那小鬼来的时候,好像是从刀口手里买来的。”
老三神色一变,连忙去翻前不久派人去查的事,翻得纸张翻飞,抽出一张,看到上面落了狄昭的名字,面色顿时煞白。
“道爷,狄、狄、狄昭。”
他手颤抖得好像吃了筛子,哆哆嗦嗦的把那张纸递给面前的书生。
书生一把抽过来,看到真是大理寺在查的案子,还落了狄昭的名字,瞳孔骤缩。
“收拾细软!!赶紧收拾细软!!”书生嚯的一下暴怒,面若凶煞。
把蜷缩在地的张招踢得滚出一米远。
还没等他收拾好家当,又有一个点的人逃上山来,慌慌张张,宛若看到救星,凄呼:“道爷——道爷——救我!!”
还没等书生变脸,这次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人后面是缀着暗中追捕的人的。
看到鱼儿钓出了更大的鱼,一群差役领着一队兵马,兴奋得嗷嗷叫着往上冲,包饺子了!
无独有偶。
正是此时此刻,东边某地,一敞开的衙门,被发现了逃犯踪迹的天煞和无极寻上门了。
当地县令和捕头激动得连忙出来迎接,人啊!!送功劳的好人啊!!
他们眼瞧着京城那头,跟财神爷发金子似的发功劳,正愁搭不上这趟车呢!
谁不知道这功劳不一样?这可是连通京城,甚至可能上达天听的东西,不管什么事能通到上面了,价值就蹭蹭上几个台阶。
又是一群差役眼睛发着光,好像看到的不是嫌犯和线索,而是一个个行走的功劳和赏钱!
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凶手人心惶惶、四处奔逃,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四方将案子通往大理寺的衙门,也全都摩拳擦掌,精神头十足的盯着驿站从京城来的快信,想要从这一封封卷宗里榨出丰厚的功劳来!
最先感受到这股风的,除了在逃的凶犯之外,就是各地身上背着没破案子的苦命人了。
就好像最先打听到新药动静的,除了研发和医生,就是需要这份药的患者了。
他们闻风而来,口口相传。
许多人并不是不知道大案要案攻坚会的消息,但已经麻木了,或者再也鼓不起勇气花费那样大一笔钱进京。
他们急忙忙求到衙门,又或者急忙忙托人问,现在再去京城还来不来得及。
随着攻坚会逐渐进入尾声,各地案犯闻风丧胆,鸣冤者闻讯而来,狄松实请功的折子,也如他承诺的那般递了上去。
听到从大理寺扩散出去的消息,这日要上朝的官员,在宫外就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破了这么多案子?”
“听说那个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紫河车案也破了,真的假的?”
“我倒是听说狄昭顺着一个案子,捣毁了一个残害孩子的山寨窝,救回了好多可怜孩子,不是断腿就是耳聋,好多丢了孩子的全都疯了一样跑去认人了,这么多孩子,后头不好处理啊!”
这些事也都是最近两天才传起来的,听着就十分骇人。
但其实也不无道理。
如果一个凶手只行凶一次,大概率是做不到凶恶程度让人惊骇的,是随着手法逐渐熟练,心理逐渐变态,技术逐渐进步,才会进化出一些新鲜的东西。
如此一来,拔萝卜带出泥都是很自然的事。
狄松实被围着打听,只道:“若诸位对案情感兴趣,可以等大理寺的结案告示,或者去刑部调复核卷宗。此次攻坚会确实战绩累累,是此次参会者不分昼夜、不计得失共同努力的结果,有好几人都表现十分出色,破掉了数起让人触目惊心的凶案。”
要为大家请功,狄松实自然要先放出风声来,铺垫铺垫,免得在大殿上多生事端。
许多小案子大家是不知道的,但有些太过凶残的案子,传入京城是无法避免的,大家多少都有些印象。
听到那些鬼哭神惊的案子被破获,记忆翻涌,一时有些默然。
“不过是把一些人集中起来,效果竟然这么好?”
“今年与去年有什么不同?”
“我记得狄昭去年没参加吧?他是不是破了最多的案子?那个端掉毒害孩子窝的凶手面容,一听就是他捏出来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汇聚在宫前,各方消息交错,一时间看着竟然有些像是大理寺破获案件的表功会。
“凶手跑了五六年了,怕是没想到自己还会冷不丁被抓吧?”
一桩桩案件半遮不遮的随着聊天披露在诸位官员眼前,无厘头的,凶恶的,匪夷所思的,荒诞至极的,聊得一群人是啧啧称奇,心中震撼不已。
原本许多外行人对这个大案要案复核会的理解,还只限于喊一群人来破案,但得知越来越多的案子和细节,有些因为外行而模糊的感觉逐渐清晰起来。
就好像遇到高数题,无论怎么听旁人说多难多难,都是缥缈的,直到自己被高数狠狠砸头,才能体会到它为何凶名赫赫。
被一系列案子劈头盖脸砸过后,不免有人同狄松实感慨道:“狄寺卿不仅此举居功至伟,还当真让人羡慕不已啊!难怪皇上如此看中狄昭,这名声都不需要费力宣扬,自然就口口相传,有这么一个青天式的招牌在,民心聚拢,百姓心安啊!”
狄昭昭没拿到匾额,匾额最终被擅画的齐老前辈拿到手了。
但狄昭昭的名气和威望,在这场攻坚会后,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在百姓兴奋地口口相传下,在幕后微微的推波助澜下,几乎被推到了巅峰。
三江五湖,凶恶者听之胆丧魂惊。
狄先裕但凡在街道上溜达一圈,脑袋里都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听得非常亢奋,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咕噜噜沸腾。
等听得多了,这种感觉才稍微好一点。
时间久了,才忽然生出一丝庆幸,感觉昭哥儿坑他还算轻的啊!!眼下这个情况,绝对是咸鱼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昭哥儿啊,”饭桌上狄先裕难得没拿孩子打趣,还难得主动把父子俩都喜欢的干煸香辣鸡丁推到狄昭面前,打听,“你要是觉得压力大,可千万别憋着,跟爹说。”
他崽还小呢,怎么能背这么重的担子?
爹还说他不靠谱,他感觉也没靠谱到哪去!!
狄昭夹了一筷子煸得干香的鸡丁吃,眼睛很亮:“好吃!爹你真不吃?”
“你别转移话题!”狄先裕强行把目光从飘着诱人香味的鸡丁上挪开。
狄昭昭笑弯了眼,眼睛里亮得像是碎满了星子:“爹爹不是一直说,等我长大,天下坏人都会怕我吗?”
第170章 好东西
夏日本燥, 但这几日落了好几场绵绵细雨,倒是让温度降下来了些,连拂过来的风都清爽几分, 让人感到凉爽舒适。
大案要案攻坚会结束了有一阵子了。
但攻坚会上遗留下来的案子,忙活到现在才彻底忙完。
狄昭这日休沐,还是跑去了衙门一趟,路上又遇到了一场急雨。
回到家中时,虽然身上没有被淋湿,但发丝和衣裳,都难免沾染上水汽,有些湿润。
他收起手中檀木银丝伞, 油纸伞面上还画着莲花荷叶湖景图, 画中湖面点点涟漪,好似真被天上雨滴砸进湖里。
细雨朦胧中,举着伞都有一种悠然惬意的趣味。
这样的伞, 显然只会是顾筠的手笔, 她最爱这些巧美之物。
狄昭收伞时, 目光在伞上停了一会儿,将伞递出去, 回头问:“之前让你留意的双面绣绣娘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了,按您的吩咐定了沉香木做扇柄, 两面绣样也都按照您画的送去了, 定耽搁不了夫人生辰。”
狄昭点点头, 简单用干巾擦了擦身上水汽:“这阵子太忙,都没顾上家里, 等会儿先去给娘请安, 再去祖母那儿坐会儿。”
穿过回廊, 才踏入院子,就被拉到正屋里,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狄昭眼神一苦,尽管他现在的面庞上不显,但顾筠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这点细微的表情。
果然,狄昭凑过来试图商量:“娘,我没淋着雨。”
他身体好着呢!
哪里会这么容易生病?
“家里收了上好的山楂,用作供品的珍果。娘尝过了,那酸味是正正好的果酸,不酸牙,那香一闻就让人口舌生津。”顾筠浅笑着慢条斯理地说。
狄昭对上那双温柔坚定的眼睛,屏气,咬牙,端起那碗闻起来姜味就浓的姜汤,咕噜咕噜喝光,放下碗,声音闷闷道:“我要一串。”
委屈.jpg
自从在大理寺任职,手中掌管越来越多的事,肩上的担子逐渐变重,像是儿时那样撒娇,总归是越来越抹不开面子了。
撒撒娇,说几句软话就能换更多糖葫芦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差不多有小两三个月的光景,顾筠和儿子没能这样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关心了一番对方事业和生活后,话题就逐渐随意起来。
顾筠提起前些时日的一桩事,说狄先裕回家乐不可支地给她分享“你求我啊”那事,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了狄昭昭说的话和表情。
别说当时了,即使这会儿再提起,顾筠眉眼都带着难掩的笑意,说罢,才表态:“你啊,就纵着他吧。”
狄昭昭摸摸鼻头。
顾筠又提醒道:“他那性子,你越是随他,他越是想捉弄捉弄你。”
起初她也是喜闻乐见的,但看得多了,就难免偏心向总被捉弄的狄昭了。
“我知道的。”狄昭昭应了声,又笑笑,“大家都挺高兴的,每次爹爹一乐,回来还能逗娘和祖母高兴。”
他其实也挺高兴的,他不想和爹爹变成君臣父子的相处模式,若不是长大了实在抹不开面子再如幼童行事,他还挺怀念儿时与爹撒欢逗趣的时光。
等从娘那儿出来,商定好午睡后一同去找祖母,狄昭昭拿着沧州寄来的家信准备回房。
就是路过狄先裕书房的时候,好奇看了一眼,就被狄先裕发现,并兴奋冲他招手:“昭哥儿,你过来看看,你大伯把辖地弄得好热闹、好好玩!”
狄昭也没事,顺着呼喊就走进去了。
“你看去年冬日他们还举办了冰嬉大赛,有冰上表演,滑冰比赛,还有冰上拖板游戏,还有这种冰山螺旋滑梯……四周的人都去玩了,看这诗写得多热闹……还有这个瀑布,水雾缭绕,总能见彩虹……”狄先裕俨然一副勾得心痒痒的模样。
简直满脑门上都写着“我想去玩”四个大字。
要是儿时的傻白甜昭,这会儿估计也兴奋地高举双臂,蹦起来举着小手欢呼:“去玩——!”
不过现在的狄昭昭,已经能看出这封信里的文章了,这是大伯特意来信吸引爹爹去沧州玩。
“刚好你大伯明年任期满了,要回京述职,我出发过去,玩几个月,可以和他一起回来。”狄先裕已经在畅想美好时光了。
狄昭坐下来看了看,他早有耳闻,大伯在沧州也弄得有声有色。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沧州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能授之以渔的当地特色,于是狄先青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吸引人到沧州来游乐。
沧州多水,春夏秋冬有许多与水相关的习俗,从夏日戏水,到冬日冰嬉。
狄先青就以此为基础,将许多村寨、或者某个小族流传的活动,全都扒拉出来,从泼水,到塞舟,再到冰嬉,还有一些当地好玩的景点全部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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