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想着,远处传来开门的动静。
楚来和午夜一前一后地出来,站在门口。
午夜走在后面,表情平静,楚来走在前面,却板着脸。
她还好意思摆谱?
刚刚半天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偷懒去了,既然要当午夜的向导,玩忽职守算怎么回事?
楚来开口:“你是午夜这次航程的第一负责人,对吗?”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他的地位了。
管家矜傲地点头,清了清嗓子,刚要拿出话事人的架势,却被楚来打断。
“好,那我没找错人。”
她扬起下巴,对管家做了个招狗般的姿势。
“你,滚过来道歉。”
管家的脚步沉重, 他当然不想对楚来低头,何况她的口气那么轻蔑。
可午夜小姐就在眼前,耳机里还有组织的人在监听现场情况,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楚来向管家展示她手上那个浅绿色的手环, 全息投影亮起, 那是一份文件。
白昼好奇地在楚来身后探头, 想看楚来是如何表达愤怒的, 可楚来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神情激动,或是提高音量。
她盯着管家的眼睛, 把白昼刚才在房间里背诵的文件条例细则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管家没控制住瞪大眼睛, 他看向那块光屏, 细细密密排布的小字几乎让他眩晕。
耳机里,几个守在仪器前负责监听的人也都陷入沉默。
行动暴露,众人有些发憷, 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午夜还是发现了, 而她发现后不但不觉得到害怕, 甚至还直接站出来和他们对峙。
当那些窥探的视线、监听的耳朵隐藏在暗中时, 当无形的规矩违背人的意愿、阻拦人的行动时, 因为未知, 人们往往会因为看不清形势而产生恐惧。
人在异乡, 形单影只,他们原本觉得午夜会很好控制。
可楚来出现了, 带着她直接和这群人叫板。
管家低着头, 已经心乱如麻, 耳机里传来一声响,有人在砸桌子:“她是怎么发现的?”
管家是唯一在现场的人, 他回想起楚来进门时带着的头盔,猜测那是她探测到仪器的原因。
他心里懊悔,当初看着她那个头盔平平无奇,还以为Q14下城区某个黑市里淘出来的二手货,没想到功能这么高级。
比起耳机里的沉默,现场的沉默更让管家感到不自在。
楚来在背诵完那两条细则以后就不说话了,管家甚至不需要和她对视,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的强烈的压迫感。
很快船就要开了,游轮离岸后,她们本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楚来的气势像是她一个人就能把整艘船搅个天翻地覆。
“首先,我代表这次浪漫之旅活动的全体参与员工,向午夜小姐表示深深的歉意,出现这种纰漏,是源于我们的看管不当……”
狡辩已经行不通了,管家深呼吸,开始按照之前培训时发放的管理条例上的话术滑跪道歉。
先是答应给午夜换个套房,处罚那个莫须有的在房间里藏设备的员工,然后承诺不必参加拍卖,等拍卖会结束后会直接让乌冬过来。紧接着是一检讨二反思三改进,管家本以为这长长的套话会让楚来叫停,可她看上去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直到管家自己结束了这段话,终于敢直起身子看向她们了,才发现楚来抱着胳膊,侧身在看午夜。
“刚刚那些话记住了吗?”
白昼一怔:“记住了。”
楚来点头:“很好,那么你对‘虚伪’的理解又加深了一点。”
管家气得胃疼,对条件不满意刚才怎么不提,就为了听他站在着低声下气地多说两句?
“接下来教你生气的用处。生气是因为你遭到了伤害,想要发泄,就直接报复回去,或者用你这份愤怒去索要该有的补偿。”
她说着,走到管家面前,开始对着他竖指头。
“第一,我们哪里也不搬,谁知道你们在新房间里会不会耍手段。套房里的设备现在就找人来撤掉。第二,凭什么还要等拍卖会结束,午夜花给珊瑚岛的钱是白花的?立刻把乌冬叫回来。第三,你的级别太低,道歉听上去也全是废话,让你们船上真正管事的人出来,你没情商,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让有情商的人来收拾。”
明明一直在让场面变难堪的是楚来,她却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管家。
就在管家因为憋闷和羞恼而语塞时,耳机里传来一个女声,她在轻声发笑。
“照她说的做。”
章兆被人从办公室里请出来,刚好赶上这一幕。
原本她只计划应付一个午夜,没想到还附带了个牙尖嘴利的向导。
听到有人愿意扛下担子,管家抬起头,脸色也松快了不少,他循着章兆接下来的指示对楚来开口。
“这位……楚向导,您的要求是合理的。白鲸号的特聘管理通过耳机让我向午夜小姐和您传话,你们旅途劳累,今晚她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她已经推掉了明天上午的工作,专门为二位准备了一次会面。届时她将替你们解答一切关于白鲸号的疑虑。”
管家转述着耳机里的话,中途停顿了片刻,露出意外的表情。
“明天中午,她也将邀请二位一同前往贵宾餐厅共进午餐,二位对于下船后再利博港的行程有什么疑问,可以一并提出,她在利博港有人脉,乐意为二位排忧解难。”
白昼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私奔,现在有人能给她提供利博港的消息,她顿时来了兴趣,却又担心自己太高兴会破坏楚来摆出的气势。
可当她看向楚来时,却隐约能从她嘴角看到一丝笑意。
楚来在管家说到一半时就猜到耳机对面那个人是谁了,却明知故问:“你们这个管理怎么称呼?”
管家赔笑:“姓章名兆,她说二位直接叫她名字就好。”
楚来点头,打发管家出去办事,自己则对白昼比了个OK的手势。
她脸上笑容的含义只有她自己清楚。
铺垫那么多,把阵仗弄得这么大,为的就是最后那个要求。
现在总算如愿以偿,她要找到人终于自己送上门来。
在盯着维修人员撤除掉房间里的监听设备后,套房门关上,楚来和白昼都松了口气。
不用再隔着头盔用频道打哑谜,白昼直接拽起了楚来的手,声音雀跃:“你真厉害,我差点都要答应他最开始的请求了!”
楚来得意,却不忘继续加重在白昼这里的印象分:“现在明白了吧,跟着我上船,是个明智的选择。”
白昼点头如啄米,可摇晃楚来胳膊的手却一顿:“但我们明天一定要去吃那顿午饭吗?”
楚来策划半天等的就是见章兆的机会,循环已经进行到第三次,她怎么也得套出那个诊疗所的地址了。
但她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白昼:“你有什么顾虑?”
白昼松开楚来,去隔着衣服摸自己的肚子。
与其说是摸,不如说是敲。
在指节敲打皮肤的闷声之下,隐约传来了撞击金属的铿锵声。
“这里面都是仪器……我没有设计储存食物的空间,连水都喝不了。”
楚来在白昼说到一半的时候就伸手去拽她了,这里不是C区的同茂产业园,万一白昼自己手上没轻没重,敲出个什么好歹来,她连修都不知道怎么修。
心里想着明天那顿饭局的时,面上却不能露破绽,楚来叹气一声,忍不住吐槽:“你不能吃东西,却声称自己爱吃乌冬面,还用这个给乌冬命名?”
白昼倒是没细究楚来怎么知道这段逸闻,反而很自豪:“因为乌冬这个名字很好听!黑色的冬天,也不知道那是多么震撼的景象。我在家里还没感受过冬天呢,也没见过雪。乌冬让我给他起名字,我就选了自己最想看到的景象,结果他们说这是食物的名字,以为是我爱吃乌冬面。”
她眼睛发亮,倒让楚来有些感慨,她喃喃开口:“说到雪……我也很想看雪。”
“而且你不觉得午夜和乌冬的名字很配吗?我听说恋爱的人会起情侣名,就也想试试。”白昼的思维却已经跳脱倒别的地方去了。
外面世界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什么话题都很新鲜。即便是提到恋爱,她也依旧坦然。
话音刚落,提到的人就出现了。
乌冬在外面按响门铃,午夜雀跃地想去开门,却被楚来拦下。
没有了藏在暗处的监听设备,她的指令给得很直白。
“等乌冬进来,扫描他身上有没有携带监视装置。”
白昼一怔:“可他是乌冬,不是别人。刚才你不在的时候,他根本没问我什么不该问的事,只关心我一路过来累不累。你让我少说话,他也不嫌我冷淡。”
乌冬是和她一起谋划私奔的恋人,难道她不该相信他吗?
楚来摇头,这整场谎言对白昼来说太过复杂,想引导她避开危险,只能换种话术。
“他也是珊瑚岛的员工,万一有人想陷害他呢?”
白昼接受了这个说法,却因为自己即将对乌冬进行的探测而感到愧疚。
套房门被打开,乌冬对上白昼的脸,两人却都有一瞬的不自然,各自转开头。
白昼将乌冬迎进来,在他身后对楚来摇头,脸色也放晴了——什么都没探测到。
楚来站在一旁,将这个场景收入眼底,在心里暗叹。
探测仪能检测死物,却测不出人心。
她找了个理由把白昼打发到一边去:“午夜,麻烦你替我去房间里取我的头盔。”
白昼没怀疑,对乌冬一笑,径直朝里面走去。
乌冬不是仿生人,他知道楚来这么做是在支开白昼,当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他看向楚来,面无表情。
“你是他们用于监视午夜的最后一个途径了吧?”
乌冬脸色不变:“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他又不是白昼,楚来懒得和他演戏:“如果你想让她安安稳稳地下船,就一个字都不要对他们透露。有些事你觉得无关紧要,但传递给那些懂技术的人时,他们却立刻就能从中推理出重要的信息。”
乌冬被楚来说中心事,眉头一皱:“什么信息?”
白昼在这个时候抱着头盔走了出来,见二人仍站在客厅一角,有些疑惑:“有什么事?”
楚来对白昼招手:“现在该教你恋爱技巧的下一步了,在初步了解后,想要让关系更近一步,就应该逐步向对方坦诚。这个道理你认可吗?”
乌冬以为楚来的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但楚来却只是望着白昼,得到了对方用力的点头与开朗的笑脸。
“好。”楚来忽然抓起白昼的一只手,用眼神示意乌冬抬起他那只装载机械臂的左手。
前两次循环,本尊没来,想把乌冬拉到自己这边并不容易。
但这一次白昼来了,是时候检测他对白昼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乌冬一头雾水,迎着白昼明亮的眼睛,却觉得心里发热,下意识低头,伸手与她交握。
机械臂的手指没有细微的感知神经,只在与手肘接触的部分导入了模拟触感的元件,当拉着白昼的手时,他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可却因为“在和白昼牵手”这个事实而再次心跳加速。
楚来站在两人中间,松开了握着他们的手,她看向白昼,朝她点头。
“让他感受到你的情绪,用你自己的方式。”
白昼一怔,竟然明白了楚来的暗示。
乌冬仍注视着二人的手,却忽然发现一道细微的脉冲信号从指尖传来,在瞬息之间抵达与他皮肤交界的手肘,随后跟着神经一路蔓延至心脏。
他猛地睁大双眼,看向白昼,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自己的机械臂漏电了?
白昼此刻的神情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她的手没有抽回,用下一道电波回应乌冬的疑惑。
那是一阵频率规律的电流信号,并不强烈,却能通过机械臂让乌冬产生共感。
是白昼在模拟乌冬的心跳速率。
她永远无法看透恋人的心思,无法在拥抱时将心跳传递给对方,乌冬身上的机械臂是她与他唯一的共同点,她终于找到了与他共感的渠道。
白昼朝他笑起来,比上一次他们相遇时要笑得更自然,他曾经多么希望能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热烈的笑容,现在却惊愕得做不出回应的表情。
室内一片寂静,楚来不知何时站得远了一些。
她抱着胳膊,手指扣着外套内兜里左/轮/枪的扳机,慢悠悠地开口了。
“现在你已经知道午夜真实的身份了,要不要替她瞒下来,自己选吧。”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仿生人。”
白昼在乌冬的注视下露出弧度完美的笑容,出发前她练习过这个表情很久,可这一刻微笑带来的非人感却越发强烈。
从她有记忆起, 那些知道她是仿生人的交谈对象, 都会朝她露出惊讶而赞叹的神情。
她是凝聚了同茂科研者心血的产物, 她的自我意识觉醒将带来巨大的变革。
白昼已经做好准备, 迎接乌冬的惊喜与褒扬。
可她却看到,自己的恋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 猛地抽出手, 他想要后退, 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楚来比白昼更能看懂人的脸色,乌冬此刻的表情在她看来只能用一个词形容。
他看上去很可怜。
乌冬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 他从小少了只手,在孤儿院里逆来顺受, 长大后又进了珊瑚岛, 又因为一条命在杜伟森手里, 被迫做起了引诱午夜的勾当。
即便是这样不堪的他, 却也得到了午夜的真心, 乌冬受之有愧, 又在愧疚中回味这份他仅有的温暖。
支撑他这么久的不过是那个和午夜私奔出逃的虚幻愿望,他盼着她来, 又害怕她来, 可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 却告诉他——
所谓的真心都是电子元件模拟出的数据与信号。
乌冬的声音发抖:“你怎么可以是仿生人?”
白昼反问:“为什么不行?”
乌冬眼睛都红了,音量也不自觉提高, 近乎呐喊:“那我呢?我的心就这样托付给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吗!”
室内一静。
白昼没有被他的高分贝吓到,她反刍乌冬的疑问,从数据库里调动类似的情景,推断出“心”只是一个抽象的说法。
“心脏是用于供血的器官,你真正想质疑的是我没有思想,人类的思想由大脑主导,我的数据储存在主机里。”
乌冬在她平静的声音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仓皇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道歉,白昼却径直往下说。
“你的行为逻辑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产生,就连‘托付你的心’这个概念,也是从前人的创作里学来的。我的主机输入了大量归纳人类文明的数据,从而形成和人类相同的行为逻辑。除了制造我们的材料不一样,你和我还有什么不同?”
乌冬原本想去拉她的手,他还从未和午夜发生过争吵,甚至他们连在一起交流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但白昼却躲开了他,肌肉控制程序里没有悲伤与哭泣的数据,她脸上只有平静。
“在我仍戴着面具和你通过网络交流的时候,你就对我告白了。即便父亲他们再怎么觉得我拥有自我意识,也仍旧把我当成人工智能研究,只有你把我当成了普通人。所以我做出自己的抉择,从家里离开,来到你面前。”
白昼体内没有感受痛苦的神经,她只感到自己的体内因为运算不出确切的结果而产生了一阵无序的数据波动。
“失望也属于人类情绪的一种,争吵也是人类交流的方式,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新的体验。”
这是白昼第一次在道谢的时候没有微笑。
乌冬在Q14区长大,未曾接受过高等教育,他甚至还在理解白昼话里的含义,白昼已经转身往里面的卧室走去。
自从被楚来唤醒以后,她的电量就没有充满过,能源缺乏带来行动上的迟缓,或许对于人类来说,这个词可以翻译成“疲惫”。
楚来注视白昼的背影,她的手指已经从扳机上挪开了。
真相的打击比抵在额头上的枪口更管用。
乌冬越是指控,越证明他在其中陷得有多深。
此时白昼的表态已经足够他今晚留在这间屋子里,安分地思考两人的关系该如何发展。
至于楚来,她原本应该觉得自己看了一出热闹的好戏,却在这压抑的氛围中失去了打趣的心思。
至少在前两次循环时,她真切感受过乌冬对于午夜的情感,眼下话题已经上升到了爱情从何而来的高度,楚来没空思辨,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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