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径直坐到椅子上,摆上了茶杯,悠悠然:“那我们就见招拆招好了。”
他仿佛忘却了自己是被劫持的人质,反而与她这个劫匪同声连气起来。
稍晚一点,原本安静的寺庙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交谈声响起,片刻之后,又静了下来。
先前雨势大,淋湿了衣服,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方思阮正在里间擦拭湿发。她听王保保与先前那高壮和尚谈了几句。大致的内容就是又来了个青年男子路过借宿。但目前只有这一偏殿能落脚,便将他带了过来。
方思阮用内力烘干衣服后绕了出去。
那青年听得声响下意识地转了过来,朝着方思阮望去,就见一乌发云鬓的少女缓缓走出,烛光曳曳之下映衬得她肌肤雪白,容貌宛若素雪梨花,越是素净越觉艳光摄人。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来“灯下观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她仿佛也察觉到他的视线,眼光朝他这边睨了过来。视线一碰,他忽回过神,立刻收回目光,极为守礼地虚落在他处,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如此失礼。
方思阮微微惊讶,这青年男子长相英挺,一袭青色长袍,身姿挺拔,腰配长剑,眉眼间正气凛然,说不尽的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她正疑惑思索着,王保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上前执住她的手,替她介绍:“阮妹,这位少侠和我们一样,是来借宿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任凭她偷偷挣扎也未放开。
那青年男子见他们姿态亲密,垂下了眸,抱手行了个礼,歉意道:“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方思阮被王保保一声“阮妹”激得浑身一寒,肌犹粟栗,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他嘴角噙着抹笑,牢牢盯着她。
送斋饭的小和尚骤然破门而入,他不知前头发生何事,依从吩咐,将托盘重重放下,语气冷硬:“施主们,请用斋饭。”待抬头触及方思阮的面容之时,他微微一愣,半是不舍半是留恋地后退离开。
托盘上放着三碗白米饭,上面点缀着几根青菜。方思阮嗅到点异味,料这米饭里加了额外的“佐料”,这群假和尚们心怀鬼胎,下得还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迷药。手段下流且不高明,武功稍好些的人就能察觉到这饭菜的异样,更不用说在座的他们三人了。
这青年男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双目湛湛,内力精纯,算得上是位高手。
果不其然,他拿起碗筷后皱起了眉头。
方思阮照葫芦画瓢,拿起米饭做势要吃。
青年眉头越皱越紧,倏然伸手将她的碗打翻。
第10章 光明顶(10)
“啪嚓”一声,碗碎了,细腻的瓷片飞溅开来,饭菜翻了一地,灰色的石砖上洇出深色油渍。
方思阮后退一小步,避开四溅的碎瓷片。门外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年的手按上腰间佩剑,挡在他们身前,提醒道:“这饭菜不干净,下了药。”
话音刚落下,房门哐啷啷地被推开,六七个和尚打扮的男人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正是之前招待他们的高壮和尚,身后跟着的和尚或横腮爆齿或颧骨横露,满脸的匪气,看模样无一人是好人。
这么一对比,那高壮和尚倒是其中长得最为“和善”的一个。
那高壮和尚环视一遍房屋,眼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推敲着,最先敲开寺门的青年瞧着穿着打扮就是个富家公子,身上没半点功夫,是个肥美的小羔羊,从他身上可以榨出一波油水。目光转至他身后女子露出的半张娇容,不由露出几分垂涎,他心里估量,这两人手无缚鸡之力,是容易收拾的角色。最后,他将视线放在了站在最前方的青年身上,只有他一人看上去身负武功。为保起见,先前他才吩咐手下在饭中下药,本想等他中了蒙汗药失去意识,直接料理了他,免去打斗的力气。
他看了眼碎了一地的瓷片,现在看来这一遭打斗是免不了了,缓缓笑道:“三位施主,本来想你们轻松点上路,现在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段大哥,别和他们废话了。”高壮和尚身后有个脸带刀疤的和尚,那道疤自他额头穿过眉毛,烛火映衬下,像条凸起扭曲的虫子,他眼风阴恻恻地斜过来,粗声粗气,“识相点,把你们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就让你们少吃点苦头。”
之前送斋饭的小和尚往前踏了一步,盯着方思阮道:“小娘子,何苦为这个男人陪葬?我们大哥还缺位夫人……”
说到此,他偷偷瞟了高壮和尚一眼,觑见他脸上隐隐的笑意,心知这是说到他心上了,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只要侍候好我们大哥,有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轻佻地上下打量着方思阮,见她作未出阁姑娘打扮,容色极美,但却又单独跟个富家公子跑到这荒山野岭之中,料想也不是个正经人家女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到时候他也有机会能分上一杯羹。这么想着,眼里浮出一点跃跃欲试。
方思阮不欲此时展露锋芒,若有所思地看向青年的背影。他的身体几乎瞬间紧绷起来,胸膛起伏,深深地喘息了两下,仿佛是在隐忍着怒气。
青年目光如刀如剑,直射向这群强盗劫匪,提高声音:“好狂妄的大话!我到要看看你们能在我的剑下过几招。”他边说着边“铮”地一声抽出长剑,指向匪徒。
这几人虽作和尚打扮,底子里是杀人放火的强盗,纵使披上僧袍,也只是披着羊皮的狼。这时也不讲究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什么公不公平的大道理了。
做强盗勾当的贼匪怎么会使得出光明磊落的手段?
他们摆阵以待,六人齐齐向青年攻去。
刀疤和尚最先进攻,伏地扫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其脚踝。高壮和尚大踏一步,运气至丹田,大喝一声,一掌拍向青年胸口。其余各僧从背后掏出大刀,将青年围绕在中间,劈其四肢关节要处。
青年长剑一起,剑尖颤动,剑气如虹冲破云霄,手腕轻灵一挑。刀疤和尚一声惨叫,抱足倒地翻滚。他一条腿的脚经已断。其余和尚闻声心中一悚,见识到眼前人的武功,当下打起万分精神来。
青年又向上一跃,身形轻巧,避开高壮和尚的那一掌,其余六僧手里的刀也扑了个空。但见他闪退自如,东奔西走,从阵中跃出,一个反身向前。剑尖抵上高壮后心,剑身穿透胸口而过。
他拔出剑,高壮和尚缓缓低下头,盯着左胸处的血窟窿,喉咙咯咯作响,无力地跪倒在地,失去气息。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们六人靠得就是这份配合默契,敌过对手。此时不过两招的功夫,六僧当中一死一伤,死的又是领头人,剩下四人顿时心生了退意,施展轻功朝门外奔去。
青年心知这六人肯定是老手,身上不知背负着多少血案,此时若让他们逃脱,后面定然有更多人遭其毒手。这么想着,他当即向他们追去。
方思阮看他使得招数和身法都端的是名家风范,心念一动。峨眉派以剑法见长,她这么多年也在剑法上下过苦功夫,对其他门派的武功也略知一二。
梯云纵和绕指柔剑。
这都是武当的功夫!
她不会认错。
王保保的武功被封,知道以方思阮的功力,收拾这几个草莽之徒还是绰绰有余,但仍下意识地将她护至身后,凑到她耳边小声分析:“这人使得是武当派的功夫。观其武功和年龄,只合得上殷梨亭和莫声谷二人。”
说到此他顿了顿:“峨眉派和武当派交往甚密,方姑娘,不知你认不认识眼前人?”
自然是不认识的。不然她俩一见面也不会是这般陌生的态度。
王保保肚里揣着明白,却有心这么一问。他紧紧盯住方思阮的眼眸,见她睫毛犹如蝴蝶翅翼般微微颤动,不言不语,心中不知怎么腾的一下升起股不知名的怒意。
方思阮已然了然于心,往旁边走开几步。
她见过殷梨亭,眼前人自然是莫声谷。
那厢边,莫声谷提剑追至门口,剑尖乱颤,一左一右弯了过去,顷刻间,又是四僧毙命,尸体横倒在门槛上。
一盏茶的功夫,只留下那个刀疤和尚还活着,哀嚎着。这时他已没有了方才的狠意,看到莫声谷提剑向他而来,大惊失色。他的轻功本就教的不好,比不过眼前人。更何况现在他的脚筋已经断了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
石砖上留下了几道抓痕。刀疤和尚忍着痛,翻身朝莫声谷跪下,苦苦哀求饶命。他不住地朝地上磕着头,咚咚作响,额头一片血红,冷汗从颊间泊泊流下。
“大侠饶命!”他不停求饶道,“我有秘密消息可以告诉大侠!”刀疤和尚其实也不知眼前青年是谁,身处哪一方阵营,只能堵上这一把,博得一线生机。
莫声谷脚步一滞。他原以为只不过偶遇几个强盗罢了,想不到背后还有什么阴谋?他忽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先是三哥被大力金刚指捏断四肢,后来少林派又说五哥屠了龙门镖局满门,如今五哥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念及这些,他一时伤感一时犹疑,于是道:“你且一一说来。你们是什么身份?何故在此地?”
刀疤和尚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如实说来:
“我们六人原本混迹云中一带,做的强盗勾当,绿林间也算有些名气。受人招揽,投了他名下。前不久,我们听从他吩咐赶到此地。
这庙里原先有几个老和尚,都被我们杀了。我们六人分别从尸体中找出与各自年龄相仿的和尚,冒用其度牒,顶替了他们的身份。
这里荒山野岭的,人烟罕至,也没有人会怀疑我们的身份。”
方思阮闻言瞟了王保保一眼,他的眼中掠过一抹凉意,神色冷淡,像看个死人似的注视着刀疤和尚。
莫声谷惊愕:“那人是谁?让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刀疤和尚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功夫奇高,神出鬼没,每次见我们都着一身灰袍。至于让我们到此做什么……”
说到此,他的神色不停变幻着,时而犹豫,时而挣扎,时而害怕,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看得到他嘴唇蠕动,仿佛说了些什么。
第11章 光明顶(11)
他的声音极低,在空旷的偏殿内几不可闻。正说到关键之际,背后主使之人呼之欲出,刀疤和尚的面上却露出犹豫之色。
剑横在到他颈间,莫声谷厉声质问:“究竟是何人?”
高壮和尚低下头,视线扫及地面上那一具具惨死的同伴尸体,咬了咬牙刚要开口,脸色霎时一白,突然露出了惶惶之色,浑身颤抖。
莫声谷瞧出他不对劲,伸手就要点他胸前云门、神藏二穴,将他定住,却不及他咬舌的速度之快之狠。刀疤和尚猛然呕出一团血肉模糊之物,紧接着,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间止不住地涌出,身体往地下软去。
莫声谷扯住他胸前衣襟,眼见只在咫尺间便能突破层层迷雾,倏尔又回到了原地,心神俱震之下,明知他只剩下半截舌头口不能言,仍旧扔了剑,扶住他瘫软的身体,着急地问:“是谁?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高壮和尚喉间发出嗬嗬声,神情满是痛苦,他掐住莫声谷的手背,瞳孔开始涣散,已然回魂无术。片刻后,他盯着天花板失去了呼吸。
他方才明明怕死得很,为了求生愿意说出真相,转眼间却又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甘愿咬舌自尽。
真相只在咫尺间,瞬间就如泡沫被戳破。
莫声谷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江湖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都和这之间有着关联。
夜色沉沉,风声过耳,一片阴霾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压压地朝他压下来,朝武当压下来。整个武林即将笼罩在一团称之为“阴谋”的迷雾之中,不,应该已经处于其中,无人能够躲开。
他的手一松。
和尚的尸体滚倒在地上。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莫声谷抬头,见那绿衣少女神色瑟缩不安地躲在男子身后,一只素手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袖,玉指纤纤,宛若葱根,对上她一双怯怯的含情眼,他怔了怔,复而垂眸避过,道:“在下武当派莫声谷,这些盗贼平日里作恶多端,已被在下手刃,两位不用害怕。”
他把两人当成了寻常百姓,特做解释,点名了自己的身份。武当派除却在武林各派中颇具威望,在普通民众当中也传播甚广。师父张三丰一向德高望重,他们几个师兄弟平日下山凡路遇不平,都不会袖手旁观,谨遵师父教导,多做积德行善、行侠仗义之事。
王保保知道方思阮有意遮掩自己身份,眸光一转,上前一步,抱拳道谢:“多谢莫大侠救命之恩。若不是有你在,我和我的未婚妻恐怕要遭这些贼子的毒手……”
说到此,言带后怕之意。他扶过身旁的方思阮,侧过脸温柔道:“阮妹,过来同我一道谢过恩公救命之恩。”
王保保这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模样在方思阮的意料之中。此刻莫名被安上个未婚妻的身份,她抬眼与他四目相视,他冲她挑眉微笑,眼里蕴藏着浅浅笑意,仿佛笃定她不会拆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山人自有妙计。
方思阮依势而下,故作惊恐未消之态,缓缓上前迈了一步,目光努力避开地面的尸体,扶着王保保的手臂,抓得牢牢的,十指深深陷入他的手臂皮肤之中,她咬了咬唇,行了个礼:“多谢莫大侠。”
声音说不尽的柔婉。
她这一记却毫不留情,用了十分的力气,果不其然听得身旁男人偷偷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声谷忙侧身避过这一礼。
方思阮从未见过莫声谷,但听闻他擅长剑术,性格直爽,为人刚正不阿。今日一见他倒是剑术极佳,但有些拘谨,并不如传闻一般。
传言传言,想来经一人之口转述,便有分毫差别,更不用提经成千上万的人添油加醋了。还是眼见为真。
匪徒已被尽数击毙,偏殿内此刻满地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人不再好在此留宿。他们索性去到其他厢房察看。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原本寺中僧侣的尸体还躺在各个屋子里,约莫不久前才刚刚被杀死。难怪先前的假和尚以房屋修缮为由推辞,将他们领到这偏殿中。原来是他们来的时机不凑巧,那几个匪徒刚杀完寺里和尚,还没来得及处理好尸体,他们就前来敲门借宿了。
天色已晚,外头又在下雨。莫声谷暂歇了安葬他们的心思。三人一同在主殿歇了一晚。破晓时分,一轮金乌赤如丹,渲染了天际,远望山头犹如火般燃烧。
莫声谷一向有晨起练武的习惯,即便出门在外,只要条件允许,仍会练上个半个时辰。
方思阮醒来时,他已练了一会儿功夫,鬓间微微汗湿,她透过窗牗瞧了好半晌,他拳法至刚至阳,运气间有白烟缭绕,和峨眉九阳功略有几分相似。雨也渐渐歇了。
峨眉九阳功源自于菩提达摩所著的《九阳真经》,昔日少林觉远大师圆寂前曾背诵经文,当时只有三人在场,分别是少林的无色大师,峨眉祖师郭襄女侠和如今武当派掌门张三丰。三人分别默记了一部分。而后随着觉远大师圆寂,完整的《九阳真经》失传了,只留下了部分内容,分作三支,少林九阳功、峨眉九阳功和武当九阳功。
单独一部峨眉九阳功已是精妙莫测,更何论一整部的《九阳真经》呢?
若是能习得完整的《九阳真经》,那……
思及此,方思阮不由怦然心动。
她凝目看得正认真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方思阮不耐地转过头,正对上王保保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他面色如水,定定看着她,忽地嗤然一笑:“好看吗?”还不待方思阮回答,他又道:“武当的莫七侠,好看吗?”
王保保问完后,不再看她,与她方才一样望向窗外。昨日雨后,青砖犹带湿意,院中央矗立着一棵银杏树,枝犹嫩绿,树干粗壮,足需两个成年人展开手臂,才虚虚揽住。树下,莫声谷身材挺拔颀长,拳法大开大合,干净利落。
武当莫声谷……
王保保不得不承认在江湖之中,他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武功人品俱佳。有女子对他心生好感也实属正常。但那女子绝不能是方思阮!
他本来信心满满,但昨日莫声谷的出现却给他当头一棍。
武当峨眉渊源极深,堪称世交,一个是灭绝爱徒,一个是张三丰弟子,身份地位匹配。而他则是蒙古人,与他们是天然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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