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荒败园林后(狸花酿)

“娘子安好，不知此处为何地？”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是……”说到这里，程安茉卡壳了一下，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座园子，需要一个名字了。
“嗯，你在这里可以随意一些。”程安茉道。
“你的住处？”那名女子环视四周，忽然盯着程安茉，缓缓道，“如果记忆没有出差错，段珍此时应当已是个死人才对。莫非，此处为地府？”
地府难道不该是阴森森的吗？但这里草木繁盛，亭台楼阁被掩映在草木之间，看上去更像是人间胜景。
这便让段珍糊涂了。
“这里不是地府，而是几千年后。”
具体几千年，还要看这位叫做段珍的女子来自哪个朝代。
不过，从她对自己的称呼，还有她身上的服饰，程安茉猜测，她或许来自唐朝。
圆领袍虽是男装，但在唐朝也是女性的日常选择之一，现代人推测，当时女子着男装，或许是为了活动的便捷。而且这种风气不分尊卑，所以仅从对方着男装的事实上，没法分辨出太多来。
“这位是苏轼，苏先生。”程安茉将一旁的苏轼介绍给段珍，“他来自宋朝。”
“段娘子安好。”苏轼拱手道。
“宋朝？”段珍眉心微蹙，脸上的疑惑显而易见。
程安茉心里对这位女子来自于唐朝的可能性又肯定了几分。
“你还记得当时的年号吗？”程安茉问道，担心对方避讳，她可以略过了死亡的字眼。
孰料那位叫做段珍的女子对此并不在乎，她沉吟道，“那应该是大中元年。”
“大中元年……”程安茉迅速掏出手机搜索，没办法，各朝各代的年号要她全都记住也有点儿太难为人了。
“查到了。大中元年，在位的是唐宣宗李忱。”程安茉道，“也就是公元847年！”
这个时间段，处于安史之乱之后，距离唐朝灭亡还有60年！
段珍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严厉，“怎可直呼陛下名讳！若是被旁人听去……”话未说完，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倏得停了下来。
程安茉补上了她未竟的话语，“现在是大约是一千两百年后，所以……就算直呼皇帝名讳什么的，也没关系了。”
“一千两百年？”大约是如此准确的时间节点终于让她有了实处，“大唐建国至今，也不过两百多年。”
“二百二十九年。”程安茉与她同时开口。
可能是千年的时间跨度冲淡了唐朝灭亡的阴影，段珍深吸一口气，看向了一旁的苏轼，“娘子方才道，这位老丈来自宋朝，但段珍此前从未听闻，莫非，宋便是大唐之后的新王朝？”
“算是第一个统一的王朝。”程安茉道，“那之前还有五代十国呢。”
“五代十国，”段珍喃喃，“听起来便觉得混乱。”
“是啊，不仅仅是你觉得混乱，现代大部分人也觉得混乱呢。”程安茉试探着问道，“能问一下，你在唐朝，是做什么的吗？”
段珍回过神儿来，“奴为段相公家厨。”
相公，听到这个称呼，程安茉眸子一亮，相公在唐朝时期可不是用来指代丈夫的，而是对于宰相的敬称，唐朝当过宰相的人那可就好找了。
但一想到唐朝是群相制，程安茉又觉得自己头疼了起来。
唐朝三省里的高级官员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等官衔后，同样可以被称为宰相，所以，同一位皇帝的治下，宰相可不止一位，可以简单将其理解为辅佐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最高级别官员都可以被称为宰相，但宰相却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名称。
“不知这位段相公，姓甚名谁？”
“姓段，名文昌。”
段文昌？
程安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倒是一旁的苏轼恍然，“原来是他。”
程安茉疑惑，“苏先生知道这位段文昌？”
苏轼含笑看着程安茉，“你应当对他的儿子更熟悉一些。”
程安茉，“？”
“你平日里拿来解闷的那本《酉阳杂俎》便是他的儿子段成式所撰。”
程安茉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就说怎么这么耳熟！”
“等等！”程安茉猛地扭头，“你刚才说你是段家的家厨，那你岂不就是——膳祖？！”

说到膳祖，其实是现代人列出来的所谓古代十大名厨之一。
但膳祖却只是一个代称，因为此人真正的名姓没有流传下来，只知其为段文昌的家厨，段文昌曾撰文《食经》五十卷，只可惜业已失传。倒是他儿子段成式所撰写的《酉阳杂俎》流传至今，再版了一次又一次，成为了当代人研究唐朝人生活的重要历史资料。
所以，原来她叫段珍吗？
将段珍请进书房，程安茉便给她仔细讲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段珍看向一旁的玄凤鹦鹉，眸子里异彩连连，“真是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奇异之物。莫非是仙界使者？”
“不，当然不是。”程安茉解释道，“它……它其实来自未来，所使用的是一种现代还无法达到的技术，所以看起来会像是神仙产物，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从现在开始一千年后的科技。”
“比如现代的厨具，如果不明白原理的话，可能也会觉得是神仙制作出来的仙器呢。”
“一千年后的厨具？”段珍的眸子瞬间亮起，“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程安茉起身，“我带你去厨房。”
厨房在最后面的四进院里，因为没有天然气，所以现在厨房里使用的是煤气灶，里面被收拾地很干净。
“我买了一些电饭煲、高压锅之类的，焖米饭，煮排骨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
程安茉指着厨房里的电器一一和段珍介绍着，“看，这就是煤气灶，拧开气罐阀门后，再拧这里，就能起火了。上面是抽油烟机，炒菜的时候打开，它就可以把油烟吸走，不用担心呛人了，也可以减轻厨房其他物品上积累的油污。”
“哦对了，那边还有传统的灶台，但我不会用，一直闲置在那里。”
“这个架子就是临时用来储物的，一些米面粮油厨房用品都堆在这里。”
程安茉拉开冰箱门，“这是冰箱，上面是冷藏，下面是冷冻，一些暂时吃不完的肉、虾啊之类的放进冷冻里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而买回来的蔬菜啊，水果啊，都可以放进上面冷藏保存，比起放在外面，能多保存个几天。”
段珍的目光一一扫过程安茉所介绍的厨具和食材，忽得，她拿起了一个玻璃瓶，轻轻嗅闻了一下，“这是油？”
“嗯？啊，对，是油。现在食用油的种类非常多，我买的这种是葵花籽油，没什么气味儿，我家以前常用的花生油气味儿太香了。”
“葵竟然能榨油？”段珍不解，“感觉有些天方夜谭。”
程安茉一愣，“向日葵当然能榨油……啊……”
她猛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抱歉抱歉，我给忘记了，你所知道的葵和我所说的葵不是同一种东西。”
“莫非也是大唐之后所传入的域外之物？”段珍问道。
“对。”程安茉点头，“包括花生，也是和向日葵同一时期传入的。”程安茉一边解释着，一边在一旁的储物架上翻找着，“一般用来榨油，但是也会做成小吃。比如这个多味花生，还有花生牛轧糖。至于向日葵，除了榨油之外，还会被做成瓜子，我找找，啊，找到了！”
经过程安茉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的购置，厨房里的那个储物架几乎快要被她给塞满了，里面基本上都是她和苏轼爱吃的东西，尤其以零食居多。
没办法，在啃了一段时间的面包之后，程安茉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便从网上购置了大量的小零食，花生零食吃起来方便而且热量高，自然成为了程安茉的选择之一。
她将多味花生、花生牛轧糖还有各种口味的瓜子儿一股脑地塞进了段珍的怀里，“你都尝尝！很好吃的！”
段珍轻轻抚摸着包装袋，那是她此前从未见过的材料，透明又坚韧，即保护了食物免受灰尘脏污，又一目了然。
见段珍只是打量，却不动手，程安茉忽然意识到，她大概是不会打开。
“走，我们去外面，边吃边聊。”
恰好苏轼也在外面，程安茉将各种零食小吃拆开包装，放进一个个的零食小盘中，几人便一边吃一边闲聊了起来。
段珍捏起一颗，送入口中，紧接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响起，咸香酥脆的滋味瞬间弥漫在舌尖儿，带给了段珍与众不同的体验。
牛轧糖甜香甘美，段珍尝过后，缓缓道，“里面放了牛乳，还有大量的糖。”
段珍是一个厨子，还是相府私厨，她所见过，所处理过的山珍海味，香料调料不知凡几。
但在民间，糖还是种奢侈品，大都只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制作糕点等。
比如糖瓜，这种用来祭祀灶王爷的贡品，就非常地甜腻，很多现代人不爱吃，但放在古代，却是普通人一年中难得能够尝到的甜滋味儿了。
能够用这样大量的糖来制作甜点，是否意味着，这个名叫程安茉的女子，身份并不一般呢？
当然，这些想法，段珍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一样一样地品尝着不同的零食，分辨着其中的滋味儿。
这里，确实和大唐完全不一样了。
段珍想起方才看过的厨房，唯一让她觉得亲切的，或许便是那一口被程安茉冷遇的灶台了，虽然这灶台也略有不同，但大体形状是差不多的。
眼看着天色渐暗，程安茉便带着段珍去了厨房，说再多遍，也不如让人直接上手。
程安茉不会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她唯一熟练的是下面。
把水烧开，将准备好的干面条放进去，用筷子搅拌一下，盖上锅盖，定好闹钟，等闹钟响了后，一碗清汤面就煮好了。
段珍看着程安茉端出来的清汤面，欲言又止。
“这样，就算是做完了？”
“对啊。”程安茉点头。
“白水煮面，狗都不吃。”大约是忍无可忍，段珍评价道。
程安茉：？？？
虽然白水煮面确实没什么味道，但也不至于狗都嫌弃吧……
正茫然的时候，一直蹲在旁边的小黑狗听见狗字，以为在叫自己，猛得从门外窜了进来，抬起前爪，趴在矮桌上嗅了嗅，丝毫没有和程安茉抢食的意思，蹭蹭跑到苏轼身边去了，苏轼摸了摸它的脑袋，顺手给它开了一个罐头，小黑狗立刻大快朵颐了起来。
“喵呜——”
从外面浪回来的小黑猫从树上跃下，小跑过去嗅了嗅，硬是挤出了一个身位，和小黑狗一起吃了起来。
程安茉：……
别的狗不敢说，但她家养的小黑狗还真的嫌弃。
段珍挽起袖子，叹了一口气，“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因为现代厨房里的各种调味料极其丰富，段珍在开始做汤底之前，是一点点尝过去的，她只相信自己舌尖所尝到的滋味儿。
在尝到胡椒粉的时候，段珍心里不由得对程安茉的身份更高看了几分，因为在唐朝，胡椒非常非常贵，不是达官贵人富商豪绅根本吃不起。
不过，虽然调味品多，但段珍却并没有无脑加入，一一品尝过后，她自己调制了几份汤底，最终端出来的时候，仍旧是面，但段珍最后端出来的三碗面，却和程安茉做的白水煮面完全不同。
面是段珍自己和面擀出来的，汤里浸了些猪油，但分量被拿捏地很准，即保留了香气，又不会让人觉得油腻，汤底看着清亮透净，埋在汤里的面条根根分明，最上面撒着切得细碎的葱花和香菜。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碗面，但是和程安茉的白水煮面比较起来，已经足以让人食欲大开了。
“嗯，面条劲道，汤底鲜美，果然不愧膳祖之名，一道最普通的面食也能做得如此美味！”苏轼夸赞道。
程安茉在一旁幽幽开口，“苏先生之前还夸过白水煮面能吃到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实为佳品来着。”
一旁的玄凤鹦鹉插嘴道，“人家就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程安茉：……
她磨了磨牙，“明天我就去买烤乳鸽吃！”
玄凤鹦鹉怡然不惧，“怎么，想杀鸽子儆鹦鹉？你看我怕吗？”
“鸽子体小肉少，若小茉实在想吃禽鸟，倒不如猎几只山鸡野禽……”
程安茉被段珍说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不行，野味儿不能吃，要是不小心吃了个国家保护动物可是真的会坐牢的！”
段珍一愣，不解，“不过吃了些野味而已，竟然要坐牢？莫非是犯了什么忌讳？”
比如唐朝，官府曾经几次下令禁止食用鲤鱼，因为李和鲤同音，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大部分百姓还是照抓照吃不误，就是别当着官府的面说自己吃的鲤鱼就是了。
段珍猜测，或许这里也是同样。
“不，不是什么忌讳，是因为现代的野生动物太少了。”程安茉解释着，“所以保护起来了。”
“但其他的肉，比如猪肉，牛肉，羊肉，驴肉等等还是很常见的，去超市或者市集都能买到。”
“你们竟然允许杀牛？”
段珍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相府确实不至于吃不到牛肉，但民间还是很难吃到的，因为杀掉牛马会被判徒一年，不过，如果能证明是不小心杀掉的，那就不必惩罚了。而相府里自然不会弄不到被误杀的牛。
程安茉对于吃牛肉如此轻描淡写，再加上段珍之前看过的种种“证据”，于是，她心里对程安茉身份的猜测越来越离谱了。
而此时的程安茉，对段珍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第21章
程安茉可不知道段珍正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认真解释着，“现在农民种田已经不再需要牛来拉犁了，各种大型的，小型的农用机械已经完全替代了耕牛的作用，所以现在养牛，基本上就是为了吃的。”
“农……机……什么？”段珍乍然间听见好多个新词语，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她最后一句却是听明白了。
“感觉一句半句地也说不明白，不如明天我带你去超市好了。”程安茉拍板道，“听的再多也不如你亲自去一趟看看。对了，苏先生要一起吗？”
末了，程安茉又看向了苏轼。
苏轼摆了摆手，“老朽就不去了，正好看家。”
“那有什么要我顺便买回来的吗？”程安茉又问道。
“没什么需要的，你们去玩儿就是了。”苏轼笑呵呵地道。
“行，那就这样，散会！”
段珍：？？？这小娘子说话我怎么总是听不懂？
吃过晚饭，苏轼去书房继续忙了。程安茉则将段珍带到了自己隔壁空着的房间，“啪”地打开电灯，程安茉对段珍道，“被褥都是新的。这些是洗漱用品，要这样用——”
将洗漱洗漱用品的作用和段珍讲了讲，她很快就明白了，刷牙洗脸古代人也会做，只是所使用的工具有所改变而已。
房间里的东西大都是程安茉根据自己的需要一点点添置，但是她也不能确定会不会适合段珍，“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如果有那里不明白的，直接喊我就好，我就住在隔壁。”
“多谢程娘子了。”段珍微微屈膝。
“那个，其实现在不兴这个了。”程安茉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现代人常用的打招呼方式，要么是挥手，要么是握手。”
说着，程安茉还给段珍做了个示范。
“大致就是这样，”说完，程安茉安慰她道，“你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必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内适应。你看苏先生，他来这儿也有一个多月了，也没有完全变成一个现代人不是吗？毕竟是六十多年所养成的习惯，哪里会那么容易改变，所以慢慢来就好。”
“还有很多对我来说是常识，但对你们来说不明所以的事情。因为是默认的常识，所以我可能也想不到去提醒你们，只有遇到了才会意识到，所以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千万记得和我开口。这话我也对苏先生说过，你可以去问他。”
“我懂得。”段珍笑了起来。
“对了，还有换洗衣服。”程安茉问道，“这些我倒是提前准备了，只是不知道你想穿现代的衣服，还是唐制汉服呢？”
段珍微微惊讶，“现在，还有人穿大唐时的衣物吗？”
“也就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程安茉解释，“以前在大街上穿汉服还会被行注目礼，但现在大家基本上都见怪不怪了。所以如果你不习惯现代衣物的话，一直穿唐制汉服也没有问题。”
段珍沉吟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必，就穿现代的衣物吧。方才你也说了，我总要慢慢适应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