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会造成这种状况的主因,本质上是柊与理的家庭构成过于简单的缘故。
柊与理的父母都是各自家里独生的孩子,两边的老人也都在柊与理记事前便撒手人寰。
为数不多的几位远房亲戚, 也基本在森见家最困难的时期断绝了与他们的关系。
因此即便后来森见家的情况有所好转,那些人也没再有脸面和胆子主动贴上来, 说要与她家和好如初。
于是需要参加亲戚的婚宴这种事,对于柊与理来说是不存在的。
父母的同事中,虽然不时也会有人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 但是自从爸爸去世、妈妈的工作重心转向海外, 这项活动就彻底从社交圈狭小且仅有同龄人的柊与理的世界中退出了。
偶尔在午休期间听同学们讲八卦,听世家小姐少爷之间的爱恨纠葛, 柊与理也顶多只听过谁和谁打算在毕业之后订婚。
同样的,柊与理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会从高中起便情定终生。
但她直觉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会是非常微小的。
以至于无论怎么听,柊与理都觉得这个词语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她张了张嘴,却又连自己想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只能拼命地思考。
将听到的具象抽象化, 将看见的笼统向严谨归拢。
于是在告白结束的无声中,在少年因久未得到回应而露出的单薄微笑里,柊与理侧过身, 摸了摸他略显倦意的脸庞。
这样的动作依然没能很好地抚慰他眼底的晦暗, 但他还是牵起了女孩的手。
凝视着她的眼睛,吻过她的手掌。
无所谓。
只是预想中的某一种可能成真罢了。
迹部景吾想。
那些缜密严谨的逻辑,她大概都只给了数学。
所以即便说出了“要一直在一起”, 但也确实没有考虑过在她的人生里还有结婚这一选项。
甚至就连那些无所顾忌的亲吻开始时, 她都很少会考虑到她的男友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也存在可以将她弄哭的可能。
何况虽然她对他的发言没有做出任何答复, 但至少也没有表示明确的拒绝。
她依然是属于他的。
而只要这个事实可以不被改变,那么即使她这辈子都不想跟他结婚也无所谓了。
可紧接着, 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翠色眼眸的小恶魔,却忽然提出了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问题。
她说:“景吾。”
“你现在,是在跟我求婚吗?”
“……什么?”
柊与理看见她的男朋友怔在原地。
他漂亮微薄的嘴唇翕动,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错误的抉择。
“这只是——”
否认尚未说完,又被他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只是什么?
这当然是希望能和她结婚的意思。
他无法否认这一点。
可他也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向她求婚。
这里没有玫瑰也没有戒指,没有极光也没有银河,甚至连她喜欢的任何要素都没有。
不够正式的场合。
缺乏仪式感的现场。
连订婚这一步也被直接略过了。
然而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依然无法否认对她的渴望。
同时又在担心,她会不会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前,对他否认的话语产生哪怕一秒的感伤。
她的脑子里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她与他会分开”的念想。
哪怕那个念想只是别人无意向她提起,并只她脑海中停留了片刻。
于是他只能再次将她抱进怀中,亲吻她的唇角。
“是求婚,但不是正式的。所以你可以继续保留你的答案。”
人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哪怕再怎么想要跟她在一起,却依然会留给她可以选择的退路。
再一次的,他感到那双翠色眼睛的注视,感受到它所带来的甜蜜与疼痛。
可这回,她没再像之前那样玩弄他的欲望和痛苦。
没有玫瑰和戒指,没有极光和银河,是不是正式的求婚都无所谓。
她知道的,他总是会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她。
但这不妨碍她先说出自己的回答。
“那我以后再跟你说我愿意。”
柊与理说完,也亲了亲男朋友的唇角。
——同意跟她“一直在一起”的迹部景吾,他对森见柊与理的喜欢具体多到了哪个地步?
这个在爬山时出现又悬而未决的问题,柊与理想自己应该已经找到了答案。
——是想要跟她结婚的地步。
而在认真又镇静地说完这句话后,柊与理非常果断地推开了自己的男朋友。
因为眼下已经是下午了。
又到了该回去做题的时候。
当天下午回家时,柊与理看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妈妈。
由于事务紧急,所以哪怕假期已经进行到了末尾,她也还是只能提前结束休假。
但她还是尽可能订了晚一点的飞机,因为马上就是柊与理的生日了。
于是生日前一天,翌日还要上课的柊与理没有按时入睡。
等到了凌晨零点,竹芝女士给她过完生日切了蛋糕,柊与理才带着她的祝福和亲吻,跟她道别。
公寓的大门被阖上后,世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已经过了睡觉时间反倒不再犯困,柊与理拿出手机,
除了朋友和男朋友,一些平时基本不会在社交软件上聊天的同学,有挺多人都给柊与理发了生日快乐。
不过卡着零点零分的就只是有三个。
其中北条的最显眼。
光是感叹号她就用了整整一屏幕。
还发了一个视频过来。
柊与理点开,发现是北条用小提琴锯木头似的给她锯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一边锯她还一边唱。
用自己的人声音准弥补了她过于差劲的小提琴技术。
不过虽然是锯木头,但从手型来看北条还是练了挺久的,更何况她最近还要期末考试了。
柊与理把这个视频存进手机相册,乐滋滋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视频末尾北条说每年都弹钢琴,没新意,以后每年换一种新乐器给柊与理奏乐。
还让柊与理从现在就可以开始期待明年她选择的乐器了。
柊与理觉得什么都行。
哪怕明年北条用三角铁给她敲一首生日快乐歌,她也还是会听完,并在最后为她送上掌声的。
小光也给柊与理说了生日快乐。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柊与理猜测估计是自己当时和迹部寄给他的那些东西,丢在了物流的路上。
不然按照发小的家教,他不可能不来跟她道谢。
于是柊与理没把上次给他寄东西的事情告诉他,就只说了谢谢。
发完这句谢谢,柊与理切回聊天列表,看到迹部景吾的头像,然后轻轻“嘶”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之前一直忘记跟小光讲,自己和迹部景吾交往的事了。
……还是等他回国,有机会聊起这方面再说吧。
后觉已经错过很久最佳告知时间的柊与理挠挠脑袋,担心自己一跟发小聊起来,会直接把自己收到求婚的事情说出去的,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按下不表。
柊与理虽然不知道小光对此会是什么表态,但北条之前就已经炸过一遍了。
她闹着要连夜回来,还是柊与理说了好几遍不是真的求婚真的不是,并把她的考试安排翻出来,才勉强让北条冷静下来。
至于妈妈那边,柊与理至少是不打算现在就说的。
毕竟这种事情她自己后来回家仔细回想了一遍,都感觉有点太不真实太夸张了……
况且比起让她好好珍惜这段感情,柊与理觉得妈妈或许会更像北条说的那样“我要是竹芝阿姨,我第二天就要冲进冰帝看看到底是哪个混小子把我的天才女儿迷成这副德行”。
可介于迹部那边已经告诉了他家里所有人,关于柊与理的情况,所以对于自己这边不敢向妈妈坦白的情况,柊与理还是有些愧疚的。
不过迹部对此倒像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说:“有伯母的认可自然更好,但最重要的依然是你的想法。”
颇有些“名分不重要,我有你就好”的意思。
弄得柊与理都觉得自己有点委屈他了。
于是在一一回过收到的消息后,柊与理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给迹部景吾发去了消息。
他说过他今天会等她吃完蛋糕,发来消息再给她打电话的。
盯着屏幕上那个迹部掐着零点零分零秒发来的“生日快乐”。
有一瞬间柊与理甚至在想,要是自己吃完蛋糕直接睡觉,他是不是会等她的消息等到天亮?
答案好像是会的。
毕竟迄今为止迹部景吾答应她的事情,除了嘴硬的和不肯告诉她的部分,其余他都做到了。
就连那个胡搅蛮缠的“一个月不准碰我”,如果不是柊与理自己搅局,否则他也是能完成的。
电话迅速被接通了。
“生日快乐,森见柊与理。”
他很难得的喊了她的全名,舒缓的声音里有笑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稳的郑重。
“谢谢。”
从没被人这么祝福过生日快乐,柊与理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她绕了绕自己的发梢,又听他问:“已经困过了?”
“嗯……现在好精神。”
“啊嗯?那要不要讲故事给你?”
他笑起来,又刻意将嗓音往下压了一点,比平日里更加低沉磁性。
这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但柊与理拒绝了,理由是她觉得讲故事她不一定能睡着,还大概率会让她男朋友越讲越精神。
到时候他们两个就都别睡了。
第二天一起顶着黑眼圈去学校。
最后柊与理决定让男朋友只要不挂电话陪自己睡觉就行。
重新只剩她一个人的公寓空落落的。
家里没有人在的时候,所有的门锁和窗帘,柊与理都会习惯性检查两次有没有阖关稳妥。
他不挂电话,她就也可以一直听着他的呼吸。
“好。”
随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柊与理闻言就也跟着缩进了被子里。
过了五分钟柊与理试着喊了一下男朋友的名字。
他立刻应了。
然后再过了五分钟,柊与理又喊了下男朋友的名字。
他又应。
同样的事她做到第四遍,时间也来到了凌晨一点过时,迹部景吾这回没再顺着她。
“再不睡明天早上抱着你进学校。”
这个后果,无论是公主抱还是普通抱小孩子的抱法,都是柊与理无力接受的。
更何况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男朋友真的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来。
柊与理不再作乱,静下心来为自己营造睡意。
其实她的身体早就困了,只是精神亢奋,于是一旦真的安静下来,柊与理很快沉进了没有梦的良夜里。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朦胧地听见了一句晚安。
是比晚风更加轻柔的声音。
第二天柊与理被闹钟叫醒时,看见通话非常成功地没被任何意外因素掐断。
她困了吧唧地凑过去,又被听筒里传来的环境音弄得本就没怎么清醒的头脑更加迷茫了一会儿。
因为安静的室内或者车内,显然是不会有这些像是脚步声一般的动静的。
更不要说柊与理好像还隐约听到有人在跟他打招呼,说迹部前辈早上好什么的。
柊与理:“?”
她看了眼时间,的确已经到了上学的时候,可他那边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坐起身,动作带出一串窸窸窣窣的声响。
“醒了?睡得怎么样?”
那边从闹钟响起便得知她已经醒来的人笑着问。
柊与理无精打采地说了声“还行”。
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晚上一点多睡的觉,她的男朋友就精神得跟把睡眠进化掉了似的。
电话另一头传来他因笑而变得轻快短促的气音。
然后他问:“有空来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开吗?”
落地窗的窗帘?
柊与理茫然不解,但还是强撑着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打开紧闭的房门,来到客厅。
入夏后难得少有的清凉晨光已经从缝隙里溢了出来。
客厅里安安静静,竹芝女士离开前,请人将她多数的生活痕迹都清扫了干净。
如果不是厨房岛台上没有收起来的蛋糕刀叉,生日这件事几乎已经被柊与理从脑海里抹去了。
拉开窗帘,隔着落地窗的玻璃,柊与理无法以远眺其他楼宇的方式,看见风在这座钢筋与水泥铸就的森林中穿梭的痕迹。
没有明白迹部景吾让自己拉开窗帘的用意,柊与理举着手机,视线也随之无意识地垂了下去。
于是很快她又发现,总还有人是记得的。
不管是手机里保存的视频、收到的祝贺、还是楼下的花朵。
总会有人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是一个小小的、值得庆祝的、有那么一点特殊的日子。
公寓楼前不再只有寻常用于点缀的绿植。
浅蓝与淡粉的花朵开满了放眼望去所有的地方。
它们盛大而有序地盛放着。
拼凑出只送给某个名叫森见柊与理的女孩、于今日再次迎来她长大日期的祝语。
“……这是什么?”
柊与理站在高楼上,低喃着问道。
她看见伫立在花丛中、少年挺拔的身形。在他的手里,还拿着另外一束有着截然不同、蓝调正红颜色的花朵。
而看见这些花的人,无论是谁都在为这些花侧目,都在顺着站在花丛中的少年的视线、探向这幢高楼的上层。
他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那里有谁。
但他们每一个都清楚,那个人一定对眼前的少年重要无比。
“无尽夏。”
迹部景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希望、勇气、永恒、美满、团聚、不变的爱意……
一种仿佛被人类赋予了所有美好寓意的花。
是除玫瑰之外,同样适合在这天奉给她的赠礼。
“生日快乐,森见柊与理。”
和迹部景吾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柊与理不只收到了玫瑰和无尽夏。
还有一束永生花与另一套首饰,在那天晚餐开始之前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永生花的造型优美,被放在透亮的、一尘不染的玻璃罩中静静盛放着。
而他送给她的首饰是一枚胸针。
依然与珍珠有关, 但又不再只有珍珠。
那些圆圆亮亮来自海水里的珍珠与宝钻一起,勾勒出一只羽翼光辉、翠色瞳孔的雀鸟。
柊与理将它翻到背面, 看见银色底托上有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是迹部景吾的字迹。
For Hiyori.
For My Rita.
它们被镌刻其上,清晰而贵重。
迹部景吾亲手将这枚胸针别在了柊与理的胸前。
制服衬衫的质感很好, 即使有珍珠和钻石作陪也没有显得廉价。
只是冰帝的校徽让这一切变得有些违和了。
“……是不是有点奇怪?”
柊与理咕哝着问完才想起, 原来迹部景吾带她出来用餐前,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想不想去一趟沙龙是为了这个。
他大概是连衣服都已经替她准备好了。
可为了配合她, 他就也没有换下身上的制服。
然而当时的柊与理满脑子都只想着快点来吃饭。
整个下午她都被困在一段证明里,过度的脑力活动把她折腾得饥肠辘辘头晕目眩,以至于根本没察觉他的用意。
然而迹部景吾只是看着她,根本没有将那枚胸针纳入他的眼中。
他倾身亲吻她的额头, 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侧, 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后:“不奇怪。”
“我的丽塔怎么都漂亮。”
他真心实意地在说这话。
于是柊与理也就顺着他的话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态度严谨又客观地向他指正道:“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就不漂亮了。”
毕竟人体机能是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步下滑的。
青春不再容颜老去,都是正常的自然规律。
可闻言迹部景吾却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回过神, 又忽然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