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这个理由吗?
还在因为父亲的离去而悲伤,不想与世界上的某个人建立起比朋友更加亲密的关系吗?
外人无法全然理解你真正的感受。
可止步不前、害怕到全然不敢尝试地退缩,又似乎不像是你的作风。
不全是为了帮少爷打探消息,也不是一定想让柊与理去谈个恋爱。
但如果能让这个女孩的幸福可以再多一份的话,北条由衣愿意去做这个主动询问的人。
然而对此柊与理却是有点懵。
她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对自己朋友说:“我不是因为爸爸的事不想恋爱的。”
北条:“……?”
“啊?”
柊与理想了想,又解释道:“不想恋爱是因为有关爸爸去世的事情,但不是因为爸爸去世了。是我以前没有表述清楚,害由衣你误会了吗?”
北条:“……”
作为一个偏科份子,阅读理解连第一小题都会丢分北条由衣对于三年前自己的理解能力不抱希望。
所以应该不是柊与理表述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是自己的理解有问题?!
不过,不管哪种理解都不妨碍柊与理不想恋爱就是了。
少爷苦恋的结局是注定的,这一点倒是真的没法改变。
“那你现在还难过吗?”这回轮到北条主动握住了朋友的手。
柊与理的手其实比弹钢琴的北条的手还要更小一圈。
她的手比常年敲击琴键的北条的手要更加纤细漂亮,但也不是全然完美,中指和掌骨外侧深色的薄茧,都是她小小的勋章。
“嗯,”面对朋友的提问,柊与理很坦然地点了下头,“不过一想到永远有人比我还要难过,就又感觉不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哭了。”
永远比柊与理更难过的人……
“是竹芝阿姨吗?”
北条轻声念出了好友母亲的名字。
“嗯。”
“那你不想恋爱,也是因为竹芝阿姨?”
“嗯。”
“为什么啊……”北条几乎是哀叹了出来。
因为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跟不上朋友的脑回路。
“因为——”柊与理斟酌了一下用语。
而这样的思考让她的语速更慢了。
于是之后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种残忍又美好的誓言。
“妈妈还是很难过。”
“虽然她从来不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她很难过。”
“而恋爱是开心甜蜜幸福的事,对吧?”
“要让一个失去了这种开心幸福的人,看着我开心幸福,那她不就更孤单难过了吗?”
“所以——”
有着奇怪又非常有道理的、自己的一套逻辑的森见柊与理宣布道。
“不恋爱更好一些——她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
北条说着,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
虽然柊与理在告诉她理由后,还顺带加了一句,“由衣你是不是知道有谁喜欢我了所以来问这种问题的,要是你知道的话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不要让那个人继续喜欢我了”。
可这种跟迹部景吾直接互通情报的行为,还是让她有种自己背叛了朋友的烦躁。
出于私心来说,北条由衣当然是希望迹部能继续喜欢柊与理的。
她才不管迹部难不难受,只是觉得这个人不错,如果柊与理将来愿意跟他交往,那自己能放心很多——完全是一种好东西就该留着将来给我家孩子的、蛮不讲理的偏心。
可柊与理都这么说了,再加上对于少爷的那一点指甲盖大小的同情,北条最后还是选择了按柊与理所说的做。
“反正话我带到了,要放弃还是坚持你自己看着办吧。”
北条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摁掉了电话,连忙音都没听到半声。
而在几乎是地球另一面的地方,光线正越过还有些灰蒙的天空,照亮翠绿柔缓的山与谷。
逐渐消散的雾霭与逐渐辉煌的曙色,都预示着晴朗明亮的一天即将来到。
“客人?客人?”
巧克力店的店长又喊了面前的少年两声。
一旁的店员见状,不禁想起昨天就被老板提前告知,今天要在早上六点之前来店里上班。虽然算了三倍加班的工资,但没人不会喜欢在这样适合睡觉的早晨再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他带着些许的埋怨,一路嘀嘀咕咕地走到了店中。
直到眼前少年的出现,才让他将这些不满的嘀咕全部埋在了心中。
不光是因为给客人留下好的印象,还是因为这位十分年轻的客人的气质外貌实在很是矜贵。
这种一看就是某个世家继承人的少年怎么会自己来买巧克力呢?
然而从刚才接到那个电话之后,这位年轻的客人就在走神了。
直到店长喊到第四声,他才总算又有了反应。
见他抬眸望来,店长连忙笑道:“客人,礼盒您看需要自选吗?还是我们这边为您安排?”
他一边说着,一边摊手展示了一下玻璃橱柜里陈列着的、形状各异、有着繁复浮雕的精致礼盒。
漂亮得甚至能令人忽略巧克力本身,产生买椟还珠的想法。
而少年的视线也随着他的话语,逐一巡过,最后落在了橱柜的一角。
“那个。”
他抬手指了下。
店员旋即将礼盒从橱柜中取出,并再次确认到:“这个心脏形的是吗?”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颗几乎做出了与真实心脏外形相同的、一尖一底以及两面三缘的礼盒。
之后看着店员将已经选好的巧克力端出,在开始装盒前,他又再次出声示意道:“我自己来吧。”
店长和店员同时一愣。
“您是说自己装盒?”店长问。
“嗯。”少年应声。
而和提前开店比起来,这个要求已经再简单不过了。
于是店员很快让出了巧克力与空礼盒,和店长一同站到旁边,眼看着少年耐心细致、对待巧克力犹如对待雏鸟的轻柔动作。
——用这略带苦涩的甜味糖果,年轻的客人一点点地塞满了那颗将要送到某个女孩手里的心脏。
第45章
与时隔九个月未见的朋友相逢的第一百二十分钟, 柊与理就又要再次目送着北条离开了。
走前北条又抱了抱柊与理,并很是认真地对她说:“小理同学,我觉得竹芝阿姨要是知道你为了她才不愿意恋爱, 她肯定会想揍你的。”
毕竟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一生?
要是得知女儿在背地里偷偷做出的这种自我牺牲,在心生感动的同时, 肯定也会觉得自家孩子傻得过于可爱但又气人吧?
而这种北条都能考虑到的事情,对自己妈妈有着更多了解的柊与理当然也早就想到,并且有了对策。
至于是什么对策, 柊与理也很快告诉了自己的朋友。
她拍了拍北条的后背, 宽慰地说:“不用担心,到时候只要我不承认就行了。”
——这就是柊与理想出的绝妙对策。
因为她认为妈妈既然没见过自己恋爱的样子, 那就等于没有参考对照。
而没有参考对照,不就意味着妈妈不能随意判断她的情感状况吗?
所以柊与理觉得哪怕将来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但只要她坚持说没有,妈妈自然也就不能拿她怎样。
这样的假设给了柊与理很大的信心, 却又让北条像是不忍直视那般扶额长叹了一声。
一时间北条都不想同情某位大少爷了。
毕竟柊与理在这种方面表现出的、犹如木头一般的天然与直愣, 甚至非常公平地也作用到了她亲妈的身上……
拥抱结束后,北条的手搭在柊与理的肩膀上。
她的个子虽然比柊与理要高一些,但这么多年以来, 她们之中这个个子更小的女孩才是更加坚定稳重的那个。
北条还记得自己曾在看到那些比自己小了好几岁、技法与情感却又比她更加优秀充沛的天才们的表演后崩溃到大哭, 继而又被柊与理从充满颓靡的房间里拖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一边分吃那种可以掰城两半的冰棒, 一边听她笨拙地背诵不知道从哪看来的心灵鸡汤。
有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北条不知道, 但她确实感受到了柊与理是真的不太擅长安慰人。
而当时的她偏偏还作怪, 让柊与理把最原本的想法说出来,以此难为她。
结果这个女孩就在犹豫片刻后, 直白地告诉她:
有时候有些努力,就是会白费的。
哪怕这样的结果令人无奈令人沮丧,可现实就是,每一秒都有可能比自己更加天赋异禀的人诞生。
天外有天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毕竟哪怕是地球,也不过环绕着太阳的行星之一。
而再往上,太阳也只是银河系里,一条名为猎户臂的小螺旋臂上的一颗。
“所以非要说的话,我觉得最值得敬仰和嫉妒的对象应该是宇宙大总统。不过介于它或许连碳基生物都不是,所以大概也不能理解作为人类的我为什么会被这么多情绪和激素控制。”
柊与理说得煞有其事,于是北条听完又笑了。
之后她虽然还因为类似的事情难受过,可每当想起柊与理的“要羡慕就去羡慕宇宙大总统”的论调,就又感觉自己皱缩成一团的心脏被轻轻地舒展抚平了一点。
“但是柊与理。竹芝阿姨一定是希望你健康幸福快乐的。”
向上生长的木头,脑瓜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多大家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能在她直直的脑回路里连存在都不曾存在过。
“所以你自己也要记得,她没要求你为她牺牲过,你有随时反悔的权利,然后想去喜欢谁就去喜欢谁,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知道了吗?!”
柊与理被北条抓着摇了好几下,只能用力点点脑袋,说:“知道了。”
这才被北条松开了肩膀。
真的快到登机的时间,北条又抱着柊与理哭了起来。
她嚷了一会儿什么“退一万步说我就不能不去上课吗我好想当个废物柊与理以后你养我吧”之类的话,嚷完就又老老实实地、一步三回头三挥手地走了。
等到北条的身影完全消失,柊与理这才朝她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要是当着北条的面这么做,她大概又会一路泪撒地跑回来吧,那样就太耽误时间还耗费体力了,所以柊与理刚才都是把自己的手背在背后的。
之后柊与理离开了航站楼。
早先她是乘电车来的,刚才在航站楼里听到有人说机场巴士换了新车型,她就又买了票,然后跟着指示牌来到了机场巴士的等候区。
她站进折叠成Z字形队列里,身边几乎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的人,有的是独自一个,但更多都是成群结伴的。
甚至在她前面还有一个全是爷爷奶奶的旅行团。
柊与理听见他们低声的对话,分辨出了几对朋友、几对夫妇。
前者比后者更多一些。
但不管哪种柊与理有点向往,她希望自己将来退休之后,也可以像这样跟朋友或者伴侣一起出门旅游。
快发车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来整理乘客的行李,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收进巴士侧边的行李舱中。
人群里只有柊与理是空手。
当大家都纷纷将自己的行李推过去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还在原地站着。
上车后柊与理自己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
因为减去她,车上的乘客数量刚好是一个完美的双数。
不过柊与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有点开心自己能独享两个座位。
回市区的路上,柊与理在学校的社群里刷到了北条的动态。
配图是顶上放着筷子的红豆年糕汤的罐子,配字是刚落地就被某个狠心女的赶了回去T T。
柊与理哭笑不得地给北条点了个爱心。
之后坐在柊与理旁边,隔着过道座位上的奶奶窸窸窣窣地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来,里面装着盐渍梅子,奶奶还十分热心地问柊与理要不要吃一个。
大概是真的不想把这份梅子带回去,奶奶还跟柊与理解释了这是她午餐时刚买的,才打开没多久。
总之盛情难却,柊与理就还是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并向奶奶道了谢。
然后她把那颗梅子含在了嘴里。浓盐和强酸的味道让柊与理的脑子瞬间变得更加清醒了。
她想吐掉,可找了半天又没找到纸袋,身上的面巾纸之前给北条擦眼泪用完了,去找邻座的奶奶借柊与理又觉得有点不太好……
别人让刚给了她东西吃,她却又要找对方借纸,把对方给她的吃的吐掉……
柊与理咂了下嘴,又感觉自己好像渐渐适应了这股过于激烈的味道。
之后一路柊与理就含着这颗梅子,有时候将它抵着上颚,有时候将它压在舌下。
就这样等到它的味道越来越淡,她的嘴里也开始渐渐拔干发涩,柊与理总算回到了公寓。
上电梯。开门。
她看到门后熟悉的、空荡荡的房间,一时间竟然也没忍住,站在门口,很长很长地叹了一声。
要是被老人听到,十个里大概会有九个会对她说,这样叹气幸福会跑掉哦这样的话。
可吵吵闹闹的两小时过后,柊与理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她把只剩下一颗核的梅子吐了出来,渣子似的梅肉有些黏在她的口腔内壁,又像是让她吃了一口沙子。
柊与理回到永远忠实等待自己的沙发旁,然后打开了手机,挨个取消早先提前订好的游乐园、剧院、画展的票。
其实当初订票的时候,北条就有说过感觉柊与理订得太多了,她们不一定有空能全去。但柊与理觉得朋友难得回来一趟,提前订了票总比事到临头改变主意想去,又发现没票要好。之后北条听完柊与理的解释,嘻嘻嘻地怪笑了半天,柊与理问了问才知道她在乐她这个小葛朗台愿意为自己花那么多钱,俨然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友谊的证明。
退订的过程花了柊与理不少时间。
有的地方还需要打电话发邮件确认,手续复杂得不行,要不是想着这些都是自己得来不易的奖学金,柊与理有一瞬间真的有点想干脆不要这钱了。
但她也就只是想了想,报复的手段也仅限于在发邮件措辞的时候格外冷漠。
至于原本要和北条一起去的那家餐厅,柊与理就没有取消了。
倒不是因为她想自己吃独食,而是这种餐厅会提前预订准备好当天菜品的原材料,为了确保食材新鲜度,自然也就不能留到第二天给其他的客人。
所以如果临时取消预约,则还需要支付一笔与全款餐费金额相同的取消费。
于是为了不浪费这顿饭钱,柊与理不仅明天需要去按时用餐,还需要尽快再找一个人一块去才行。
想到这里,柊与理的头更痛了。
因为除了北条,她脑子里晃过的人选——妈妈和小光,也都不在国内。
同桌柊与理就更不用想了,东京时间中午的时候他都还在问柊与理要不要巧克力。
不然问问别人?
按照亲密度排序,柊与理去私聊了一下忍足同学。然而过了半小时,她才得到这位劳苦又无功的医院研习生的回复。
不出意料的是没空。
而且不仅没空,还似乎像是快要猝死在自己家的医院里了……
总之惨到了柊与理甚至想给忍足同学打包的地步——日子太苦就该吃点好的。
但可惜就算柊与理有心豁得出面子,这种餐厅也是不可能给她打包的。
之后柊与理又翻了翻自己的好友列表,却发现以前跟她有过至少是小组作业交情的同学们,此时基本都还在天南地北地家庭聚会、度假,有几个看起来还像是已经做好了跟老师请假延长假期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