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致起初几次,柊与理抬头发现自己的桌面空空荡荡, 都会惶恐地以为自己的草稿是不是被风吹飞了——那上面可都是她绞尽脑汁费时费力才写出来的推导过程!
直到后来柊与理开始建立起“原来是同桌在帮我收拾桌面”的意识,她的这种发现重要物品不见了的乍然惶恐才慢慢消失。
当然柊与理也有跟同桌说过,这种事情她自己来就好。
同桌闻言抬了一下唇角,然后对柊与理说:“好,但我只是顺手才那么做了而已。”
听得柊与理一阵无语凝噎——怎么有人顺手都比她认真收拾要更快啊?
她旋即不耻下问,虚心求教。同桌就干脆在翌日练习结束后,给柊与理现场演示了一边。
然后柊与理发现,她的同桌不仅是整理归纳得迅速,他的动作速度和手臂长度,也都是她完全没有的优势。
最后柊与理看了半天,只对着他干巴巴地、又很由衷地夸了句:“迹部同学你看起来好专业……”
当时柊与理甚至在心想:同桌将来要是打算创业开个家政公司,他自己给员工做培训,说不定就能借此成为行业领军企业。
结果她的同桌听到后就笑了,直接顺着柊与理的玩笑接了下去:“那你也应该知道,专业的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就这么几分钟本大爷还不至于会感觉浪费时间,你安心写题,把思路理顺,晚上视频讨论的时间不也能少点?嗯?”
听上去好有道理。
然而柊与理还是感觉不太好。
哪怕她很高兴同桌能帮自己整理草稿,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自己的玩具要自己收拾整理。
偶尔会纵容柊与理并帮她收拾她制造出的混乱的,也就只有像是父母这样亲密的人。
于是当时的柊与理,在被“可以不用自己费劲吧啦地整理文具和草稿了诶”的诱人条件弄得心神不宁片刻后,最终还是拒绝了同桌的好意。
对于她的坚持,同桌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偶尔她和他对着题目都把上课时间快忘了的时候,他才会再帮柊与理一把揽过她所有的草稿,再在回教室的路上和她一起整理妥当。
扯远了,言归正传。
总之柊与理想表达的是,她没想到同桌会往手机里下一个他根本用不上的应用软件。
虽说也不是不能下……但理由是什么?
想到这里,柊与理发现自己的好奇又跳过她刚刚才重新划好的、不要多管多问多打听、尤其是对同桌不能这样的边界。
这种自己的思想不受控制的感觉,久违地令柊与理感到了懊恼。
她甚至为此开始了反思。
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闲、题写得太少、事做得太少,所以才会总是好奇同桌的事情。
可转念柊与理又一一否认了这些可能。
因为她印象里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准备竞赛的。
而且当时的她还不用给忍足同学答疑讲题,所以去年这个时候的森见柊与理,其实是比今年眼下的森见柊与理,还要更加悠闲一点。
至于去年此时的一周后,没悠闲太久的她被招进数竞国家队开始昏天黑地地集训,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但总之别想也别好奇了。
柊与理木木地点点头,再木木地扭头将视线从同桌的手机屏幕上移开。
她一边拧着眉深呼吸,一边开始在心里把洛必达、泰勒、拉格朗日、傅里叶、琴生不等式、带皮亚诺余项和拉格朗日余项的麦克劳林……总之只要是能背的,她都打算全须全尾地背一遍。
“森见,你知道怎么看定位吗?”
就在柊与理背到拉格朗日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同桌这么问道。
什么定位?
她茫然地侧目看向同桌。
“预约车辆的。”他很快解释道,“这个程序我出门前才下的,没提前研究过,还不太会用。”
柊与理:“……”
她望着身边的少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要挑开这样拙劣的借口,翻出底下掩藏的祸心。
毕竟迹部景吾不会用手机程序……骗谁呢?
柊与理再傻也不会相信,一个学习能力那么强的人会琢磨不出一个约车软件里预约车辆的定位在哪获悉。
可这样想完,她又止不住地替他找借口,心说这个软件的导航和UI就是做得很不好啊。
即使预定的界面很瞩目就在首页,可车辆信息和定位信息却藏在一个必须点开的折叠项的小字里。
——第一次用这么偏门又设计不人性化的软件,被弄得晕头转向也是很正常的!
柊与理在心底大声对自己说。
与此同时,她还得知了同桌的确是第一次用这个软件。
好奇心被满足了。
同时还间接地了解到了一点同桌在学校之外的一些边角消息。
在柊与理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同桌还是那个去哪都是直达、有专人专车接送的大少爷。但他会为了跟她出来闲逛,下一些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用到的APP。
这个认知让柊与理忽然小小地高兴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伸手让同桌把他的手机交给她:“这个软件是很难用,我以前第一次用的时候也是小光教我的。”
“小光?”同桌重复了一遍她提到的昵称。
“嗯,是我的发小——啊对了迹部同学,”柊与理倏地想起了这两个人或许有过交集,“可以问问你认识小光吗?他以前也打网球,而且打得特别好!”
“他的全名是什么?”一边当着柊与理的面输入锁屏密码,迹部一边问。
印象中都内几大强校网球部的正选里,似乎没有人的名字是叫光(hikari)。
“啊,抱歉。”经过同桌提醒柊与理才发现自己总在下意识地用最习惯的叫法称呼自己的发小。
“他的全名是手冢国光,以前是青学的学生——迹部同学,你们以前是不有跟青学的网球部比赛过?”
柊与理兴冲冲地问,问完便将同桌递来的手机接了过来。
然后她发现同桌并没有打开约车软件,而是还停留在桌面。所以他手机里有什么,柊与理几乎是在瞬间一览无余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信任”让柊与理感到了惊讶与意外。
因为一个愿意尊重他人隐私的人,对自身的隐私也肯定是非常看重的。
能看到手机里下载了哪些软件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手机——这一样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快要称得上是最为重要的私人财产之一的物品,这么原原本本地交给一个外人……
要是那个外人“不慎”碰到更加隐私的,比如聊天软件之类,然后借口说自己手误,然后趁此机会把会话列表扫视一遍……
即便不会暴露太多东西,可这般情况要是发生在柊与理身上,她想想都已经感到了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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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大了……
不过也可能是他知道她不会乱看才这样的?
总之为了不辜负同桌的信任,柊与理飞快地在桌面上找到了约车软件,然后点了进去。
然而即使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同桌的手机壁纸。
——是一条站在草坪上的、威风凛凛的阿富汗猎犬。
好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柊与理微微蹙眉,一时间也没想起自己之前在哪看过这样神气活现的大狗。
而很快,柊与理又将这个关于阿富汗猎犬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同桌不知道为什么挺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了。
“……迹部同学?”
刚才还流动着的时间,此刻却仿佛是在少年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柊与理轻轻呼喊着自己毫无征兆陷入了沉寂与凝滞的同桌。
没反应。
还是没反应。
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柊与理牵起同桌的手,狠狠地往他虎口的合谷穴上摁了一下。
“……什么?”
终于……
看着总算有了反应的同桌,柊与理松了口气,但还是不能那么快放心。
“我刚才喊了你好几次,你没有回……迹部同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柊与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同桌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想要感受两人之间的体温是否存在差距。
然而结果却是柊与理感觉同桌的体温是很正常的。
没有很烫也没有偏低。
他甚至都没有出汗。
每一根蹭过柊与理指间的发丝都是清爽干净的。
“还好……”迹部说着,将柊与理贴在前额的手轻轻握住,然后拿了下来。
但他没有立刻松开。
而还在谨慎观察他状态的柊与理也没有想起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我记得你刚才说你的发小,是手冢国光?”
“是的。”柊与理点点头。
“所以,你之前提到要去给在德国的朋友买吃的寄过去——那个在德国的朋友也是手冢国光?”
“呃……是的。”柊与理还从没听到同桌用这种反常的、过慢的语速跟她说话。
很好听,甚至可以说……是很诱人,可是柊与理又莫名感觉自己的同桌有那么一点点的……
该说是在别扭吗?
柊与理看着他英俊漂亮的脸,也不敢坐实自己的猜想。
毕竟要是坐实了,她就会忍不住继续往下猜——比如说冰帝网球部和青学网球部是死敌什么的……
啊这样一想……都是东京都的学校……
比赛的话,都大会、关东大赛什么的,碰上的概率也很高。
难道说不定还真是?
那迹部同学和小光难道也是死敌吗?!
柊与理翠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而她已经快要恢复正常的同桌看见她这幅样子,又像是没忍住那样,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
像是他在用那一声短促的气音询问她——总算意识到了?
柊与理:“……”
“你叫他小光(hikari)?可他不是叫手冢国光(kmitsu)么?”
柊与理听见自己那身兼冰帝学生会会长、冰帝网球部部长、还可能身兼她发小的死敌的同桌问。
大概是因为她之前的称呼太误导人,让同桌感到了意外吧。
总之出于某种想要安抚同桌的补偿心理,柊与理瞪圆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诚实地回答说:“因为小时候——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会读他的名字,以为光是训读(hikari),后面喊了一段时间习惯了才发现其实他的名字是mitsu,就……就一直这么喊了……”
越说到后面,在同桌的注视中,柊与理的声音莫名就渐渐放低了。
说完,她有点心虚地看了眼自己的同桌,然后就看见他的双肩微微张开,阖上双眼,深长吐息的模样。
“……迹部同学?你还好吗?”
虽然很清楚地知道,同桌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跟她生气——自己的发小是谁哪是柊与理能控制的,他要是因为这种事跟她生气的话,那柊与理也一辈子都不要理这种小心眼的人了!
但是……
但是哦……
她的同桌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他看起来真的很无奈诶……
就那种“怎么你的发小偏偏是那家伙”的无奈。
而柊与理还发现,自己似乎还挺高兴看到同桌这样束手无策的状态的。
毕竟,他平时真的很无所不能嘛。
无所不能的人,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真的很有意思呀?
这不是柊与理的恶趣味,而是会觉得满脸无奈的迹部景吾会可爱是人之常情吧?
“头疼,不太好……”柊与理听见同桌真的听上去有些虚弱的声音,随后他又问,“借我靠会?”
肩膀吗?
柊与理连忙点点头,然后左顾右盼、四下寻找有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供人休息的长椅,就有重量,从高出而下,压上了她的肩膀。
略有些硬质的、少年的发梢蹭过她的脸颊、颈侧、最后有一些,甚至刁钻地支棱着,探进她衣领与下颌之间,扫过那一小片的皮肤。
而来自他温热的吐息,也一点点地沁透了柊与理的衣料,熨贴着她的锁骨。
“……迹、迹部同学?”
“嗯……”
柊与理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同桌的回应。
后者因为声压向下,所以显得有点闷。
而前者则像是变了调,而且还有点颤抖。
她、她是有答应他可以靠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柊与理没想出来,她的脑子快停摆罢工了。
“我、我们先去找地方坐下吧……”
想了半天,她总算挤出一个方案。
所幸。
冬雾独家
在片刻之后。
在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都投来的目光中。
在柊与理愈发鼓噪的心跳里。
她感到自己的同桌,用前额蹭了下自己的肩骨,然后他轻声说:
“好。”
听到同桌说好, 柊与理绷得有些发紧的神经总算松缓了一些。
她滞塞的大脑重新向身体下达了指令: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略去刚才已经看过的方向,想要转动脑袋的柊与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她转不动!
更准确地说,是因为同桌靠在柊与理的左肩上, 所以她的脑袋和视线只能往右边转去。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其实出了月台, 出站路上也不会设置长椅这种东西。毕竟按照早晚高峰的庞大人流,通道里会挡路的东西当然是越少越好。
而她和同桌所处的位置,又刚好卡在车站进站口和检票的闸机之间。
往前走和往回走都要费点功夫。
柊与理好愁, 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要不然带着同桌再走一段?
他倚在她身上, 把重心和大部分的体重都交过来,应该会好一点?
不过猜归猜想归想, 具体实践起来是什么样的柊与理也不清楚。
但柊与理知道的是,她不能因为担心实践脱离设想,就不去做一件必须去做的事。
“迹部同学我们先出站吧?”
柊与理说着,伸手将同桌靠在她肩峰的脑袋往里扒拉了一下。她担心同桌会忽然脱力, 脑袋砸到地上。
“就一小段路, 我扶着你,你难受就靠在我身上,好吗?”
柊与理轻声跟同桌打着商量, 怕声音太大弄得他更心烦意乱。
本来她还想要不要帮同桌把耳朵捂上, 车站里人太多了,那么多人或软或硬的鞋底同时又间错地拍在地上,要是能融入进去倒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一旦抽离出来就会觉得这样的场合实在过于喧嚷。
可转念一想柊与理又感觉这不是个好主意。
要是她的手掌与同桌的耳朵贴合得不够好, 反而会制造出更扰人的回声。
至于同桌头疼的原因, 柊与理倒是没怎么细想。
在这方面她只有一点浅薄的常识,差不多只到“发热吃泰诺美林降温, 实在不行才上抗生素”这样的层级。
她觉得说不定是听到不太喜欢的人导致的神经性头疼,又可能是他今天凌晨才刚下飞机延迟到现在才表现出来的不适——但更具体的柊与理就真不懂了,她只能乱猜,然后祈祷他就算不舒服但也可以很快就好起来。
“……不。不用。”
柊与理感到肩膀上一轻。
被集聚在她锁骨附近的那片热意也随着空气的涌入而消散了。
“比刚才感觉好些了。”迹部看着柊与理的眼睛对她说,“谢谢。”
“真的?”柊与理紧盯着他,不敢放过他脸上可能会闪过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