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母亲问,于是想了想,又回答说:“没什么太多启发,但我想我应该不会对谁一见钟情。”
哪怕理智与冲动本就是一组互相对立的矛盾,可曾经的迹部景吾至少有天真地想过,他会以一种更加郑重、谨慎、端正的态度,去对待生命中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
然而当事情真正发生时,现实又教会了他,这世界上其实也有很多的坚持是可以在顷刻之间、轻易地走向崩塌的。
“我应该会出国一趟。”
他看着身边的女孩,看着她闻言侧过头,又看见那双让他对所有的翠与绿都产生了一份额外中意的眼睛眨了眨。
“去旅行吗?”
她现在已经会主动询问关于他的事情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过于礼貌地敛起好奇,拉开边距。
而这也是他带有目的的、不断接近的成果。
“去参加几个活动。”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往后具体是什么活动,她就不会继续问了。
这是亲密度必须下一个阶段才能继续的问题。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其实根本对他的行程没有兴趣,可他明知如此却依然想要说给她听。
随后不出所料地,女孩点了点头就没再追问他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那一天的下午,他们在最后定下每天线上讨论的时间后,就也像平常那样道别分开了。
很快会有一周的时间,他们将无法面对面见到对方。
可女孩洒脱地走了。
走前她还跟他挥了挥手,祝他假期过得愉快。
真是大方极了。
迹部景吾望着她离开,却又只有笑。
之后他去到网球部,看见忍足侑士正一脸欣慰地拍打着向日岳人的肩,感慨着什么“你们这群迟钝的家伙总算发现论坛里每天的热闹了”。
而后者正捧着手机,满脸震惊。
“哎,当事人来了。”
发现他的到来,忍足当即笑了。
然而向日岳人的反应与他截然不同。
“迹部,你……居然、居然不介意被这么多人当谈资吗?”
这个有着与跳脱球风不那么相符合的细致的家伙,首先关心的却是这方面。
“啊嗯?”他眉梢微挑,视线转到向日岳人捏着的手机上。
“本大爷为什么要介意别人在说什么?”
“可、这跟普通的讨论不一样啊。”
向日岳人挠了挠头,有点艰难地组织着措辞。
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楚地传达了过来。
和那些“迹部景吾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迹部景吾又夺得了怎样的奖项”“迹部景吾又做出了何等惊人的发言”明晃晃的表彰都不一样。
这次他被人讨论的,是涉及隐私的感情生活。
至少在向日岳人的观念里,这不该是可以随随便便,被外人拿去调侃的事情。
于是他笑了一下。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部友的关心。
“无所谓。”
他像是已然经过了慎重的思考那样平缓地说到。
“只要没有中伤她就行。”
事实上作为话题中心的两个人,他其实很清楚哪些人之所以会讨论得如此热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
而只要他吸引了足够多的议论,那么自然就会很少再会有人去打扰本就低调安静的柊与理。
“那你自己呢?”向日岳人问,“我都看到有人说你为了接近森见蓄谋已久了。”
……倒也没错。
于是他又说:“随他们去。”
“为什么啊?”向日岳人更加不理解了,“你不怕他们之后说出更过分的话吗?”
“有什么可怕?”
刻意造谣抹黑的,法务会处理。
至于这种谣言传到柊与理耳中,她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那女孩一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有时候甚至会固执得让人心惊。
至于那些还算正常的,对于他感情生活的讨论。
“说说也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哪怕到了最后,她的心之壁依然高高耸立,与他的关系也仍旧停留在普通朋友的境地。
他也希望在将来的很多年后,在不知道哪次的同学聚会上,当那些知情人已经能够平静地回想起曾经的学生时代,可以有人告诉她。
迹部景吾喜欢过森见柊与理。
迹部景吾的表态让向日岳人更加不懂恋爱到底是个什么了。
“话说侑士, 你不是早就在观察他们两个的进展了?”
走出更衣室,向日岳人抛接着手里柠黄色的圆球。
“是啊,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忍足侑士侧头瞥了眼自己的搭档, 做好了答疑解惑的准备。
此刻他身为一线观察人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了。
然而下一秒,向日岳人的问题就让忍足侑士狠狠失了语破了防。
因为他的搭档问:“那你知道森见是为什么不想恋爱吗?”
“迹部连明目张胆的公开追求都没有, 肯定是和森见自己的态度有关吧?”
忍足侑士:“......”
“很好,你很会提问。但可惜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向日岳人:“?”
“连这个都没弄清楚,那你每天都在做什么?瞎凑热闹?”
搭档毫不掩饰的鄙夷深深刺痛了忍足侑士的心。
一时间他虽然很想为自己辩解, 可转念一想, 却发现向日岳人的提问实在是鞭辟入里,直切主要矛盾。
无语凝噎了片刻, 忍足侑士最后只能慢悠悠地挤出一句:“反正迹部看起来是知道的,既然他心甘情愿为了森见让步,我们这种外围人士闭嘴看着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啦。”向日岳人撇了下嘴,“可你都不好奇, 没找人打探过吗?”
冤枉啊!
他早就打探过了, 可少爷自己不肯说,忍足侑士总不能变出一瓶吐真剂给他灌下去吧?
不过向日岳人这话倒是忽然提醒了他,想要打探消息不光可以找当事人, 还可以找别人啊。
跟森见关系要好的北条由衣, 她大概率是知道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不想恋爱的。
可问题在于忍足侑士虽然和北条由衣同班过,但也说不上有多熟。
而且就算熟了,北条由衣也不一定会把这种事情告诉忍足。
女生之间的友谊可是很牢固的。
贸然跑去询问, 按照北条由衣以前那出了名的火爆个性, 忍足认为不但很有可能打探不成, 还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一顿好打。
“不然我们去问问凤?”向日岳人提议道。
“为什么在我们关于迹部和森见的对话里会出现凤?”忍足侑士不解。
向日:“噢,北条是凤的表姐。”
忍足震惊:“哈???”
“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我也是上周跟他一起出去打游戏才知道的。”向日说。
“好像是姐弟关系不太好。以前北条在学校里见到凤都直接装不认识, 凤也不敢说自己跟她有关系。”
“凤那么好的性格还会跟家里亲戚关系不好?”忍足又被惊到了。
“就是因为他性格好才这样的。”说到这,向日岳人咂了咂舌,“他感觉对北条有愧疚。”
“凤不是有绝对音感吗?北条没有。他们家的人就一直觉得北条在天赋方面不如凤,但偏偏凤又没有往音乐这方面发展,反而北条一直在学琴。”
“懂了。”忍足点头表示了解。
“对于北条来说,凤就是那个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没错。”
“可家长的问题又不能怪凤。”忍足为后辈喊冤。
“是啊。北条自己应该也知道,但是这种事谁能控制呢。”
忍足不禁有些唏嘘:“那凤现在怎么敢说这个了?”
“那当然是姐弟关系和缓了啊。”
向日朝他翻了个“你这不是废话吗”的白眼。
“听凤说这里面还有森见的功劳在。”
“森见的功劳?什么功劳?”
“因为森见情绪稳定?凤没细说,但是他说很感谢森见,北条出国前性格不是也变好很多了吗?大概当时就有受到森见的影响。”
“这样啊......”
忍足侑士闻言沉吟片刻,随后在胸前胡乱画了个不像样但气氛还算到位的十字,心中默念“森门”。
向日岳人:“?”
“你干嘛?”
“突然想这么做而已。”
忍足侑士耸了下肩。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感慨道:“其实我感觉只和森见做朋友也挺好的。”
情绪稳定、有难处还会尽力帮忙出主意、就连发现问题的翻译错了自己重译,她都还会捎带给身边其他同学一份。
忍足侑士不认为所有人都会喜欢这样性格的人,但他觉得柊与理在校内的好人缘总是有迹可循。
“可迹部又不想只跟她做朋友。”
向日岳人将双手背到脑后。
忍足侑士也跟着抬头,望向距离越来越近、网球场外围铁网的边缘。
上方的天空有飞机经过留下的航迹云。
过不了多久,风就会将那一条笔直的轨迹吹散,而天空也会恢复到原本澄澈的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来过。
“所以我说少爷也挺厉害。森见不想恋爱,他就也什么都不强求。”
忍足侑士叹了声气。
毕竟有时候放弃可是比坚持,还要更难做出的抉择。
趁着放假去考西语的时候,柊与理遇到了一道很难的题目。
她是跨考的,从什么也不会跳到了C1,中间直接略过了四个等级。
所以即便学习准备了一段挺长的时间,柊与理也只有可以通过考试的信心,不认为自己必然可以在这场考试中拿到特别高的分数。
所以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为这道题花费了三分钟后,柊与理当即选择了放弃刚才长达三分钟的坚持,同时将那种检测到知识面缺损的焦躁撇去,不让沉没成本继续增多。
而因为止损得足够快,柊与理最后还是按照自己平时练习的节奏、顺风顺水地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走出考场时柊与理稍稍舒了口气。
又一次还算完美地执行了自己的考试策略,这种舒畅的感觉让她感觉像是奔行了很长的一段路。
虽然的确很累,可过程是酣畅淋漓的。
事实上柊与理甚至有点痴迷于这种考试结束的那一刻才能品尝到的愉悦,哪怕许多人都曾经对她的这种癖好表示过不理解,但柊与理觉得无所谓。
早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理解了他人的认同感是一种有了会很好、但也没有也不会死的东西。
柊与理轻松愉快地回了公寓。
返程的电车上,因为是上午,所以她可以跟同样还处于上午并且刚结束一场小测的北条,用文字和各种表情叽哩哇啦了一路。
北条明天就要回来了。
虽然明天柊与理这边的假期也到了尾声,但剩下的时间总归是足够她们两个面对面聊天再一起吃个饭的。
柊与理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而当结束跟北条的聊天,切回到会话列表的界面时,望着那个由一只手和网球拍柄组成的头像,明明没有新的消息提示,但柊与理还是点了进去。
然后她看见昨天晚上自己给同桌发送的晚安,以及同桌回复的晚安。
最近的几天假期,由于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碌,柊与理和同桌之间互相发送的文字信息,就不像以前那样多了。
但其实只要稍微往前扒拉一下就能发现,除了晚安和一点试题讨论时没提到的补充,剩下的消息记录,几乎都是短则一小时、长则有三四小时的视频通话。
所以实际上柊与理跟同桌的沟通,并没有因为放假而骤然减少。
随后她翻了翻聊天记录,又意外地发现刚认识那会儿他们还时不时会隔个一两天才联系一次,而眼下柊与理已经跟同桌连着半个月都有在聊天了。
没什么由来的,柊与理忽然高兴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傻乐些什么,可就是莫名觉得心情很好,甚至还有点希望这样的半个月可以稍微再延长一下。
不过由于同桌昨天就飞去了国外,今明两天据说还有活动必须参加,到时候应该会很忙,所以柊与理又将自己这个小小的、正在冒头的愿望往下压了压。
她告诉自己说人都是会累的。
要是同桌忙到累到没法跟自己聊天,那也没有办法。
学会放低预期,以尽可能平和的心态看待每一件事,是柊与理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琢磨出来并且学会的,但她认为自己还算平稳的情绪少不了这种心态的一份功。
回到公寓,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别的事情做——西语虽然考完了,但这次柊与理考的只是C1,最高级别还有C2。
止步于关底BOSS面前,放着游戏不通关不是柊与理的作风,于是她又着手开始准备前往下一阶段。
她忙忙碌碌,一直到感觉肚子饿了才停了下来。
正准备拿起手机看时间时,一则来电提示让柊与理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迹部同学?”她接起来。
“在忙?”听筒另一端,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得令人安心。
“嗯。”
“没吃饭?”
柊与理搓了下自己的发梢,小声说:“还没有。”
她真不知道自己同桌是怎么每次都这么精准抓住她没吃饭的。
旋即对面传来了笑声:“你一直没回消息,只能猜你又忙得忘记吃饭。”
柊与理这才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打开免提,随后果然看见屏幕上里有两条一小时前的消息通知。
她点进去,是同桌发来的图片和文字。
内容关于小组作业。
假期结束后那个两人一组的小组作业就要开始第一阶段的检查了。
因为同桌外出,所以柊与理跟他提过如果有想修改的地方可以直接发给自己,她这边随时都能摸到电脑,改起来会比较方便。
于是柊与理当即打开了文档,一边对着同桌指出的内容查找要修改的地方,一边对电话那边说:“我看到了,现在就帮你改。”
结果对面叹了一声。
那长长的一叹不知道跨过了多少公里,清晰地传到柊与理的耳中:“现在你应该先去吃饭。”
“可是我都打开文档了。”柊与理跟同桌讨价还价起来。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功,但试试总没错,况且同桌又不在旁边,他又不能像在学校里那样直接把柊与理从座位上拔起来。
“改完再去,我保证我会在饭点吃上饭的,现在东京才七点不到。”
“......好。”
柊与理几乎能从那片刻的停顿里,想象出同桌可能会闭眼再继而缓慢睁眼望着自己的动作。
讨价还价的成功让她高兴地敲起键盘。
至于电话柊与理也没挂,就这么开着扬声放在一边。
而她的同桌也没有主动将通话切断。
于是两人就又像平时那样,安静地各做各的事,但又能从偶尔传来的小动静里得知对方大概在做什么事。
柊与理想自己的同桌现在或许正坐在酒店里或者等候席上。
总之他肯定是有些无聊的。因为柊与理能听到他偶尔用指节敲击桌面的声响。
不过柊与理觉得他肯定也不讨厌这样的无聊。
毕竟即使手边什么也没有,可以做的事也能有很多,就比如柊与理偶尔会在脑子里把看到的所有物品翻译成自己学会的所有语言。
要是有哪个她翻译不出,就说明她该巩固了。
遗忘曲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除非那个人罹患了超忆症。
“景吾少爷,车到了,可以出发了。”
无人打扰的宁静中,一道成熟沉稳的声音在通话另一边传来。
柊与理没有说话,随后又听到自己的同桌说了声“知道了”。
等到那道陌生的声音像是彻底不会再出现时,柊与理忍不住笑了一下。
“景吾少爷?”她把那个称呼学了过来。
然而电话对面没有应声。
肯定不是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