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新款的帽子只卖出两个,还是头型很大很圆润的妇人,说刚好能带得上,差就差点吧,她都想哭。
徐祯把钱袋子给她,很沉一袋,“诺,这都是你的。”
嘿嘿,蔓蔓傻笑,姜青禾满意了,家里哪个赚不是赚。
第11章 烂者香哟
大市上的摊子没有任何规律,卖鸡鸭鹅蛋的旁边掺杂卖黄米凉糕的。地上铺着陈年皮货诸如鹿皮、貂皮、老羊皮的,边上还跟卖面粉的,一个个皮口袋敞口装着。
姜青禾收了摊,徐祯背着一篓麻钱,太重不好揣怀里,一手牵着蔓蔓,要去找找有没有花布卖。
花布很紧俏,镇里一般卖的都是毛蓝布、褐布和麻布,灰和黄是这个地方最大的基色。
最后在羊群后面找到卖布的摊子,布头针线零散的放着,摊主还靠在一头羊身上丢盹,听到声麻眉皱眼地看过来,他说:“没得花布。”
“布索索有,一捆十个麻钱子,要不?”
布索索就是布头,姜青禾对摊子上摆出来的零碎灰布杂色不满意,更别说蔓蔓了。这些布头只有要做袼褙制鞋的人家才会买,但姜青禾又盘算着买一些,她瞟了眼徐祯穿的布鞋,边缘都快磨出洞来了。
她挑拣着布头,问摊主,“翠一点的色有不,这些布索索不值十个麻钱子,三个也顶天了。”
说话就得这么直,漫山绕领的大伙都听不懂。
“这些你要三个拿走,搭个边的事情,”摊主说完,走到羊群后面的骡车上拎出个包袱,边走边说,“要是你没来,俺就不拆了,翠点的你瞅瞅。”
蔓蔓就伸脑袋过去瞅,颜色她认全乎了,红的、蓝的、白的,她拉着姜青禾的手晃荡:“花花的,要这个绑头上。”
徐祯也瞅了眼,乱七八糟的,花哨,他欣赏不来就埋头在胸前的背篓里,等着到时候数钱。
那布索索大块也有,长条短块都掺着,姜青禾没辙,“好少些不?”
“你买两捆,俺算你九个麻钱,”摊主也实诚,姜青禾就不好再还价了,让蔓蔓挑了两捆,自己又买了六七捆灰布头,准备闲下来都给制成袼褙纳鞋。
一下出了四十个麻钱子,摊主还搭了几枚扎花针,又送了纳鞋用的老母子针和顶针。一个又长又粗连皮底都能穿过去,一个带在手指头能把针给按进布料里头。
姜青禾满意,蔓蔓更满意,要不是怕布条扯开掉出来,她现在就想全拆开瞧瞧。
徐祯拎着布问,“咋买那么多布条子,也做不成衣服。”
“都给你当鸡肠带,”姜青禾打趣他。
徐祯就笑,山洼子里人穿的裤子,□□特别宽。能垂下来好多,裆小上山下田就怕扯裂了,这样的裆被叫吊裆裤儿。
裆大了裤腰也大,皮带是没的,可也不能精沟子,就扯了布条子缠裤腰上,叫鸡肠带。
姜青禾虽然也不喜欢这种裤子,漏风,可大热天的确实舒服,前提里头要穿裤衩子。
“你瞅你,布鞋前面都要顶出个口了,”姜青禾又往其他摊位上瞧,她漫不经心说,“得给你多做几双。”
徐祯也低头瞧自己的布鞋,他和姜青禾都有两双换洗的布鞋,大热天的,每天都出汗,粘脚难受,他就天天下工回来蹲在那洗鞋子。
哪家布鞋经得起天天洗,可不就是越磨越薄。
他有点心虚,下次就不使那么大的劲了。又想,还是多做点鞋垫子吧,洗起来不费劲。
“我也要,”蔓蔓指指红布条,“做个红的,穿起来美。”
姜青禾跟她打商量说:“可以,那没买着花布,给你做两双鞋?”
“再要绑头上的,”蔓蔓也挺满足,她今天喝了甜枣儿水,又吃了零嘴,还有新布鞋。
不能再要了,贪心就得屁股挨抽,蔓蔓从小就特识时务。
姜青禾拎着一篮子鸡蛋,热天鸡蛋容易坏,不像鸭蛋还能腌成咸蛋,她决定换点出去。
找到家卖醋的,跟他商量二十个蛋换一葫芦醋,这里的醋是酽醋,酸味特足。本地葫芦产得多,一半给卖瓢的,一分为二做葫芦瓢舀水,另一半就都给卖醋的。
至于为什么要用葫芦装醋,大概图个方便。
“糖也得换些,”徐祯跟在后头说,家里缺啥他都记得很牢,“买块猪板油再熬些猪油吧。”
他很不喜欢吃羊油,熬透了也全是膻味。可偏偏近草原牧场的,牛舍不得宰,羊成群繁殖,可不就是羊油最贱最多。
他嘀咕,“点灯都不够亮的。”
“那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卖的,”比起熬猪油,姜青禾更想养一头小猪崽,她馋塞北厥麻猪很久了。
养起来十分省劲,压根不用圈养,它就跟牛羊一样在草原上放养,自己去山地草原刨食,尤其爱吃草药厥麻,肉特别细嫩特别香。
不过春山湾还没什么人养的,因为厥麻猪长不大,最重也顶天只有八十斤,大伙觉得是亏本买卖。
但她还想养,肉多好吃啊,可惜她现在连猪崽都买不起,穷得只剩叮当响。
“买多少,大块的吧,”徐祯跟她商量。
“都成,”姜青禾让他赶紧去,蔓蔓也要跟着一块,她想吃肉肉。
姜青禾自己又拿鸡蛋换了一包甜菜熬的老黑糖,摊子上很少有秤。卖米卖面有专门的容器:升和斗,卖糖的就用碗,一碗糖十个麻钱,用鸡蛋换得要二十。
零零散散的东西装了一篓,提着都费劲,姜青禾还买了一罐三麻钱的糨子,就是糨糊,摊主交代这玩意不能吃。
自家的糨糊是用面粉熬的,这糨子用的面粉是从粮行淘来的,筛过之后还有土渣子,进嘴就得茅房蹲一宿,不过糊布头挺好的。
市集上姜青禾最想换的是青盐,但盐这玩意你私底下换,衙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大集上,没人敢拿来交易。
说也说不得,这是私盐不得买卖的朝代,但还好边塞管控度不高。
她只能去官盐摊子转了圈,最后两手空空出来,啥盐要五六十一斤,抢麻钱也不是这么抢的。
最后去换了一叠草纸,只有这种纸最便宜,当然也很糙,擦个屁股凑合吧,她更怀念现代便宜又好用的卫生纸了。
盐没买,姜青禾就去乌水江码头等徐祯,她看着黄水中筏子顺水飘忽,葱茏郁郁的山峦,来往操着方言扯着嗓子喊的山民,鲜活又真实。
远去的现代生活才更像做了一个梦,一个长久又不真实的梦。
她放空地盯着前面,徐祯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咋了,回去不?”
“回,”姜青禾站起来,瞟到他手里还提着用草绳穿起来的羊杂碎,“咋还买这个了?”
“你上次不是说做点来吃,这玩意便宜,等会儿到湾里,在河滩就给它收拾了。”反正徐祯手脚麻利,他也不嫌脏。
蔓蔓走了那么多路,此时蔫巴了,上了筏子就靠在姜青禾怀里打盹,下筏子都是迷迷糊糊的。
别人都往家里赶,偏姜青禾几个在河滩边上,找了棵红柳树让蔓蔓靠着,她和徐祯下水洗羊杂。
羊杂很费水,从北海子挑点水不容易,舍不得浪费。羊肠子翻出来,内壁白膜就扯下来留着给鸭吃,羊心羊肺都得把血水挤出来,羊肚得翻出来一点点清洗,羊肝徐祯没要,煮起来口感不行,换了点头肉。
洗了小个时辰也没洗干净,太油了得放点面粉和粗盐,姜青禾舍不得,等回去用麦麸再洗一遍,加点土盐搓搓。
两人回到屋子里又费了半盆水给羊杂洗干泡会,徐祯开始在肉案子上切羊杂。
不能剁,得切细丝长条,容易烂,羊杂得炖好些工夫,镇里卖羊杂的吆喝,都是“烂者香哟”,羊杂就是焐得越烂越香。
这地吃羊杂还分原汤和老汤的,原汤的就是清汤,老汤是卖羊杂碎的常年一口锅。锅里汤天天煮,料往里头搁,但底汤不换,熬出来色跟酱油一般,有人就好这一口醇美。
羊杂炖好的时候,姜青禾的猪油也熬到时候了,把热油倒进罐子里,夜里冷就会凝固起来。
猪油渣炼得酥酥的,她自己拿了一块,又喂了徐祯一块,然后叫:“蔓蔓。”
蔓蔓就屁颠屁颠跑进来,张着小嘴叼走一块猪油渣,脆脆的。她又要了一块就不吃了,有点油。
吃上羊杂时满天霞光,蔓蔓嚼着又脆又嫩的肚丝,她说:“烧霞出来了。”
这个烧字她念得又对又准,她再吸溜一口汤,好鲜,接着道:“婆婆说,晚点烧霞没了,日头就淹山了,然后就黑达麻糊。”
徐祯嚼完有韧劲的羊肺,笑着问,“那日头担山呢,蔓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蔓蔓拿大眼睛瞅他,一脸爹你这都不晓得,她老气横秋地表示,“那就是太阳它回家了,它家在大山里头。”
她说完愣住,“哎,太阳住天上的啊。”
姜青禾差点没把羊杂给喷出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蔓蔓还埋头啃着羊杂,她品味着说:“羊的全家都好吃。”
徐祯这下碗都差点没端牢,背过去笑。
第12章 赛蟹黄
春山湾的晚霞漾得很漂亮,橙红一道,云海起伏,旱柳上搭窝的雀儿咿咿呀呀叫唤。
蔓蔓仰头盯了很久,她说:“日头化了,就变成烧霞,把烧霞拿下来穿身上,很漂漂。”
小孩子的想法总让人发笑。
姜青禾也看了会儿,说要进去收拾布条子,蔓蔓就小跑跟进去。
她双脚跪在木椅上,手肘抵在桌子,布条子零散放在桌上,她就很艰难地顾涌着将手往前抓。
“少作妖,给我老实坐好,”姜青禾瞪眼,蔓蔓立马爬下来乖乖坐在凳子上,她把双手叠起说:“我好老实。”
姜青禾正在捋直布条子,头没抬地说:“你出去遛嘎嘎。”
“嗷,兔兔也没喂,”蔓蔓从椅子上下来,噔噔就跑走了。
过一会儿又旋起一阵风,蔓蔓跑得脸红直喘气,她喊:“啊呀,小宝宝出来了。”
她伸手点手指头,掰下两指说:“有三个。”
“母兔子下崽了?”姜青禾扔下布条子,冲门口在给大轱辘车收尾的徐祯喊,“徐祯,你快过来。”
徐祯拎了桶刨花进来,他咦一声,“人呢”,听到后院有响声,他掀起帘子,就见娘俩蹲在兔子窝边头凑头,他也走过去蹲下。
母兔边上蜷缩着三只没长毛,浑身通红,跟小老鼠一样。
蔓蔓嫌弃:“没毛老丑了。”
“你小时候刚生下来也这样,”姜青禾想起那个时候的蔓蔓,她从产房出来睁眼也被丑到了。
蔓蔓震惊得张大嘴,她向徐祯询问,“爹真的吗?”
她不相信,她明明就好看得不得了。
徐祯也想到刚生下来的蔓蔓,很瘦一只,全身红彤彤的,眼都睁不开。但他没觉得,那时他只想流泪。
那时他和姜青禾都没有人帮衬,生怕养不好这个娃,可是她很乖又很听话,越长越壮实。
他摸摸蔓蔓的头,“不丑。”
蔓蔓松口气,她臭美,“我不可能丑。”
她很认真地说:“我像妈妈,妈妈那么好看。”
其实蔓蔓好久没叫过妈妈了,比起叫娘,她更喜欢叫妈妈呀,她好小的时候每天都要喊。
不过她人生学会的第一个词汇是爸爸。
因为姜青禾不想被每天一声声妈妈,消磨她那没有多少耐心的母爱。就教蔓蔓喊爸爸,有事就找爸爸,徐祯也不怕被折腾。
两岁前蔓蔓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一手包办,姜青禾只生了个娃,半点没操心。
姜青禾看蔓蔓说:“小马屁精。”
“我不是马屁,我是蔓蔓 ,”蔓蔓反驳。
母女俩逗嘴完,徐祯给母兔倒了点水,喂草,三人都没伸手碰小兔子,怕沾染上人的气味,母兔就不给小兔喂奶了。
还好另外两只两只笼子里的是公兔,不然就母兔一个月生一窝,养都养不起。
夜里睡觉时,蔓蔓抱着姜青禾喊:“妈妈。”
姜青禾应她,“嗯。”
蔓蔓说:“我就喊喊。”
“乖囡,”这是姜青禾为数不多有母爱的时候,徐祯也不吃醋,他就笑啊。
第二天,蔓蔓发现小兔子长了层很薄的绒毛,她好惊奇。
缠着徐祯要他带她去找小草玩,这种事她只会磨她爹,谁叫她爹脾气好。
小草早就想找蔓蔓玩,听她说说大市,她长那么大就去过一次,那时都是人只能看到腿,还是坐在娘的肩膀上才能看见。
从四婆家往回走,蔓蔓手舞足蹈地说:“小草姐姐,我给你留了一大块好吃的。”
她又问:“你牙牢不牢,太硬咬不动。”
小草就呲牙给她看,蔓蔓瞧后笑着说:“能吃,姐姐快来看小兔子。”
两个人就手牵手跑前头去了,也不管没敢迈开步伐跟着她们走的徐祯。
回去后跟姜青禾说:“一点都不顾忌她老父亲的感受。”
“明年才到三十,还不老,”姜青禾回,徐祯还没来得及感动,她下一句话就说出口了,“趁你年轻力壮多干点,萝卜地草得去锄了,还得再浇一茬水,稻田里稗子得拔,今天牛羊粪还没去捡。”
“这么一听,是不是感觉立马又有干劲了。”
徐祯摇头,“不,我只想躺下。”
他迟早得进化成一头驴,一头在这方黄土地上打转的驴。
去干活前徐祯带上草帽,姜青禾卖不出的那几款其中一款大宽边,她终于发现,没做好市场,这玩意下地带头上好好笑,一低头连路都看不清。
“别戴这个了,换尖顶的,”姜青禾又给他的羊皮水囊灌水,“热也别脱衣服,背上晒得都脱皮了。”
“晌午早点回来。”
姜青禾除了得看着这两个娃外,她要做袼褙,昨天徐祯那双鞋子回来后就彻底绷开了。再不做双新的,他就没得换了。
“好,”徐祯背上篓子,拎起锄头出门,姜青禾又追上去给他塞了两个鸡蛋。
回来拧开那瓶糨子,姜青禾拿出一片片长短相近的布头,在木板上把底布刷上糨糊,另一块布头按压上去粘起来。
怕粘得不牢就拿厚木板压一压,粘五六层做出来的布壳子就是袼褙,她一口气把全部的布头给粘完,拿出去晒干。
袼褙糊的糨子到晌午就晒干了,摸起来热烫烫的,怕穿进脚底走样。中间得再绱上几针,她拿重物压着,压得里头结结实实,保管纳鞋底时咋样都不变形。
做鞋可急不得,姜青禾起身去张罗晌午饭。看不了具体时间的日子,她就在门前立根竿子,要是日头照到竿子,影子变得很短的时候,那就到晌午了。
要是没有日头,那就凑活着烧。
她摸出藏在灶台边上的罐子,一打开木盖子。好浓一股咸味,她舀出两个咸鸭蛋,又拿出五六个鲜鸡蛋敲碎。她准备做道赛蟹黄,也有叫赛螃蟹的,用料简单,但凡再多点啥东西,她都做不出来。
就是有这么穷。
她用蛋壳把蛋黄和蛋清分开,蛋黄里再掺两个碾碎的生咸鸭蛋黄。为了更有螃蟹味,其实她以前都是放蟹棒的,吃起来类似蟹黄的口感更足。
到这里螃蟹都没几只,其他更别想了。
蛋清和掺了料的蛋黄在熟猪油里各炒各的,白的白,黄的黄,堆叠在粗瓷盘里错错落落,蛋白蛋黄都嫩生生的,色相有了。
味还不够,惯常要用陈醋,姜末是一定得多放的,还得要白糖、淀粉和水,姜青禾凑活调的,把醋用量减少,放了磨碎的黑糖,一点淀粉。
等锅微热倒料汁再浇在盘子里,她夹起一块尝了尝,比起真螃蟹差点意思,但尝个鲜够格了。
她夹起一块尝了尝,嫩滑,酸甜口,姜味很浓,不爱吃姜的尝不了这道菜。
姜青禾又想,凭她的做菜手艺能不能去十里八乡混个伙夫当当,不过转眼她又清醒了。
这地界没有啥好吃的,都是因为用料太省了,一块羊油在没凝固前穿根绳,凝固后挂起来,要用就握着绳在锅里擦几下,大半年就擦破点皮。
油舍不得用,盐也舍不得放,酱醋糖更是管得牢牢的,她要是去做伙夫,做完当天就得被要求倒贴钱。
一想那个惨状,她立即歇了这个心。
炒完蛋黄浇料汁,满屋都弥漫起很浓的香味,蔓蔓虽然不是属狗的,但鼻子跟狗一样灵。
立马探出个脑袋来,先恭维,“娘,你烧得好香,”又问,“能吃了不能吃?”
姜青禾开始掀盖看锅里的馍馍,白面掺黄米面做的,她用筷子戳了戳说:“等你爹回来。”
“爹啥时候回?蔓蔓又问。
“你数一千个数。”
蔓蔓嘴巴特快,“一二三…一千,”她眼巴巴地盯着,“数到一千了,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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