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抚摸着羊的皮毛,知道再舍不得也没法子,羊把式吃了一整块奶皮子,吃得太饱了,干脆帮忙在边上看了会儿,指导琪琪格写。
几十头收入羊圈,像是养羊特别少的几户人家,按两户人家一头羊,阿拉格巴日长老从他的羊圈拨了五头出来,再让这些人来帮忙打草喂羊。
隔日天黑沉沉的,草原上有几束火光在移动,这时还有蚂蚱和蝈蝈的虫鸣,几个牧民拉着两头羊去往清水河。
到河岸边也早早有几团火把照应,巴图尔卸下木凳,徐祯给他搭了把手,两人相互撞了下,寒暄几句。
管着外出掌勺的赵大娘摸了把羊,她赶紧叫她男人,“把盆给放上,先接羊血阿,两头羊的羊血接好,大春你们两个先搬过去煮熟阿。”
她还得留在这洗羊杂碎呢,羊还没杀呢,赵大娘就安排好了,“羊网油那块给俺啊,肉再割一块,哪肉最肥实割哪的。”
“咋吃啊?”大春问她。
赵大娘如今会的样式也有那么些道了,说话底气足得很,“你瞅你,还问做啥子,拿了杂碎做碗汤,羊网油炼了,到时候用它来炒羊肉,做个羊肉糊茄儿,趁着还有茬鲜茄子能吃。”
“再做个脂裹肠嘛,哎哎哎,留点羊血阿,到时候灌进羊肠里,掺点羊油,一蒸切片,那醋一拌,可不美死个人。”
巴图尔按着羊,艳羡地对姜青禾说:“你们吃得可真好阿。”
“这段时间吃的是好哈,”赵大娘跟他唠上了,“俺们以前吃啥,顿顿馍馍,地里有啥菜就烧点,那么一小块的羊油在锅里滚一圈,那菜就算沾了油水了。”
“可眼下,俺们起得是比以往累了些,热死黄天到处搁外头走。可自从青禾给谋了这个差事后,俺热了喝那个,那个酸梅汤和大麦茶,愣是没生过暑热。”
“晌午能吃上带油水的饭菜,要是主家客气,那吃剩的席面还能搂一搂,带回家叫家里的也跟着吃上点。
不说俺每天出去都有钱,就算眼下俺几个媳妇儿子搁家里,那也有十来个钱可以挣阿,不管是编筐编绳,还是上山砍树造屋,往常家里为这为那闹得人心烦,眼下是彻底不闹腾了。”
赵大娘说得是实打实的心里话,往前头数个几十年,她哪有那样的好日子过哦,老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扯皮。
可算现在日子好过了,还能买上新鲜的热豆腐,湾里的路一天比一天好走,前几天还是黄泥路的,这会儿都给铺上青砖地了,听说过几天还要种上果树嘞,真是一天一个盼头阿。
巴图尔听得心里要冒酸水了,可他一想,他羡慕个啥,要不了多久他们牧民也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他顿时心平气和了,还能跟赵大娘聊到一块去,听她说说湾里的变化。他到时候都得学了给其他牧民听,叫他们也知道,自己往后能过上啥样的日子。
姜青禾打了个哈欠,听他们说话说得都犯困了,帮忙上手一起剥皮,这些皮子得留着,到时候硝了卖给皮作局。
牧民今年的羊都没杀,只有冬初到眼下意外死亡的羊,他们才取了皮子,也积攒下不少,等地种上,就可以熟皮子了,做山羊板子又比熟皮要快得多。
只是得等她让徐祯钉的板子给做完。
一边忙着一边想,等天微微露亮光时,这羊肉已经乘着羊皮筏子运往镇上,送到昨天姜青禾说好的店家手里。
这两个店家生意盘得大,每天要的羊肉很多,所以暂时加进一家也无妨,要是羊肉真的好吃。
卖了羊肉得到六百个钱,姜青禾又回了一趟湾里,带着巴图尔认上水田的路,她已经把萝卜籽和菜籽都已经买好了。
巴图尔就带着一伙子人进了湾里,虽然事先有说过,也在给稻子拔稗子的人吓住了。
不过人家来种地的嘛,领头的巴图尔又会说方言,热心肠的汉子连稗子也不拔了,教他们咋整地省力。
他们真的有蛮劲,二十亩一天全翻了透,本来就是熟地。第二天压根用不着姜青禾了,一堆田把式上赶着教他们种萝卜和白菜。
可让巴图尔说了又说,常把他们是好人挂在嘴边。
萝卜和白菜种上了后,又开始轰轰烈烈地种草,姜青禾这才知道,在草场边缘居然还有一大片退化的沙地,曾经也是水草丰美过的。
姜青禾起早忙杀羊,还得去铺子,晚上又赶到草原去,等忙完这边的事情。姜青禾回去已经挺晚了,徐祯举着支被风四处摇摆的蜡烛,站在围墙边等她。
听见动静跑了几步,语气担忧,“咋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又叫啥事给耽搁了?”
姜青禾累得脚疼,她挨着徐祯走,“忙种草的事情。”
等进了屋,她闻到一股甜味,她坐下来歇会儿,“煮了啥?”
徐祯把蜡烛放在烛台上,他掀开盖子推了过去,“熬的桂圆红枣茶,给你补补。”
“你今天去镇上了?”姜青禾吐出一个桂圆的核,她记得家里没有桂圆了,但是说出口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连徐祯早上说去烟行结一下钱,最近烟行不需要之前的盒子了,他们要转用烟袋,说把这几个月来欠的钱给结清,之后要是有用到,就过来喊他。
欠款一共有六两多,徐祯在镇上挑挑选选,只买了些桂圆和红枣,由于烟行和正东路相距太远,他没去,直接回到湾里做活。
他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放在姜青禾的手心里,他说:“拿去用吧,钱都能再赚的。”
姜青禾摸着他粗糙的手,上头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被木刺扎了多少个口子,被严重的一次,手被木头砸中了,还好没有断骨,乌青了小半个月。
她手里紧紧捏着钱,忽然想到,她会因为忽略蔓蔓而难受,因为蔓蔓是她生的,蔓蔓会哭。
但她从五月起,也忽略了徐祯,因为他不会哭闹,永远站在身后,忙着那些小却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也理所应当地忽略他了。
有时候忙完很累,徐祯跟她说话,她都不一定能回两句,转头就睡着了。
天不亮出门忙这忙那,有些事情完全脱手不管了,而且她现在暂时也没有给家里带来多好的生活,房子二楼到现在都没有装修上。
相反徐祯忙着造童学的事情,还兼顾着照料蔓蔓,家里所有的牲畜,后面又添了几只母鸡,都是他在喂养。
甚至还得去地里,照料棉地、稻子、红薯、土豆等等,洒水、施肥。
爱是常觉得亏欠。
姜青禾趴在他肩膀处,久久没说话,她不知道说啥。
其实她如果说出口的话,徐祯会告诉她,可是你也忘记了,自己也从没闲着,起早贪黑起床,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三天磨破一双厚鞋底。
徐祯抚摸着她的头发,他说话总是慢慢声的:“今天土长找我,说是有个能去镇里学咋造织布机的,让我去一趟。”
姜青禾抬起头吸吸鼻子,她这会儿又不萎靡了,她连忙说:“你去啊!”
“要去小半个月呢,虽说童学快完工了,”徐祯顾虑总有点多,土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住在那,能不能天天回来。
他轻轻捏着姜青禾的肩膀说:“这个学了,要做给湾里的话,是没多少钱的。”
“可是我还是想去。”
他也想湾里越来越好。
第96章 二十颗糖
说是要学织布机, 但其实还有纺线车、弹花弓等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工具,所以小半个月还只是估算。
姜青禾知道这个消息后,隔日去成衣铺里, 精挑细选给徐祯挑了两套衣裳, 颜色算不上很好看, 深蓝和青色的。
哪怕知道是出门干活,她也想着让徐祯穿得体面些。
下晌她拿起打包好的衣裳回了家,徐祯正在屋里收拾工具,用矬子来回磨着锯齿。
蔓蔓搬了小凳子坐那,将一块块积木擂高, 最近她很喜欢这样玩。
姜青禾递过布包,让徐祯去试试衣裳合不合身。
“买衣裳做啥, ”徐祯话是这样说, 可动作却很快, 连忙放下锯子, 去试衣裳。
蔓蔓哇哦了声, “爹你也有新衣服穿了呀。”
她一点不羡慕,又低头搭她的积木。因为她隔三差五就有新衣裳穿, 有的是姜青禾裁了布, 挑着空档在铺子里给她做的。
又或者是去摆摊时, 瞥见有花色好看的, 也会给她买上几件。
去年基本上蔓蔓穿的要不灰要不黑, 偶尔来件极蓝的,好好个白胖小闺女, 穿的跟上了年纪的老太一般。
可现在她除了罩衣罩裤是灰黑的外,白背心, 单衫有桃红的、浅黄、青绿色,也有花花的下裙,好几种蓝的宽脚裤子。
鞋子有姜青禾一针针给她纳的厚鞋底花绣鞋,还有现在镇上时兴的虎头鞋、猫儿鞋,连头花也给做了不少,可把蔓蔓给美的。
早前穿啥都行,她分不出深灰和靛蓝到底哪个好看,可眼下只要姜青禾不在,徐祯给她穿衣裳,她得自己好好挑。
所以蔓蔓在别的小娃炫耀穿新衣服时,也不会羡慕,只会很认真地恭喜恭喜,闹得其他娃又高兴又臊得慌。
徐祯换了衣裳出来,觉得太板正了,到了这里还没有穿过到小腿边的直裰,做活不方便。
“多穿几次就好了,”姜青禾给他捋直背后的褶皱,实则在想瞧着属实不够利索。
徐祯很快换回粗布短打的上衫,这衣服穿得不舒服。他揣上一把草镰,走到后院的马厩去拉马骡子。
姜青禾去拿篓子前吩咐,“蔓蔓你把积木给收了,今天我们去大胡子叔叔那边。”
蔓蔓欢呼了一声,她一把搂过积木往箱子里倒,歪着脑袋问,“我能叫都兰姐姐带我骑大马吗?”
“得看都兰姐姐忙不忙了,”姜青禾回答她。
都兰当然很忙,种草又不是随便撒一把草籽,虽然牧民们很想翻翻地,一把把草籽撒下去,再盖点土。
但想想归想想,他们老老实实地翻土洒水播种,默默祈祷来一场夏雨,浇透这片土壤,好叫牧草生根发芽。
种草又比种地要容易,因为草不用像粮食蔬菜那样精心伺候,只要肥力还成,它们便能抽出芽,覆盖整片土地。
牧民们在渐渐沙化的土壤上,播撒沙打旺的种子,在尚算肥润的地里,种上好几亩的红豆草、羊茅、羊胡子草等等,难得体会了把庄稼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群人等日头渐落,扛着锄头,卷起裤脚,说说笑笑走回草场,还没走进,便听见了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桑布和瑟日吉嘻嘻哈哈追着几个娃,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蔓蔓当最末尾的小鸡,她紧紧抓着小梅朵的衣服,努力不掉队。
瑟日吉好几次都抓住她了,又放她一马,玩了好几场,蔓蔓小脸红扑扑的。扭头看到回来的一群人,她忙跑了几步,扑向都兰,她兴奋地喊,“都兰姐姐!”
其他人喊,“咋就瞧到都兰一个人了,你个小蔓蔓,偏心孩子。”
“她亲我,”都兰得意地说,她放下锄头,掸掸身上的土,大笑着抱起她,“走吧,带你去看小马驹。”
蔓蔓要自己下来走,她觉得都兰姐姐太累了,小马驹也没看,大马也没骑,陪了都兰坐了会儿。
她拿出一团绳子,跑去教小梅朵几个女孩子玩翻花绳,其实她手指头又不够长,还不太能挑起花绳,可这也不耽误她笨拙地想要教授。
小女孩玩着翻花绳,男娃一窝蜂跑去抓蚂蚱和蝈蝈,时不时传来一阵牛羊粪燃烧的臭味,滚滚白烟飘荡,那是烧粪灰。
牧民们围着大轱辘车上的一堆摞起来的板子,乌丹阿妈拿起一张大木板,她扭头问,“图雅,这是啥?”
姜青禾指着她拿的板子说:“这是用来给皮子钉板的。”
他们没有给皮子钉过板,晾晒皮子时支两个木棍拉一根羊毛绳,又或者摊在石头上,铺在草地上,任皮子被阳光晒得蜷缩卷曲。
皮子熟好后,会挂在蒙古包墙内的钩子上,或者收进箱子里,哪怕熟得毛发极好,但皮板弯折,也总会被压着杀价。
为了这事,姜青禾忙里抽出空,隔三差五去请教毛姨,跟她学生皮晾晒和腌制的法子,还有如何在硝制皮子时,将带毛的山羊皮给熟成皮板,不带任何毛发。
这算是人家看家本事中的一样,姜青禾学之前,就承诺到时会分一半及以上的皮子给毛姨。
姜青禾从麦子收割完之后,断断续续跟着学了好一阵,怎么用铲刀切除羊毛皮板上的肉,如何在煮熟皮子后,铲掉上面的毛发等等。
她肚子里有货,面对大伙的疑问,她说的时候也丝毫不慌,翻开板子,拿出前几天她收走的羊皮,已经钉在板子上了。
大伙凑过去瞧,一眼能瞅到这羊皮的舒展,前肢朝上,后肢朝下,皮子钉得很好,紧却不绷。
姜青禾给他们解释,“这是钉板晾出来的,要皮毛往里,皮板朝外,这样才可以放在日头上晒,毛发不会被晒得发黄,也不太会成焦板。”
在他们的注视下,姜青禾又拿出另一块羊皮,这块没有钉子,只有一整张皮贴在木板上,所以她不能竖着,要横在板上给众人瞧。
“这种不用钉,皮毛向外,皮板朝里,把边缘都拉直贴在板上就成。钉板和贴板晾晒皮子,用绵羊皮,绵羊皮金贵点,从晾晒起就好好伺候,价钱会高一些。”
她接着往下说:“山羊皮就不用板子了,直接晾在地上,不过,地一定要平,不能有石头粒子疙疙瘩瘩的,更不能直接放日头底下。”
这种原版晾晒的方式,很适合山羊板皮,它本身皮板到皮毛都很糙,并不需要太过于精细的对待。
晾晒好后硝制成皮子也是一样,不用钉板,只需要一张张叠整齐放好,没褶皱就成。但是绵羊不行,带皮毛的好皮子必须得钉板。
这些板子都被放到安置杂物的蒙古包里头,大伙又领着姜青禾去看他们已经泡在桶里的皮子。
眼下是熟皮的好时候,但山羊皮板不算太好,绵羊以冬皮为佳,山羊皮则是秋皮最好,所以这一批上年冬或者春夏因为种种意外死去的山羊,它们的皮子其实挺一般,只有冬皮还算凑合。
春夏两季的皮子做不成靴子,尤其是送到军营的,没穿几天就裂开了。
姜青禾瞅着沉在桶里的皮毛,她呼了口气,转过来跟牧民们说:“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今年的皮子价钱,我已经去皮作局问过了。”
她能听见大家陡然加重的呼吸声,姜青禾说:“好皮子是不愁卖的,今年钉了板的皮子,肯定比去年的价格还要高一点。”
不等大家高兴,她立马泼了冷水,“但是山羊皮板,他们只收秋皮和冬皮,春夏两季是不收的,你们也知道,这种皮子凑活不了,春皮干瘦,夏皮粗糙。”
“当然我明白,今年春天转场到这里,夏天又因为热病,各家囤了不少春夏两季的皮子,先熟皮子吧,到时候我给想想法子。”
山羊皮要是能染上色的话,姜青禾也能有法子,可它染不上。
牧民们也给想法子,斯钦巴日挠着头说:“卖给人家当擦脚布?”
他们每家都会用不好的山羊皮拿来当擦脚布。
顿时挨了斯日波一掌,他指着斯钦巴日:“谁家会跑过来买一块擦脚布,你会买吗?”
乌丹阿妈摇头,反正她是不买的,但她也提了建议,“做皮窝子吗?”
她说出口又自我否决,“这两种皮子都不好,做出来的皮窝子在脚上穿不了一个冬的。”
“皮口袋,做皮口袋呀,”吉雅插话进来,“皮口袋又不要太好的皮子,能装面粉就成了嘛。”
姜青禾眼神一亮,“这个好,做皮口袋肯定能卖出去的。”
“做羊皮水囊嘛,这个额熟得很,春夏皮没事的,”陶克大叔说。
徐祯也给出了个建议,“能做手鼓和拨浪鼓,上面钉一层羊皮。”
大伙积极给出建议,有些虽然没多大用,却叫姜青禾觉得,想法子不能自己蒙头想,得靠大家一起,这法子不就立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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