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来,不想做活是不,”边上汉子伸手打了他一记,“好好给徐哥做活。”
一口一个徐哥,把徐祯叫得跟道上混的一样,可在对面两人眼里,就像徐祯被这群人劫持了似的。
一晃眼大伙也碰了头,徐祯自动站到了姜青禾边上,跟她俩解释,“这是西口村来的,一个个都老实汉子,来帮着刨地的。”
姜青禾很含蓄地表示了欢迎,而宋大花特别热情,在她眼里,这都是来给她干活的祖宗哎。
不能有丝毫慢待,要是跑了她上哪去找那老些冤大头,哦不,是活祖宗。
“西口村的,那真是很近了,”如果赶路花上一两个时辰也叫近的话。
“小哥真俊呐,这手力气足不”
“这小哥也挺好,下地能刨两三寸吧”
“哎呦,你指定更不错,真是麻烦你们了,这地是有点多哈,”
姜青禾默默跟徐祯退了几步,互相看了看,只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一块走吧。
留下那一群汉子面面相觑,不免都升起个念头。
这地不会真有骚毛鬼吧?能上身的那种?
等他们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又沉默,不约而同地想,还是回家种地吧,至少没那么多地要翻。
不过晌午吃了顿浇头特多的臊子面,又爽滑又顺口,后半晌还吃上了油炒面配馍馍。
有个瞧着十六七的小伙差点哭了,“俺在家里刨地,吃过最好的,还是个带馅的馍馍。”
“瞅你没出息的样子,”另外个稍大点的小伙鄙夷,实际他才要哭了,之前吃的啥玩意,泔水配硬馍。
一群人吃的面上不做声,心里眼泪哇啦的,撸起袖子就是干,别说几亩地了,湖在前面都得给填喽。
论十几个壮劳力翻七八亩土地要多久, 姜青禾觉得三天太漫长了。
因为这三天,十几个大小伙子的吃相她明白得够够的。蒸了五六十个馍馍,比她手掌还大,还熬了一大锅骨头汤加蒸二合饭。
愣是没吃够, 最能吃的那个吃七八个馍馍, 再喝两三碗汤, 扒一大海碗饭,才勉强打了个饱嗝。
晌午后还给加了顿餐,她和宋大花一起蒸了黄米糕,其实按方言来说应该是甜馍馍。面不够他们造的,但黄米剩不老少, 舀了大半桶给蒸的。
没泡茶,熬了两大锅的热水, 放凉送过去给他们喝。
就这晚上吃面将锅底铲得连汤都不剩, 整个锅精光水滑的。
连夜里睡觉姜青禾都在愁, 明天能做点啥糊弄呢?量大管饱的那种。
只能想到泡馍, 没有鲜肉了, 姜青禾还翻出去年的熏肉,大半给切成片, 再捞出二十来株酸菜, 加粉条子混了一锅。
加餐吃的野菜饼, 宋大花拿来的, 全是她这段日子跑山里摘的。
如此混了三日, 翻完地的最后一顿,姜青禾甚至将风干的沙鸡、最后几截香肠、熏肉拿出来做了顿烩菜。
烩菜万物皆可煮, 她还放了洋芋、萝卜、酸菜、粉条,熬成一锅, 饼子贴边放。
那群小伙一个个不顾烫,上手抓饼子,左右手倒腾都不舍得放下,呼哧呼哧吹着气,夸奖的话一箩筐往外冒。
“这味美死个人”
“嫂子你这手艺真成”
“明天俺还来做活”
“俺也来”
“还有俺!”
大伙一同响应,姜青禾原本笑着的脸僵了。
地都翻完了,还来做啥哟,她的粮要见底了。
徐祯凑近说了声,“明天还得运砖块来砌墙。”
“你下回能早点说不,”姜青禾暗暗瞪他,娘嘞,她可是将存货全都给掏出来了,连带宋大花给的干菜野货。
十来岁大小伙子的饭量,谁见过谁知道,一头牛也吃得下。
徐祯摸摸鼻子,他是想说来着,这不忙着地里的活,没顾得上说。
一群后生吃完了饼子,又扒光了烩菜,上大轱辘车前,有几个会来事的还说:“嫂子明儿俺给你看着泥水匠,叫他保管给你院子墁得实在些。”
“俺来递砖哈。”
姜青禾面上带笑地挥手送别他们离开,一转头双手叉在腰上,沉沉叹气。
拿啥来招待嘞。
“愁啥,走走,扛上家伙,叫上虎妮几个,俺们去挖沙萝卜,”宋大花手提着好几个篓子出来,旁边二妞子和虎子也各拿着篓子。
“有啥就吃啥呗,山野地头长的又不要钱,你说是不,多挖点,晌午做顿沙萝卜拌疙瘩,夜里俺给拿点荞面,煮点饸饹,沙萝卜切丝配点得了。”
宋大花绑着腰间的小锄头,数落姜青禾,“你说你,自家啥都给掏出来做啥,地头自长的野物吃吃得了。多放点猪油,也不亏了他们是不?虎妮来了没,赶紧走了哈,别等会儿摸黑回来。”
姜青禾老实听着,不敢还嘴。人家给她来干活,吃得太差哪过意得去,虽然惊讶他们太能吃,可人家又不白吃,活做得多利索阿。
后院那片地,但凡上手去刨过的,就晓得一锄头砸下去,只挠破一点皮,完全不是说笑的。
压根没翻整过的地,板结得厉害,又硬得要命。杂草虽然不多,但石头子不少,蔓蔓几个娃捡半个时辰不到,可以捡满三四个筐。
能翻成如今踩在地里,土块能沾在鞋底的样子,属实废了不少力气。
宋大花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她抠归抠。但因为她没有那么丰富的物质,又曾失去过所有,所以很会过日子,要勤谨持家。
虎妮又跟她不同,赶着车去往戈壁滩的路上时,还说:“家里有帮工,吃得好些咋了。明儿俺去趟镇上,给你带块肉回来,肥的瘦的都来些成不?”
“成啊,多买些,叫四婆也来吃,”姜青禾又开始暴露她的“本性”。省这个词跟她只沾一半的边,其他啥省就省点呗,吃的不能太省了。
“算俺一份,过两天下地,也得吃点油水才有力气做活,”宋大花长叹口气,穷得嘞。
几人说着这事,蔓蔓半跪起来趴在车头那木板上,她面朝吹来的风,然后很大声地问,“姨,沙萝卜是啥?”
差点没叫虎妮吓得鞭子都扔出去。
“沙萝卜就是萝卜呗,”虎妮逗她。
蔓蔓好奇,“跟萝卜那样大吗?”
虎妮唬她,“老大了,长在沙子里,拔都拔不出来,到时候你劲使大些。”
“哎呀那我试试,”蔓蔓撸起自己的袖子,心中充满了忧愁,拔不动可咋整嗷。
宋大花差点没笑出来,也逗她,“还可以叫小草跟你一块拔阿。”
小草腼腆笑笑,“俺跟蔓蔓拔一株。”
一下唬了两个娃,车上的大人背过身去笑 ,不敢叫她们发现了。
沙萝卜不是长在戈壁滩,而是戈壁滩边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丛丛在沙漠里冒出头。
它的根部跟萝卜还有点像,湾里人叫它沙萝卜,也有说沙盖、山萝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们一伙人刚下车,戈壁滩里已经有不少汉子在拔沙萝卜了,女人在捆扎叶子。
各自分散得很开,沙漠的区域又特别大,宋大花赶紧去抢占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喊纯靠肢体语言招呼大伙过来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飞快地跑过去,她们俩个刚都说好了,一块拔株特别大的萝卜出来。
两人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站在一株叶片叉得特别开的沙萝卜前,拔前还互相嘀咕了几句。
制定了拔萝卜计划,你拔这边,我拔那边,两个娃一人扯住一边,还喊:“一、二、三,拔!”
使的劲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还一脸懵。
蔓蔓低头看拔出来的萝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着呢,旁边虎妮和宋大花笑着抱做一团,差点没摔进沙坑里,姜青禾一点面子也没给,笑得手没力气。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萝卜只有那么点大。”
蔓蔓哼了声,她从沙地上爬起来,跺了跺脚,“骗人的要长长鼻子,太坏了!”
她的大萝卜没了!没了!大坏蛋!
蔓蔓好气,气鼓鼓的。
不过她记性没那么好,气了会儿就拉着小草在边上玩沙子了。
拔萝卜一点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边缘充斥着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大人则弯腰拔着翠绿的野菜。渐渐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红日逐渐隐进远方的山脉里。
“烧霞,”坐在回去的车上,蔓蔓晃荡着脚,她望着远处盛极的晚霞。
二妞子则说:“日头淹山了,俺们回家了。”
小草喜欢另外个词,她伸出手,风从她指缝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闭上眼说:“是暖和跌窝了。”
这也是个极温柔的黄昏,春风拂过脸颊,路边盛开野花,炊烟袅袅,有孩童追逐跑闹。
晚归的汉子赤脚,扛着锄头走在小路上,女人有说有笑的,各自背着筐冒头的山野菜。
老人们坐在大槐树下,手里捏着把野菜,笑眯眯的,老农赶着牛羊回圈。
村头土长那座高房子涂满霞光,蔓蔓望着入了神,她小声说:“房子也穿花衣裳了。”
她好喜欢这样的天。
可她表达不舍和喜欢的方式,是歪向另一边,轻轻将头放在姜青禾的腿上,然后望着天。
她说:“娘,好想每一天都有烧霞。”
“明天还是春天吗?”
姜青禾摸摸她翘起的头发,“不止明天,还有好多天。”
蔓蔓翻身埋进姜青禾的怀里,她好想打个滚。
然后回家洗干净,在床上从炕头翻到炕尾,满足地打了几个滚,才呼呼大睡。
她想,第二日还是春天呀。
只不过一夜过去,院子里堆满了土黄的砖块。
蔓蔓跑过去问,“哥哥,你们要做什么?”
“砌墙阿,”小伙蹲下来逗她,“到时候围一圈,啥人也进不来,你喜不喜欢?”
蔓蔓问,“为什么进不来?”
“有墙了,砌得特别高,就进不来。”
蔓蔓不高兴,她握着拳头跑到徐祯那,扑进他怀里说:“不要砌墙!砌了墙,二妞子姐姐她们都进不来了。”
她瘪着嘴要哭。
徐祯掸掸手上的灰,抱起她,带她绕着要砌墙的边角转,他语气温柔,“怎么会进不来,这里到时候有门的,一打开门她们就进来了。”
“砌了墙,爹不在家,老猫獾也进不来了。”
湾里大人总爱用老猫獾吓唬小娃,说是不听话就得被抓走。有一次谁喊了句老猫獾来了,那些娃顿时四处逃窜,可叫蔓蔓记在心里了。
“那好吧,可你和娘都没有问过我,”蔓蔓还是不高兴,她鼓着脸,“没有问我,要不要砌墙呀。”
徐祯这才恍然,又暗自懊恼,因为之前建房按图纸来的,基本上没啥可以改动的。然后灰尘又大,锯木头粉末很多,造房期间除了动土时让蔓蔓挖过,后面姜青禾也拘着她,不让她到那边去玩。
所以新房子造好后,蔓蔓也高兴,但她参与得太少,高兴得也太少。
蔓蔓很委屈,她揪着徐祯的衣摆说:“都不问我喜不喜欢。”
“是爹没做好,那你喜欢吗?”徐祯愧疚。
蔓蔓伸出手,她说:“只有一丢丢喜欢啦。”
“下回要问我,”蔓蔓她表示,“我四岁啦,是大娃娃了,不是小娃娃了!”
“好好好,下回都问你。”
这件事徐祯暂且憋着没说,姜青禾太忙了。一天烧四五顿,烧十几个大胃王的饭菜。早上就开始洗沙萝卜,捏着菜叶一株株往手心里塞,按在菜板上切成小段。
猪油小半勺,热得滋啦冒泡,倒入沙萝卜翻炒,注入热水,水滚拌疙瘩。
这也得有技术,不能搅了面糊全给倒锅里,往下滴是要细要慢,疙瘩不能太大,太大面容易夹心不熟。
但是累人得很,她和宋大花一块滴的,到最后宋大花全给混一碗里,给滴了下去。
芥辣味小孩都不喜欢吃,她们爱吃纯面疙瘩汤,大人却吃得顺碗吸溜,他们爱吃有味的。
吃了顿疙瘩汤,院子里的小路给砌好了,用的拼砖,花样稍许不同。
这是蔓蔓选的,她不要院子里铺很多砖,不好看,小路好看。
下午开始砌墙,徐祯带着蔓蔓做监工,哪里好哪里不好,听她安排。
这给了蔓蔓极大的参与和满足感,她每次背着手来回转悠,对着砖墙的砌成也抱有了期待感。
但她要求,对着二妞子姐姐家的那一段,不要墙,要木栅栏,她不会说就指着原先院子里的那栅栏。
后院也要栅栏,她说得很理直气壮,“我想看山。”
这两段要栅栏的话,砌墙砌得很快,第二日下午就全砌成了,还剩些砖块,堆在后院墙角。
天色还早开始吃散伙饭,这一顿烧了大肉,红烧肉、炒肉片,炖骨头,叫来干活的吃着吃着想哭。
这家的活歇了,上哪再去找吃得那么好的人家哟。
临上车前,有小伙问,“嫂子,你家割麦子要人不?”
说完旁边的人伸手打了他一拳,“你自家没麦子要收的啊?”
“那不说收麦子,下回有啥活干,还找俺们阿,俺们很能吃苦的,嫂子,你别找旁人阿——”
车都往远处赶了,还能听到那高昂的喊声。
姜青禾想,等她这个“地主”家有存粮了再说。
围墙是砌好了,没有门还有几段是空的,四处漏风,还得徐祯夜里赶工。
白天的话,从这天白日起,开始下地干活。
之前翻的地,这两天日头晒过了,水也撒过了,沤的肥虽说还差点,但烧的灰肥能铲出拌在地上,再漾粪。
隔天开始撒种,甜菜种提前泡过水,撒在挖的坑里,因为种子实在很小,弯腰太吃力。
她跟虎妮学的,在屁股上做一个圆形的垫子,用破毡布做的。还有两根带子从腿部和腰间穿过,固定在屁股上。
要往前撒种就拉着垫子往前,省事很多又不会弄脏屁股。这种原本是妇人薅田里的草想出来的,管它叫拉毡子。
不得不说,撒种轻便多了,没那么废腰。
种完甜菜还有春油菜,全靠拉毡子,虽然屁股磨得有点痛,上半身还是难受以外,至少比之前腰要断了舒服太多。
种完油菜后,之前买的花种,挖了山土过来,这地的土不适合种花,姜青禾跟蔓蔓在院子里找了边角种上,再撒肥。
野蔷薇种前院,蜀葵种后院,至于柿子树种前院,小道旁,太阳能照到的地方。
请大花男人来种的,梨树他早早在地里挑了最好的种下,柿子树他没种过,但一通百通,也算是有点样子。
种完柿子树后,到了枣芽发,种棉花的时候。
适合在本地种植的棉花,土长说是粗绒棉,虽然比不上西城域那边的长绒棉白,但也暖和。
春山湾的人没种过棉花,庄稼把式也无从下手,全都在田里听着镇里来的棉把式说道传授。
“这棉,哎,一定得要啥时候种,”棉把式说话很喜欢拉腔拔调,“枣树发芽的时候,早种了,不成,你这苗出不全,不白瞎了。”
“种晚了,棉结了花,别的株上老些,你的只有一两株,怨谁去。”
“还有下种,下的密了,棉它蹿不上来,都挨在一块了,结啥棉铃阿。太稀更不成了,俺们不就盼着多结点棉做件衣裳吗,”棉把式不光说,他还在田里撒种。
告诉大伙撒种的距离大概是在两步之内,用脚去丈量。男人的大脚一步差不多,女人脚小的话,一步就密了,一步半的样子。
棉把式加大了声音,“今年你们是初种,俺给你们把种子给泡好了,今年你们收了棉,俺还会来一趟,教你们咋挑种子咋泡的。心急可吃不了烫牙的稀屎嘞。”
这话说的大伙哄笑。
“这棉种下,三五天就能出芽,要是三五天出不了芽的,那就是泡种没泡好的问题。但俺肯定给你们都泡好了。”
这又叫大家会心一笑,接下来开始分种子种棉花,棉把式挨片地转悠,确保大伙种得都对才成。
他也不是下了种之后就当甩手掌柜的,棉花出芽了之后,春夏风沙大,棉花芽子没防护好,要被吹飞的,这得提早有个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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